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之后,三人一尸行程迅速且顺利。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简单不过,谁让人家白巡检是个修为高深莫测、还有钱、还长得漂亮的官家人呢?钱拿出来,天下事八成都能办,再亮出红带子来,九成九的事情都能成……反正张行是没看到这位白巡检再使出那简直说不清是武侠还是仙侠范畴的修为来解决事情。
至于那张脸……反倒不好说了,因为就算是她自己不想用,也躲不掉不是吗?
总之,这些天,他们住的是正经店家,走的是官道大路,骑的是高头大马,连死掉的都蒙都享受到了牛车待遇。
张行甚至从‘秦宝’那里获赠了一套衣物,换掉那件早已经破破烂烂且全是血迹的军士内衬。
就这样,一行人不过六七日便横穿了武阳郡,抵达了武安郡内,等再入此郡三日,不用问路,也不用私下使用罗盘,张行便知晓了红山所在无他,入目所及,平原尽头,一座赤红色的高大山脉绵延不绝,如血似丹,横亘南北。
非只如此,时值晚春,四野皆绿,唯独此山望之皆赤,更让人啧啧称奇。
再行了三日,抵达山下,张行没有避讳两人,拿出罗盘一试,发现指针向西,稳稳当当,俨然都蒙家中就在当面山中而非远处,于是心下更加笃定,干脆与其他两人商量,寻得山下一处店家,安稳投宿,准备来日从容上山,甚至都有心情问一问这红山异景来历。
而按照秦宝与店家相互比较的说法,穿越者却是轻易得知,此地原本就有山脉绵延,当面俯瞰河北、隔河势压中原。
而上古之时,三辉四御中的北方黑帝与南方赤帝得道证位之前,因为某些缘故,居然曾于此处放肆大战过一场。
是役,黑帝坐下真龙之一‘离蛇君’死于此处,尸首坠落云端,绵延数十里,叠于山上;而赤帝本人也受黑帝含愤一刀,以至于神血翻落如雨;神血降落,又使离蛇碎解,合浸于旧山,三者化为一体,并显赤红。
这就有了今日的红山。
一直到如今,山中也经常有地动,然后将一种赤红色温泉翻滚出来,引得野兽争先饮用,据说就是神血数千年未曾失活,也因此得名血泉。而红山人素来体格高大、身体强壮,与剽悍好斗的北荒人、吃苦耐劳的陇西人并为天下三大兵源,传说也是得益于圣兽萌发、神血滋润。
也正是因为相信自家明显超过普通人的体格来自于这片特殊土地的恩养,所以本地人才养成了死后无论如何都要归葬红山的传统。
别的不提,只说这红山来历,见过分山君本君的张行居然深信不疑,而且比照都蒙体格和那略微发红的面庞,对于后来的一些离奇说法,似乎也觉得有些可信。
“几位客官是要送故友回乡?”
身材高大,面色微红,明显也是本地人的年长店主陪着说完典故,目光扫过店前冒着寒气的都蒙尸首,居然毫无惊疑之意,甚至有些坦然。
“是我送伙伴归乡。”张行也极为坦然。“他们二人是来送我。”
“原来如此。”店主微微叹气。“不过恕老朽多嘴,这尸身不如就葬在山脚下吧,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山里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是指什么?”不等张行开口,女巡检职业病就犯了。“是盗匪骚扰,还是河东、河内来的叛军余孽?”
“与那些无关。”店家赶紧摆手。“这位巡检大人想多了……老朽是想说,大约一月前,山中血泉忽然爆发,而且来的特别急、特别狠,直接引发了山崩,道路也冲坏了,桥梁也压垮了,山中通信也已经断了许久……进山怕是要艰难一些。”
巡检似乎登时便没了兴趣。
“所以只是天灾?”张行心下也一松。“路难走?”
“只能说看起来是天灾、路难走。”店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苦笑以对。“血池爆发前一晚,山下许多人都看到有流光从小月下飞过的,山中好像也颇有动静,然后就爆发了血池,阻断了道路……这种事情,咱也不懂,只听有人说,那是南方赤帝或北方黑帝两位老爷座下的神仙经过,引动了自家一拨的离蛇或神血;也有人说是有妖人施法,榨取山中神血、龙肉,来做什么坏事;但也有人说纯粹是修行高深的人路过,山中血池爆发也是正常,两两无关……不过红山这地方,多还是讲究一些这等事的。正是为此,大家暂时既没法进山,也都不敢进山。”
“能理解。”张行听到最后,也有些不安,但看了一眼抬起头的女巡检后还是自信起来。“可我这次送自家伙伴归乡,曾亲口答应了让他葬在家里,走了那么远,吃了那么多苦,都来到山跟前了,要是因为这个就止步,岂不可笑?”
“这倒也是。”
白有思若有所思,没有吭声,只有店家随口应了一声。“若是这般,老朽这就让店里帮几位做个担架、弄些干粮,方便负尸进山,几匹马和牛车却只能暂时寄在老朽这里,等几位客官回来再取了。”
张行本想说不需要,有位能飞天的女剑仙在这里呢……但孰料,反而就是之前在沉思的白有思立即点了点头:
“有备无患,麻烦店家了。”
张行只当对方不愿意再干苦力,但也无话可说。
当日不提,翌日上午,众人用过早餐,出得门来,老店家早已经将东西准备妥当先是帮忙将都蒙的尸身捆缚到了一个简易木架上,既能拖拽,也能背负;此外,还准备了一个带底盘的铁刹子用作攀山拐杖;还给张行亲自捆上了一个极宽的牛皮腰带,除了挂佩刀、匕首、罗盘外,还依次挂着一些小牛皮袋,有的里面塞进了一些肉干、窝头,有的塞了石灰、火石,还有的塞了纱布、油料,并额外装了两个干净的牛皮水袋,甚至还有一葫芦酒。
当然,也少不了一袋子碎银铜板。
这倒是万般妥当了。
但也就是此时,张行忽然醒悟,因为店家居然只准备了一人的物什。
“两位是要到此为止吗?”张行认真来问。
“不错。”白有思持剑肃立,正色相对。“我本有公务,秦公子也是仓促离家,既已经送到山下,也算是尽力而为不负本心了,正当告辞……店家的钱我已经结清,阁下送伙伴安葬后,回到此处也有你的一匹马。”
话至此处,白有思微微一顿,方才继续怀剑言道:“其实,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可阁下的谈吐、见识,还有这番义气,委实不凡,天下之大,也哪里都可以去得,便是将来有缘,有心到东都靖安台找我,我也必然倒履相迎。”
且说,张行又不是白眼狼,人家到底是帮了那么多忙,此时要走,还安排妥当,若还是计较那分毫便是真不识好人心了。唯独之前见到对方白衣渡河,宛若神仙,身为穿越者,不免对这个世界的修行路产生种种兴趣与疑问,还来不及寻到一个妥当机会来问,所以一时有些不舍罢了。
如今,人家又留了这番言语,于是彻底无话,当即拱手行礼,谢过对方。
而白有思与秦宝也不多言,直接拱手上马,往来处驰去,似乎是要往归大河。
另一边,老店家亲自牽着牛车送了一番,一直抵达到第一个断了桥面的山涧前方才告辞,张行早已经心下无骛,却是再度负起都蒙,一心一意向山涧深处而去。
第一个山沟并不深,很容易就攀过去了,张行也随之来到了红山内部。
而到了此处,穿越者才发觉,这座山好像并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神异,或者说依然处于可以理解的大自然鬼斧神工范畴……比如说,来到近处才发现,土地并非赤红或者鲜红,似乎与风化岩石形成的那种红土并无太大区别;山上也不是没有植物,而是长满了一种淡黄色的茅草与一种红褐色的灌木,远远看去,与红土融为一体,自然与其他绿植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山谷中也是有庄稼和其他绿植的,只是不免微微发红发黄而已。
便是所谓血泉,张行也很快就见到了,并且喝了,而且泡了……只能说,索性是穿越了,生生死死也经历了,不在乎这些了,换成上辈子,他肯定不敢碰。
山中同样没有什么怪异。
没有妖怪,没有神仙,没有撞到什么妖人在祭联什么邪门法器,没有满地被吸干的人畜尸首,只有正常的土地正常的风,正常的野兽正常的山。
想来也是,这红山虽然神异,却明显是居于人类活动区的核心,什么怪物就算是真有,也早就被白有思那种高手给顺路扬了,怎么可能留下来让他见识?
不过,路确实不好走。
张行背着都蒙,在山中转了两天而已,脚上上好的牛皮军靴就被此处特有的碎渣地面给磨破了,一抬脚就能把脚趾露出来,双手、双臂处也全被那种特殊灌木和茅草剌破,满是血口,刚换的新衣服就更别说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整日比照罗盘,观察地势,张行终于确定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那是一个被塌方掩埋了前后出入口的山谷,因为远远看上去都是赤红一片,连道路也是红色,张行一开始甚至都没发觉,一直到拿着罗盘绕着山谷走了两圈,这才根据两头延伸的道路做出推断,继而恍然大悟。
当日傍晚,他便咬牙翻越了这个山谷,并歇在了山谷内部的红土塌方前。
时值春末,夕阳余晖,晚风徐徐,张行情知今晚赶去已经来不及,便干脆寻了个妥当地方,将都蒙尸首放在一旁,输送了一点残余真气后,便点燃篝火,然后一个人卧倒在这红土之上。
被太阳晒了一日的温热土地,简直如同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温暖舒服,却也将张行满身心的疲惫感给诱发了出来……脚底的酸麻,四肢的刺痛,面目上的干燥,以及发自肺腑的孤独……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被疲惫和困倦给淹没之前,张行却又有了一种自穿越到破观以来难得的安心感与成就感,甚至还有一点意外的快乐与满足。
他费了好大力气与决心才从温暖的土地上站起身来,将一身的红蒙蒙尘土尽数抖了。然后又将水袋解开,却并不饮用,反而奢侈的倒出来抹了把脸、洗了下手。随即,再将那半葫芦一直没舍得喝的酒水取下,将腰包里不舍得吃的几条肉干拿出来,这才重新卧倒。
最后,张行枕天席地,只将肉干递到篝火之上,待滋出油花来,便拿回来就着酒水,一边看着赤色的天地风土,一边慢悠悠的嚼起来。
吃喝到了舒爽处,虽没有长啸如龙虎,却也大声喊了几句,惊起了几只老鸹,仓促在夕阳下飞走。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须臾片刻,几根肉干吃完,半葫芦酒水饮尽,张行只觉得背后土地沁出的温暖几乎要将自己的疲惫给尽数从肺腑中给蒸出来一样,却是不再硬撑,直接翻身蜷缩在火堆旁,整个人黑甜一觉睡去。
翌日早上,张行是被冻醒的,一睁眼他便发觉,今天天气不太好,所谓云青青兮欲雨……不过也无所谓了,今日他便要卸下此番行来最大的一个重担,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了。
稍微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就负起都蒙,也没有再输送真气,只是点起罗盘,便直接上路。
刚一动身,雨就开始下了起来,山谷中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湿滑,行路开始变得艰难,那个破开的鞋子干脆整个灌满了泥水,但这丝毫没有动摇穿越者的振奋心态。
而很快,临近中午,在稍显淅沥的雨水中他便遇到了人烟,这让穿越者愈加振奋。
稍微走近,更是看的清楚,那是一男一女,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灰色布衣,立在一个巨大的土丘之前,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素白锦衣,只梳发髻,未带小冠,立在稍远的侧面……二人一个负弓,一个持剑,全都定定立在那里,静静看向来人。
就好像在专门等着张行一样。
ps:感谢新盟主……西部的南方人和人间烟火雨……都是老书友,人间是前两本书的盟主,奶爸更早,奶爸是我影帝时的书友,当时还是奶爸,现在估计已经升级童爸了吧?绍宋是两年前,覆汉是三年加九个月前,影帝是六七年前,一转眼这么多年就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