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斫案
    在处决了这些溃退的杂胡后,直属于公孙家的拔斩队留下了一地的无头尸然后走了。

    而在这些胡汉共愤的拔斩队离开后,还是这里,越来越多的胡汉小队头开始围聚了过来。

    他们彼此打听着刚刚看到的场景,后面的问着前面到的,再后面来的又问着刚刚打听到的。

    消息越传越离谱,但恐惧的氛围却真实的在这些队头的心头流淌。

    乌雅也悄悄的钻了进来,胡乱听了一些后,他更加紧张。

    这会里面的一些老队头,都是公孙家外围的一些汉人部曲将,他们讨论的比外面那些人实际多了。

    其中一个汉将揣测道:

    “看来下游的确有大股敌军呀。”

    此言一出,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就爆发出激烈的咒骂。

    有骂对面的泰山军的,有骂刚刚被砍头的那些杂胡的,甚至有些还隐晦表达了对于主家公孙氏的不满。

    但骂完了这些后,这些人还是只能无奈的接受后面的命运。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就在这些人惊恐的以为要被行军法的时候,这些人却发现这股骑军军团正主动向着下游奔去。

    很显然,公孙氏的哨骑必然是又侦查到了什么情况,使得骑军突然有力异常的调动。

    感觉到不妙的乌雅正准备溜回去,突然从后面中军的方向,也就是平州刺史公孙度所在,奔来了两个哨骑。

    这两人一过来,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的对这些人下令:

    “大帅有令,命你们带着各队南下。大帅说了,平日对大伙如何都行,但这一次要用到大伙,希望诸豪杰们激发天良,和大帅一起共度时艰。”

    说完,说话的这人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点出人意料的软弱,忙找补了一句:

    “大帅说了,这一次他绝不留情,凡是不听军令,逡巡不前,蛇鼠两端者,他必手杀之,再将其妻女移入女营,到时候千万别怪大帅言之不预。”

    随后,这两哨骑就走了。

    这两人走后,这群各宗族小帅或者部落小酋直接炸开了锅。

    他们不傻,人家公孙度都说这个话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已经预料到这一战可能赢的概率不大,不然为何要说这句话?还要“求”他们这些外围的杂军?

    没错,他们就是将公孙度刚刚那番话认为是求他们。

    想明白这个后,他们也开始硬气起来了,话里话外对公孙家也不像之前那么恭敬了。

    很显然,公孙度选错了讯骑,也许是他的焦急让这两个骑士感受到了,又或者是单纯这两个骑士自己瞎说,总之,他们的传令让这些外围的土豪们看到了公孙家的虚弱。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主来说,他的实力都是三层的。

    第一层是他真的有多少实力,这个是他的本。你有多少兵马部众,仓里又有多少钱粮甲兵,这些他自己得有数。

    而第二层是是什么?是能调动的其他势力的资源。这个势力可以是盟友,是境内其他豪强。不管你是靠过往的恩信还是武力,总之能将这些人的实力借为自己的实力,那也是你的。

    那最后第三层是什么呢?这就有点虚了,但却异常重要,因为它关乎人心。

    那就是别人认为你有多少实力。为何势力主们要起从摆架,搞得那么隆重?其实就是在维系这个实力。

    当别人认为你很强的时候,你在没被戳穿的时候,你就真的很强。

    而现在的公孙家就是如此。

    公孙家过往的战果以及对外战事的实力,都曾让这些外围土豪们认为,在辽东这片地方,公孙家就是天。

    但现在,随着泰山军的出现,这些人发现事情不对了。

    原来你公孙家也在怕啊!你现在是不是虚了?

    不过就在这些人准备恣意,甚至作势一番拿捏公孙家的时候,他们看到从中军那边开出了一支铁甲步战。

    此军正是手上沾满了自己人鲜血的拔斩队。

    看见这些人上来后,刚刚还拿腔作势的辽东土豪们纷纷缩了,扭头就回到各家部曲里,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进。

    在这些缩了的土豪中,赫然就有乌雅。

    虽然他听不太多这么密集的汉话,但纵然是看这些人脸色的转换,他也能猜出一二。

    如果他足够有文化的话,他可能会嘲讽这些人一句“色厉内荏,非英雄也。”

    但此刻,他只能吐了一口痰,然后顺回了自家队伍里。

    出山这么久,乌雅能活那么久,甚至还将队伍不断扩大,就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

    “做人,还是得靠自己!”

    ……

    在距离行刑地大概四里左右的中军,辽东军的行营和大纛都安置在这里。

    辽东一地之精粹尽会于此,但这些人此刻都在噤若寒颤,因为他们的刺史,公孙家的家主,胡汉之领袖,公孙度正在暴跳如雷。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公孙度这般失态。

    这些人中有公孙度不同时期的旧人,有昔日的同僚,一起在北疆守边的袍泽,家族的子弟,镇北军的遗泽,被恩养的夷丁仆从。

    在他们的认知中,无论公孙度是何种身份,在他们的印象里都是标准的汉家贤良士。

    公正、节义,仁孝。

    但现在呢?

    他们心中的长者,完人正暴跳如雷咒骂着在场的所有人。

    他先是骂那些游奕,骂他们都是一群山猪,对面泰山军昨夜修了一晚上的浮桥,这些人竟然一无所知。

    他大骂,就是养了一群狗也会犬吠犬吠,你们这些人却只会死睡。

    接着,公孙度又继续开骂。他骂那些哨骑是怎么探消息的?

    大规模的行军竟然被探查为是小规模敌军的调动。甚至公孙度自己都被这个情报所惑,以为就是泰山军的一个先遣队,所以才不够重视。

    这次不是公孙度的一个骑队比较讲究,专门去西面寻找新鲜的水草喂养战马然后撞见了泰山军大规模竞渡,不然现在公孙度还蒙在骨里。

    此时他还特别想骂那几个垂头丧气的亲从将,要不是自己现在只有一个幼子,以后需要这些族人作为军中支撑,甚至为他儿子保驾护航,他真的会大骂这些山猪。

    就在他得到消息,准备将自己的夷汉骑军团集结起来的时候,突然得知公孙离几个族人带着这些骑军前出了。

    登时公孙离就骇得一身汗,以为这几个亲从将要带着自己的精锐骑从跑路呢?

    他公孙度当年在中人亭不就是这样拉着剩下的白马义从撤离战场的吗?

    做了这种事的,最怕别人有样学样。

    但当时他又不敢下死令,生怕自己逼急了公孙离几个,所以忙让人哄他们过来。

    等过来后,公孙度堆着笑脸问清楚了这些事后,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为了争权夺利。

    公孙度一口血憋在喉咙,硬生生忍住了。

    他有点绝望,他的柱石刚倒了一个,他的另一个柱石就要在大敌之前勾心斗角。这让公孙度充满了绝望。

    于是,当他集结起这些战将后,就有了此幕。

    直到这些都骂完了,边上的关靖才出现,恭敬问了一句:

    “明公,如今敌军已然全部过岸,咱们现在如何应对呢?”

    对于关靖,公孙度还是有点尊重的,他请教了句:

    “那不知道关君有何策可以教我?”

    关靖淡然回了一句:

    “无非战走两字。”

    关靖的这个超然态度有点激怒边上的公孙离。

    他之前差点就被公孙度给砍了,心里犹在惊疑,这会见关靖这个态度,顿时冒火:

    “你这话说的不是废话吗?咱们家养你就养个这?”

    关靖的脸上浮现一股震怒,但还是默不作声。

    但公孙度制止了公孙离,他明白了关靖的未尽之意。

    关靖只说了战、走二字,却偏偏没说守,可见他也看出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公孙度更加谦逊,和此前暴跳如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那战又如何?走又如何?”

    关靖满意公孙度的表现,终于认可了他继承公孙瓒之事业的身份。于是诚心建言:

    “战则大阵排开,堂堂正正,决战于此,血我国仇家恨。退则,断尾求生,以一敢死留在营内,主力立即南撤襄平。只要静等九月的寒潮来袭,彼辈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是战是走,明公决断之。”

    关靖说完话后,公孙度沉默了很久。

    他的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长子,以及自己的发妻。他们都死在了对岸,而现在他公孙度不说杀过对岸报仇,难道看见仇人就在眼前,他还要避之不及?

    那既然如此,他还来干嘛?直接守在襄平不就行了?

    想明白这些后,公孙度一拔那柄卢植亲赐的金刀,然后一刀就斫下案几的一角。

    这一刀直接砍去了胸中的不平气,此刻的公孙度再不多想身后的蝇营狗苟,虎视左右,高呼:

    “此战我大纛不退,退则斩我头。而君等敢退,必与此案同。”

    于是,所有人的命运就这样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