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德曼抬头看着高衡,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一些答案,但是他却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的,眼前的这个年轻将军,目光深邃,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蒲德曼放弃了,低声道:“我很愿意听听将军的说法。”
高衡笑道:“你知不知道中原有句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蒲德曼在吕宋和南洋一带也经常跟明国人打交道,但是他的汉学造诣还没有那么高,高衡的话在他听起来就像是绕口令一样,他立刻抱歉道:“将军阁下,您说的话有些太复杂了,请原谅我的无知。”
高衡摆摆手道:“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给别人一条鱼,不如教授别人钓鱼的方法。一条鱼可以缓解一时的饥饿,但是这条鱼吃完了又该怎么办?总要有个谋生的技能才是。”
蒲德曼反复品味着高衡话中的意思,猛然,他抬起头,看向高衡,好像有些明白了,但是他的脸憋得通红,虽然心中有些理解了,却不知道用汉语如何表达。
高衡的大脑飞速运转,几句话一试探,他已经基本摸到了蒲德曼的底,在这个时代的南洋,他若是二道贩子,那么一手卖家只能是一个集团,高衡立刻开口道:“你想要摆脱东印度公司,自己单干,但是你又没有这个资本,进退两难,不单干挣不到大钱,单干又拿不到货,光靠你这样一门炮两门炮用来宰客,绝不是长久之计。”
当高衡说出东印度公司这个名称的一刹那,蒲德曼是真的服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将军竟然对自己的困局如此了解,既然能说出这个名字,就说明他对整个南洋的情况有一定的掌握,自己在他面前是蒙不了人的。
蒲德曼道:“将军阁下,请指点我一下吧。”
高衡道:“从别人手里弄,不如自己来生产,你缺货源,那我们就创造出货源,有了货源有了技术,我们完全可以打造自己的生产基地,从欧罗巴运火炮过来?疯了差不多。我就在这里生产,随时可以发货,运输和人力成本都节省了一大半,造价自然低,产品就有竞争力,你说对不对。”
高衡寥寥数语,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要爆炸,就像是炮弹直接轰进了蒲德曼的脑袋里,将他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自己创造货源,减少成本?产品的竞争力?一些新的概念反复冲击着蒲德曼的大脑。
蒲德曼是一个富有冒险主义精神的商人,当这些全新的概念出现的时候,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将军的意思是?”蒲德曼还是不敢确定,试探性地又问道。
“你应该明白了,本将的意思很明确,你出技术出一部分钱,本将出人出地,我们联合起来,你们欧罗巴人不是造火铳火炮厉害吗。这是个非常好的优点,所以我们应该合作。”高衡说道。
“将军阁下是说我们自己来制造火炮?”蒲德曼吃惊道。随即他摇摇头道:“将军阁下,你要知道,制造火炮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做到的。”
高衡道:“那你也太小看我们华人的力量了,实话告诉你,在本将心中,华人的脑袋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只要他们想弄出来某样东西,就一定能弄出来,更不要说你这还有样品,我们只要仿制即可。你要知道,本将现在掌管着整个谅山府的土地,包括这新安港也是本将治下,我们还有数万人口,随着港口的打通,我们的人口会越来越多。你们荷兰全国才一百多万人,就能创造出这样的经济奇迹,假以时日,本将相信,我们也可以。”
蒲德曼被高衡的气势震惊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竟然有如此的魄力,数万人口若是在大明,那不过是一个县的数字,听起来没什么,九牛一毛而已,但是在蒲德曼这个荷兰人看来,掌管数万人口,在欧罗巴已经是非常有实力的领主了,若是能上到十万这个量级,建立一个国家都没问题,可眼前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他值得相信吗?
不能不说,高衡的提议他还是非常心动的。限制蒲德曼生意发展的,就是货源,他拿不到更好的,一手的货源,所以价格就下不来,货物就没有竞争力。若是真的如高衡所说,他们自己来生产这些火炮,那么自己就成了直接销售的人,比东印度公司还有优势。
高衡见蒲德曼若有所思,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了,其实高衡跟蒲德曼这番对话也是临时起意,本来他还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刚刚接收了谅山府和新安港的土地,兴华军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他们竟然在新安港看到了这么多西洋人,这勾起了高衡的心思。
开始于十五世纪,终结于十七世纪的大航海时代,在后世的史书里提起来,都是西洋人的专利,东方在郑和下西洋之后,再也没有过大型的航海活动,这不能不说令人非常遗憾。也间接造就了华夏落后西方数百年的既定事实。
那么,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改变这一切吗?谁他娘的说大航海就是西方人的专利,自己偏要横插一杠子,打破这个神话。但是光靠自己的力量肯定是不行,东印度公司自己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们,就算是联系上了,人家那么大规模也看不上自己,而且一旦跟东印度公司挂上钩,免不了就会成为下一个蒲德曼,处处被制约。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单干,正好遇到了这个叫蒲德曼的家伙,让他帮着自己弄技术、弄人才,自己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火炮弄不成,可以先弄火铳,欧罗巴人的火铳技术不是好吗?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自己就直接抄作业,不光抄,还要比原版写得更好,看最后鹿死谁手。
高衡道:“蒲德曼先生,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这两门炮我要了,一万两一门,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我赠送给蒲德曼先生的礼物。”
蒲德曼的心脏突突直跳,知道这年轻将军直接,没想到竟然这么直接,两万两银子这就到手了?蒲德曼一激动,“将军阁下,您真的是太伟大了,愿上帝保佑您,好,我愿意跟您合作。”
高衡止住他的话头道:“作为生意人,我们丑话说在前头,目前这个事情还只是我提出的一个设想,就像你说的,我们果真要建立火器工厂的话,还需要技术、设备、人才等各方面的东西,可以预见的是,在前期的投入阶段,我们是不可能赚钱的,就像是赌博一般,也许一本万利,也许血本无归,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就签订合约,以五年为限,如果不能,你现在可以退出,就当我们没见过。”
蒲德曼脑海中天人交战,作为商人,他当然知道高衡说得对,只要是生意就存在风险,没有人是一帆风顺,一直赚钱的。蒲德曼想到平日里东印度公司那些人傲慢的嘴脸,想到自己在生意上的种种委屈,想到自己年轻时候成为大财主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想到因为自己实力太弱,一直没有人瞧得上自己跟自己合作,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点实力的领主,这可能是自己在东方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蒲德曼一咬牙一跺脚,“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愿意为您效劳,我想,我们的合作将会非常愉快。”
高衡大笑着拍了拍蒲德曼的肩膀,实际上蒲德曼已经四十岁,年纪要比高衡大很多,可此刻在高衡面前,蒲德曼就像是一个小弟一般。“好了,蒲德曼先生,我们的合约达成了,有一点请你放心,这五年,本将一定会竭尽全力,我们一起把工厂给办起来。”
蒲德曼不住点头,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高衡道:“将军阁下,您刚才说到了人才,是这样的,在海东路那边的港口,我还有几个教会的朋友,他们是传教士,不过对器械方面也有所了解,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水平怎么样,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愿意见到像将军这样伟大的人物。”
高衡眯着眼看了蒲德曼一会,将蒲德曼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他说的这些高衡知道,明清时期,有不少传教士在东方活动,为了将基督教传播到东方来,不过显然他们传教的事业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一方面,东方的文化基本上以中华文化为核心,说白了就是中华文化圈,佛道儒才是主流,不管是华夏还是高丽、倭国、安南以及周边各国都是这样,西方基督教那一套在这些地区很难行得通。
所以后面的传教士也改变了套路,走用器物来吸引人群,然后再传教的路线。比如西洋镜、西洋钟等等都是这个时期从西洋传过来的,这些传教士有着很大的功劳。为了配合传教,他们往往在教会都会接受系统的学习,天文历法、西洋医学、火器制造等等,各方面知识都有所涉猎,就是为了获得东方统治者的欢心。
显然,蒲德曼说的这几个所谓的传教士朋友,应该混得比较差,处处碰壁,能跟蒲德曼这一档的人混在一起的,肯定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不过见一见问题不大,也许人家有真才实学呢。
“那好吧,我会在这里待上几天,你可以派人去接他们,我愿意见一见。”高衡道。
几天后,一艘小型商船停靠在新安港,这是蒲德曼商队中的一艘船,为了展现合作的诚意,蒲德曼特地放空船去海东路跑了一趟,去接他这几个朋友。就跟后世的的士司机一样,空车跑一趟是非常不划算的,毕竟那些西洋水手可不是蒲德曼的家奴,他们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是要支付工资的,即便不带货物,跑一趟也要钱。
商船回到新安港,蒲德曼立刻小跑着去找高衡,新安港原本的安南军营已经被开辟成为了兴华军临时驻扎地,因为新安港是个港口,安南人并没有像筑城那样在新安港修建城池,整个新安港都处于开放状态,只有一个小兵营。
所以高衡对兵营进行了扩建,未来,新安港作为自己地盘上的唯一出海口,是非常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怕安南水师进行封锁,这一点还要求助于阮氏政权,让他们牵制郑氏水师。而陆地上,自己最少要驻扎一个营,才能保证港口的安全,扩建兵营就成了必须的选项。
蒲德曼来找他的时候,高衡正在巡查兵营扩建进度,得知人到了,高衡立刻跨上黑雄马,赶往码头。到了地方一看,已经有好几个穿着黑色牧师服的佛郎机人在那里等着了。虽然对教会的规矩不太懂,但是后世电视电影看得多了,他也知道,好像是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着牧师的不同地位,比如红衣主教,红衣就是比较高等级的象征,黑色应该是低等级的教士。
蒲德曼带着高衡上前,立刻对众人道:“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安南北部的大领主,高衡高将军。”
领头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传教士立刻上前见礼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叫卜弥格,来自伊比利亚半岛,身后是我的同伴,见到您很高兴。”
高衡也是五大联赛的爱好者,特别是西甲,他很爱看。这个叫卜弥格的家伙来自伊比利亚,那不是西班牙人就是葡萄牙人。
高衡打量了一下这群人,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人身上,此人非常年轻,最多二十岁,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看穿似的。
卜弥格见状道:“抱歉,将军阁下,他的年纪很小,不太懂礼貌。南怀仁,还不来见礼?”
“谁?”高衡猛然愣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