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高衡跟在他身后,在南明的地头上,很多事情还是让郑森出面的好。刘肇基虽然跟郑森没有打过照面,但他认识郑芝龙,郑森是郑芝龙的长子,两人面貌自然有几分相似,刘肇基立刻大踏步迎了上来,抱拳道:“郑将军,欢迎欢迎啊,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肇基说起来比郑芝龙还大几岁,是郑森的父辈,私下里郑森叫一声大伯都不为过,可今日他对一个小辈竟然如此客气,不禁让任民育有些侧目。
实际上,哪里是刘肇基愿意这么做,实在是形势比人强,虎落平阳被犬欺。
遥想当年,刘肇基可是在山海关跟着尤世威打仗的老军头,一直在九边作战,而且是九边当中地位最高的辽东军,刘肇基本人也是出身将门世家,本身就带着武将的傲气。十年前,就已经做到了辽东军副总兵的位置,可谓是位高权重。
本来,他应该有更高的官职才对,可洪承畴经略辽东之后,因为杏山一战,刘肇基兵少,停滞不前,洪承畴直接免去了他的职务,刘肇基只能回到关内,在京师被大顺军攻占之前,崇祯给了他一个都督同知的闲职,把他打发去了南京兵部,提督南京大校场。
实际上就跟后世退居二线一样,只不过刘肇基这个退居二线是一点实权都没有,作为一个武将,跟光杆司令没区别。大明稍微能打一点的部队都集中在长江以北,南边就剩下一个郑芝龙的福建水师比较厉害,刘肇基提督南京大校场,手下无兵无将,非常郁闷。
好在,他来到南京没多久,京师就被李自成打下了,弘光政权建立之后,史可法督师扬州一带,弘光朝廷无人可用,刘肇基毛遂自荐加上史可法的推荐,朝廷总算是给了他扬州总兵的职位,让他协助史可法防守扬州,这才有了用武之地。
可即便如此,因为江北四镇不听使唤,史可法这个督师也是有名无实,手中真正能听话的兵马只有两万不到,刘肇基坐镇扬州,实际兵力不过八千,对于他一个辽东的副总兵来说,八千没经过什么战阵的南方兵,跟他以前手下辽东的虎狼之师相比,啥也不是。
但这已经是史可法能给他争取的最好的位置了,总比待在家里发霉要强。所以,如今的刘肇基已经没有了当初在辽东的锐气,对于防守扬州来说,刘肇基本就没有绝对的把握,此刻郑森前来,若是能结交郑芝龙,万一战事不利,也可以援引一二。
郑森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刘肇基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此刻一个都督同知,扬州总兵主动向他见礼,郑森感觉非常不好意思,当下就要参见总兵。
刘肇基连忙虚托了他一下道:“贤侄不用客气,既然穿的是便装,便不宜用军礼参见。”
郑森便抱拳道:“总兵大人,末将区区一个游击,怎能担当如此大礼。”
刘肇基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哈哈,贤侄谦虚了,谦虚了,令尊一向可好?”
弘光登基的时候,刘肇基跟郑芝龙在南京打过照面,不能说是朋友,应该算半个熟人,此时这么问,郑森也明白了,感情还是自己老爹面子大。他立刻回答道:“父亲身体康健,最近每日训练水师,加强武备,以防北面局势异动。”
“好,好啊,郑总兵如此练兵,将来必能成为朝廷中流砥柱。”刘肇基赞道。
随即,任民育也来跟郑森等人见礼,郑森还是按照先前的套路,介绍高衡为福建水师的将领,众人见礼完毕,任民育便邀请大家一起去府衙交流。
众人一落座,郑森便开口问道:“方才在城外遇见督师领兵出征,不知?”
“哼!左良玉这个狗贼,不思报效朝廷,竟然提兵叛乱,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刘肇基猛地一拍桌子道。
任民育也是补充道:“督师忧国忧民,我等皆佩服他的为人和气节,奈何局势复杂,这些军头一个个飞扬跋扈,大有架空朝廷的趋势,江北四镇四大军头不听督师节制,督师只能亲自出征,这实乃我大明朝廷不幸。”
高衡插言道:“总兵大人、知府大人,末将倒是觉得,左良玉等人不足为虑,其手下兵马虽号称数十万,但精锐数量不多,大部分都是乌合之众,朝廷法理在南京,且有数十万大军拱卫南京,左良玉连流贼都打不过,更何况官军。”
刘肇基道:“高将军说的是,但实际上,本将以为,朝廷真正的威胁并不在左良玉,而是在北方,在建虏,江北四镇四个军头,表里不一,若是他们反水,长江以北将无险可守。”
任民育也是忧心忡忡道:“不瞒郑将军,实际上,督师大人并不放心江北四镇,派出不少探子潜入江北四镇,甚至是收拢了江南的锦衣卫,安插了一些眼线在江北四镇军中,从最近一段时间的报告来看,恐怕是不容乐观。”
郑森和高衡对视了一眼,按理说,这属于朝廷和扬州的军事机密,任民育对一个客兵将领这么说,是不是有泄密的嫌疑。
实际上,郑森他们不太清楚的是,不是任民育想跟他们说这些事,而是史可法的督师衙门已经没有办法了,病急乱投医,在得知郑森到来的消息之后,任民育就跟刘肇基商量好了,看看是否能在郑森这里打开突破口,争取一下郑芝龙的支持。
扬州本来就是靠海的海港,若是福建水师能出兵相助,史可法手上就会多一支可以机动的力量,从眼下的局势来看,江北四镇明显是靠不住的,那就只能调靠得住的兵马来了。既然要请人家帮忙,就要展现出一定的诚意,任民育也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于郑森听了。
高衡问道:“怎么个不容乐观?”
刘肇基道:“江北四镇之中,二刘有跟通虏嫌疑。”
刘肇基说的二刘,就是刘良佐和刘泽清,实际上他说得不错,历史上,刘良佐和刘泽清都投降了清朝,反而是黄得功和来自闯军的高杰对明廷忠诚。
史可法不是没有发现二刘通敌的迹象,只是两人手握重兵,若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可能会逼得二人向敌军投诚,并且他们虽然发现蛛丝马迹,但是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史可法便无法发难。
任民育补充道:“最近建虏在北面不断调动,刘泽清跟建虏的来往更加密切了一些,这不是个好兆头,刘泽清是扬州的屏障,若是淮安丢失,扬州就会直面清军的攻击,要知道,扬州兵马全部加起来才两万不到,即便全部收缩到扬州府城附近,恐怕也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势。”
几人正在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只听见有刘肇基卫士的声音传来,“你现在不能进去,总兵和知府大人正在见重要客人,有什么事情,稍后通禀。”
“不行,我一刻也等不了,这是来自淮安府十万火急的消息!必须立刻让总兵知道。”有人争辩道。
刘肇基皱了皱眉头,他刚才吩咐过了,郑森是重要客人,在他商谈期间不要有任何人打扰,怎么还是有人不懂事。
刘肇基抱拳道:“本将出门看看。”随即起身一把拉开了大门,只见门外两个卫士交叉阻挡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看样子是个塘马,只见其手中挥舞着一个红色的信封,想要突破两个卫士的封锁。
刘肇基知道红色信封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悦,还是道:“放他过来,上前说话。”
卫士分开,那塘马哭丧着脸,冲到刘肇基身前道:“军门,淮安府急报。”说完,递上了手中信封。刘肇基对卫士道:“带他下去休息。”便拿着急报回到了室内。
“我们回避一下。”郑森道。
刘肇基关上门道:“无妨,郑将军是客人,大家都是明军,是自己人,我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这么火急火燎的。”
任民育道:“来自淮安,不会是?”
刘肇基眉头紧锁,拆开信封一看,随即像是屁股被针扎了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怒道:“刘泽清!浑蛋!浑蛋!这狗日的降了!”
啪的一声,任民育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谁能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刘泽清竟然真的降清了。就在数天前,数路清军分兵南下,准塔的大军刚到淮安府,刘泽清竟然不放一冲一炮,主动派人前去商议投降事宜,情况被史可法安插的眼线得知,这才加急前来报告。
刘肇基喉头蠕动,嘴里喃喃道:“不好,不好,刘泽清降清,扬州府门户大开,即便现在督师回来,扬州也无兵可派啊。”
他看向郑森道:“贤侄,本将有个不情之请。”
郑森和高衡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万分震惊,他们还真是赶得巧,这刚到扬州就碰到了刘泽清降清的事情,刘泽清降清不仅仅意味着江北四镇少了一镇,扬州门户大开,更是意味着有数万兵马从明军变成了清军,成了建虏的马前卒,此消彼长,形势更加艰难。
郑森立刻抱拳道:“大人请讲。”
刘肇基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本将现在就和知府休书一封,烦请贤侄动身,带回去交给郑总兵,请福建水师来援助扬州,事出突然,本将也管不了朝廷的命令了,反正朝廷也调不动江北这些大军头,扬州安危,恐怕要寄托在客兵的身上了。本将知道很唐突,但是已经没办法了。”
郑森犹豫了一下,“这。”旋即定了定神,“那好,我现在就回去,跟父亲禀报此事,但我也不敢保证父亲会不会答应。”
“事在人为,贤侄尽力就好,至于结果,就看老天爷的了。”刘肇基长叹一声道。
郑森和高衡一同起身,既然这里马上要开战,他们也就没必要继续游览了,可以返程,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师训练得如何了,现在返程略早了一些,自己还要在半路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刘肇基写完了信,他和任民育一起加盖了总兵及知府的印章,刚递到郑森手上。只听见衙门外面传来了极为嘈杂的声音,一名卫士急匆匆拍门道:“大帅,大帅,大事不好,建虏,建虏打过来了!”
“什么!”任民育和刘肇基脱口而出道,就连郑森和高衡也是大吃一惊,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刘泽清降清的消息刚刚传来,怎么建虏就打过来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众人立刻冲出衙门,只见街面上已经是一片混乱,不管是贵人富户还是贩夫走卒,全都在街上没命地奔逃,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慌乱,大家都忙着跑回家,收拾细软逃命。本来他们还高枕无忧,觉得清兵要来,至少要先通过江北四镇,谁知道这说来就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任民育是文官,战争不是他的长项,他问刘肇基道:“刘总兵,督师不在,该当如何?”
刘肇基毕竟是在边关打老了仗的将领,并且一直在辽东跟建虏北虏血拼,经验丰富,他知道,建虏出兵绝不可能一上来就大兵压境,肯定是先派出先头部队或者是偏师进行侦查攻击,估计来的敌军并不多,现在慌乱无异于自乱阵脚。
“知府大人,立刻派出衙门公人,安抚民众,本将即刻发令封闭城门,全城戒严,出入禁止!”刘肇基面色严峻道。
随即对郑森拱手道:“郑将军,抱歉了,战事紧急,先挨过这一阵,我再送你们出城。”
郑森倒是有些兴奋,他还没跟清兵打过仗,便搓了搓手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愿意跟总兵一起上城,看看建虏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