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吾儿巧思
    []

    狄府。

    狄松实踩着脚踏凳下马车,进门就问:“二郎和昭哥儿现在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这时辰,应当是在院子里陪小郎君玩耍。”狄府的老管家看了眼天色,“老爷不如先更衣净手,休息片刻,我派人去寻二爷和小郎君来见您。”

    唐管家是府中老管家了,大多时候都能摸清主家的喜好和习惯,处处妥帖。

    这次显然不同,狄松实抬手阻止:“不必。”连绯色的威重官服都未换下,便带着随从直奔二房居住的小院。

    二房小院不远处,就是狄府的花园,春意正浓,花园草木茂盛,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此刻还传来孩童一连串快乐的笑声。

    “哈哈哈——”

    “爹爹,咱们把这朵花摘回去送给娘吧?”

    一行人拐弯,换了个方向,很快就看到父子俩没规没矩地在草地上撒欢。

    小孩打着光脚追着蜻蜓奔跑,手上的花枝摇啊摇,落日余晖下整个人都红澄澄的。

    大人也松散了发髻,脱去了鞋袜,侧着身体躺在竹席上。

    宽大的竹席随意地铺在草地上,上还有几碟点心,烘烤得香香脆脆的奶香小酥饼,奶饮,几只狗尾巴草,两样漂亮的琉璃器……

    更远处,还摆着一只矮墩墩的摇摇小木马。

    “嗷呜呜呜呜——”没追上蜻蜓的小孩,又张牙舞爪地跑回来,两只手举在耳朵两侧,嘴里发出小老虎般的叫声,满脸兴奋地冲爹爹喊:“小老虎要吃人啦!”

    狄先裕也配合至极,脸上做出一副“紧张”“害怕”的表情,又笑着端起一盘小酥饼:“老虎大人莫吃小的,小的有碟奶香酥脆的吃食上供。”

    狄昭昭兴奋地扑进爹爹怀里:“那小老虎就大发慈悲地不吃人啦!”爷俩就坐在草地竹席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喷喷的。

    狄先裕见儿子黑茸茸的头发微湿,小脑袋顶冒着一缕缕热气,随手拿了个竹席上的琉璃器给儿子玩:“休息会儿。”又招呼人来给小孩擦擦汗。

    狄昭昭任由毛巾在脑袋顶揉,摇晃着小脑袋也要低头玩手里的琉璃器。

    没一会儿,一团彩光出现在竹席周围。

    那团亮眼的光,一会儿绕着竹席转圈圈,一会儿又“嗖”地在地上乱窜,看得人眼花缭绕。

    狄松实瞳孔微张。

    他方才在马车里盘玩小琉璃莲花灯许久,都没能琢磨出王寺丞口中描述的:“琉璃所照,有如天虹者现,照诸处指印,不劳即见。”

    狄昭昭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怎么玩都高兴,又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爹爹,为什么今天照出来天虹的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

    本打算走过来的狄松实脚步顿了顿,他身后的人也十分默契的停住了脚步,脚步轻得像是狸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伺候在一旁的云福几人,抬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狄松实,但在他威严的目光和示意下,也不敢吱声。

    狄先裕正好背对着这边,悠哉悠哉地享受夕阳和悠闲时光。

    他吃了块糕点,随口道:“可能是因为日落时分,夕阳光偏红吧?”

    狄昭昭伸手摸摸红光,又抬头看看夕阳,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夕阳是红色的,不是蓝色、绿色、紫色呢?”

    狄先裕:“……”

    噎住片刻,他有些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想夕阳是那些颜色?”

    “上次爹爹不是跟我说,七种颜色的天虹,都是从太阳光里分出来的吗?”狄昭昭像模像样的回忆。

    又好奇的睁大眼睛问:“夕阳分出了红光,还有点黄黄的,那另外几种颜色去哪里了?”

    说实话,这还是狄先裕前后两辈子,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感觉最近儿子变成了一台挖掘机,好奇宝宝似地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挖呀挖呀挖。

    狄先裕倒是冒出了一些想法,什么光的反射、折射、色散、什么大气层,什么宇宙照片里赤红一坨的太阳……

    就是想不起一点夕阳相关的理论知识。

    算了,咸鱼从不内耗纠结,很轻易地和自己和解,忽悠道:“可能是其它光都和爹爹一样容易累,要去睡觉了。”

    这招原来很好用。

    但这次,狄昭昭没被忽悠过去,反而乌眸亮晶晶地看他头顶忽然长出来的蘑菇字条。

    “爹爹,你肯定知道的。”小孩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爹,“别忽悠我哦,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狄先裕一脸懵逼,肯定知道个毛线,无脑崇拜不可取,揪揪儿子小脸:“那你也是个五岁小孩。”

    狄昭昭小手去摇他的胳膊:“爹爹、你就告诉我嘛,别偷懒,娘说偷懒会被虫虫咬脸的。”小孩想不通的时候,真的好奇死了。

    见父子俩再没有价值的对话,狄先裕轻咳两声,步入花园里。

    “你做出了显指印的东西?还带昭哥儿一起破了桩盗画案?”狄寺丞见狄先裕起身,单刀直入地犀利发问。

    狄先裕顿了一下,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下意识冲他爹讨好地笑,然后道:“我就是运气,倒是昭哥儿真发现了案子的线索。”

    他赶紧把儿子提溜到身前,当做挡爹牌。

    咸鱼显然有些记吃不记打,完全忘了上次的教训。

    狄昭昭刚一站稳到祖父面前,立马挺直小胸膛:

    “没错,祖父我想到了指印的线索哦,然后爹爹做的紫霸王,一照就能让窗户上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见小孩乌亮的眼眸里满是赤诚,巴巴地看着自己,祖父缓和了声音,夸道:“昭哥儿很不错,你爹也心思奇巧。”

    被夸的小昭昭顿时笑得灿烂如花,还美滋滋的左右摇了摇脑袋。

    瞧着赤诚淳朴的昭哥儿,和一上来就说“我就是运气”的儿子,狄寺丞面无表情地让儿子一边去候着。

    狄先裕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霸占了狄先裕的咸鱼窝——竹席。

    不过他即使坐在竹席上,也背脊挺直,言行举止皆透出一股端直清正之气。

    他把琉璃莲花灯还给狄昭昭,又低头徐声问:“昭哥儿跟祖父说说,你是如何想到窗户上会有不一样指印的?”

    狄昭昭连忙问:“祖父,偷画的贼抓到了吗?”

    狄松实点头,耐心为他解惑:“是专扫洒书房的小厮,他通过偏院一角的狗洞送出去的,人半个月都没出府过,所以排查时,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没那么多……”

    狄松实满足了小孩的好奇心,昭昭知道坏人被抓了,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跟祖父讲自己是怎么想到指印的过程。

    只是蘑菇字条相关的说辞,怎么也说不出来,小孩有点可惜。

    狄松实摸摸昭哥儿的小脑袋,心中激荡,朗笑道:“昭哥儿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辈有大郎,孙辈有昭哥儿,他狄家一门三代皆有才俊,家族和睦,蒸蒸日上,此乃兴旺之相!

    即使狄家数代落魄,偏居乡野,又如何?

    即使狄家此时不兴,前路险阻,又有何惧?

    ***

    狄松实许久没觉得这般畅快过了,还饶有兴致地教导了昭昭一些拜师的礼仪,又提点他应对校考时要不卑不亢。

    爷孙俩在这边聊得愉快。

    咸鱼在旁边急得喵喵叫。

    咸鱼竖耳。

    咸鱼探头。

    咸鱼急得团团转,转累了又坐在昭昭的摇摇小木马上,紧张地看着他爹和昭昭,心里呐喊:好昭昭,你可千万别坑爹啊。

    一会儿想:两人到底聊什么呢?

    一会儿又想:昭哥儿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不会又是在夸他吧?盲目崇拜不可取啊!

    一会儿又忍不住琢磨:他平时会不会有什么对昭哥儿说漏嘴的地方,现在被他爹套出来了?

    冷不丁的,就听他爹喊他了。

    咸鱼赶紧一溜烟小跑过去,心砰砰跳,莫名觉得他爹好像已经把他看透了一样,那眼神,犀利得好像要往他脑子里钻。

    狄昭昭已经被祖父哄去跑腿,乐颠颠地给娘亲送刚刚摘下的漂亮花花了。娘亲嫌弃他们不穿鞋玩,但是昭昭不嫌弃娘亲啊!

    狄松实语气淡淡地问:“你想出来用琉璃映出天虹,来照指印?”

    咸鱼揣摩着,谨慎道:“是的,就是之前发现三角琉璃可以映出七彩光,又巧合中发现可以用来照指印。”

    巧合?

    狄寺丞深瞳微动,回忆起了上次的心虚强调,两次了,肯定不是巧合发现。

    怕是早知道七色光可以照指印。

    他不动声色:“琢磨了不少光的学问吧?说说看。”

    狄先裕咽了口口水,完全不知道昭哥儿都说了些什么,他试探地吐露了一点光的折射,用筷子在水里弯折举例;又说了一点光的色散,就用白光分解成七色光举例。

    天地良心,其实在被倒逼着做这个显指纹的东西前,他连后面这个光的色散都想不起来!

    “还有呢?”狄松实表情一丝没变,根本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种询问技巧,他也是进了大理寺之后,才琢磨出来的。一般来说,抓了个惯犯,只要知道一次犯事证据或者过程,就可以捏着让人坦白一串。

    若刚好坦白到这件,就给他看证据,诈他,说自己手里还有别的证据,若一直没坦白到这件,就可以捏着证据一直让人坦白,要不就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