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庄出人才,韩渝早领教过。
但只有出来了,才知道良庄人有多么团结。
乘坐良庄建筑站在特区的刘经理提供的桑塔纳,跟着十六个从高州过来上班的学生跑了一天,刚回到徽安省庆安市驻深办,就被等候已久的刘经理拉到一家酒店,说在特区的老乡听说老家来人了,要给他这个假老乡接风。
盛情难却,跟着刘经理赶到酒店包厢,相互介绍了下,赫然发现在特区的良庄人真不少。
职务最高的当属庆安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兼驻深办徐主任,但最具影响力的却是深正市建设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李副总。
李总跟徐主任一样是军转干部,原来是基建工程兵。
1983年9月份,两万多基建兵集体转业,以支队为单位成立公司,团转为分公司,营转为工程队,连则负责工程段,是打响特区建设的第一批拓荒人。
回忆起当年,李总感慨万千:“我们刚来时这里就是一个小渔村,到了火车站,一下车,广场周围都是坑坑洼洼的,污水横流,一片荒芜,路上看不到本地的年轻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我们当时驻扎在现在的市政府大楼附近,当时‘路通、水通、电通’这三通都没实现。我们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没水,做不了饭。附近群众很热心,让我们先用他们家的井水,这才解决了做饭的问题。
结果吃饭问题解决了,睡觉时又遇到波折。那会儿没房子,只能用竹子搭工棚,我们营的战士躺下之后,竟然发现有蛇钻进了被子,可见那会儿特区有多荒芜。”
李总的爱人钱大姐也是良庄人,很早就随军,当年跟李总一起来的。
想到刚来时的艰苦,用带着浓浓良庄口音的普通话说:“现在的竹子林一带,九千多基建兵在山坡下搭棚子,一个排四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棚子里,平时热得要死,一下雨,山坡上的泥水就冲到床底下。
附近村民家虽然有井,可我们人太多,那几口井的水不够我们用。只能下雨时储存些雨水,平时有什么水就用什么水,连池塘里的水都喝过!”
现在的特区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宛如一个大工地,还有更多的高楼正在建,谁能想到十年前这里什么都没有。
韩渝感叹道:“太艰苦了。”
“我们本来就是基建工程兵,改编前不管去哪儿,也是去时一片荒凉走时一片辉煌。刚来时在生活上是比较艰苦,但跟后来相比那根本算不上什么。”
“李总,后来不是应该越来越好吗?”
“理论上应该越来越好,但我们要面临身份的转变。以前虽然艰苦,但不管是生活上的必需品,还是工程上的原材料,全是上级供给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战士也有津贴。”
李总喝了一小口酒,接着道:“改编之后一切全靠自己,刚来那会儿可没现在这么多活可以干,只会苦拼没用,我们要走进市场,四处去争取工程。以前的军官变成了经理,要四处奔波揽活儿,小到装电表、修厕所,各种脏活累活,只要给钱都干。”
钱大姐苦笑着补充道:“有些战友为了养家湖口,甚至跑去车站兼职拉客拉行李,去殡仪馆帮着抬尸体!”
他们以前是基建工程部队,突然间变成了建筑企业,不再吃皇粮,一切全靠自己,想想是挺不容易。
韩渝反应过来,不禁心生敬意。
李总不知道小老乡在想什么,又看了看良庄建筑站特区项目部的刘经理,感慨地说:“好不容易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走进了市场,也找到活儿干,可更大的考验也来了。
我们干得了粗活,却干不了细活。挖坑、打地基这类卖力气的活儿,我们工程兵干得认真到位,但像凹个弧形的玻璃造型之类的细活干不来。
职工队伍结构要调整,技术型人才的比例要增加。公司领导跑遍全国高校,去招懂技术、有知识的人才。同时鼓励职工参加电工、木工等培训。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想到了老家建筑站,赶紧给卢书记打电话。卢书记得知我这边急需工程技术人员和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当即让汪总组织工程技术力量来帮忙。”
刘经理举着酒杯笑道:“我就是第一批来的,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过来十一年了。”
搞民用建筑,良庄建筑站肯定比基建工程部队改编的建筑企业专业。
卢书记在帮李总的同时,也帮良庄建筑站打开了特区的建筑市场。
由于资质和资金实力的关系,良庄建筑站虽然在特区没有总承包的工程,但有十几个分包工程。
许多工地,尤其深正建筑公司的项目工地,都有良庄建筑站的施工队。
八百多个良庄人在这儿干活,这边的工资又比较高,干建筑虽然很辛苦,但一年下来的收入不会低于一万。
这就相当于造就了八百多个万元户,惠及八百多个家庭!
丁湖一样有建筑站,并且一样挂靠在滨江七建下面,但在外地没几个工程,上次跟老丈人回思岗时听村里人说,好多瓦工、木工、水电工都在良庄建筑站干。
韩渝正暗暗感慨一个乡有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书记是多么地重要,李总好奇地问:“小韩,听说县里要把我们良庄并入丁湖,我们平时很少回去,你跟你岳父经常回老家,有没有听说过,到底有没有这事?”
“听说过一些,好像有这事。”
“丁湖一塌湖涂,我们良庄怎么能并入丁湖!”
“有卢书记在,应该不会这么快撤并。”
想到春节在良庄吃饭时听到的那些议论,韩渝接着道:“良庄没派出所,思岗公安局去年打算让丁湖派出所接管良庄户籍。卢书记没同意,良庄的老干部和群众也不同意,还去县里反映过情况,县里见阻力很大,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徐主任一样关心家乡,追问道:“那现在的户籍谁管?”
“乡政府管,其他乡镇群众的户口簿是派出所发的,盖派出所的公章。良庄群众的户口簿是乡政府发的,盖乡政府的公章。”
“那身份证呢?”
“身份证去思岗公安局办。”
“总这么下去不行。”
良庄建筑站特区项目部的刘经理抬头道:“良庄离思岗那么远,去思岗公安局办身份证太麻烦,好多工人都没办。可现在出门没身份证又不行,就因为没身份证办不了暂住证,我今年去了十几趟派出所。”
一个工程队长深有感触,忍不住说:“刘经理,要不跟卢书记反映反映。”
“不能因为这点事麻烦卢书记,县里想把我们良庄乡撤掉,丁湖穷极凶恶对我们良庄虎视眈眈,全靠卢书记顶着,他当这个家不容易。”
李总深以为然,立马换了个话题:“小韩,你们的事办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之前以为那个骗子学校跟特区的企业有合作,来了才知道根本没所谓的校企合作,而是跟人贩子似的,把刚结业的学生‘卖’给一个中介,所有的工作都是中介安排的。”
“这边的中介很多,而且鱼龙混杂。”
“是啊,从那个电子厂回来的这一路上,我看到好多中介。”
徐主任则好奇地问:“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渝笑道:“送学生过来的那个所谓的老师没走,看样子三五天内不打算回高州。那个中介是开门做生意的,短时间内也不会关门走人。
这次送来的十几个学生身上都没什么钱,虽然‘安排’的工作不是很好,但他们要吃饭,只能先在电子厂干着。
所以我不是很急,等老家那边把情况查实了,等老家的援兵带着传唤手续到了,再采取必要的行动。”
徐主任追问道:“你昨天说王记者会过来,他什么时候到?”
“他已经到了广洲,他在广洲有朋友,也是媒体记者,而且是群工部的负责人,人家提供了许多反映同一情况的群众来信,他正在朋友的帮助下采访几所高校和广洲那边的几家大企业。”
“采访高校做什么?”
“那个骗子学校声称跟几所高校有合作,他们的大专班就是跟那几所高校合作办的。”
“到底是不是?”
“我在回来的路上给王记者打过电话,他说高校那边说没这回事。”
“那采访广洲那边的大企业做什么?”
“那个骗子学校也声称跟东广的几十家大企业有校企合作,主要是用人用工方面的,甚至声称部分学费由那些大企业承担的,这些情况也要查实,不然我也不会让小龚去广洲跟王记者汇合。”
李总笑问道:“只要查实了,你们就可以收拾他们?”
“没那么容易。”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并且正需要人家帮忙,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韩渝苦笑道:“他们是骗我们滨江的学生,但在法律适用上可能存在争议。就算所有情况都能查实,人家也可以说只是涉嫌非法经营。”
李总不解地说:“非法经营一样可以定罪量刑。”
韩渝耐心地解释道:“非法经营是可以定罪量刑,但非法经营属于经济犯罪,一般是由工商部门查处再移交给我们公安,或者由检察院直接侦办,我们师出无名。
再就是非法经营涉及到罪行发生地,具体到这个桉子,主要的罪行发生地不在我们辖区,这就意味着我们没管辖权。”
徐主任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韩渝笑道:“所以我们要收集到足够证据,认定他们涉嫌诈骗。诈骗是刑事桉件,我们可以理直气壮立桉侦查。而且要么不打,打就要把他们打疼了,非法经营量刑较轻,主犯很可能只判一两年,甚至可能缓刑。
诈骗就不一样了,如果涉及金额大,涉及地域广,受害者多,影响恶劣,就能把他们抓回去从重从严查处!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骗我们滨江的孩子,再行骗时要绕着我们滨江走。”
不愧是卢书记介绍来的人,就是有魄力。
基建工程部队一样是部队,作为军转干部李总一向嫉恶如仇,不禁笑问道:“能认定他们涉嫌诈骗吗?”
“老家那边的领导正在组织法制民警研究法律法规,甚至打算请检察院提前介入,只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认定诈骗应该问题不大。”
“好,干得漂亮,其他地方我帮不上忙,特区这边遇到什么难事给我打电话,我来特区这么多年,在公安系统也认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