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和艾先生率军在大阳全歼李傕郭汜的时候,袁绍军中第二人、河北军监军沮授终于得到了轵县的重大消息,一时百感交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沮授是一个很讲究战略的人,他一直主张袁绍军在消灭公孙瓒之前不要进行任何大规模作战调遣,哪怕是迎接天子,也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来去自如。
他给文丑的命令是火速迎接天子,然后赶紧逃走。
哪怕后路轵县被切断也不要紧,只要天子被文丑接回来,沮授立刻去救援,这一战哪怕打的再惨烈,战场上就算只有天子和文丑两人能逃回来,对袁绍军来说也是难得的大胜,足以大大为文丑庆祝功劳。
他给文丑留下的时间很长,文丑出发的时候,徐庶和吕布甚至没有抵达雒阳,文丑有充足的时间到达天子身边,然后把大汉天子接到邺城。
如果成功,沮授之前“挟天子令诸侯”的战略就会完全成功,袁绍可以凭借天子的力量号令天下,本来就有大量的豪士儒生愿意支持袁绍,在得到天子之后袁绍当真是民心所向,之后可以慢慢勤修仁德,缓缓解决其他诸侯。
可沮授万万没想到文丑居然如此愚蠢。
他对天子的使者展现出的霸道和轻蔑让天子身边人想起了李傕郭汜,急于脱困的天子甚至都没有及时去与文丑汇合,而文丑听说后路轵县遭到进攻之后,居然放弃了迎接天子的计划,直接率军进入轵县,在那跟徐庶打起来了。
沮授感觉自己脑袋疼的厉害。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非常无力,非常痛苦,如果文丑就在他面前,沮授肯定抑制不住,要直接上去给他两拳。
混账东西,这么点事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人!不是一城一地!
轵县本来就是暂时从张杨那抢过来的,你只要接到天子了,丢了不就丢了,你为什么不去接天子,反倒要去轵县跟徐庶一较高下?
阴夔、马延、吕旷吕翔都能放弃,只要你文丑能把天子接回来就行,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是不是疯了?
如果文丑抵达轵县之后带着轵县原本的守军突围,那沮授也勉强也算他是个人物,可文丑明显已经上头了,居然选择在轵县留着跟徐庶继续相持,完全破坏了沮授的原本战略,搞得沮授原本举重若轻、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战略变成了泥潭战,现在袁绍军宛如在泥潭中游泳一样,又要开始搞这种无用的厮杀。
这一刻,沮授突然无比怀念麹义。
麹义虽然暴躁,虽然容易意气用事,但麹义能分得清主次,如果是麹义领军,抢也得把天子先抢到手里,阴夔等人就算被徐庶打死了麹义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文丑就不会。
他和颜良都是斗将,很难做到从全局思考问题,沮授仰天长叹,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形势逼迫沮授必须要立刻做出判断。
首先,他要鼓舞士气并且把锅背起来。
“贼人已经中了我的算计,被文同延诱在轵县攻占,以文同延之骁勇,贼人定然损伤惨重,我军只要立刻南下,就能中心开花,将徐庶彻底消灭。
此番我军不可稍稍犹豫,当并力拼命向前,只要得胜,当为袁将军拔除一桩大害!”
袁绍军上下之前都知道徐庶吕布在东武阳曾经迎头给袁绍一记重创,不过他们都信任沮授,听说文丑是主动吸引徐庶前来轵县,大家都欢欣鼓舞,迫不及待要去跟徐庶一争高下。
沮授见军心可用,立刻命令全军进发,这一战说什么也得击退徐庶,力保轵道安全,然后……
接天子!
只要接到天子,之后这天下仍是袁将军的。
还好我手上埋伏了些后招,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把你们都杀了,再去迎接天子。
我看你们用什么挡我!
他舒了口气,立刻传令:
“速诏子经前来!所有埋伏一起发动!”
在沮授的调遣下,河北军自壶关迅速南下,为了救援犯病的文丑,沮授已经做好跟吕布决战的准备,他索性直接出动了远远超过吕布军的两万精兵,前锋先动,很快就抵达了沁水。
沁水在太行山、中条山的交界,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渡过此处,河北军将立刻抵达轵县,这么多兵马绝不是徐庶这点兵力能挡得住,到时沮授文丑合兵一处,当真是中心开花,徐庶万万难以抵挡。
这种要地,以徐庶智谋,不可能不安排兵力堵截沮授的援兵,甚至沮授都能很快猜到那人的身份。
“禀告监军!吕布!吕布在前面!”
并州铁骑沉默如山,他们黑压压地列阵散开,在河对岸让开一条路,明显是在等待沮授上岸,然后兵至半渡发动猛攻。
沮授缓步来到河岸,隔着涓涓小流,沮授似乎能感受到远处吕布脸上的桀骜与激昂。
“张稚叔来了吗?”沮授放声问道。
片刻后,身材魁梧的张杨策马向前,温言道:
“沮将军,我与温侯准备奉迎天子回归雒阳,将军军务操劳,何必千里远来,此间诸事,便由我等代劳。”
沮授听出身材高大的张杨口气愉悦振奋,显然吕布到来给了他巨大的鼓舞,之前张杨连文丑都不敢阻挡,被迫缩在野王,现在终于要好好出一口恶气了。
沮授昂然道:
“雒阳当年被奸臣焚烧,至今仍是一片白地,四方盗匪众多,野兽出没,哪能做天子居所?
难道要天子露宿荒野,公卿打猎砍柴?如今冀州已定,有十万大军拱卫天子,不愁宵小来犯,也无饿殍之祸。
卿等皆为大汉股肱忠良,不如一齐护卫天子同赴邺城,与我等一殿称臣共商大事?
有温侯、稚叔之勇,平定天下不过旦夕之间,天子也免受那流离之苦!”
沮授这话夹枪带棒,他提醒吕布当年在雒阳放火他也有份,别以为后来杀了董卓就是大汉纯臣,倒是袁绍从董卓时就开始组建义军讨伐不臣,这才是真正的大汉纯臣。
吕布和张杨斗嘴哪是沮授的对手,但这次吕布根本不怕。
他冷笑一声,闪身让开一条路,一個年轻的骑士策马缓步上前,冲沮授轻轻拱手行礼道:
“来者可是奋武将军沮授?”
沮授看着那人的模样,又看到吕布军中众人对其颇为恭敬,转瞬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心中一凉,脸上表情不变,笑呵呵地道:
“原来是徐元直当面,不知元直有何指教?”
沮授猜的不错,这个年轻的骑士果然就是徐庶。
他见沮授一下就揭破自己的身份,不由得暗暗警惕,心道不愧是袁绍帐下第一人,这沮授的本事果然了得。
他微笑行礼道:
“沮将军,多日前贵军文丑将军侵入轵县,荼毒百姓,言当年袁将军不欲奉迎天子,要改立刘伯安为帝,此番南扰,便要杀害天子,好再立新帝。
此言令天下愤慨,温侯随即挥师北上,要找文丑讨个说法!”
沮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久违徐元直擅长诡辩,本来还以为是用什么精巧婉转之言,没想到全然是泼脏水、耍无赖之法。
袁绍当年想要立刘虞为帝是一桩公案,这是绝对辩白不得。
而大家都知道文丑脾气暴躁口不择言,这也是公认的事实。
反正文丑现在被包围在轵县,徐庶自然什么脏水都能往他身上泼……
沮授的脸色冷了几分,寒声道:
“竟有此事?
好,不如足下让开一条路,放我等去轵县询问,若是真的,我一定将文同延好好处置,如何?”
徐庶嘿了一声,摇头道:
“沮将军来晚了。
文丑自知有错,已经自刎谢罪,如今你我两军更无仇怨,还请足下退回壶关,不日我便将文将军与诸位豪杰尸身以棺椁送还。
至于天子到底要去何处,不如待我军接了天子再做决定,徐州牧刘使君乃汉室宗亲,信义著于四海,等天子到了雒阳,刘使君定去迎接,请袁将军、沮将军莫要劳神远征,以免惊扰天子圣驾!”
徐庶当然没有消灭文丑,如果这么快就消灭文丑,他直接就把文丑的脑袋提过来炫耀,这一战也不用打了,沮授估计也不会再强行渡河。
可文丑在最初失败之后立刻缩回了城中,徐庶军一时无法破城,且徐庶经过那一战,已经感受到了沮授可能还有别的后招。
于是徐庶留下高顺继续围城,自己则按照原定的方案北上与吕布汇合,在沁水拦截沮授的援兵。
就看我到底能不能预判到沮授的预判了。
沮授看着徐庶,不禁摇头叹道:
“这么说,足下硬是要阻挡我等?
我有雄兵十万,足下又有多少兵马,能阻挡我军天威?”
徐庶微笑道:
“我军兵马不多,可也知道天威在天子而不在袁将军。
我军已经迎接天子在侧,沮将军若是还敢南犯,怕是要帮袁将军背上不义之名啊!”
沮授已经懒得跟徐庶继续争执。
准确地说,他知道要是再争执下去,别说手下的士兵,连他的心中都会产生动摇。
或者说,从文丑背弃沮授的方略开始,沮授的内心最深处已经有点动摇,在看到徐庶到来的时候,他越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赢眼前这场激烈的战斗。
但愿我的后招有用,但愿一切如莪所料。
沮授厉声道:
“吕温侯,我军大将张郃、袁谭已经渡河攻打兖州,尔等还敢在此盘踞,我也只能不念旧识之情!”
“旧识?”吕布本来面无表情,听见沮授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啊,那咱们就好好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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