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鲁舟的年纪已有五十来岁,但是面色红润发色乌黑,刚才奔跑时一身的肥肉都在抖,显然过惯了享乐富足的日子,与自己身后这群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渔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淡淡问道“你便是福建布政使?”
“微臣正是,陛下远道而来,臣未曾远迎,还乞陛下恕罪!”
鲁舟跪伏在地,大礼参拜。
只是他深埋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他才收到消息,说皇帝死在了舟山群岛。
当时他还十分振奋,本来收到皇帝要亲临福建的消息后紧张了多少天,可是皇帝死了,还是死在浙江海域,那就和自己毫无关系了,自己可以继续在福建逍遥快活下去。
可是怎么只是睡了一觉起来,皇帝就出现了,而且还是径直出现在了布政使司的门口。
“远迎就免了,朕本就是微服私访,礼数不周也怨不得你。”
林止陌的语气很平静,接着一指那几个被打得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市舶司官员,说道,“但百姓蒙受冤屈惨遭横祸,前来布政使司伸冤,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扣上一个乱民的帽子,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是,此事乃微臣用人不明,臣之罪。”鲁舟很诚恳的认了错,可却又说道,“然市舶司究竟如何使百姓蒙冤,臣尚且未知,请陛下容臣细究。”
“细究?”林止陌冷笑道,“你知道自己用人不明,可知错而不改,纵容治下灾祸频起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朕还要你这布政使有何用?”
鲁舟假装茫然的抬头,问道“陛下此言恕臣不解,福建一省在臣治下民生富足安居乐业,陛下在入城之时当已经看到商铺林立街道熙攘,税赋粮食也都年年尽数呈交户部,臣……实在不知何错之有。”
皇帝都到面前了,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是鲁舟和一众世家早就谈妥,万一发生这种事情,只要自己咬死了不知情就好。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是自己亲手操办的,届时来个推诿不知就好,反正不可能被人找到证据。
福建的世家可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他们的实力大到连自己这个一省首官都只能执腕相交,平辈相称,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收拾得妥妥帖帖干干净净,绝无后顾之忧。
“民生富足,安居乐业?呵!”
林止陌嗤笑一声,脸上已现出了冷意,指着身后的百姓说道,“来,看看我身后的这群百姓,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们安居乐业了?”
“这……无论何地总有贫富之差,即便富如江南亦不免乞食者也……”
鲁舟在林止陌出现的时候就决定了,今天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反正整个福建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还有那么多其他同僚,那么多世家,而世家又几乎掌控着一省经济命脉,皇帝最多嘴上呵斥几句,绝不敢真的将自己怎样。
林止陌被气得笑了出来“是么?你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落魄凄惨,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聚众于此?
鲁舟在经过刚才的片刻惊慌之后已经很快冷静了下来,毕竟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的老油条,哪怕面对皇帝还是能迅速调整情绪。
他佯装惶恐,似乎是挣扎许久才回答道“启禀陛下,臣……亦有苦衷。”
“苦衷?呵,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何苦衷?”
林止陌自己就是个戏精,怎么可能看不出这货在演戏,于是索性顺着他一起演一回。
鲁舟一脸沉痛道“福建一地与大武其他省份多有不同,臣即便身为一省首官,亦对诸多事宜无能为力,臣虽也知世家暗中偶有龌龊之事,可其掩饰颇秘,臣也没有办法。”
林止陌听明白了,鲁舟承认自己确实知道世家做的那些事,包括走私,包括贩卖人口,可是他却说自己无能为力,只因为官府的势力比不上世家那么大,人手不足。
“所以你就任由百姓遭世家压迫,或被夺取良田,或被掳劫贩卖?”
鲁舟继续一脸沉痛地说道“臣也曾多次下令严查,却无有建树,另,福建民风剽悍,百姓蛮横嗜斗,素来不信任官府,臣即便去查,也多有不愿配合者,在他们看来宁愿自己动手复仇也不愿依托官府……”
“够了!”林止陌忍不住了,一声怒喝,“你是官,掌控一省政务,你若想有办法便会有的是办法,你都与贼同食了,百姓能怎么办?难道便任由欺凌乃至屠戮么?所以他们只能自己拿起刀,自己复仇!你能尸位素餐,就莫怪百姓血债血偿!”
“他们是我大武的百姓,是我大武的基石,可在世家眼里他们不是人,只是一件件商品,一个个牲口,可以随意售卖,任意屠杀。”
林止陌说着揪过一个已经快要咽气的市舶司官员,说道“市舶司,本是监管海路掌诸国物货航舶之职,却罔顾国法,将我大武百姓售去别国充作苦力,这就是你掌管下的福建,就是你口中的安居乐业!而你,除了会说没有办法,你还会什么?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有理有据,把鲁舟这个官场老油条训得竟然都一时间无言以对。
然而林止陌已经不想再跟他扯皮了,怒喝道“来人,将鲁舟剥去乌纱补服,缉拿其九族,不必押送京城,三日后泉州菜市口凌迟示众!”
柴麟闪身出现,将鲁舟按倒在地,手中寒光闪动,鲁舟的手筋已被挑断。
“啊!”鲁舟凄声惨叫,被柴麟按得那张胖脸紧贴在地面丝毫动弹不得,脸色已经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直到这时才悚然大惊,他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敢对他下手,真的敢直接撸他的官,甚至还判了个凌迟。
他可是福建布政使,是福建首官,要动自己的话必将引发连环祸事,比如只要那些世家联手暗中抵制生产与商贸,福建的民生经济将很快出现问题甚至混乱不堪,皇帝难道一点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