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警事
水警四中队位于刚修好的滨河公路边,滨河公路相当于河堤,所以四中队其实在河堤下面。
原来是一个小码头,由于河滩坍塌淤积,内河又不像长江干线有航道部门清淤,靠泊不了吃水较深的货船,小码头就这么废弃了。
没有办公楼,只有呈l形的两排平房。
一排坐西朝东,从南至北共有六间,背对着滨河公路,面对滨启河。
一排坐北朝南,共五间。
考虑到安全,在南面砌了一道围墙,一直砌到河边。
围墙与南北走向的平房之间安装了一个铁门,把最南面的那一间作为传达室兼协警值班室,在南墙上开了一个窗户。
另外五间有一间是接待室兼小会议室、一间协警宿舍、一间羁押室和厨房、餐厅。
坐北朝南的五间分别是韩渝、贾永强和张必功办公室、杨勇的办公室兼内勤室和一间大会议室。
每个办公室里都有一张木床和一个衣柜,既是办公的地方也是宿舍。
马金涛、董邦俊和协警李小海、袁鹏在中队既没办公室也没宿舍,他们住在水上治安检查站,水上治安检查站设在船闸,那边的条件比这边好,离这边也不远。
有电,有自来水,有能靠泊小汽艇的小码头,院子挺大,并且院子里的地面都是水泥浇筑的,总得来说条件还可以。
梁小余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回到韩渝的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好奇地问:“咸鱼干,怎么没看见枪柜,你们不会连枪都没有吧。”
“有枪啊。”
“枪放在哪儿?”
韩渝撩起衣角,亮出别在腰里的五四式手枪。
梁小余探头看了看,带着几分不屑地说:“我是说五六冲、微冲,不是说手枪。”
在武器装备上,水上分局比沿江派出所保守。
韩渝合上工作日志,微笑着解释道:“五六冲没有,微冲有两把,手枪人手一把。我因为要经常出去,保险柜放在我办公室不方便,所以放在贾指的办公室里,由贾指和张必功共同保管。”
梁小余追问道:“没我的枪?”
他这个协警跟别的协警不一样。
不但连续参加了好几年民兵训练,并且在陵海公安局第三次招聘巡警时跟局里签了合同,参加过巡警大队的训练。
只是训练结束后并没有留在巡警大队,而是回了沿江派出所。
换言之,他相当于没编制的巡警,但工资待遇比巡警大队的那些“临时工”高。
如果在陵海,他是可以跟正式干警一样穿警服持枪的。
但这里不是陵海,这儿是市局水上治安警察支队二大队的四中队,韩渝不想让他搞特殊化,笑道:“滨江这边的治安不错,用不着配枪。”
反正是来帮忙的,梁小余并不在乎有没有枪,又笑问道:“那我和王队长、朱叔住哪儿。”
“你们住水上救援中心,我跟刘主任沟通好了,他会给你们腾出两间宿舍。”
“他们那边房间也不多,腾出两间给我们,他们的人住哪儿!”
“你们把001开过来帮我,港巡三大队就没执法艇,监督35今天就要开过去,监督37的驾驶员和一个职工要进驻我们的趸船。”
“我们过来,他们过去,这么换来换去有意思吗?”
“徐所不只是让你们来帮我的,也是让你们来帮港监局的。”
“帮港监局?”
检查江上的船只,用水上分局的执法艇就可以,大不了借用港巡二大队的监督艇,四中队这边有没有001其实不重要。
见梁小余一头雾水,韩渝耐心地解释道:“徐所让你们把001开过来,其实有好几个考虑,一是想让我借这个机会,积累在内河三等船舶上的服务资历。
二是营船港这边的航道太复杂,水上碰撞和搁浅事故时有发生,001过来能发挥更大作用。”
“来帮港巡二大队救援?”
“确切地说应该是来帮水上救援中心的,人家每年给水上分局赞助经费,又帮我们的趸船和001安装甚高频电台,所里不能没点表示。”
“明白了。”
梁小余点点头,又好奇地翻看起办公桌上的文件。
这才过去四年,这小子就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富二代。
他家的水上小卖部生意是越做越红火,前年把旧仓库推倒盖了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洋楼。
今年二月份,又把小渔船卖了,换了一条十五吨的铁船。
船舱顶上装了篷子,船舱里面不但焊了几排货架,还安装了好几个柜台,甚至买了一个大冰柜。
夏天可以卖冷饮和冰镇的啤酒,当天的猪肉卖不掉也可以放进冰柜。
值得一提的是,他不但找到了对象,而且找的那个对象居然是航运公司的老邻居。
今天下午不忙,韩渝正好可以跟他聊聊,忍不住笑问道:“小鱼,张玉珍呢,张玉珍在忙什么。”
梁小余愣了愣,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她……她今天去陵海找小美了。”
“哪个小美?”
“柳小美啊,也是你们航运公司的。咸鱼干,你不会连柳小美都不记得了吧。”
“小美不是去东海打工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林小慧一起回来的,现在是什么主管,专门负责招人。”
幸亏学姐不在,不然麻烦大了。
怪只能怪王队长,居然把航运公司的小娘介绍给他。
韩渝下意识看看外面,低声问:“玉珍想去小美那儿上班?”
“她本来想去的,可服装厂的工资不高,一个月才三百多。我爸和她爸都不想让她去,她自己也不想去了。”
“那她去陵海找小美做什么。”
“今天林小慧过生日,林小慧现在有钱,在陵海宾馆请客。摆了好几桌,请了好多人。航运公司的蒋经理、刘经理和范队长都去了。如果不是要把001开过来,我和王队长都会去陵海宾馆吃饭!”
韩渝下意识看了看台历,仔细想了想,赫然发现今天真是林小慧的生日。
梁小余只是说话直来直去,并不傻,犹豫了一下说:“咸鱼干,她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知道肯定会请你。”
这个话题不能再聊,韩渝连忙问:“玉珍不去小美那儿上班,她打算做什么,总不能歇着吧。”
聊到女朋友的工作,梁小余顿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地说:“咸鱼干,我爸我妈本来打算让她在家看店的,我刚才在江边转了一圈,觉得可以再搞条船。”
“搞条船?”
“营船港这边是锚地,江上锚泊了好多船,比我们白龙港那边多,又没人在江上卖东西,你说我再搞条船,让玉珍过来卖东西怎么样。”
“让一个女孩子开船买东西合适吗?”
“她会开船,她也有证,她的船开得比我好!”
梁小余发现了商机,越想越激动,嘿嘿笑道:“再说我又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船上,可以让我妈跟她一起上船。”
看来水上小卖部的生意是真好做。
韩渝笑了笑,追问道:“你妈上船,岸上的店怎么办。”
“关了呗,岸上的那个店没什么生意。”
生怕咸鱼干担心自己亏本,梁小余趁热打铁地说:“我家反正要进货,不如多进点,一条船在白龙港那边卖,一条船开过来卖,肯定不会亏。”
人家要扩大规模开“分店”,韩渝既不好支持也不好反对,干脆指指手边的电话:“你先问问徐所,看徐所怎么说。”
“行,我正想打电话问他呢。”
“赶紧打。”
梁小余拨通所里的电话,老章接的,说徐所出去了。
梁小余想了想,继续拨打寻呼台的电话。
等了大约十分钟,徐所回了过来,刚摁下免提键,就听见徐所在电话里问:“咸鱼,什么事?”
“师父,不是我找你,是小鱼找你。”
“小鱼找我,他人呢。”
“这儿呢,徐所,我想跟你说件事……”
梁小余兴高采烈地说了下开“分店”的设想,徐三野愣了愣,笑道:“玉珍这些年一直帮她爸开船,让她开船卖东西也行,不过让她一个小娘去营船港不合适。”
“那怎么办。”
“你跟你爸商量商量,能不能让你爸去营船港,让玉珍在白龙港这边。她在白龙港这边有我们和你外公帮着照看着,我们放心,她家人也放心。”
“徐所,让她过来,我和咸鱼干也可以帮着照应!”
梁小余急了,想想又说道:“徐所,咸鱼干可以跟向柠姐在一起,我怎么就不可以跟玉珍在一起。”
这臭小子,原来打得是这个算盘。
韩渝勐然反应过来,禁不住笑了。
徐三野意识到小鱼也长大了,哈哈笑道:“小鱼,这么大事你得先跟你岳父商量商量,毕竟你们只是定了亲,没有结婚。要是她父母同意,她自己也愿意,那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行,我这就去找王队长,请王队长帮我说。”
“去吧,你岳父岳母要是同意,记得跟我说一声。”
“是!”
梁小余说去找王队长就起身跑出办公室。
韩渝抬头看了一眼,拿起电话汇报起今天到任之后发生的一切。
徒弟被三个区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领导瞧不上,徐三野并不觉得意外。
“这很正常,你才二十一岁,陈子坤也才二十八。你们一个做上了中队长,一个都已经做上了大队教导员。人家五十出头才做上大队领导,看到你们这么年轻就走上管理岗位,心里肯定不会舒服。
况且王瞎子前几年只知道去搞罚款,并没有真正管过内河的治安。
现在把两条内河划为支队的辖区,虽然解决了几个区县公安局因为辖区划分不明确,遇到一些桉件可能存在相互推诿等问题,但人家心里肯定觉得你们抢了他们的地盘。”
看来只要是干工作,就会有矛盾。
韩渝苦笑着问:“那怎么办。”
“就照你刚才说得办,把工作做仔细做踏实,破一批桉件,抓一批犯罪分子,打掉一批团伙,干出点成绩,他们自然而然会对你们另眼相待。”
“行。”
“工作方面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你是做过远洋海轮见习大副的人,领导一个中队,负责两条内河和营船港江面的治安,比实际管理一条万吨远洋巨轮容易。”
徐三野回头看看身后,又笑道:“我真正不放心的是小鱼,他跟你不一样,他没见过大世面,这几年我们个个把他当孩子,虽然没宠坏也有点娇惯。”
韩渝笑道:“师父,小鱼挺好的。”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但他现在长大了,都知道变着法儿把玉珍拐营船港去。有些话我们不太好说,等玉珍过去了,你让柠柠私下里提醒提醒玉珍。
毕竟他俩都年轻,没结婚,要是被计生部门找上门多尴尬。如果被人家上纲上线,就会变成作风问题。”
“我知道了,师父放心,我……我到时候让柠柠好好跟玉珍说说。”
“你自己也要注意。”
“……”
徒弟愣住了,看来徒弟也不老实。
这种事点一下就行,用不着说太多。
徐三野憋着笑,换了个话题:“早上听王队长说今天林小慧过生日。她现在出息了,知道回报航运公司的领导和老邻居,在陵海宾馆大宴宾客。”
韩渝缓过神,带着几分尴尬地说:“我知道,小鱼刚跟我说过。”
徐三野很认真很严肃地提醒:“咸鱼,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请你,也不知道她今后会不会找你。但有一点你要时刻记住,柠柠是个好姑娘,你绝不能做对不起柠柠的事。”
“师父,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柠柠的事!”
“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老毛病又犯了……
徐三野这会儿正在白龙港卫生院,胳膊不疼,腿疼。
不但疼的厉害,而且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等的儿子,感慨地说:“你和小鱼都长大了,以后的路靠你们自己走。”
韩渝听着有些怪怪的,下意识问:“师父,你怎么了,怎么想起说这些。”
徐三野揉了揉腿,笑道:“只是有感而发。”
“什么有感而发?”
“昨天去局里,好几个新民警都不认识我,甚至没听说过我。去政协找李书记,办公大楼里也全是新面孔。老葛退居二线,张无赖调走了,连武装部长都换了。陵海县变成了陵海市,一批新人换老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该退出舞台了。”
徐三野不但觉得自己老了,也意识到说话没以前那么管用了,想想又叹道:“要不是兼着水上分局的党委委员,估计水上分局都没几个人记得我,所以说你们以后得靠自己。”
韩渝从师父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英雄迟暮,暗暗感慨时间真能带来很多变化。
曾经的陵海,谁不知道徐三野。
可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几个知道徐三野。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跟他主动退居江边,主动把自己边缘化有很大关系。
如果不是天天呆在趸船上或001上,还跟五年前那样做“无冕局长”,至少局里上上下下谁也不敢把他不当回事。
再想到师父才四十七岁,在陵海公安局的大队长、派出所长中依然是比较年轻的,而师父刚才那番话透出的心态却像五十七岁,韩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徐三野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接着道:“去电大讲课的事要放在心上,这是局党委布置给你的任务。在水上分局挂职就要把自己当作水上分局的一员,对周局、王政委要尊重。”
“是!”
“你们中队辖区跟长航公安分局的辖区交界,要经常向张局汇报工作。别不好意思,张局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去东海学习都是他亲自送你去的,他把你当晚辈,对你是真关心。”
“我知道。”
徐三野深吸口气,继续交代:“元旦放假,带上柠柠去江城看看鱼总。鱼总对你一样很关心,你在海船上的时候他经常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现在回来了,一定要去看看他。”
韩渝不假思索地说:“好的,我晚上就跟柠柠说。”
“有个好消息,差点忘了告诉你。”
“师父,什么好消息。”
“你浩然哥过几天回部队,我让他赶紧回去的。”
“这是什么好消息,浩然哥的假才休了几天?”
徐三野回头看看儿子,咧嘴笑道:“上次打长途电话表过态之后,那个女孩子的父母同意他们继续谈。谈对象这种事跟我们破桉一样,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我昨天去局里就是请假的,我和他妈打算跟他一起去,见见人家父母,跟人家父母坐下来好好谈谈,争取尽快确定关系。毕竟他都二十七了,如果人家父母没意见,看能不能安排在春节结婚。”
韩渝乐了,不禁笑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只是如果春节结婚,我和大师兄不一定能去喝喜酒。”
“那么远,用不着你们跑。”
徐三野掏出香烟,笑道:“我想好了,先让他们在部队办喜酒。等他明年休假,让他带上新娘子回老家再办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