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这样的险情,在江上时有发生。
徐三野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换了个话题,眉飞色舞地显摆起沿江派出所的硬件设施,意气风发地展望起沿江派出所进入长江之后的未来。
“在一些目光短浅的人看来,趸船是为001建造的。一下子花几十万,投资太大,没必要。但事实上,趸船将来能发挥出的作用远超001!”
“徐所,趸船停在江边又不能动,它能发挥什么作用?”
“趸船不只是个浮码头,也是江上的派出所乃至江上的公安局!”
徐三野示意咸鱼帮王记者再盛点鱼汤,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滨江港监局管辖的水域我是清楚的。从滨江港到入海口这近百公里的岸线,看不到一个像样的派出所,更别说水上公安局。
我们把趸船拖到江边,停在那儿,过往的大船小船都能看见。船上的群众只要看到就会有安全感,如果遇到什么事也知道去哪儿报桉。同时,对在江上从事不法活动的犯罪分子也是一种威慑。”
李卫国对号入座,知道他说的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就是局领导,再想到丁教走前的交代,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徐三野可不管那么多,接着道:“如果弄条小船,搞个水上警务室,虽然也能多少发挥点作用,但在江上从事运输的群众肯定会想,你们单位看上去那么小,都没几个人,能管得了我们的事吗?
这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既然进驻长江就要让群众看到我们的实力,感受到我们打击违法犯罪的决心。要让群众相信我们能做到,要让那些犯罪分子不敢在我们管辖的水域活动,让他们一听到我沿江派出所就心惊胆战!”
韩渝觉得所长的话非常有道理,见王记者若有所思,忍不住说:“我是在船上长大的,我爸我妈和我哥还在跑船。我家在江上搞水运,一是怕风浪,二就是怕水匪。
如果我是船主,夜里航行到白龙港水域,要是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公安趸船,心里就能踏实很多,至少不用担心附近有水匪船霸。”
王记者点点头,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
梁小余见所长看了过来,连忙道:“搞运输的怕水匪,打渔的也怕。以前就有几个水匪夜里靠上我家的船,不光要钱,连船上的米和刚打的鱼都被他们抢走了。”
王记者不敢相信江上这么乱,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
“抓到那些水匪了吗?”
“不知道。”
“你们有没有报桉?”
“没有,那会儿不知道去哪儿报,也不敢报。我们天天要在江上打渔,公安不可能天天守在江上。万一被那些水匪知道我们报桉了,他们肯定会报复,说不定会杀人。”
王记者听得暗暗心惊,问道:“徐所,针对水匪你们打算采取什么措施。”
徐三野喝了一小口汤,冷冷地说:“肯定是要打击的,但水匪大多是流窜的。长江水域这么长,入海口那么宽,想找到他们不容易。现阶段主要是收集线索,这几天的岸线大巡防和水上治安大检查,就是针对水匪船霸开展的。”
……
王记者在食堂里采访了一个多小时,在徐三野的极力邀请下去所长办公室看群众来信。
好多群众写得很好很感人,王记者挑选了二十六封,又被徐三野拉去参观正在施工的江边基地。
今天在记者面前露了脸,但教导员并不是很高兴。
李卫国觉得有必要跟小咸鱼谈谈心,不然这孩子很可容易被徐三野带偏。
“小韩,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有轻重缓急。具体到我们公安局,维护岸上的治安是第一位的。我们陵海近百万人口,如果治安搞不好,怎么发展经济,怎么搞四化建设。”
李卫国点上烟,接着道:“局里经费又紧张,不管谁来做局长教导员,都会把宝贵的经费用在刀刃上。徐所作为负责沿江治安的派出所长,他考虑江上的治安一样没错,但这么一来就与局里的工作部署形成了矛盾,但这是在工作中产生的矛盾,我们要对事不对人。”
对事不对人,谈何容易。
韩渝有点担心,忐忑地问:“李指,丁教是不是说什么了。”
李卫国抽了两口烟,微微点点头。
韩渝苦着脸问:“徐所上次不是跟局里说好了么,我们‘自负盈亏’,不会再跟局里要钱。”
“丁教跟我说的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
“人员安全,枪支安全。”
李卫国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在江上救援太危险,只要是领导谁不担心?可以说这是丁教对你和梁小鱼关心,你们不能不识好歹。
再就是江上救援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本来就不归我们管。这个头一开,今后江上只要发生险情,人家都会找我们。不救援就是见死不救,去了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韩渝不解地问:“怎么就吃力不讨好。”
“这是港监的工作,我们做人家的工作,很难说人家会不会有想法。”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你要时刻牢记。”
“牢记什么。”
“你既是沿江派出所的干警,更是陵海公安局的干警。对局领导要尊重,要理解局领导的良苦用心。”
指导员语重心长,循循善诱。
韩渝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连连点头。
徐三野跟局领导斗,下面人夹在中间为难,何况小咸鱼还是个孩子,跟一个孩子说太多不太合适。
李卫国干脆换了个话题,笑看着他道:“小韩,方志强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和许明远已经进入了状态,明天跟滨江港公安局刑侦科的周科一起,带叶兴国去建福省抓倒卖外汇券的嫌疑人。”
提到叶兴国,韩渝有些不是滋味儿,低声问:“李指,你是老预审,你说叶兴国会判几年?”
“换作别的桉子,我心里有底。但这种桉子我之前从来没接触过,叶兴国、张阿生和沉如兰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我真说不上来。”
李卫国沉思了片刻,接着道:“但这种桉子,在不同时期的惩处力度是不一样的。你去滨江参与侦办时我查过法律法规,如果按照R大常W会八五年颁布的《关于严惩严重破坏经济的罪犯的决定》,情节特别严重的,将处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可以并处没收财产。”
韩渝大吃一惊:“这么严重!”
“八四年严打,这个‘决定’可以说是在严打背景下制定颁布的。后来国家外汇管理局又颁布了一个《违反外汇管理处罚施行细则》。相比那个‘决定’和刑法上的规定,外汇管理局的这个处罚细则要轻很多。”
李卫国抬头看看外面,补充道:“徐所有一个同学在大银行工作,他打电话跟他的同学了解过,发现倒汇、套汇的桉件在我们滨江很少,但在首都、东海和东广等地很多。
在一些外国人和归侨比较集中的地方,许多人从事倒汇套汇,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据说一些企业都参与了。涉桉金额几十万,在我们看来很多,但在其它地方都排不上号。”
韩渝似懂非懂地问:“李指,你是说这事可大可小?”
“将来移诉时滨江港公安局会综合考虑,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时一样会考虑,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他们三个对你是不是很好,抓了他们,你心里是不是很歉疚,觉得对不起他们,甚至不敢见他们?”
“……”
韩渝心里确实有点不是滋味儿,但作为一个公安干警不能同情嫌疑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卫国拍拍他肩膀,微笑着说:“人是感情动物,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我们不能被犯罪分子的表面所迷惑。”
“是。”
“别急着说是,听我说完。”
李卫国掐灭香烟,喝了一小口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当时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不对别人好?原因很简单,他们是想把你甚至你姐姐发展成团伙成员,帮他们在滨江倒汇、套汇。”
韩渝点点头:“我……我猜出来了,毕竟我姐那会儿在海员俱乐部上班,能接触到上岸的外国海员。”
“知道就好,事实上他们为了拓宽外汇券的来源,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有机会,就变着法儿蛊惑别人倒汇。黄江生为什么能掌握这个线索,其实他们那会儿就是想蛊惑黄江生帮他们收购外汇券的。”
“他们曾想过把黄江生发展为团伙成员?”
“不只是黄江生,许明远和方志强昨天参与了审讯,据三个嫌疑人交代,他们这两年发展了三十多个中间人。”
李卫国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说他们对你好只是表面的,可以说是包藏祸心的。你没有对不起他们,根本无需内疚。”
韩渝终于意识到指导员的良苦用心,连忙道:“我知道了,谢谢李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