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醉酒
    []

    晚风自窗帷间吹进来,越青雨佯装自然地收回手,便听耳边谢满衣的声音,“一路舟车劳顿,”

    他唇角轻轻抬起,声音平缓清淡:“恕某失陪,诸位请便。”

    他的话音方落,坐于他们对面的女郎君忽然站起身,眉眼间略有些惊怯的意味,弯了弯唇,轻声道:“君侯,请由我为您引路罢。”

    声色娇丽,听起来清越动人。

    她这突然的动作令在场之人都惊了一惊,蔡淑贤先反应过来,斥责道,“婉婉,退下。”

    “大姐姐,我只是想为君侯引路。难道就因为我人微言轻,连这等子事都做不得了吗?”这女郎君瞧来不过刚及笄的年岁,目光却似盈了半池春水,泛着浅浅的涟漪,说话更是轻声细语。

    越青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大致也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是手段太不高明了些。

    蔡府的各种女郎君更是神色各异,一面惊于她的大胆,一面鄙夷她的丢人。

    谢满衣出身名门谢氏,如今又是章明帝亲封的初安侯,兼领定州牧一职,手握四十万大军。

    纵然因变伤了腿,贵女们不愿嫁他,可还是有数不清的女子想要攀高枝儿,妄想一步登天。

    蔡婉婉似乎有些羞恼,眼眶泛着微微薄红,还不时用怯弱的目光去瞥谢满衣,轻轻咬着娇艳的唇瓣,怕是没有几个郎君能抵挡这样的模样。

    飞渡和钟玉皎早已先去搁置东西,唯有身后的合璧暗自蹙眉,骂她不知廉耻。

    娘子且在君侯身侧,便敢如此放肆,更不知从前,该使何等招数!

    合璧还真误解了,蔡府众人早知蔡婉婉脾性,从不带她会客。

    也是此次,想着君侯身边还有未来女君,蔡婉婉又在老夫人处哭闹了几日,声称要瞧瞧从洛阳来的贵女模样,将老夫人惹烦了,才同意她入席,却还是惹了麻烦来。

    蔡士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唤了个侍女,吩咐道:“六娘吃醉了酒,带她回房歇息罢。”

    “府中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君侯,君侯恕罪。”蔡士安顿了顿,眼瞧蔡婉婉不甘不愿地被带走,才转头歉意地道,“君侯请随我来。”

    “不必了。”谢满衣抬眸漫不经心道。

    说罢便起身,神色不变,向越青雨伸出了手。

    谢满衣垂眼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眉梢微挑,轻敛起几分疑惑。

    眼前人杏眸微怔,接着一道柔婉清丽,透着零星不安的声音落下:“君侯?”

    谢满衣微微倾身,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我有些醉了,需要夫人扶着。”

    ***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

    月色衬得谢满衣身量颀长,清隽无瑕的公子,积玉濯雪一般的仙人。

    只步履缓慢,木杖入雪的声音却在提醒旁人,这郎君并非那样完美。

    他身侧是披着流云披风也难掩窈窕身段的女郎,手中撑着一把二十四骨寒梅伞,抬高手臂勉强撑在二人头顶。

    合璧隔了几步跟在二人后头,越瞧越觉着般配。

    往日里对谢满衣的偏见暂且消弭,只觉着娘子嫁他好似也没那么差。

    微弱的灯光将两抹身影映在地上,灯火明灭,一时又望不见前头的路。

    雪势渐猛,自斜前方贯穿夜风而来,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接过了伞,微微倾斜,不动声色地罩在了女郎头顶,隔绝了半面风雪。

    一到入夜,灯光微弱时,越青雨眼前便有些模糊,如同盈上一层雾气。

    越青雨亦步亦趋跟着他,又觉四周太过寂静,不自觉搭话道,“君侯认得路?”

    谢满衣微微掀起眼,语气是惯有的温润,“来过两次。”

    又没话了。

    越青雨头有些晕乎乎地,被冷风吹了,非但没有令她清醒,反倒更迷糊了些。

    浅薄的夜色中,廊下的灯火微微摇曳了一下。

    越青雨侧眸去瞧,目光不经意触碰到谢满衣撑着伞的手。

    握着竹伞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了力,便显露出淡淡的青色纹路。

    目光上移,透过朦胧的月色,灯火之侧,不难分辨出他的样貌,眼前之人骨相极好,面部轮廓线条流畅。

    她又道,尾音微微上扬:“方才君侯唤我‘夫人’?”

    他不咸不淡道了一句:“冒犯了。”

    “......又是这句。”

    谢满衣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女郎大抵是醉意上来了,脸颊绯红,一双秋水眸盈着雾气,朦胧如裹着冬日的雪向他看过来,像枝头上被雪压折的红梅。

    月光映在那双极黑的瞳仁里,唇角含着若有若无地笑意:“不然呢?”

    越青雨眨眨眼,瞧不见男人的表情。

    “我......”她想说些什么。

    “呜---”枝桠间蛰伏的东西挪腾过来,这时突兀地亮起了嗓子。

    冷不防地扑到脚下个活物,沉甸甸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越青雨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攀在了身侧男人的臂弯间。

    怎料那东西还像是很喜欢她,又跟着挪了半步,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她的小腿处。

    越青雨骇然,惊呼一声,又退半步。

    这一时,她同谢满衣离得便更近了,越青雨脑袋昏昏沉沉,索性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瞧着清隽,肩膀却也宽厚,她就这样靠着他,慢慢闭了眼睛,想要歇一歇。

    枝桠上的红梅随风洒落下来,落在女郎君鬓发间松松挽着云髻的发钗之间,竟也意外的停在了上头。

    谢满衣缓缓撩眼皮,若有所思地垂头。

    后头的合璧听见越青雨的呼声,便高声道:“娘子怎地了?”

    男人垂下头,看不清神色。

    “无碍。”

    他嗓音柔和,却又像是染了深冬的寒意:“一只猫儿罢了。”

    月华清冷,孤灯几盏。

    没有主子的传召,合璧并不敢冒然靠近,只眯了眼睛仔细看去,瞧见女子柔弱无骨地斜靠在男人的怀中,二人停在了那梅树一侧。

    合璧隐含深意地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也停下了脚步。

    --

    谢满衣目光探究,冰凉的手轻搭在越青雨手腕上。

    究竟是真醉了,还是做戏给他看?

    他的手指落在女子微微跳动的脉搏上。

    半晌,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