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德!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的愤怒,但是记住摄政王的一句话,愤怒会冲昏人的头脑,现在你们要保持清醒,仗肯定会打,但是也要小心防备。依我看,扬州的明军有些古怪,你们也看到塔克舒他们的尸体了,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火铳打死的,这是个非常罕见的情况。”扬州城外清军大帐中,准塔正在和麾下将领议事。
大军一开到扬州城下,营地就沸腾了,图尔德带头,一大群军官围在准塔身边,请求立刻出战,但是准塔却制止了他们的话头。因为他发现,马甲们的尸体上都有非常明显的弹孔,甚至有的人身中数弹,直接被打成了筛子。
他们跟明军交手几十年,除了在初期的时候,边军的三眼铳骑兵能打出这种战绩之外,到了后期,随着明军火器的退化和清军火器、铠甲的进步,已经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准塔对众人道:“你们要明白,这意味着,明军之中很可能有一支善使火器的部队,顺天府神机营被李自成给消灭了,南京有没有这样一支部队谁也说不准,小心为上,切勿冲动。”
图尔德等人听了准塔的话,只能强忍着怒气,坐了回去。准塔也不管他们,立即开始布置军队,准备攻击扬州。
“高将军,为什么你会觉得清军一旦攻入扬州,会进行大规模的杀戮呢,据我所知,清军入关之后,确实有截杀平民的事情发生,但是还从来没有对某一座城池进行毁灭性屠城,当然,我不是帮着清军说话的意思,我是说,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做了无用功,是不是原本就应该上城,协助督师守卫扬州?”
码头阵地上,高衡和郑森一边对工事和防线进行最后的检查,一边进行短暂的交流,范玉跟在高衡的身后。清军来到扬州城下的消息,史可法已经放狼烟通知城外各处守军,大战在即,高衡和郑森都无暇休息,而是巡视起防线来。
郑森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提问起高衡来,因为他总是觉得,高衡好像知道些什么,可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郑森只是有这个想法,但却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表达。
实际上,范玉心中对高衡也有疑问,倒不是他质疑高衡的决定,兴华军自成立以来,一直是高衡凭借着高超的个人指挥艺术一次次力挽狂澜,高衡是兴华军的绝对核心,范玉曾经是他的同乡,但是兴华军成立的那一天起,角色已经转换,他现在就是高衡的卫队长,对于主将的指令,他会坚决执行。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高衡为什么对扬州城如此上心,按理说,他们是境外的武装力量,大明境内就算是打成一锅粥,跟他们关系也不大。当初热兰遮一战,那是为了跟郑家取得联系,现在在扬州又是为了什么?即便是为了同胞,可凭借兴华军区区几百人的力量,能扛得住十几万大军的攻击吗?
他们在安南连番作战不假,但是遇到的都是万人规模的敌人,一次性投入十万人的战役,他们还没遇到过,而且很明显,这些清兵的战斗力可比安南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高衡想了想,答道:“事实上,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清兵不是仁慈的化身,从他们三番五次入关劫掠的行动来看,这群人说白了就是强盗,你把自身的安全放在强盗身上,岂不是与虎谋皮。更何况,入关之初,他们看似约束军纪,实际上也是为了笼络降兵降将和地主阶层,若是上来就大开杀戒,势必会引起更激烈的反抗,正所谓拉一批打一批。”
“拉一批,打一批?”郑森若有所思道。
“不错,所以接下来攻击南京朝廷的战斗,若是想彻底震慑江南的反抗,最好就是选一个城池来做样板,瓦解抵抗意志。当年金兵和元军都干过一样的事情,制造恐怖气氛,震慑人心。在我看来,不管是扬州城还是南京城,都有这样的危险,况且我们刚刚歼灭了他们一个牛录,要说清兵这种强盗不进行报复,你自己也不信吧。”高衡看向郑森道。
郑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清军不说屠城,大规模杀戮估计是免不了的,况且扬州花花世界,这些野蛮人进了城,还不发了疯似的烧杀抢掠?人性如此,更何况兽性。
高衡没法跟他讲得太细致,穿越者的视角跟当时人的视角是不一样的,且不说高衡来自后世,知道扬州屠城这么一回事,关键是抗战的倭军也曾经干过轰动世界的南京大屠杀,本质上,他们跟清军没什么不同,犯罪心理也是一样的,就是希望通过恐怖屠戮来瓦解人民的抵抗意志,同时让士兵有个发泄的口子,还能体现自己的军威。
史可法和很多南明官员最大的错误就是误判了形势,或者说被多尔衮的政策所迷惑,觉得清兵不会做得这么绝,比如多尔衮入关之后下令剃发易服,但是遭到了北方汉人的反抗之后,立刻叫停,这就给了汉人的当权阶层一记烟雾弹,觉得很多事情大家可以商量着来,满清不会把局面闹僵,结果谁能想到,清军渡过长江打下南京之后,立刻再次实施剃发易服,不服就杀,所以与虎谋皮是万万不能的,必须抵抗到底。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江面停放的舰船上忽然放出一枚响箭,战船本就高大,船上的瞭望哨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码头阵地,所以高衡给他们下令,让他们做全军的眼睛,有什么情况就提前预警。
响箭一射上天空,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注视前方,高衡和郑森抄起千里镜,果然,镜头中出现了一股骑兵的身影,少说有上百人。
郑森道:“是不是他们攻过来了?”
高衡道:“看架势,应该是前出侦查的队伍,清军主力在扬州城下跟守军对峙,准塔只要不傻,肯定会广撒斥候,侦查城池周边的情况,码头阵地肯定是瞒不住的,若他们敢抵近,就干掉他们。”
本来坐在战壕中休息的将士们立刻起身,纷纷进入战斗位置,火铳兵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武器,将火铳端起,架在战壕的边缘,瞄准了冲过来的骑兵。
“喂!那边,码头有人。”高衡所料不错,这支约莫百人的队伍,正是准塔派出的哨探骑兵,准塔为了做好战场遮蔽,也算是下了血本,拆散了一整个甲喇的队伍,由拔什库和分得拔什库等低级军官带领,在扬州城外四处侦查,这些人马当中还夹杂了一些草原骑兵。
靠近码头的这支队伍,正是由一个分得拔什库率领,其中还有三十多个草原骑兵。码头阵地很显眼,经过短期改造,基本上已经被兴华军打造成了一个坚固堡垒,骑兵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阵地。
作为久经战阵的军队,清军对于战场态势的把握还是较为清晰的,扬州城最大的支援就来自长江,南京小朝廷若是增援,一定会通过水路运兵,这也是准塔为什么征集船只的原因,必要的时候,要在江面上阻击救援的明军,所以,码头也算是一个重点打击目标,最好是能将其控制在自己手里。
常年在白山黑水间渔猎,清军骑兵的目力都不错,虽然还隔着较远的距离,但已经能看见码头上人影闪动,显然是有明军在这里布防。
“长枪兵隐蔽,放他们靠近!”高衡一边端着千里镜,一边对士兵们下令道。
清军马队渐渐靠近码头,领头的分得拔什库眼珠转了转,命令草原骑兵道:“你们上去看看。”草原骑兵虽然一肚子牢骚,但是不敢发作,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查看。队伍立刻分散成两部分,分得拔什库领着数十名镶白旗马甲在原地等候,看着草原骑兵向前突进。
双方离开一些距离之后,草原骑兵才敢发牢骚。一个年轻骑兵瓮声瓮气道:“这群该死的家伙,就知道让我们干活,他们身上有那么精良的铠甲,他们怎么不去。”
“是啊,是啊!”话音刚落,便有几个骑兵附和道。
这群草原骑兵职位最高者是一个百夫长,可即便是百夫长,在满洲八旗的分得拔什库面前也矮了一截。虽然他心中有一万个不满,可也不能当面说出来,隔墙有耳,传到女真人耳朵里,对他们可不是好事。
实际上,后世很多人一直有一个误解,就是满清建立之后,积极联合草原,搞出什么满蒙一家亲,甚至是各种联姻的政策来壮大自己的力量。实际上并非如此,满洲的统治者对蒙古一直是抱有十二分的戒备心,并且在彻底控制草原之后,采取战争、宗教等各种手段对草原实施减丁,这也就是后世蒙古人口大为缩减的根本原因,所以女真人实际上跟草原人不是一条心。
“住口!让你干活你就干活,哪里来的废话,跟我冲上去,射一轮箭,看看明人什么配置。”百夫长回头斥责道。
士兵们立刻闭上了嘴巴,闷头打马前进,实际上,这种侦查的活危险系数并不高,他们人少,又比较分散,明军一般不会用大炮来轰他们,这属于杀鸡用牛刀。若是用弓箭火铳,射程可不如他们,而且他们高速移动,明军很难打中,只要不是靠得太近,一般没什么危险。
“别急,再放近一点,争取把这几十人都留下。”高衡朗声道。
“放慢速度!注意脚下!”百夫长大声下令道,高衡的四道防线已经设立完毕,第一道定向炸药包防线埋在地下,只要兴华军不拉弦,敌人绝对发现不了。可是铁蒺藜,只要走近了,有经验的骑兵还是能看见的,更何况还有竖立在壕沟前的拒马。
这四道防线大约延伸一百多步的距离,除了定向炸药包之外,如果以铁蒺藜防线到壕沟的距离来测算,大约是八十步。草原骑兵放慢了速度,抵近到铁蒺藜防线附近,百夫长一拉缰绳,骑兵们擦着满地的铁蒺藜划过防线,随即他们张弓搭箭,嗖嗖嗖,射出了一轮箭支。
数十支羽箭落在战壕各处,只是箭雨密度太小,并且守军已经做好了防护,这种漫无目的的抛射并没有对守军造成杀伤。
百夫长看了看铁蒺藜和拒马,有些轻蔑道:“明人也就这点本事了,都是些老手段,难不倒我们。”确实,对于骑兵来说,这种防守工具早就司空见惯了。
“预备!”高衡猛然抬起了右手,哗啦一下,士兵们握紧火铳,眯起了眼睛。
射完一轮箭支的百夫长见明军没有任何还击的动作,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用不太熟练的汉话道:“缩头乌龟,你们南蛮子都是缩头乌龟。”
“哈哈哈。”骑兵们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看了看码头阵地,规模也不大,有个数百人到千把人就不错了,对八旗军来说小菜一碟。百夫长打了个呼哨,招呼左右撤退。就在他们调转马头,将背后暴露给兴华军的一刹那,高衡猛然放下手臂,“打!”
砰砰砰,爆豆一般的火铳声响起,两百杆四四式的密集阵型全数开火,弹丸从壕沟中飞射而出,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从地下打出来的一般。
噗噗噗,随着子弹击中人体的沉闷声音响起,草原骑兵的后背炸出大股血箭,弹丸威力霸道,从后背射入,前胸穿出,带出碗口大的血肉,巨大的惯性将骑兵打得直接往前栽下马去。
虽然彼时,百步距离,燧发枪的命中率只有两成,但对于三十多个草原骑兵来说,即便是两成的命中率,也足够覆盖他们所有人了。无人幸免,一阵铳响过后,只剩下十几匹无主战马在阵地前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