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别忘了方才我与你的对赌
    大司农。

    大农令房内房门紧闭,奴仆尽退。

    独孔仅与东郭咸阳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轻声说着话。

    “东郭兄,经太子在早朝上这么一搅合,这回我们若不交出几个人来,怕是说不过去了。”

    孔仅虽是大农令,是大司农的主事,但私下与长他几岁的东郭咸阳说起话来,依旧会称一声兄台。

    “听凭孔公的意思。”

    这是刘彻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甚至是如今的大汉国祚都无法承受的事情……

    孔仅闻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刘据走在前面之后,他才侧目望了一旁的东郭咸阳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瞧好吧,我已经赢了”。

    孔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

    耍嘴皮子谁都会耍,他也会像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样成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也能像刘据一样指责时政阴阳大臣。

    听到这话,东郭咸阳脸上的忧色总算减轻了不少,转而又道:

    “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这个太子也就好应付了,如今最需要防范的人仍然只有桑弘羊一人。”

    难道满口仁义道德,难道指责时政,难道阴阳大臣,汉军就有粮饷打仗了,灾民就有粮食赈济了,国家就能无忧无患了?

    刘据说的一点都对,盐铁官营早就违背了设计的初衷。

    “他若是真能从计薄上找出问题,我等岂还能逍遥到现在?”

    可是他从各地盐官和铁官呈递上来的计薄中还是查不出任何问题。

    “不必多礼。”

    因此孔仅认为以刘据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接触过这种东西,就算君子六艺中有“数”这一项,刘据也只会学习理数和气数,而不是算数。

    “殿下说笑了,殿下大驾光临,我等怎敢不放在心上。”

    东郭咸阳闻言沉吟了片刻,却还是道:

    如果只是一味杀人抄家,却不能切实的解决弊端,又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将弊端抑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已经邀请刘据走进了盐铁部堂。

    “其他各部就免了吧,父皇只教我协办你们处置盐铁官营之事,其他各部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过问,也懒得过问。”

    “行事欠缺考虑,自然难以捉摸。”

    东郭咸阳脸上却还有些忧色,疑虑道,

    一众大司农京官在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的带领下出来迎接刘据。

    “东郭兄也不想想,盐铁官营实施至今已经过了多少年。”

    孔仅不紧不慢的反问,

    “镇抚南越国能够办成,不过是因为陛下派去了六万汉军前去震慑,南越国稍有异动便是灭国之战,又怎敢与他抗争,他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

    虽然此刻距离早朝结束才过了几个时辰,还不到夜里睡觉的时候,但想起刘据当着刘彻和文武百官对他的那一拜,他就知道自己最近晚上肯定都睡不着觉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不知进退。”

    “我只需几句话,便可探出这位太子的深浅。”

    “别忘了方才我与你之间的对赌,就用一千金做个彩头图一乐如何,输了可不要赖账?”

    “东郭兄怎么不提他毁堤淹田和这回东莱候神的事情?”

    只要是他想办的事,就算没理也能找出理来办下去。

    “辅政便一定是好事么?”

    而一同跟上来的还有桑弘羊。

    “我可以与东郭兄对赌。”

    听了孔仅的话,东郭咸阳依旧未能宽心,还是道:

    “可是孔公应该知道,这个太子此前已经做了不少事情,比如镇抚南越国和征伐西羌的事,他都做的十分圆满,随行官员将领也皆对他赞不绝口。”

    孔仅依旧是笑,

    孔仅故意来到大木案前,拿起几根小木签向刘据展示,

    “此物叫做算筹,殿下可不要小看了它,正所谓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大司农的司会计数算账,全靠这小小的算筹。”

    “东郭兄多虑了。”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迂腐无知的司会罢了,哪怕再精于心算,算的也只是我们想让他看见的账目,我们不想让他看见的,他就只能做瞎子和聋子……”

    “他虽是陛下安置在大司农的亲信督查,也掌管了盐铁衙门的账目,但我们下面的人皆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又怎会让他在呈递上来的计薄中看出问题?”

    正说话之际。

    “报!孔公,太子殿下莅临大司农!”

    “东郭兄会产生如此顾虑,不过是因为以如今的境界去琢磨一个没有头脑的愣头小子,因此难免过度解读罢了,不必太过忧心。”

    “反正在我眼中,便只看到了这个太子不遵君纲父纲,看到了他树敌无数。”

    “征伐西羌亦是如此,你我皆知羌人是什么成色。”

    “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此久而久之,恐怕便是陛下不说什么,下面的臣子也不会支持这个太子继承大位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亲信的通报。

    那些可都是要钱的,嘴巴一闭一合,可不会有钱从嘴巴里崩出来!

    “原来这就是算筹啊。”

    孔仅闻言笑了起来,无所谓的道,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罢了,你我又不是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孔公所言极是。”

    孔仅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茶,明显话里有话,

    “想不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太子竟成了我们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司会是个苦差事,大汉更是有“算奴”的叫法。

    “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这个太子的行为难以捉摸,在天子面前都那般不知进退,倘若来了大司农之后依旧乖僻邪谬,不会再搞出其他的岔子吧?”

    这样只会使得盐铁官营更加声名狼藉,也会给国家财政与刘彻的口碑带来巨大影响,情况只会变得更加糟糕,真就成了刘据说的那般:“还不如直接增加百姓赋税……”

    “恭迎太子殿下。”

    刘据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

    “我先声明一点,我对国家财政一窍不通,只不过皇命在身,就过来象征性的转转,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冶铁和煮盐之事自然不可能在部堂中进行,这里只有几十名“司会”和几张大木案,还有海量从各地送来的计薄简牍,分类分时摆在后面的好几排大架子上。

    甚至就算命人私下前往各地秘密探查,也并未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始终无法给出刘彻一个有理有据的交代,更加无法给出切实的解决方法。

    但问题是怎么解决问题?

    “可既是如此,陛下为何还让他来辅政?”

    “陛下明知这个太子口无遮拦,不知进退,却还时常在朝堂上当众考教他,难道真是为他好么?”

    “桑弘羊更加不必忧心。”

    东郭咸阳苦笑了一下,垂下头默默的跟了上去。

    然而看到刘据现在的表现。

    但盐铁官营的事不同,如今此事已经成了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其中牵涉的人和地区甚广。

    孔仅见状又望了东郭咸阳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既然如此,殿下便这边请吧。”

    当然,并不是说刘彻就是个办事讲理的人。

    孔仅躬身赔笑道,

    “下官这便陪同殿下视察大司农的太仓、农监、都水、盐铁等部,请殿下不吝指导。”

    刘据耐心斐然的道。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他望向刘据背影的目光则略微有些复杂。

    “不过不到十万的乌合之众,陛下竟一举发动十万精锐汉军前去征讨,这无异于带着牛刀前去杀鸡,莫说太子是个人,就算派一只猴子去,只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哪怕桑弘羊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毁堤淹田尽显他昏聩不仁。”

    “……”

    “既然如此,你我便各自从盐铁衙门的官员中,推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给陛下和太子一个交代吧。”

    孔仅又笑了起来,摇头道,

    “有一种杀人叫做捧杀,有一种贬黜叫做委以重任。”

    “这个太子成不了气候,一旦有朝一日失去了卫青的庇护,他的太子之位能否保住都还是个未知数。”

    ……

    如此腹诽的过程中。

    东郭咸阳倒并未妄自尊大,微微低头道。

    “东莱候神更是不知所谓,先成仙再将自己揭穿,这种行为有什么实际意义么,看起来不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顽童?”

    “请吧,东郭兄。”

    几十名司会有的正在整理计薄,有的则站在大木案前,一边翻看着计薄,一边一丝不苟的摆弄着一大堆小木签。

    桑弘羊只觉得这个太子不太靠谱。

    “抛开这两件事情,你回头再看看毁堤淹田和东莱候神的事情。”

    刘据果然一脸新奇,拿过小木签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还来到案几前认真观察起了那些司会摆放的方式。

    桑弘羊也是一言不发。

    然后他们就听到刘据自顾自的问道:

    “还在用算筹的话……那你们应该还不知道算盘是什么东西吧,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四柱清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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