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荀府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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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三九伏天,荀夫人却仿佛置身冰窖,连着嘴唇也有些泛乌。

    老嬷嬷立在一旁狠狠掐了她一把,低声提醒,

    “生辰日子不同,仅凭这一点,她断不出来。”

    荀夫人稍稍缓过一口气,万幸当年荀羽改名时连带将生辰也改了,否则仅凭姓荀,同样出身荆州,又是一样的生辰日子,那章氏保不准就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说来她也很好奇,荀允和明明视妻女为命,当年又怎会与过去一刀两断?

    荀夫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露出笑容,“快些去将人迎进来。”

    在场的夫人也都看出荀夫人的不对,只当荀夫人忌讳那裴沐珩的妻子徐氏,不曾往旁处想。

    “说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放任女儿去学医?”有夫人忍不住奚落。

    “只有小门小户才能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荀夫人闻言慌忙阻止,“来者是客,可休得再提这些。”

    心里想那徐云栖可是荀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荀云栖的牌位如今还在祠堂供着呢。

    众人只道荀夫人胸怀雅量云云。

    荀家宅院并不开阔,正院上房容不得这么多人,荀夫人便将花厅装扮一番,将客人引至此处招待,花厅四周垂下绿枝藤蔓,角落里搁些冰盆,有丫鬟立在一侧拿着大蒲扇不停扇风,厅内倒也凉快。

    众人不觉荀府狭仄,只道荀允和两袖清风,景致别有意趣。

    徐云栖和母亲章氏便在这时进了垂花厅。众人视线均落在母女身上,在场的李氏立即起身相迎,往自己旁边指,

    “三弟妹,我给你和徐夫人留了地儿呢。”

    荀夫人忍不住打量章氏这张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章氏,当年那场大火浓烟滚滚,她只瞧见一少妇从屋子里冲出来,朝那带着银镯的孩儿奔去,理所当然便认定是章氏和徐云栖,哪知阴差阳错,杀错了人。

    章氏那张脸无疑是美的,眉梢柔软,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丽,论容貌气质,她比不得荀允和风华绝代,乡里出生,也定没什么才华,不知荀允和为何将这样一个女人铭刻在心,荀夫人自认处处压章氏一头,腰杆便挺直了些。

    再瞧徐云栖,因着相貌更肖父亲,兼采父母之长,容色反而越发炽艳。

    不等章氏上前,荀夫人主动朝二人欠身,“惊动郡王妃与徐夫人,实在惭愧,二位请落座。”

    荀夫人这番举动,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大气端庄。

    章氏依旧介意对方女儿觊觎女婿,对荀夫人没多大兴趣,只随意回了一礼便坐下了。

    李氏近来与徐云栖十分热络,对着章氏也嘘寒问暖,好不容易等李氏被手帕交寻去,章氏这才得空和徐云栖闲聊,

    “下月十五便是你的生辰,王府可打算给你过?”

    徐云栖摇摇头,“我不打算过。”

    章氏便以为王府怠慢女儿,露出不满,“若你爹爹在世.你们父女俩的生辰定是要大办一场.”

    徐云栖出生那一日,恰恰是荀羽的生辰,

    他一直以来将女儿视为上苍给他最好的礼物()?(),

    如珠似玉疼着?()???&?&??()?(),

    翻了三日诗书给她取名“云栖”()?(),

    盼她如云鹰一般广阔翱翔()?(),

    不忍唤大名,整日囡囡囡囡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养成徐云栖无法无天的样子。

    再看眼前这心如止水,云淡风轻的女儿,章氏红了眼。

    少顷,荀夫人又迎进来几名贵客,竟是文国公夫人与她的女儿文如玉,文如玉虽外嫁成国公府,平日却常随母亲出行。

    她一来席间就更热闹了,几乎与人人都能攀上话茬,对着徐云栖也很熟稔地问,“珊珊怎么没来?”

    世人常将燕贵妃,文如玉和裴沐珊视为老中少三代最负盛名的大小姐,三人才貌出众,性情相似,是各自同龄中的佼佼者,晚辈中燕贵妃最喜文如玉,文如玉又最爱裴沐珊,裴沐珊不来,文如玉便觉少了几分兴致。

    徐云栖未作答,李氏先回上话,“萧家今日也有宴席,珊珊去了那边。”

    文如玉便明白过来。

    荀夫人这边心惊胆战吩咐人守好垂花门,绝不给荀允和见到章氏和徐云栖的机会。

    须臾,大家坐着唠了一会儿嗑,听得垂花门外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文如玉隐约听到丈夫的声音,顿生疑惑,这时,一婆子慌慌张张从外头迈入垂花厅,来到文如玉跟前道,

    “太太,方才咱们国公爷下车贺寿时,被一女子缠上了,如今正在府前闹呢。”

    文如玉心顿时一紧,旋即脸色泛青,“是什么人?”

    身侧文夫人也听得这话,用眼神示意她稳住。

    说来文如玉算是京城出身最好的姑娘之一,可惜嫁得不如人意,早年文国公与已故老成国公是刎颈之交,自小定了婚事,老

    成国公前几年过世了,儿子继承爵位,可惜这位年近三十的成国公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平日没少在外头沾花惹草。

    文如玉将门出生,性情霸烈,岂能容忍,夫妻俩早已是形同陌路,可如今日这般闹到旁人寿宴上来,还是头一遭,文如玉又羞又愤。

    文夫人显然见惯大风大浪,很从容地问婆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那婆子气道,“听着像是国公爷在外头的女人,闹着说是自己怀孕了,非要寻国公爷要个名分。”

    这话未落,只听得一女子从垂花门处冲进来,

    “你既然做不得主,那我便问她,她堂堂文国公的嫡长女,可能忍心看着丈夫的骨肉流落外头。”

    好在两名婆子彪悍及时将人拦住。

    这女子显然是瞅准了时机,以孩子挟持文如玉夫妇,意图讨个名分。

    文如玉气得拔座而起,扬起长袖便要怒斥,却被文夫人拦住了,文夫人抚了抚衣袖,镇定吩咐,“让她进来。”随后便与荀夫人欠身,

    “叨扰贵府寿宴,老身在此赔罪。”

    文夫人与文国公声望隆重,文国公亦是军中的一把手,老夫人今日过府赴宴,已经是很给面子,荀夫人不敢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忙道,“是我未作防备,惊扰了贵客,该赔罪的也是我。”

    文夫人感激地点头。

    荀夫人这厢扬声吩咐,“只将她一人放进来,其余男客回避。()?()”

    婆子得令松开手,放那女子进院。

    众人好奇望去,只见一穿着桃粉的少女,端着一双盈盈泪眼,满面惶恐碎步而来。她梳着一堕马髻,衣裳称不上贵气却十足鲜艳,俨然是外头烟花柳巷的做派。

    任谁瞧她那模样只觉可怜,可细看来,眼梢深处并无半分惶恐,可见是在三教九流混过的女子,心里城府深得很。

    文夫人一眼看穿她,淡定坐着问道,“你是何人,有何意图,一一说来。()?()”

    那女子跪在垂花厅正中,先是给文夫人磕了几个头,便泣诉道,

    “小女子姓柳,太原人,后来跟着舅舅来京做生意,不巧遇见了成国公,彼时我哪里知晓他的身份,当街恶霸欺负我,他出手帮我教训,舅舅生意遭遇危机,他信手支援,几番与我舅舅说想娶了我过门,我自知他有妻室,绝不肯答应,哪知有一回我被人?()??@?@??()?()”

    说到这里,她哭起来,

    文夫人见状顿时一阵力喝,“当朝首辅的寿宴,你竟在此哭啼,我这就去叫人把你绑去京兆府问罪。()?()”

    那柳氏吓得一个哆嗦慌忙止住哭腔,“我被人下了药,恰巧撞上他,一来二去就被他得了逞,可惜他只顾骗我身子,压根不肯接我过府,我原也想,就当报答他算了,怎料偏有了身孕,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夫人怜惜我,给我个容身之处,往后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文如玉气得冷笑一声,

    “你哪里是被人算计,我看你是贼喊捉贼。”

    荀夫人听到这里,袖下的手不由自主抖了几下,额头的汗密密麻麻滑落。

    那柳氏也不驳她,只柔声细气道,“我如今失德在先,夫人要如何编排,我拦不住,只求夫人看在腹中孩儿面上,给我一条活路,我已请高人把脉,道这一胎是男胎,只等他生下,我便将他交给夫人养,从此不见他一面。”

    文如玉喉间呕上一口血。

    她膝下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嗣傍身一直是诟病之处。

    这柳氏字字句句踩在她软肋,显然是有备而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必定得想法子收场,席间立有好姐妹帮她出招,

    “文姐姐,人已到了跟前,也不能将成家子嗣往外头扔,依我看,姐姐且不如将人带回府,再慢慢调教。”

    言下之意是,等人进了门,是生是死便由不得她了。

    首辅宴席之上,不好大动干戈,文夫人蹙着眉,也有此意,正要征询女儿心意,却听得身侧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

    “你有身子多久了?”

    徐云栖这话一出,文夫人母女对了个眼神,立即提了个心眼。

    那柳氏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姑娘穿着月白裙衫,模样娇软可亲,她便放松戒备,轻声回,“大约一月有余.”

    徐云栖含笑往前,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我瞧你面色不对,恐动了胎气,你且伸出手,容我给你把把脉。”

    这话一落,那柳氏脸色就变了,喉咙跟哑住似的,见鬼似的盯着徐云栖。

    文如玉立即嗅出不对,冷笑道,“我看你怀孕是假,逼迫是真。?*?*??()?()”

    文家的随侍立即冲上去,将那柳氏给摁住,柳氏自是挣扎,可惜她哪里是几个仆妇的对手,很快被摁得动弹不得,她恶狠狠瞪着徐云栖,

    “你是什么人?()?()”

    徐云栖轻飘飘地笑着,嗓音跟从九幽地狱飘来似的,凉得让人发瘆,“

    我呀,是捉鬼的神。()?()”

    荀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徐云栖很快把脉过,确认女子并无身孕,只是服用一些产生孕像的药物,文如玉很是解气,对着徐云栖满怀感激,又着人将那女子押下去,回头再行处置。

    文如玉敛衽朝徐云栖屈膝,“多谢妹妹火眼金睛,否则我都要着她的道。()?()”

    文夫人若有所思接话,“你确实得好好感谢郡王妃,她不仅帮了你的忙,更是救了你,你且想,那女子并未怀孕,一旦进了府迟早露馅,她会怎么办,她一定想法子将之栽赃到你头上,到时候你便是脱身不得。”

    文如玉想明白其中厉害,顿时冷汗淋漓,再次郑重施礼,徐云栖摇头表示不在意。

    那柳氏离开后,花厅内的正室夫人们依旧打抱不平,

    “外头的女人手段多着,千万碰不得。”

    “怎么会有女人甘为外室?简直是自轻自贱。”

    “还别说,也有外室心肠险恶害了正室娘子,登堂**的。”

    “天哪,简直是匪夷所思,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

    荀夫人听得她们一声声谴责,只觉有鞭子抽在自己面颊,浑身僵如石蜡,等到她抬起眼时,恰恰撞上徐云栖含嗔的眉目,只见她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一瞬,荀夫人险些窒息。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老嬷嬷知她心病,猛掐了她一把,逼着她回过神来。

    荀夫人眼神恍惚,气喘吁吁抬手,“开宴.”

    宴席一毕,文如玉茶都没喝,急急忙忙出府寻丈夫算账去了。

    章氏也不愿多留,徐云栖便送她出门。

    荀夫人看着母女俩渐行渐远,等到宾客渐渐散去,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嬷嬷怀里。

    荀允和这厢回的匆忙,席间挨个敬酒赔罪,今日皇帝遣十二王裴循过府贺寿,给足了荀允和面子,宴毕,荀允和亲自送他出门。

    有长风自巷子深处掠来,猎起他绯红的衣角,他弹了弹衣襟,负手立在照壁处,目送十二王马车走远,

    车马喧嚣人头攒动。

    客人纷纷朝他拱袖拜别,荀允和也一一含笑回礼,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荀允和回过眸,就在这时,远处巷子另一端,一道娉婷的背影滑过他余光,记忆深处一道影子瞬间被牵了出来,荀允和视线猛地聚焦,定睛望过去,那抹绿色眨眼消失在尽头。

    荀允和本能大步跟随而去。

    那是晴娘最爱着的绿裙,裙摆上绣满了嫩黄的小花,如一抹徜徉在

    林间的姝色。

    近了()?(),

    更近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衣摆()?(),

    连着背影削肩也极像?[(.)]???♀?♀??()?(),

    眼看那一抹裙角即将被他捕捉,却见那人钻入马车里,如同一尾鱼瞬间滑出他视线。

    荀允和脚步顿时凝住,待要再探,一道身影从垛墙后绕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荀大人。”

    徐云栖双手合在腹前,笑吟吟立在他跟前。

    荀允和没注意徐云栖,视线迫不及待循过去,却见那辆马车徐徐驶向远方,驶向渐沉的天色里,荀允和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徐云栖,“姑娘为何拦我去路?”

    徐云栖好奇望着他,“大人在追什么?”

    荀允和没有回她,而是负手一问,“刚刚那位是你什么人?”

    “我远方表姐。”

    荀允和面色一顿,既然是面前这姑娘的表姐,意味着是位极为年轻的女子,想必是背影肖似,荀允和抚了抚额,露出几分后知后觉的窘迫,“抱歉,方才她的身影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徐云栖笑而不语。

    等到荀允和转身离去,徐云栖也上了一辆马车,疾快地驶向城南。

    这回她没去医馆,而是来到隔壁的成衣铺子。

    秀娘已焦灼地等在里头,见她进门,连忙迎了过去,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像吗?”

    徐云栖神色复杂看着她,“他认出了你的背影。”

    秀娘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这半月功夫总算没白费。”

    *

    今日天色并不好,到了下午酉时,天光已彻底沉下,只见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荀允和夜里还要回衙门,早早用过清淡的饮食,先来到祠堂。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他推开。

    风掠进来,里面九十九盏烛火忽明忽暗。

    他如常跨进门槛,先瞧一瞧地上是否落灰,随后慢慢踱步至前方。

    正北摆台上供奉着荀家列祖列宗,最边上还有两个棕色牌位十分显眼,一个是他原配嫡妻章氏之灵位,一个便是爱女云栖之灵位。

    荀允和接过管家递来的湿帕子,轻车熟路将母女二人的牌位擦拭干净,随后来到正前,上了一炷香。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荀允和并未回眸,只将供香插入小鼎中,风就在这时往祠堂里打了个转,掀起些许粉尘灌入他眼睑,荀允和眯了眯眼,退后一步静静看着她们。

    一道影子绰绰约约落在他脚跟下,伴随沙哑的嗓音传来,

    “每每不出的慌乱。

    荀允和觉得她问的莫名其妙,却还是不假思索答,“她是妻,你是妾,毋庸置疑。”

    妾这个字生生刺痛了荀夫人的心,她望着前方清瘦挺拔的男人,强撑了十七年的脊梁在这一刻险些塌方,

    “我堂堂翰林院副院使的女儿,竟然给你做妾?荀允和,你好狠的心,你对得住我爹爹吗?”

    荀允和想起

    自己阔达明敏的恩师,深深闭了闭眼,“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礼法如此,除非你不愿跟我,否则,便是这样。”

    ?本作者希昀提醒您最全的《逢君》尽在[],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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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了,她以为当初的答案被岁月侵蚀也总该褪了色,不成想他始终如一,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自始至终是一个笑话,十几年相互扶持,替他打点后宅,应酬官眷,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始终撼不动章氏在他心里的地位,抹不掉儒家礼法刻在他骨子里的痕迹。()?()

    哪怕他犹豫一分,她也不至于这么痛。()?()

    既如此,荀允和,你休怪我心狠。()?()

    *

    连夜一场恶雨突至,日子悄无声息进入六月,凉快了不到两日,暑气再次席卷而来。

    熙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