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南冷着脸走了。
停尸间。
温九龄揭开盖在温佩云脸上的白布。
除了血色全无,温佩云整个人安详得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平静。
温九龄手指颤抖地抚摸过她的眉眼,女人皮肤上还残存着没有散退的余温,跟记忆里女人用脸蹭过她脸蛋时的温度一样,温温凉凉的,勾起了她的一些往事。
五岁的温九龄很笨,才跌跌撞撞的学会走路。
摔倒了,也不哭。
摔破了,眼泪憋在眼眶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妈妈面前张开双手对她要抱。
可是,妈妈不喜欢她,也不愿意抱她。
她委屈得眼眶泛红,仰头问她:“为什么会有妈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那时,温佩云在她面前蹲下,温凉的手指擦过她眼皮下方的泪珠,对她说:
“没有妈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除非,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生的。”
五岁的温九龄懵懵懂懂,她不理解,“所以,我不是你的孩子么?”
那时的温佩云态度很差,一边用纸巾把她擦掉脸上的灰尘,一边恶狠狠地说:
“死丫头,不是我生的,我还让你喊妈?”
温九龄伤心: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隔壁的小朋友五岁了还在尿床,我五岁已经可以踩着板凳在灶台煎鸡蛋了,我那么乖,可是你不喜欢我……”
当时的温佩云听完这句话眼眶很红,好一会才凶巴巴地说:
“你就是个拖油瓶,总是拖我后腿,我把你丢了,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那天,她说了很多抱怨的话。
但,最后她还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她们母女的身影踩着那天晚上的夕阳格外的美好。
这是温九龄记忆中,为数不多温佩云对她温柔的画面。
其他的画面,大都是温佩云的数落以及打骂。
尤其是她到了兰城以后,她骂的次数就更多了。
最近一阵子,温佩云才对她态度好转,她们的关系才缓和一些。
可悲的是,就连这微末的母女缘分,也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了。
她们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明明两天前,她们还那样鲜活地吵过一架呢。
“你妈的丧事,谢家会负责。”
也来领尸的谢敬忠终于说了句人话。
温九龄没理他,低头帮温佩云梳理着凌乱的长发,一根根地抚平。
谢敬忠见她不吭声,忍不住讥讽道:“她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对她好过,现在装什么?”
温九龄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我妈死了,你是不是解脱了?是不是觉得你外面养的那个怀有身孕的情妇就可以跨入谢家的大门了?我告诉你,我妈尸骨未寒,你敢让那个女人进门试试。”
谢敬忠冷笑:
“你妈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死了我能将她葬入谢家祖坟已经给足了她体面,怎么着,还要我给她披麻戴孝才行?”
温九龄:“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谢敬忠:“温九龄,给你脸了是吧?”
谢敬忠愤怒咆哮,欲要对温九龄上手时,出现的顾时南屈起一脚就将他踹翻了个儿。
谢敬忠发出痛苦的闷哼声,见踹他的人是顾时南,瞬间敢怒不敢言。
顾时南立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警告他,“在谢荡回国前,你给我安分守己些。否则,我就亲自送你下地狱去给我大姐赎罪。”
谢敬忠忌惮顾时南,吓得冷汗淋漓,周身发抖。
顾时南的话还在继续:
“温女士的丧礼谢家要用最高规格举办,产生的所有费用由我负责。”顿了顿,“滚吧。”
谢敬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捂着被踹得闷痛的胸口,灰溜溜的走了。
来到医院的停车坪,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谢如意。
谢如意撑着伞朝他走过去,见他一脸狼狈,满是诧异地问:“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谢敬忠对着地吐了口吐沫:
“别提了,晦气。温佩云那个短命鬼没抢救过来,温九龄对顾时南哭一哭,他就找我撒气。”
对于温佩云的死,谢如意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她脸上却做出极为震惊的神色:
“死了?怎么这么突然?温九玲没怪咱们没照顾好她妈……吧?”
谢敬忠火大:“她凭什么怪我们?她妈死于高血压导致的颅内出血,怨不着谢家。”
谢如意松了口气,“那……后面的丧事……”
谢敬忠:“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是想一想,你腹中的孩子和你自己的将来吧。陆淮安死活要跟你离,他妈现阶段保你,那也是因为看在你腹中的孩子面子上。
等你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以他妈的性格,多半会去母留子。到时候,你不仅会失去陆太太的身份,还会搭进去自己的儿子,今后有你哭的时候。”
谢敬忠这番话说得中肯,谢如意心里不是滋味: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温九龄害的。如果死的是温九龄,陆淮安失去了念想,他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跟我离……”
谢敬忠觉得她是一根筋,对她骂道:
“当年,我就劝你不要嫁,你死活不听我的劝。谢荡马上要回来了,到时候顾时南会逼我把谢家的全部产业都交给谢荡打理。等到那个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自身安保,你的事,我可管不着。”
谢如意:“我也没让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操心。”
谢敬忠上了自己的车,见谢如意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还不回去?”
谢如意扯了个谎:“我胎动有些不正常,看完急诊再回去。”
谢敬忠没再管她,驱车离开了。
谢如意在这之后真的去急诊挂了号。
在等待检查期间,她去卫生间打了一个电话出去,“温佩云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云淡风轻的声音,“那你跟陆明珠的效率还是很快的嘛。”
谢如意:“只能说秦小姐的计策好。这招狠,温九龄跟顾时南十有八九要决裂……”
“不会那么快的。”秦妙人声音懒洋洋的,“还差了点火候。”
谢如意一副洗耳恭听:“哦?怎么说?以我对温九龄的了解,她现在恨死顾时南了……”
秦妙人:“顾时南会因为没能及时帮助到温九龄而心生愧疚。”
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
“男人对女人一旦有了愧疚,就不太可能做到一刀两断。所以,我说,还差了点火候。”
谢如意问:“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秦妙人:“接下来的事就跟你无关了。你只需要在温九龄被顾时南扫地出门时,雇凶宰了她,一切就都皆大欢喜了。”
谢如意为能找到秦妙人这样志同道合的盟友而高兴,“秦小姐,高明!”
……
那边。
温九龄给温佩云办好手续后,就连夜将温佩云的尸体运回了谢家。
温佩云生前被谢敬忠虐成那样都不愿意离开谢家,想必,她是真的爱极了谢敬忠,所以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谢家才能得偿所愿。
温九龄这才将温佩云的尸体运回谢家。
顾时南亲自陪着。
只不过是,温九龄全程不理他。
谢敬忠听说顾时南也来了,连夜叫醒谢家的所有人手布置灵堂。
温九龄跪在灵堂前,给温佩云烧纸钱,一夜都没有合眼。
当然,也一夜没有理睬顾时南。
第二天,她实在是撑不住,才回谢家的客房休息。
人的精神和身体疲倦到了极致,沾床就能睡着。
何况,温九龄还是个孕妇。
不多时,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去给她端碗粥过来的顾时南发现她已经睡着时,整个眉心拧得极深了。
他将粥搁放在床头柜上,在床沿坐下便寂静无声地看着温九龄。
只觉得她又瘦了很多,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眼帘下方一片青色,唇角干裂的起皮……
顾时南在床边看了她许久,才因为顾有为打过来的电话退出房间。
顾有为的来电极其明确,“秦妙人的婚事,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