阿玳捧着同心璧,身体内灼烧疼痛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同心璧和师父魂识相通。
师父痛,她痛;师父遇险,她能感知。
现在它一点动静也没有,该怎么办?师父到底是凶是吉?
她握紧玉璧,身后小妖灵们哭声一片。
“师父要拜托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请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寻一处安身之地,像师父当年那样,带着他们繁衍生存……”
师父话在耳边回响。
无论如何,先听师父的话!
她将玉璧重新带好,抹去满脸的泪,转身看着大家。
小妖灵们看着她,又是一阵好哭。
阿玳自无忧谷破就被埋在石屋底下昏迷过去,一醒来又在全心全意和朱阙对话,直到此时才真正发现无忧谷破的结果。
只猜必定有伙伴伤亡,但全然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师公没了。
九尾姑姑没了。
成山一样的妖灵尸体。
最关键的是,她收不到魂!
那么多的妖灵尸体,居然一个魂都没有了!
师公和九尾姑姑,更是一丝一毫痕迹也没有,仿佛从来不曾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那么好的师公和姑姑,那么好的无忧谷伙伴们,怎么可能不曾存在过?
小绿分明来找她给伤口上药的!
露珠草明明请她去取话本子的!
这些可爱的生灵们曾经那么鲜活,怎可能就烟消云散了呢?
那些修士这般厉害吗?
还是。是她功力不够?
她不信!
她盘膝而坐,重新用师父教的法子,把灵力和魂识放出去,开始收魂。
然而,还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定是自己功力不够!
她心浮气躁起来,倾尽所有灵力出去探寻,魂识在漆黑的夜里疯了般横冲直撞……
妖灵们看着阿玳脸色越来越紫,都很惊慌,又不敢打扰她,静静地把她围在中间,都捏了一把汗,直到阿玳的鼻子开出血,最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妖灵们才慌了,七嘴八舌问阿玳怎么样。
阿玳很难受。
招不回来了……
真的一个都没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真的在天地间烟消云散了……
夜幕降临。
阿玳坐在这片废墟里,脚下是血流成河,眼前是尸体成山。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娘如此,大姐如此。
原本以为到了无忧谷,便是真的可以无忧无虑,谁知道,无忧谷也能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耳边响起幼时刚入谷时和师父的对话。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可爱的阿玳啊。”
“可是,我是祸星,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
“胡说!祸星一词不过是愚蠢的人类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罢了!无稽之谈!”
阿玳闭上眼,眼泪奔流而下。
可是,师父,我真的给无忧谷带来了灾难呀!
师父,对不起,也许,我真的是祸星……
“阿玳……阿玳你别哭。”小青鸟用软软的小手给她擦眼泪,“你不要哭,我们大家都不哭了,好不好?”
“嗯!不哭了!”一棵小沙棠用力捏紧了拳头鼓着腮帮子说,可刚说完,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阿玳摸了摸小沙棠圆圆的脸蛋,心痛如绞。
师父把无忧谷这帮小家伙交给她,无论怎样,都要先完成师父的嘱托再说!若她真是不祥之人,待给这些小妖灵找到安身之所,她便自己离开,去救师父,救出师父以后,她……再想接下来如何。
“好了,不哭了。”阿玳站起来,一手牵着小沙棠,一手牵着小青,“先让他们入土为安,不被惊扰。”
那些曾经在无忧谷或蹦蹦跳跳或懒懒散散的生命,终于掩埋在黄土之下。
阿玳领着众妖灵,郑重跟他们道别。
那些妖灵们,曾经都如此地喜欢她啊……
曾记得她初到无忧谷时,怯弱胆小,不敢说话,终日待在自己的石屋里不出门。
她石屋的窗户外便一会儿冒出個兔子头,一会儿冒出个小蛇头,一会儿又飞过去一只鸟……
他们对她这个人类的小孩充满了好奇,趴在窗口问她为什么不出去玩。
她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摇着头说,“没有人喜欢和我玩……”
杏花村里没有人喜欢她,连小尾巴也不。
谁知,这些长着兔头人身或者人头蛇身,或者其它各种各样奇奇怪怪样貌的小东西们却大声说,“我喜欢伱啊!”
从此,她的窗台上每天都有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朵花儿,有时候是一根漂亮的羽毛,有时候是一块小茶饼,有时候是一小把瓜子……
她在杏花村思考且努力了整个童年的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这些小东西们用最简单的热情给了她答案: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喜欢你,所以喜欢你。
原来,一个人可以不用睡柴房、不用干许许多多活、不用挨打不吭声、不用拼了命去讨人喜欢也可以被喜欢……
只是,他们这样喜欢她,她却还来不及对每一个小家伙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她曾经以为无忧谷的时间无穷无尽,她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告诉每一个妖灵,他们有多可爱……
眼前闪过每一个可爱的面容,阿玳心痛地无法与他们道别。
身后妖灵们一片哭声,哭声中忽然混进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姨姨。”
阿玳回头一看,只见小谷从石碓里自己爬出来了,手里还抱着青耕的笼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懵懂而怯懦。
“过来,小谷。”阿玳伸出手。是时候带着大家离开了。
小谷跌跌撞撞奔了过来,用力抓住了阿玳的手,好像深怕自己被落下。
“走吧。”阿玳领头,“迷毂,你来看方向。”
“好。”一个奶呼呼的声音响起,“阿玳,我们去哪里?”
“万灵山。”
“咦,陆师弟呢?师弟!师弟!”小沙棠短短圆圆的手指指着刚刚垒起的坟堆前,“阿玳,你看,师弟不走。”
阿玳回头,只见陆溪亭依然伫立在坟堆前,瘦削笔挺,一动不动。
“师弟。”阿玳唤道。
“来了。”陆溪亭沉闷地应道,赤红双目闪过戾气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