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质疑党争、理解党争、利用党争!
    “尽好你的本分便是,该知道的朕自会让你知道!”

    刘彻瞅了刘据一眼,冷冰冰的斥了一句,便转身向礼祠内走去。

    望着刘彻的背影,刘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刘彻在心虚。

    否则他刚才的微表情为何像是刻意回避,他离去的背影为何又像是逃跑?

    刘彻这样的表现肯定不是害怕他,至少现在刘彻还没有理由害怕他,因此只有可能是做了什么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的亏心事,才会使得刘彻这般强势且自傲的下意识的回避。

    那么……

    这一刻,刘据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历史上霍嬗的暴毙悲剧大概率还将重演。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回头看向前去擂鼓的霍嬗。

    方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偷偷观察过霍嬗的状态。

    虽然在无字石碑下的时候,刘彻的一系列古怪举动一定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但回来的时候,霍嬗的状态却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决绝或认命之类的负面情绪。

    由此可以推测。

    霍嬗虽然在刘彻的引导下配合了这场古怪的仪式,但是应该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命运。

    毕竟怕死是人的本能。

    哪怕再有信仰、再视死如归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何况霍嬗如今还只有十七岁,从刚才他在无字石碑下的表现就可看出,他还远远达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更不可能如此坦然的接受死亡。

    别说是他了,就算已经成为满级人类的刘据自问也无法做到。

    所以从霍嬗口中八成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若是被刘彻知道,还有可能令其陷入信任危机,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与艰难,而刘据自己也将丧失查明真相的机会与时间。

    与此同时。

    刘据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刘彻身边的巫师方士。

    刘彻虽然醉心求仙问鬼,但在这方面缺乏创造力,方才他在无字石碑下搞得那一套邪典一般的祭祀仪式,肯定是身边的巫师方士所献。

    因此想要搞清楚这场祭祀仪式的目的,以这些巫师方士为突破口准不会错!

    ……

    是夜。

    爬了一天山的刘彻早已疲倦,早早便睡下了。

    刘据也已经通过观察和打听,搞清楚了这次随刘彻一同前来的巫师方士的大概情况,尤其注意到了近两年最受刘彻宠信的南越巫师安馀。

    “自称活了一百七十岁?”

    仅是这个标签便已经让刘据将这个南越巫师划进了谣棍的范围。

    后世人类寿命的最高保持者是一个叫做阿丽米罕·色依提的老人,她是天朝维族人,享年135岁,被称作天朝第一寿星,也是公认的世界上最长寿的人。

    而这还是在后世生活和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情况下产生的寿星。

    这个名叫安馀的南越巫师在这时代就能够活到一百七十岁,除非他已经修成了仙,刘据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

    “还曾侍奉过第一代南越王赵佗?”

    赵佗的事迹刘据自然也是知道的,这个人才是真的长寿,一直从秦始皇时期活到了刘彻这一朝,所有的事迹都有迹可循,且不存在任何争议。

    这一刻,刘据已经有所联想。

    不管安馀自称的寿命是不是真的,光是“侍奉过赵佗”这一件事,便已经足以成为他取得刘彻信任的资本,对刘彻产生致命的诱惑。

    刘彻期望长生不死。

    但若是求而不得,自然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像赵佗一样长寿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

    安馀一旦以自身经历作为证明,以提供让刘彻像赵佗一样长寿的方法为诱惑,刘彻自是趋之若鹜,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愿意尝试一番。

    比如霍嬗……

    只不过这些目前只是刘据的个人猜测,尚且需要证据支撑。

    以刘彻作为突破口肯定是行不通的。

    刘彻举行那个古怪仪式的时候,就将他排除在了百米之外,事后他试探着询问,也受到了刘彻斥责,自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而这个名叫安馀的南越巫师虽然嫌疑最大,但也同样不好惊动。

    且不说这个仪式根本就不在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之中,刘彻完全是秘密行事,如果此事果真与安馀有关,刘据的任何试探举动都会立刻令其警惕起来。

    而一旦安馀警惕起来,也就等于刘彻知道了他的意图。

    届时以刘彻的手段,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一定会面临前所未有的阻力,永远无法得知这件事的真相。

    所以……

    刘据私下召见了一个同来参与封禅大典的齐地方士。

    “见到殿下。”

    这个齐地方士名叫李修善。

    如今刘彻身边的巫师方士分成了两个大的派系,一派是以安馀为首的南越巫师派,另外一派则是以李修善为首的齐地方士派。

    听苏文说,这两个派系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抱着团明争暗斗,激烈程度不亚于朝堂上的党争。

    而近两年自然是南越巫师派更占上风。

    因为此前刘彻接触的大多都是齐地方士,齐地方士派已经很难拿出新的东西,再加上刘据那次“东莱候神”搞出来的事端,也使得齐地方士派受到了重创与震慑,在刘彻面前说话行事都谨慎了许多,如此自然很难引起刘彻的兴趣。

    而此时此刻,李修善见到刘据,也依旧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甚至不敢拿正眼去看刘据。

    毕竟自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以来,对齐地方士打击最大的就是刘据。

    他只代刘彻去东莱候了一次神,就几乎将齐地略有民望的方士给一锅端了。

    哪怕到了现在,“东莱候神”的余威也尚未散去,一众齐地方士谈起刘据就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因此就只能选择敬而远之。

    “李先生不必多礼,我这回找你来,只是想请教一些祭祀礼仪上的事情。”

    刘据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李修善坐到自己面前。

    李修善却不敢坐,只是连连躬身施礼道:

    “不敢当,殿下但问无妨,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那我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刘据微微颔首,接着道,

    “常言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朝廷祭天祀地敬拜诸神的礼仪各有不同,李先生精于这些祭祀事宜,可知在举办这些祭祀仪式的时候,什么情况下才用得上四拜四香的礼仪?”

    “四拜四香?”

    李修善闻言面露疑色。

    刘据点了点头:

    “正是,请李先生为我解惑。”

    “殿下,四拜四香之礼是拜鬼的,唯有举行五礼中的凶礼时才会使用,任何时候都不该用在祭天祀地和敬拜诸神的仪式中,不知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李修善也试探着问道。

    刘据自小就是太子,自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当然也熟知君子六艺中的礼,按理说不该问出这么没有常识的问题才是。

    刘据并未正面作答,继续问道:

    “那么李先生可知什么样的祭祀仪式,才会用上活人之血?”

    “这……”

    李修善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传言上古时期,倒有一些使用活人举行的祭祀仪式,但也大都出现在残暴不仁的商朝,自周之后于此有关的祭祀仪式便被禁止,用活人之血的祭祀仪式,在下更是闻所未闻。”

    “何况就算有些祭祀亦是需要用血,哪怕歃血为盟,实则用的也都是牲畜的血液,怎会使用活人之血。”

    刘据闻言蹙起了眉头,自沉思状自言自语道:

    “这就怪奇了……”

    “不知殿下是说何事怪奇?”

    李修善倒被勾起了好奇心,下意识的问道。

    “哦,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李先生不必多虑。”

    刘据这才假意回过神来,摇着头含混了过去,接着又道,

    “说起来,李先生在我面前如此拘谨,应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认为我对你们这些方士抱有成见吧?”

    “在下不敢……”

    李修善怎敢承认,连忙收起好奇心躬身否认。

    “敢也无妨。”

    刘据笑了笑,无所谓的道,

    “不过我还是要为自己伸个冤,其实我对你们非但没有任何成见,还将你们当做上古文化的重要传承,心中始终怀有敬意。”

    “你应该知道,前些年我奉父皇致命在东莱候神时,虽惩治了许多齐地的方士,但却并未杀害一人,只是施以黥刑略作惩戒。”

    “而这还是因为他们试图欺骗我,这可是欺君之罪,此事若是换了我父皇来处置,他们就是有十条命怕也不够用,我对他们施以黥刑已是格外法外开恩了。”

    “你在宫中侍奉我父皇也不是一天两天,对此心中应该有数吧?”

    李修善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得模棱两可的道:

    “殿下是仁慈之人……”

    不过他也知道刘据说的不是假话,毕竟刘据在东莱对一众齐地方士施了黥刑,刘彻得知之后立刻就在太液池来了一场焚书溺方。

    若是如此比较,刘据还真就是手下留情了,他若是将那些方士带会长安,那才是真要了他们的命。

    “那你可知那些被我施以黥刑的方士后来如何了?”

    刘据又问。

    “这……在下怎会知道,请殿下明示。”

    李修善好奇心再起,疑惑的问道。

    他只知道公孙卿被天子送去了博望苑,交由刘据处置,在那之后便在无音信。

    还有那些受了黥刑的齐地方士,自此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浪,再加上这个时代通信不便,自然也不会受到关注。

    不过李修善却可以想象他们今后的日子有多艰难。

    大汉可不像南越国一样流行纹身,尤其像他们一样脸上刺了“谣棍”二字的人,只怕无论走到哪里都活的像过街老鼠一般,受尽人们的欺辱和歧视,这几年过去,没准儿已经在饥寒交迫中惨死,家人也早已被吃了绝户。

    可听刘据的话,难道他还给他们留了其他的活路不成?

    “此前我前往朝鲜半岛时,将公孙卿和那些受了黥刑的方士也一并带了过去。”

    刘据笑呵呵的道,

    “随后命人用类似南越巫师一样的纹身遮盖了脸上的刺字,又给他们封了官职,托负他们发挥所知所学,于当地教化那些野蛮无知的倭人。”

    “如果你在朝中有尚书省的友人,稍一打听便会知道,他们之中最不济的人,也已在几年前领了与县令同级的印绶,而公孙卿如今的俸禄,应该已经不低于一州刺史了。”

    “这……”

    李修善闻言眼睛都不由睁大了不少。

    他还以为公孙卿早就死了,却不成想这个家伙居然已经悄然混到了这一步。

    那可是一州刺史,妥妥的封疆大吏啊,刺史的年俸好像是两千石来着,已经与朝中九卿平起平坐了好么?

    至少在公孙卿以前,无论是李少君,还是李少翁,亦或是栾大,哪怕被封了乱七八糟的杂号将军,也从未像公孙卿这样拿到地方实权!

    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吧?

    若真是如此,刘据对他们这些齐地方士还真就是仁至义尽了,怎么也不能说是对他们抱有成见吧?

    何况这事打听起来也并不难,刘据实在没有必要欺骗他……实名羡慕!

    “与你说这些没旁的意思。”

    刘据随即颇为亲近的拍了拍李修善的肩膀,

    “也不管我父皇有何喜好,我个人对那些南越巫师没有丝毫好感,毕竟我大汉地大物博,华夏文化源远流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南越小国上蹿下跳。”

    “你是齐人,更是汉人,想必你也与我又相似的骄傲与不忿。”

    “因此在这件事上,我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若你今后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地方,尽管前来找我便是。”

    “多、多谢殿下!”

    李修善闻言顿时激动起来,连说话都带了些磕绊。

    如今刘彻宠信南越巫师,齐地方士在刘彻面前已经式微,连说话的机会都少的可怜,心中自是极为不服。

    若是能够得到刘据这个太子的支持与倚重,处境自然能好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随着刘彻的年龄越来越大,刘据这个太子的含金量已经越来越高,他的支持便决定着许多人未来的命运!

    谢过之后,李修善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又纳上投名状:

    “殿下,大汉祭祀多是祭神,南越则热衷于求鬼,在下怀疑殿下方才提到的四拜四香之礼,是南越巫师搞出来的东西!”

    “而且,有件事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