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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我甚怕被关?小黑屋, 一路上絮叨个不停,费尽口舌劝说云峥和我一起回清平郡,但?都失败, 云峥似铁了心要带我秘密潜回京城,好像清平郡已?是狼窝虎穴,绝对不能?踏入半步。

    但?云峥的潜行计划并没能?成功,夭折在离清平郡夷波山不远的月牙渡附近。

    我一直手冷, 不仅是因为我对小黑屋感到?畏惧,也是因为云峥由于伤口恶化在发寒打?冷战, 云峥紧攥着我手的那只手冷得跟冰窖似的,他能?保持意识撑到?月牙渡附近, 已?是他体质与意志力远胜常人。

    如果不是谢沉正好带人在月牙渡附近寻查,云峥或许真能?成功实施他的计划, 带我坐船离开, 但?因边捂着我嘴边避在山石后等待谢沉离去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云峥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

    捂着我嘴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云峥的身体也沉沉地砸在我肩背上。云峥人似被突然抽空力气,昏沉的意识正如潮水冲击他,他离完全?昏过去似只剩下一线之遥。

    我怕云峥突然摔在地上、摔个头破血流, 忙反手扶着云峥,尽力使?他慢慢地坐下了。云峥硬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眸光定?看在我面上, 虽已?是无力说话,但?我好像能?看懂他眸中的言语。

    我道:“我不走, 你放心,我不走的, 你歇一会儿吧,我向你保证,你睁眼醒来时仍能?看见我。”

    可能?也不是相信我所说的话,云峥纯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支撑分毫。云峥昏睡过去时,我就忙跑了出去,向远处的谢沉大声呼喊道:“谢相!谢沉!”

    因是谢沉率人寻查的方向,与萧绎完全?相反,所以才能?在此处遇着我与云峥。我大声呼喊后,远处谢沉猝然回头,水风中衣衫猎猎。

    见谢沉看见我了,我就走回山石后看云峥的状况。急奔的步声越来越近,谢沉到?我身边时,我头也不抬地说道:“烦请谢相搭把?手,将云世子扶到?马车上去。”

    却迟迟没有动静,我诧异抬头看去,见谢沉状况似比云峥这受伤昏迷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光中,谢沉脸色苍白?,似在一夜之间,遭受了致命的煎熬与打?击。

    谢沉颤颤地伸出手时,有一瞬间,我感觉他似乎不是要扶云峥,他的那只手,好像是要落在我的脸颊上,但?后方侍卫们也已?赶了过来,谢沉的手缓缓攥拳垂落在他身旁,他目光凝看着我,嗓音沙哑地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的”,我道,“但?云世子有事,他伤口恶化,情况很不好,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在侍卫们帮忙将昏迷的云峥送上马车后,我就问谢沉昨天?我和云峥摔下山后的事。谢沉像是还没从我出现这件事中完全?回过神?来,眸光仍虚缈地落在我面上,在我问了几回后,方才似素日沉稳的谢右相,拱手恭声回答我的问话。

    原来在我和云峥摔下山后,山上的侍卫击退了刺客,萧绎立带人下山找我,而另一边郡中得到?消息的谢沉,也赶忙率大队人马前来增援,追捕刺客,追寻我和云峥的下落。

    本来众人担心我与云峥葬身江中,连尸体也难以打?捞,但?在找寻过程中,他们在山中草丛里发现了我的腰佩,本该因我坠江同样沉在江底的一只芙蓉玉佩,由此断定?我人可能?山里,就集中在夷波山及山附近江畔寻人。

    谢沉道明这些事后,眸中深浓愧疚难掩,“昨日我不该留在郡中理事,我该陪着你……陪着王妃一起上山才是。”

    谢沉是文臣,没有高强武艺傍身,当时在场,只有可能?使?他自己也遭到?刺杀,不在场才该庆幸。我就道“谢相不必自责”,又问起他刺客的事,问刺客可有全?数捉拿,缓了缓,又问道:“刺客可有交待幕后主使??”

    谢沉却微微摇首,说是尚未捉拿到?刺客,“刺客逃逸后,似是鱼入海中”,谢沉话中似有深意,他沉默片刻后,又询问我昨日刺杀之事,像尽管已?从他人口中听说,谢沉还是想听我亲口详述当时情形。

    我就坐着马车,隔着车窗,将当时刺客突然杀出的情形,向正骑马在旁的谢沉,细说了一遍,包括云峥中了暗箭,我是为救云峥而和云峥一起摔下山去等等。

    将这些事大致说完时,马车忽然缓了下来,我伸头出车窗向前方看去,见是萧绎到?来,他像是在得到?我被寻到?的消息后,就立刻飞马赶过来的。

    马儿还未被彻底勒停,萧绎就已?飞身下马。他素日病弱的身子,这时似矫健得很,没两步就几乎脚不沾尘地上了马车,将我紧紧搂在他的怀里。

    我十分能?理解此刻萧绎的心情,在我万分担心萧绎安危时,萧绎定?也是如此的。我轻拍着萧绎的后背,安慰他道:“我没事的,不用怕,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纵然我已?在他眼前,已?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萧绎似还在被无尽的后怕汹涌冲击着,我几乎一日一夜的生死?未卜对他来说,或许有如炼狱般难熬,纵已?见我平安,他仍无法从深重的恐惧中彻底脱离出来,他埋首在我肩窝,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沙哑着嗓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可能?是在愧疚当时没能?及时拉住我、只拽住我一角衣袖、眼睁睁看着我跌下山崖的事,但?这有什么呢,他当时已?竭尽全?力,我岂会怪他?!

    就仍是温声安慰萧绎,努力使?他心情平复下来,我连声对他道:“没事的,我不怪你。”

    虽然面上神?情似是略有平复,但?萧绎心中仍是自责难掩。他紧握着我一只手,从我身上慢慢抬起头后,仍凝视我许久,方目光转看向马车中的另一人——昏迷中的云世子。

    因只有一辆马车,我也不拘小节,就和昏迷的云峥待在同一间车厢里。我见萧绎看云峥的眸光幽冷莫测,感觉萧绎可能?心中猜测刺杀之事和云峥脱不开关?系,尽管尚未有刺客被捉拿,但?萧绎不是愚笨之人。

    思量后,我没和萧绎说云峥在山中捂我嘴不让我和他相见,和云峥非要挟持我秘密回京的事,就只和萧绎说道:“云世子在江中救了我,当时情况十分险急,如果不是云世子拼死?相救,我定?然已?葬身江底。后来在山中,云世子也为我射伤了野兽,如果不是他护着我,纵然我不会死?在野兽追捕下,应该也会受伤,云世子救了我两次。”

    我语含恳求地看着萧绎道:“云世子救了我,我不想欠他的恩情,此次刺杀之事,无论背后查出什么来,都不要追究云世子好吗?”

    萧绎眸光幽幽地凝看在我面上,沉默不语。我理解萧绎此时的沉默,毕竟云峥或许真有指使?刺客杀他,而我这会儿是在恳求他饶恕“幕后黑手”一回,云峥是救了我,但?他救的人并不是萧绎,设身处地来讲,我此刻的请求,不仅应使?萧绎为难,甚至对他可能?有点残忍。

    我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恳求萧绎,还是另想他法以完成我对云峥的承诺时,萧绎忽又俯身前来,将我搂在他怀中,嗓音低道:“就这一次,这一次我放过他,而后你与他恩怨相抵,此后再无瓜葛,好吗?”

    原是我在恳求萧绎,但?这会儿却像是萧绎在恳求我。我愣了一下,眸光瞥向一旁的云峥,说道:“好。”

    在来到?清平郡后,江南巡查一行的相关?人员皆住在郡中的扶风苑中。我与萧绎等回到?那里时,天?色已?擦黑,昏迷中的云峥被送回房中由大夫诊治,我陪萧绎回房,在用膳沐浴更衣后,拧挤了湿毛巾给?萧绎擦脸,而后带他到?寝堂床榻前。

    萧绎眼下乌青,想是为寻我下落、一日一夜都没睡了,他素日身体不好,如何?能?这样折腾,我将他按坐在榻边,说道:“我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萧绎却仍眼睛看着我,握着我手的一只手也不松开,好像怕他阖上双目睡去后,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看这会儿的萧绎,就好像是看曾经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安慰他道:“你放心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我向你保证,你睁眼醒来时,一定?能?看见我。”

    萧绎却似仍不放心,乌亮看我的眼睛,水润润地似流浪小狗,哑声说道:“你陪我一起睡。”

    没奈何?,我就帮萧绎脱了外衣,而后和衣躺在了他的身旁。萧绎应已?心神?紧绷到?了极点,虽在躺榻后侧身向我、目光一直落在我面上,但?很快,眼皮就不受他控制地垂下,他不得不因极度的身心疲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没有半点睡意,躺在榻上许久后,还是坐起身来。萧绎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我记挂着云峥的伤势,想这会儿既无事,就去看一看云峥,而后再回来。

    轻轻地将萧绎握着我的手掰开,将两边帷帐轻轻放下,我穿上绣鞋,轻手轻脚地离了寝堂,穿过一处花园,和几道未落锁的园门,来到?了云峥等官员的居所。

    正碰上挎着药箱刚走出房门的大夫,我问大夫云峥伤势如何?,大夫恭声拱手回我的话,说是云世子伤口虽有恶化但?因送回来救治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用药静养一段时日,定?可伤愈。

    因大夫说室内的世子随从正在为世子宽衣擦身上药,我步伐停定?在门前,没有入内。虽然在山洞里时,我也干过类似的事,但?那时候只有我与云峥,而这会儿在人前,我是晋王妃,他是云世子。

    就在夜色中转过身离去,我向前走了二十来步后,见前方小亭旁有道人影,是谢沉。

    夜色中谢沉向我躬身行礼,我想谢沉在得到?刺杀的消息后,应也似萧绎一般,有许久没睡了,就上前说道:“谢相也早些歇下吧,刺客的事明日再查,谢相要保重身体。”

    谢沉说一声“是”后,却仍是没动步子。我感觉谢沉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就问道:“谢相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谢沉目光凝定?在我面上片刻,微垂眸子,向我再一拱手道:“请王妃……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我想难道是谢沉已?经抓到?刺客得到?口供,他想将事件进展汇报,但?这会儿萧绎已?经睡下,所以他就来寻我禀报?谢沉……谢沉不会……不会真查到?云峥身上去了吧!

    第42章 第 42 章

    那场记忆梦境里, 我对我与云峥的前缘记得很清楚,喜悦、忧愁、逃避、怅惘,有关云峥的?每一丝心绪我都记得十?分清晰, 仿佛在那场梦境里,重新与云峥相识相爱了一遍。

    而关于谢沉,记忆梦境里的?我,在面对他时, 心中总是纠结地浮着隐秘的痛楚。

    梦里的?我,记忆单只从?与云峥相识开始, 并不记得与谢沉的前事。虽不记得,但看?棠梨苑外已是一片焦土, 应是那时我与谢沉已因我败坏谢家名声的?事?吵崩过,所以我与谢沉的关系那样僵冷, 我面对谢沉时, 心总是沉甸甸的?,无法开怀。

    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我与谢沉已经和解。离京前,我带人将棠梨苑的?荒土翻整得繁花如锦,我将装着平安符的锦囊重新送给?了谢沉,谢沉收下了平安符, 答应我同行江南,他与我都已放下了旧事?,我与他还曾在月色下一起洗吃槐花过, 我与谢沉之间的?相处,早不似我梦境里那般僵冷了。

    因与谢沉关系和睦, 我想,若是谢沉真查出刺杀之事?与云峥有关, 我有无可能请求谢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云峥这?一回呢?

    想想似乎不大可能,谢沉谢右相是出了名地遵循礼法、秉公?无私,礼法面前,似是哪怕天子跟他叫板,他也?不会动摇半步,何况是我呢?

    但,总要试一试。因我猜测谢沉要说的?话可能会与云峥有关,想若这?话被旁人听去更难收场,就应了谢沉恳请的?“借一步说话”,随谢沉走进花园僻静处的?一间小佛堂,并将门给?关上了。

    “谢相……”我站定在佛像香案前,刚要问他到底要说什?么?话时,见谢沉忽然转过身来,在佛堂昏暗的?光影中倾身抱住我,紧紧地将我搂抱在他怀中。

    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并因此?暂不能有任由言语反应,只感觉谢沉紧搂着我的?手臂似乎要将我融化在他怀里,感觉落在我耳畔的?气息微微颤抖,应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谢右相,似将他心底深藏的?恐惧全都展露了出来,在这?间幽暗的?佛堂中,在紧紧抱着我时。

    谢沉应也?是为我的?坠崖失踪十?分担忧的?,设身处地,如果是谢沉落水失踪,我也?会为他忧灼,会拼命寻找他的?下落,祈求他平安无事?,而在真的?见到谢沉安然无恙时,心中定然十?分地激动和欢喜。

    只是,再怎么?激动和欢喜,我也?应该不会激动欢喜到拥抱谢沉就是了。谢沉,实则是这?样的?性情吗?表面沉稳如水波澜不兴,但其实心中十?分地重旧情,并一旦表现出来,就会……十?分地……热烈?

    感动是有的?,但我心中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因谢沉将我拥在他怀中的?动作,紧绷地令我感到有些窒息,我有点想要挣脱谢沉的?拥抱,但又感觉自己这?般会否伤人,犹犹豫豫,好一会儿?都没动作时,谢沉骤然爆发的?情绪,似终于缓缓平定下来了,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臂,放开了我。

    谢沉从?怀中将一只锦囊取出,动作温柔地放到我的?掌心上,“这?原是你母亲送给?你、护佑你平安的?,你该将它随身携带,令它保佑你无灾无难、一世长安。”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虽然这?事?我好像真干过一次,但再干第二次,那可真有点不像话了。我连忙推辞,仍将这?平安符香囊还给?谢沉,真挚恳切地道:“还是你留着吧,你的?平安也?很重要,你若有什?么?事?,我无法安心。”

    我以为谢沉请我借一步说话,是要说刺客的?事?,甚至有可能会提到云峥,但看?眼下这?情形,好像谢沉请我借一步说话,就是为了抱我一下、将平安符香囊还给?我?

    我稍等了一等,仍等不到谢沉向我汇报追查刺客的?事?,只能自己主动开口问道:“刺客之事?……”

    谢沉眸中温柔微敛,神色转为凝重,“刺杀之事?,我定会查清,只是现下情形复杂,一时难以厘清,还需要一段时间。”

    像是现下既未能捉到刺客也?未能掌握多少线索的?样子。其实我心中已认定这?次刺杀就是秦党和云峥在后操作,只是云峥自己后来也?被秦党给?狠狠阴了一把?,所以这?事?如果查不清,对云峥来说,不是坏事?。

    暂就先如此?吧,追查之事?非我能完全干涉,现下空想也?无用,我就对谢沉说了句客气话道:“谢相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又道:“时间不早了,谢相这?两日定然劳累,今夜就莫再操心公?事?,早些回房歇下吧。”

    谢沉原是仍驻足在原地,目光凝看?着我,似乎暂不愿这?么?快离开这?间佛堂,但当我接着说,我也?感到有些困了,想回房歇下时,谢沉就微垂下眸子,说了声“好”。

    就朝那扇朱色的?佛堂大门走去,我手搭在门栓上,正要打?开门时,走在我身后的?谢沉,忽然俯身,在与我离别前,在后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一个拥抱,忽如其来,又很快放开,不似先前的?拥抱那般浓烈,像是入春时的?第一缕和风,拂过枝头的?新绿蓓蕾,温和地拂过我的?面庞身体,很轻,很暖。

    我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深了,但也?未表露出来,就在谢沉松手后,神色淡然地将门打?开,在门前又和谢沉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在夜色中离去了。

    尽管已与谢沉分别,但走在回寝堂的?路上时,那轻风般的?温柔拥抱,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肩背处。

    我心中因此?浮起的?零零碎碎的?怪异之感,好像是星子落在池中的?影子,夜色里波光幽闪幽闪的?。我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但真要让我深究下去、说个所以然来,那幽闪的?星影就会沉入水下,我看?不分明,更加没法去细琢磨了。

    只能说,谢沉谢右相是个很重旧情的?人,且深沉之人一旦流露感情时,颇为浓烈,尽管我与谢沉并无实质亲缘关系,但为“旧人”两个字,谢沉待我如至亲。

    我在夜色中回到寝堂时,以为这?会儿?萧绎应仍深睡着,毕竟看?他当时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应是至少能一觉睡到明早天亮的?。

    然而当我走向寝堂深处,撩起垂帘时,却见萧绎未在榻上安稳地沉睡,而是人坐在榻边,两手按着榻沿,在我走近前时,抬眸看?向了我。

    因此?前说好会在这?儿?陪着萧绎,向他保证他睁眼醒来时就会看?到我,我这?会儿?迎看?萧绎的?目光时,不免有一点点的?尴尬和心虚。

    但怎能想到萧绎会睡没多久就醒过来呢,且我觉得这?是件小事?,所以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与心虚,但也?很有限,就走上前并问道:“怎么?醒了?是渴了饿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萧绎没有回答我的?话,就在我在他身边坐下时,牵住我一只手,默默地轻捏着我的?手指,灯光下垂着的?睫毛浓密纤长,似是乌色的?小羽扇,掩着其后眸中静静的?幽光。

    我本来是不怎么?心虚的?,但萧绎这?般不言语的?模样,令我心中的?那一点点心虚,立刻深浓了不少。我沉默片刻,终于耐不住打?破这?沉寂的?场面道:“……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萧绎却没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启齿言语,却是轻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夷波山的?事?,是个意外,是我考虑不够周详,误判了一些事?,才会使意外发生?。我很后悔,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不会再让你陷入任何有可能的?危险中。”

    我没想到萧绎这?时忽然提这?个,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又想当时山崖边萧绎没拽住我的?事?,并非是萧绎的?过错,萧绎何必这?般愧疚自责、难以放下呢。

    我就要出言劝慰萧绎,让他不必再在意这?件小事?时,见灯光下,萧绎抬眸看?向我,定定地看?着我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沙哑轻低的?嗓音,像是坚定的?承诺,又像是在平静地叙述事?实,用他的?一生?与生?命来实现的?事?实,“他们都会伤害你,让你伤心,让你流泪,只有我不会伤害你分毫,这?世间只有我不会。”

    “使你伤心的?事?,该忘得一干二净才好,使你伤心的?人,也?都该丢弃地远远的?才是,这?样才对,不是吗……”

    “可为何……为何不能多看?看?我……为何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呢……”喃喃的?轻语声中,萧绎抬手抚上我的?面庞,吻靠上我的?唇。

    第43章 第 43 章

    即使我失去了许多有关萧绎的记忆, 譬如?尚是云夫人时与他私通,又?譬如?与他成?亲婚后的种?种?,我都不?记得, 但在我的现有记忆里,这?也不是我和萧绎的第一次相吻了。

    秦皇后中毒事件里,我和萧绎被幽禁在云凉殿中时,我以?为大难将?至, 曾为安慰萧绎主动亲吻过他,后来更是因为酒醉, 在死?到临头前?,与他夜里放纵云|雨了一回。

    而在那之后, 我就以?萧绎身体为由,劝他清心寡欲。萧绎听我的话, 平日与我不?过牵手拥抱之类, 有时亲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使我渐渐都模糊了萧绎的身份,有些忘了,他其?实是我的丈夫。

    此刻萧绎的吻,令我清晰地记起了这个事实, 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如?风,此刻萧绎灼热迫切的吻,如?溺水之人在拼命渴求呼吸, 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就要坠入深渊, 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炙热辗转的索求中, 隐含着侵噬的力量,有种不顾一切的偏执,朝夕必争的决绝 。

    我感到有些无法呼吸,我的身体已因萧绎的动作,被压倒在柔软的榻褥上。帷帐垂落如?流水,萧绎披散着的乌黑长发垂落在他的颈畔我的身前?,轻纱帐将?榻边暖黄的灯光筛拢得淡如?月色,仿佛此刻我与萧绎是在月色下的一叶小舟上,小舟在夜晚的河面?上随波逐流,幽幽荡漾的月色夜影中,身前?的萧绎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容颜,可我心中却感觉有些陌生,好像我并不?认识这?个萧绎,这?是,另一个萧绎。

    萧绎手抚着我的面?庞,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抚摸世间至宝,生怕会使之破碎,掌心却又?炙热,像可融化冰雪,灼人地令我恍惚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发烧,烫热的呼吸似能?激起人心中的颤栗,他俯身靠了过来,连带着他灼热的吻。

    我与萧绎既是夫妻,还是私通而来的夫妻,这?样的榻帷之事肯定不?知有过多少回?。但是我都不?记得了,不?仅是因失忆不?记得,就连在云凉殿那一夜,我都因醉酒醉得厉害记不?清具体情形了。

    “我……我……”在萧绎要深深拥吻我、使我也沉入那灼热的温柔乡前?,我微微侧首,说道,“……我月事来了……”

    是实话。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加之疲劳过度,我的月信期提前?了几天,在从夷波山月牙渡回?来后,我在换衣沐浴时,身上月事忽至。幸而是回?来后方至,若是在山中,无月事带可用,就麻烦了。

    见萧绎身体僵在帷帐内的幽影中,面?上神色亦在幽影中看不?分明,我抬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下次吧。”我说道:“你累了两日,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来日方长。”

    萧绎没有勉强,就在我说“来日方长”后,在我身边缓缓地躺下了,手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肩畔。萧绎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我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时,又?忽听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感觉我从夷波山回?来后,总在听萧绎说“对不?起”,不?知萧绎这?会儿又?在为什么事说“对不?起”,是不?是还是在为那时山崖畔没能?拽住我的事。

    我想要再安慰萧绎几句时,还没开口,又?听他低低地道:“如?果……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离开我……再也不?想见我……”

    “如?果我不?仁德,不?宽宏,心中充满了嫉恨,甚至是杀戮之心……你会讨厌我吗……如?果我并没有对你坦坦荡荡,我隐瞒了你一些事,甚至是欺骗了你一些事,你会……怪我吗”,萧绎抬眸看我,帷帐内的幽光落在他眸中,轻颤颤的似破碎的月光,“你会原谅我吗?”

    我沉默片刻,柔声问他道:“那你是想伤害我吗?”

    “不?”,萧绎立刻否定,眸光颤影凝聚,无比坚定,“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分毫。”

    我道:“那我就不?会怪你。”

    至于后一句会不?会离开他的话,我并没有回?答。因为不?管萧绎是怎样的人,我总觉得我只会陪他生命的一程,陪他到险境解除时,即使我和他现下是夫妻的身份,夫妻应当是执手一生、白头到老,可陪萧绎到他安然无忧时这?一心念,在我心中十分坚定,似从很久之前?,就根植在我心底,甚至越过了我与他是该相伴终老的夫妻的事实。

    因不?知这?一心念,会不?会被事实所改变,现在的我没有明确回?答萧绎会不?会离开的话。而萧绎也并没有追问这?一句,也许是忘了,也许是其?实知道我回?避此问的原因,知道我心底的答案。

    这?后半夜,我自是未再出去溜达,我也是真的困了,就老老实实和萧绎相偎睡至天明。这?一次,我入睡得比萧绎早些,在我迷迷糊糊要沉入梦乡时,还能?感觉到萧绎的眸光幽柔地落在我的面?上。

    天亮后,新的一日到来,因既负着巡查郡县的公务,又?要追查刺客之事,萧绎与谢沉俱是不?得闲的,白日里都不?在扶风苑中,而我,是个闲人,苑内与我同样清闲的,是正养伤的云世子。

    因昨日曾向云峥保证,说他睁眼醒来时会看到我,本?就在苑内清闲地无事可做的我,就让厨房送来几样解暑的清凉冰饮糕点,装在食盒里,拎着去看望云峥。

    也未带侍女?。平日里我本?就只习惯带绿璃在身边,但绿璃现下并不?在清平郡,而在附近的昌平郡中。

    四五日前?,我随萧绎等在昌平郡停留时,绿璃听到当地过些时日会有祭神庆典,很是热闹,十分想看。但公务在身的萧绎等,肯定不?能?为绿璃一个人耽误路程,于是我就随萧绎等先离开,留绿璃在昌平郡自在游玩,等看祭神庆典。

    这?也是好事,如?果绿璃随我来到清平郡,可能?会在夷波山上遇刺受伤,之后会似萧绎谢沉等,为寻我下落,着急万分。这?般绿璃什么也不?知晓,就在昌平郡快快活活地玩乐,倒是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了。

    就一个人往扶风苑中官员的住处走。这?时候随行巡查的官员们?,都随萧绎谢沉外出办事了,那里房中还有人的,应就只有云峥。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执扇遮在眼前?挡阳,在灼晒的夏日午后,走到了那里。

    夏日里人容易困倦,我走进那处小院时,见阿庆正抱膝坐在房前?阴凉处打盹儿,睡得还挺沉,直到我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醒了过来。

    阿庆连忙起身向我行礼,参见的声音低低的,想是屋内的云峥也正睡着。我就也压低声音问他道:“云世子有醒来过吗?”

    “回?王妃话,醒来过,早上的时候”,阿庆道,“而后世子用过膳食和药,伤处也换过药后,就又?睡下了。”

    “还发寒发烧吗?”我又?问道。

    阿庆回?道:“世子状况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烧退了,也不?打冷颤了。”

    这?是云峥习武的身体底子好,若换了旁人,恐怕没这?么快就能?明显好转的。我想了一想,还是道:“我进去看看吧。”

    阿庆“是”了一声,侧身在房门侧,为我打起帘拢。我走进室内,见云峥的这?间屋子倒挺阴凉,纵在夏日,也不?十分闷热。

    靠墙的木榻上,云峥正侧身朝里睡着,头枕着的枕头,有大半都已垂落榻畔,这?样睡上半日,醒来时定然容易脖颈酸痛的。

    身上已然带伤了,还是尽量少点疼痛吧,我就走近前?去,将?食盒放在一边几上,手抓住那只垂下大半的软枕头,要往云峥脖子底下送一送。

    我已是尽力动作轻柔,不?想打扰睡梦中的云峥,但正睡着的云峥却像是潜伏在丛林里的野兽,睡也睡得极其?警惕,我刚动了动他的枕头,他就猛地翻身坐起,一道寒光从我眼前?闪过 ,云峥径将?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脖前?。

    这?下我觉得这?间屋子更阴凉了。我默默将?仍抓在手里的枕头,往榻上推了推,云峥见是我,眸中警惕的杀机暂隐在深沉的眸底,他默默瞧我片刻,将?匕首收入鞘中,扔回?了榻上。

    睡觉时还藏着把匕首,好像这?地方是龙潭虎穴,随时可能?有人来杀他似的。倒也不?是没可能?,或许秦党怕云峥成?了刺客之事的人证,咬出他们?来,想来灭口呢?

    我这?样想着时,见收了匕首的云峥就坐在榻上,眼睛虽看着我,但人不?动作,也不?跟我说话。

    云峥以?前?再怎么恨我时,见到我,就算阴阳怪气、装模作样,也会朝我拱一拱手,冷冷唤我一声“王妃”,现下这?算是什么,恃伤更骄吗?

    第44章 第 44 章

    我知云峥性情, 我若不先打破沉寂,他?可能到我走都?一个字不说。遂就先开了口,我问云峥道:“世子身体怎么样了?”

    云峥仍不说?话, 手指搭在?匕首鞘上镶嵌的一颗宝石上,轻轻地抚摩着。

    我又将?食盒打开,道:“我带了些清凉的点心冰饮过来,世子要不要尝尝看?”

    云峥还不说?话, 眼皮微抬,眸光朝食盒瞥了一眼, 就又移开,脸上冷淡淡的, 一点表情也没有。

    既有这股牛一般的犟脾气,看来身体精神是不错的。我本来就只是看看云峥、顺便送点吃喝的给他?, 见他?人看着状态尚可, 就道:“那?世子好好歇着养伤吧,我先走了。”

    云峥却将?手里的匕首突然丢了出去, 在?我要走时,将?半掩着的门,“砰”地一声给砸合上了。

    我回头看向云峥,见榻上的他?神色懒懒的, 嗓音也透着股慵懒的似乎不在?意的劲儿,“你又骗了我。”

    是为我说?他?睁眼醒来时定?能看见我,结果事实却非如?此?的事?

    我向来是会哄人的, 就含笑道:“怎能想到世子会这么快就醒过来呢?看世子那?时情形严重,我以为世子至少要到今晚才?能醒, 以为我这会儿过来看时,世子定?还昏迷着呢。没想到世子身体这样好, 今天早上就醒来过了,若换了旁人,怕是昏上几天都?醒不了。”

    “……哪里情形严重,一点小伤而已”,虽然可能不信我说?的话,但?听着似乎有点受用,云峥下颌微抬,道,“我昨天夜里就已醒过一次。”

    我接话笑道:“那?世子更不能怪我了,那?时半夜三更的,我怎好过来瞧世子呢?!”

    云峥本来神色稍霁,听我这话却忽然面色一僵,他?眸光冷冷地盯着我,盯着我的唇,脸色又有要僵绷着的趋势了。

    昨夜萧绎稍放纵了些,使我唇微微破皮,我又未着妆过来,或是有点显眼。我抿了抿唇,道:“那?几道解暑果饮里放了冰块,若世子再不用,冰就要化了。”

    云峥冷默片刻,冷僵的面皮微动?了动?,道:“有漉梨浆吗?”

    还真有一碗,我就上前将?那?碗漉梨浆从食盒里端出,递给云峥,道:“世子慢慢用吧,我就走了。”

    云峥接过冰梨浆,低着眸子,话音断断续续的,“外面日头晒……你……也用一碗……”

    像是在?留我再坐一会儿。我瞧了眼低着头的云峥,想这会儿屋外暑气蒸腾,而云峥这间屋子蛮阴凉的,在?此?用碗冰饮也算惬意,就捧了一碗冰碗子,在?榻旁的一张圆凳坐了,想着用完冰碗子再走。

    慢慢吃了几口混着碎冰的莲子菱角,感到身心?都?舒畅了不少时,我忽听静默已久的云峥,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就是这样的……”

    碗中漉梨浆还有大半,云峥却不喝了,就垂着眸子,看着碗中的甜饮道:“那?时夏日里,我们午睡醒来后,就在?榻边用冰饮,我常喝漉梨浆,而你,最爱吃放了莲子菱角的冰碗子,我们一边饮着冰浆,一边说?话……说?千滟湖的荷花应都?盛开了,要一起去赏看,说?庭院里那?株枇杷总结酸果,要移了重栽……”

    清凉爽口的甜饮,忽在?我口中变得酸涩起来,涩涩地酸蚀着我的唇齿,让我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我捧着凉凉的冰碗子,心?也似凉凉地浸在?正融化的冰水里,我想起刚失忆时我见云峥,常是感觉身上发冷心?也发寒,那?时我以为是畏惧云峥报复,现下想来,那?并不是身体在?害怕云峥,而是身体本能地对与云峥的过去感到怅惘与哀伤,是心?灰意冷。

    “世子可以告诉我那?一天后发生的事吗……”我看向云峥说?道,“在?世子那?夜带我离开谢家后,我与世子的婚姻,我与世子后来的背离……”

    我想要恢复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想要都?记起来。那?八年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只有完全记起,我才?是真正的虞嬿婉。

    我暂无法?自己完全想起所?有事,或许可以借由别?人的讲述,来唤醒尘封在?我心?底深处的记忆。

    我认真地看着云峥,半含着请求,云峥亦定?定?地看着我。他?无甚表情的面色下,内心?似正权衡思量着什?么,最终某一方占据了上风,他?说?道:“好。”

    这一炎炎夏日的午后,似是人生这株大树上的某片叶子遮下的垂影,我与云峥是茫茫天地间的渺粟,同在?这片叶下,垂影中的尘世里只有我和他?。

    云峥的讲述几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辞修饰,就只将?我和他?的婚后事、他?所?记得的事一件件地讲出。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皆是我与他?的婚后日常,如?流水缓缓,从云峥口中慢慢道来,蜿蜒着向前方流去。

    上元夜云峥在?绚烂烟火与满城花灯中宣布的娶妻之事,震惊了世人,京城舆论如?是沸水投入油锅之中,炸响得议论纷纷时,博阳侯府却十分安静,对我将?要成为云峥之妻没有任何反对。

    在?婚前,云峥有带我正式见过他?的家人,而那?之后不久,我就嫁给了云峥,嫁入了博阳侯府,一切都?顺利的很。世人起先惊叹咋舌,但?随着我与云峥成亲的日子越来越久,外界的非议声也渐渐淡了下去,谢夫人已不存在?,如?今的虞嬿婉,是云峥的妻子。

    婚后的日子,是温馨甜蜜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日常的小事而已,云峥说?时,也都?只是直白讲述,可便就只是那?些简单的、直白的言语,仿佛都?是甜的,婚后流淌着的时光里仿佛酿着蜜,稍微扯起一点聊说?开来,就有丝丝绵绵的糖丝缠绕着,空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但?……也会有拌嘴的时候”,在?讲述了许多日常温馨之事后,云峥抬眸看我,轻轻说?道,“有时拌嘴起来,也能半天不说?话的。”

    “为什?么事?”我问道。

    云峥沉默了一下,又微低了眸子,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子说?太多话,我不喜欢……你不看着我……”

    我想,大抵是我婚后,遇着我婚前认识的那?些公子哥时,还会含笑交谈一番,而云峥心?眼小,婚前就小,婚后怕是变得更小了,所?以会为此?生气,同我拌嘴。

    果然如?此?,云峥接下来的讲述里,他?果然是为类似的事同我置气,云峥道:“那?一次,你我回府后,有大半日没有讲话,一桌用晚饭的时候,也一个字都?没有,饭毕沐浴后,你抱了一床被?子要走,我急了,终于绷不住,开口问你要到哪里去?”

    云峥道:“你说?你要去和绿璃一起睡,我说?夫妻哪有不睡一起的,你说?从前没有,从今儿起就有了,我被?你堵得说?不出话,看你就要抱着被?子出门去了,就紧走了几步,在?后面抱住了你,你让我放手,说?再不放手,就要踩我脚了,我说?你踩吧,反正我不怕疼,总之你今夜你不能出这个门。”

    “我这话说?下,你更生气了。我也不管其他?了,就将?你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回了床上,你气呼呼地瞪了我半晌,背过身去,继续不理我,我看了你的背影许久,最终说?道,我只是怕你不爱我而已,你转过身来,看着我道……”

    似忽是心?念一动?,仿佛那?一刻的虞嬿婉突然活了过来,我就是那?时候的虞嬿婉,我开口,与云峥回忆的话重叠,轻轻地道:“我不爱你,还会爱谁呢……”

    第45章 第 45 章

    云峥眸光猛地颤了一下, 像是天上的星子突然坠入深海中,涟漪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星光幽闪,无数复杂的情愫随之暗暗涌动逐流。

    那暗暗涌流的?眸中星光, 像能将人也?不知推往何处去,我低头避开云峥的?目光,用瓷勺搅了搅碗中的碎冰莲子等,干哈哈地道:“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

    有意轻松语气,可心却凉浸浸的?, 像碗中的?碎冰,无声地浮浮沉沉。

    这时还是我与云峥婚姻的头两年, 偶尔拌嘴吵架,也?不过就说要和绿璃睡一夜, 不过就半日不说话而已, 可后来的?两年,我与云峥是同躺一榻、同食一桌的?夫妻, 却能镇日彼此一字不语,朝夕相对,身体那样近,心却像有千山万水之远, 在应是至亲夫妻时,却是至疏。

    轻轻的?半碗冰饮,捧在手里?, 似也?沉甸甸的?。我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云峥道?:“那后来呢……后来……我们是如何生分, 又是如何……”

    如何情淡,如何断情, 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剩下的?话我没?有一一明说,但云峥应能明白我的?未竟之语,这世间应没?有人比他更是明白、更是了解那段过去了。

    我等着云峥的?讲述,等他将现在的?糖衣撕开,将那段婚姻后来的?难堪赤|裸|裸地展露人前,然而云峥却不说话了,他的?讲述戛然停止在与?我最是情浓时。

    我不愿自欺欺人地糊涂。不管我与?云峥的?相识相爱是如何真心,走进婚姻的?头两年又是如何甜蜜,我与?他的?婚姻后来到底是走到了尽头,以一种非常难堪的?方式,不然我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以晋王妃的?身份,和云峥说话。

    尽管以我自己的?回忆和云峥的?现有讲述,我很难想象与?云峥这般恩爱的?我,后来会背弃他,但事实?胜过一切猜想,不然我也?不会是晋王妃。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再难堪的?伤疤也?想撕开瞧瞧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或会有鲜血淋漓的?痛楚,我也?想了解那八年里?真正的?我。我对云峥道?:“告诉我吧,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

    云峥身体僵硬,他不发一语,端着梨浆碗的?手臂,僵悬在半空中,衣袖下肌肤暗暗紧绷着,呼吸亦是滞窒,而深深凝看着我的?眸子瞳孔漆黑,若有微弱的?火星在深处挣扎着闪烁。

    我默默须臾,还是继续追问道?:“告诉我,我们是如何情淡,如何……”

    “砰呲”的?瓷碗摔地声中,冰饮梨浆皆泱泱泼洒开,云峥忽然伸手拽住了我,将我拽到榻上、他的?怀中,他双手捧着我脸,深深地压吻了下去,将我要问的?那些话,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如何和离等,全都压堵回嗓子眼?里?,他的?吻挟着狂风暴雨般的?侵夺,是压抑太?久太?久的?情深,是对过往深深的?不甘和绝望,它们喷薄着骤然爆发,如烈火燎原,要将我与?云峥同燃在炽热的?火海中。

    “公子……”在外的?阿庆,似因听到摔碗声,担心屋内有什么事,而探头进来询问。但他人刚探进来半个?头就忙缩出去了,并着急忙慌地将房门紧紧拉关严实?了。

    我想用力推开云峥,却推不开,反叫我两只?手都被挤压在他身前。云峥将我压倒在了榻上,乱糟糟的?情形中,我好像有只?绣鞋都脱足坠掉在了榻边地上。终于?能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时,我几是嚷声叫道?:“我是晋王妃!我是晋王妃!”

    我趁这一丝空隙,为?唤醒云峥的?理智,连声强调我是晋王妃的?事实?,云峥这会儿的?行?为?,是在以下犯上,是在轻薄已嫁妇人。

    云峥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的?傲气使他风骨铮挣,不屑去做欺凌弱小、轻薄人妻的?事。可是此刻的?云峥,既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过分地清醒,他压我在榻褥间,气息咻咻,眼?睛明亮得吓人,“你是虞嬿婉”,他眸中的?迟疑与?迷茫,都被热烈的?火焰燃烧干净、灰烬都不留,他深深看着我,再一次,坚定?地道?:“你是虞嬿婉。”

    云峥道?:“没?有那后来的?事,就只?有我们相识相爱成婚,婚后恩爱美满。你既忘了那之后的?事,只?记得你爱我,那就是天意,天意让我们从那句话后继续,继续做从前的?恩爱夫妻。这回我们之间什么事也?不会有,只?有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就像从前许下的?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

    我怀疑云峥这两天为?治肩伤喝的?药,是不是对脑部有什么负面影响,不然云峥此刻怎么会在胡言乱语,跟失心疯似的?。

    我尝试挣脱云峥的?禁锢,没?挣开,反叫云峥压我更紧了,似又要以吻压制。我忙手攥着云峥肩衣,制止他的?动作,自己也?不再乱挣了。

    想着云峥是个?曾有小黑屋计划的?奇男子,不能以过度激烈的?语言刺激他,我就努力镇定?平和地道?:“世子莫开玩笑,我是晋王殿下的?妻子,如何能跟世子做夫妻,我与?世子的?婚姻在去年已经结束,我与?世子的?誓言也?已是过去,我已嫁给?晋王殿下,当与?晋王殿下执手一生。”

    云峥却是冷笑,“执手一生,也?要他有那个?命。”似尽管在刺杀萧绎的?事上,被秦党的?人狠狠阴了一把,但云峥依然对萧绎杀心未消,“这次是我大意,小瞧了他,来日……”阴冷言语未竟,而云峥眸底划过一丝狠戾之色,寒利如刀。

    我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晋王殿下已知夷波山刺杀之事与?世子脱不开关系,但殿下念在世子救过我两次,决定?刺杀的?事无论查出什么来,这一次都会宽宏大量地放过世子,世子不应一错再错。”

    我未提及是我恳求萧绎,是想让云峥认为?是萧绎主动宽恕了他,让云峥知晓萧绎的?宽宏大量,从而放下对萧绎的?仇恨和杀心。

    然而云峥听我这话,脸上不但没?有一点?动容的?感慨,反还似因我一再提说萧绎,更阴沉了些,“那你去告诉萧绎,这次我虽失败了,但我还想杀他,只?要我活一日,就想杀他一日,告诉他要永绝后患,就得将我立刻抓起来,杀了。”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但也?不能令萧绎置身危险中,想着回去后定?要萧绎加强身边护卫,平日里?也?绝不能让萧绎和云峥单独相处。

    我的?沉默中,云峥阴冷的?脸色却和缓了许多,他看我的?眸光幽漾起柔情的?涟漪,他轻轻地吻了下来,携着眸中欢喜的?星光,“你舍不得我死,你是爱我的?。”

    我侧首避开,手抵着云峥衣襟,正色对他道?:“我是萧绎的?妻子,为?人妻当有所守,我不能和你这般,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我正神色正经,似是天下最贞洁的?妻子时,却听云峥咬着牙含恨道?:“那你是我的?妻子时,为?何却能和萧绎暗通款曲?!”

    像是一记闷棍突然打了过来,我立刻无言以对,而云峥眸中恨爱交加,焰火灼融地分不清是爱是恨,是偏执的?深情,还是彻骨的?痛恨,“当时你说你心中深爱萧绎,所以和他私通,所以要与?我和离。既然你纯凭心意行?事,既然你现在心中有我,为?何不能和我一起?!”

    极度的?爱恨纠缠下,云峥俯身就要亲吻时,屋外阿庆陡然嗓音洪亮地叫道?:“谢……谢相!”

    熟悉的?谢沉声音在外响起,平稳如水,不疾不徐,“我来看望云世子,并问几句那天夷波山的?事。”

    第46章 第 46 章

    阿庆立时?像要唬得魂飞魄散, 嗓音抖得有如?箩筛,“世……世子正睡着,请……请谢相晚些时候再来……”

    门?外寂静, 没有随即离去的脚步声,不知谢沉是正思量着要离开?,而是仍想入室探望,抑或细心敏慧如?谢沉, 已因阿庆不自然的表现,心中浮起疑虑, 更想推门?一探究竟。

    几乎针落可闻的气氛中,我?紧张地听着门?外动静时?, 有柔软温热的吻,不停地落在我?的眼角、颊畔, 我?也不敢用力动作, 就手揪住云峥衣襟,拿眼瞪他?, 示意他莫在此时发疯。

    已?然十分不堪,若再叫谢沉推开进来望见这等情形,那可如?何是好?!

    然云峥似是疯得痴了狠了,径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就捉握住我?揪他?衣襟的那只手,送到他?唇边细细吻着。

    肌肤处传来的酥酥麻麻的绵痒,与?胸腔中跳动着的忐忑不安的心绪, 令我?此刻感觉自己是正被熬煎的游鱼。强行?忍耐片刻,越忍越是惊惶, 我?不能再任云峥疯下去,我?得起身躲到榻后的帷帐影里, 这样万一谢沉推门?进来,至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与?云峥同躺一榻、身体?压叠的难堪情形。

    但我?这会儿被云峥压制着,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起身。心中忧急时?,我?急中生智,想起在京中静白?室时?,我?面对要灌我?毒茶的云峥,曾吻他?骗他?的事,好像我?的唇上沾着毒,碰碰云峥,云峥就会呆上一会儿。

    眼下情形,也难顾其他?,我?就微抬首,朝云峥面庞几是撞了过去,碰了下他?的唇。云峥果然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松劲,我?忙就要挣脱他?的钳制,想赶紧躲到榻帐后面去。

    然而先前与?云峥的纠缠中,我?半边发髻散乱,散落的长?发皆被压在我?与?云峥肩臂下。我?不知此事,想要硬推开?云峥并下榻的动作,霎时?牵动了被压着的长?发,令我?还未起身,就因吃痛忍不住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而门?外立有步伐声响,因我?发出的声音,不知是阿庆还是谢沉,紧向?房门?走近了两步。我?这下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也动不了,云峥已?回过神来按住我?,我?只能像条砧板上动弹不得的鱼,只有眼睛还能用,紧盯着映在门?上的那道颀长?人影。

    是谢沉,我?熟悉他?的身形。映在门?上的颀长?人影,似已?将手放在门?上,只要轻轻一推,目光就可越过屋内的桌椅茶几等,正望见榻上的我?与?云峥。

    在最?紧张的时?候,在心几乎要跃跳到嗓子眼时?,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了在京中静白?室时?。

    那时?,我?的吻只骗了云峥一时?,云峥还是要拿毒茶灌我?,危急时?候,谢沉赶来救我?。云峥走后,我?整理凌乱衣发,谢沉守礼地背过身去时?,他?的身影在门?前静伫如?山,透窗的暮光中,像是海边的一尊石像,在天长?地久的风吹日?晒下被磋磨到崩溃时?,会轰然崩塌,却亦是静寂无声,会在原地默默地裂为一地碎石。

    眼望着映在门?上的修长?人影,我?竟在这等危急时?刻,不自觉恍然出神,神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好像我?也在海边,我?看着那尊石像,天长?日?久的,海枯石烂之时?,我?人在哪里呢。

    恍神中,目光远处的人影垂下手臂,缓缓转身离去了,静如?轻烟、无声无息的离去,似身影消融在日?光中。

    我?心突然抽动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好像心中有片地方骤然塌陷,又或是原就塌陷在我?内心深处,而我?原来并不知晓或是遗忘,似是凋谢的落花,在风吹日?晒下变得轻薄透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灰。

    怪异的感觉,但也无暇深想,快些解决眼下的情形才是要紧。我?当然是跟云峥说我?要走,让云峥快些将手放开?,然而发疯上头的云峥就是不撒手,我?只能软磨硬泡,双管齐下。

    “时?间不早了,晋王殿下也许快回来了,他?若回来见不到我?,定会找寻,到时?寻到世子这里来,见到这般情形,纵是没有刺杀的事,世子也要被即刻下狱。”

    云峥深恨萧绎,自然会不忿不服几句,我?就又将话软着说,“我?知世子武功高强,但世子如?今身上带伤,到了狱中,染了鼠疫,不能得到及时?治疗,神仙也救不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我?与?世子下次再见就是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峥眸中一亮,云峥眸子幽亮地道:“你说的,不可骗我?。”

    云峥自顾将我?那句“下次再见”,认为是我?在约他?私会,自顾勾住我?的右手小指,似小孩立约那样与?我?按了按拇指,唇边浮着笑意,而言语浸着毒汁,“你若毁诺不来,萧绎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也未做反驳,以防节外生枝,当下赶紧走人才是。终于能从云峥怀中出来后,我?忙要下榻时?,云峥却先我?一步跳下了榻,半跪在榻边,拿起我?之前掉下的那只绣鞋,送到了我?的脚边。

    不能节外生枝,我?忍耐着没阻拦,一边手拢着披散的长?发,一边看云峥手握着我?脚踝,帮我?穿上了那只绣鞋。

    自然不能披头散发出门?,得挽个发髻再走,我?看向?云峥房中的镜台,就要起身去那儿拿梳子梳发时?,云峥像知道我?要做什么,还未等我?脚踩到地上,就已?将我?打横抱起,抱坐至镜台前。

    我?怔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要拿梳子梳头发。但镜台上的梳子却被云峥先一步拿在了手中,云峥竟帮我?梳起了长?发,拔剑射箭的云世子,竟手势灵巧地帮我?挽起女子发髻来。

    我?是真?的惊了,惊到都忍不住开?口道:“……世子……世子还会做这个?”

    云峥面上微有得色,但更多的是对旧事的怅惘和对现状的痛恨,嗓音低道:“婚后不久,我?就学会了这个……那时?恩爱时?,若早上有空,我?就会为你梳发挽髻。”

    原急着要走的心,像忽然被什么牵绊住了,似是长?发的千丝万缕,挽结着我?要离去的脚步。但理智仍占上风,我?默然未语,待云峥挽好发髻,就站起身来,要和他?说一句道别的话。

    可对望上云峥的双眸时?,望着他?眸中的情愫、眼底的悲凉,理智的话却是说不出来,我?终是一字未语,就垂下眸子,掠走过云峥身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时?间确实不早了,这时?候,应是有些官员已?回到了下榻处,但晋王妃来探望云世子,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就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只是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谢沉,原来谢沉下榻房间就在云峥斜对面,他?站在房间内支起的长?窗后,目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就将目光移开?,不与?谢沉对视,当完全没看见谢沉,径加快脚步,快速离了这处小院,一路走过几重花园,走回了扶风苑深处,我?与?萧绎的居处。

    因一路急走出了汗,加之先前云峥陡然发疯,使些漉梨浆泼在了我?衣裙上,我?回去后就沐浴更衣。换上干净新衣裙,从浴室中出来时?,外间天色已?是暮色四合,像要不了多久,就会入夜。

    像是今日?公务比普通官员还要繁忙,萧绎这日?直到天色擦黑时?方才归来。夏日?在外奔劳,当然辛苦,我?忙让侍女去给萧绎捧凉水洗脸,又牵萧绎到桌边坐下,将早准备好的凉茶,端递给他?。

    萧绎接茶喝时?,眸光轻轻飘落在我?身上与?早间不同的衣裙上。

    若萧绎知晓云峥房中事,恐生风波,我?就语气随意寻常道:“白?日?里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就换了一件。”

    萧绎饮茶不语,只目光又飘看向?我?的发髻。我?陡然想起,我?早间梳的是飞仙髻,而云峥那时?在镜台前,为我?梳的是随云髻。

    心默默敲起小鼓,我?不知要说什么,也要同萧绎喝茶不语时?,有清甜的嗓音在外响起道:“小姐,我?回来了!”

    我?如?见及时?雨,忙就迎了出去,“绿璃,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要看祭神大?典吗?”

    “虽然想看祭神大?典,但我?更想念小姐,几天见不到小姐,好想好想,就等不及,从昌平郡过来了。”

    绿璃见到我?很是欢喜,叽叽喳喳地同我?说了不少话。我?要拉着绿璃进屋详说时?,绿璃却反手拉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道:“我?来的路上,遇着了谢相,谢相托我?悄悄带句话给小姐,说今晚亥时?,老地方见。”

    第47章 第 47 章

    我并不觉得夜里与谢沉相见有何不妥, 但因谢沉托绿璃带话时是悄悄的,是不欲第三人知?晓的意思,我也就未和萧绎明说, 在夜里将近亥初时,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和绿璃道:“坐得有些累了?,和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绿璃会意, 上前扶着我的手,圆溜溜的眼睛闪着机智的光芒, “散步,散步, 就我和小姐两个,没有旁人的。”

    我朝旁瞥了?一眼, 见?萧绎仍正专注批看公?文, 似觉察不到周遭动静。我想了?一想,还是对萧绎道:“我和绿璃出去走走, 若回来得晚,你也不要等我,早些歇下?吧。”

    说完,我就要扶着绿璃的手往外走时, 专注公?文的萧绎忽然抬起头?来,向我说道:“等等。”

    我心?微一咯噔,朝萧绎看去?, 见?他眉目温和,微微淡笑道:“虽是夏季, 但夜里凉,带道薄披风在身边吧。”

    尽管是微微笑着, 但灯影下?萧绎唇边的笑意似是虚虚缈缈的。我说了?声“好”,让绿璃拿了?道轻纱披风来后,又?要走?时,又?听萧绎温和的嗓音响起道:“夏夜花苑里有蚊虫,当系个艾草香囊在身上,以防叮咬。”

    萧绎这般细心?温柔,倒叫我对瞒他与谢沉夜会之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我先前话已说下?,这时也不好明说了?,就又?含笑应了?下?来,让绿璃拿了?香囊来系上,又?对萧绎嘱咐道:“公?事可明日再处理?,你别熬太久,自己身体最?要紧,早些歇下?,不要等我。”

    萧绎微笑着目送我离开,虽没说话,但那温柔的眸光似是在诉说,他就在此等我,若我不归,他也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回到他的身边。

    缱绻的眸光如春日柳丝,直到我走?出寝堂后许久,好像还缠绕着我的心?绪。我因此神思微恍时,绿璃的窃窃私语声,唤回了?我的神智。

    绿璃好像觉得在与我做一件事特别有趣之事,她仰着脸、眸子晶晶亮、神秘兮兮地问我道:“小姐,老地方是哪里啊?”

    应是指上次“借一步说话”的小佛堂,那地方在花苑深处,很?是僻静,平日无人踏足的。我携绿璃走?到那佛堂附近时,见?谢沉果然在佛堂前等我,提一盏琉璃灯,月色下?一袭素纱轻衫,衣发间有沐浴过的清新气息。

    说实话,我这时见?谢沉是有点发怵的。将暮时走?出云峥房门时,与谢沉遥遥相望的那一眼,像一根针,隐秘地扎在我的心?头?。

    从前我与谢沉决裂过,为?着我身为?谢家妇、却不守妇道、成日与外男厮混的事。

    后来已是晋王妃并失忆的我,为?能替萧绎争得谢沉支持,在上门祭拜谢老夫人时,曾和谢沉说愿以一死还萧绎清白名声,在秦皇后中毒事件里,也和谢沉表示,愿用自己的性命替萧绎洗清冤屈。

    因是这样忠贞的表现,使得遵循礼法的谢沉,认为?我已“痛改前非”,从而愿念旧情与我和解,与我关系和睦如最?初时。

    然而如今我又?不忠贞了?,我“旧态复萌”,又?开始水性杨花,身为?王妃却与前夫云峥鬼鬼祟祟私会,正叫谢沉撞了?个正着。

    谢沉托绿璃悄悄带话给?我,应是不想将这事传到明面上,谢沉是要私下?与我交谈,用犀利的言辞警醒我,劝诫我当遵循礼法,不可三心?二意。

    虽然我身份上曾是谢沉的长?辈,但这时我像是被抓着错处的弟子,去?见?古板的师长?。我走?着走?着,步伐顿停下?,侧首对绿璃道:“我和谢相说说话,你在这附近等我。”

    “好”,绿璃乖巧点头?道,“那我去?捉萤火虫。”就提着小灯向不远处的花丛跑去?了?,快活无忧的背影像是夏夜里翩跹的蝴蝶。

    我见?绿璃这般,也不禁笑了?笑,而后转走?向谢沉。谢沉这时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抑或说没甚表情,就迎上前向我一揖,请我入佛堂。

    我边向佛堂门走?着,边想着谢沉将要有的劝诫,在进入佛堂后,就抬目定定看向谢沉,默然忐忑地等着他似教书先生劝我要守妇道。

    然而谢沉将佛堂门关上后,却未先言语,而是将灯放在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小小物事,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见?是一只小泥人。佛堂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我匆匆扫眼看过,见?泥人捏塑的是一女子,着水碧衫裙,梳凌虚髻,面容看着颇有神采。

    我想起清平郡的当地特产之一是泥人,在景朝蛮有名气的。我抬眸看向谢沉,忍不住诧异道:“谢相这是……买来送给?我的吗?”

    “嗯”,谢沉嗓音轻柔,“今日出去?办事,午间有些空闲,我在街市里走?时,路遇一泥人摊子,见?摊主手艺不错,就向摊主描述了?你的容貌,让他捏制了?这具泥人。”

    我刚刚只是匆匆扫看了?一眼,还未细瞧这泥人面容,这时听谢沉这样说,连忙认真打量起这具泥人的面相,见?之细眉杏目、粉腮菱唇,确实与我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我更是诧异,并心?中不禁浮起感动之意,可又?没来由地觉得这份感动好像有点怪怪的。因为?心?中不清不楚的,我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看着泥人含糊地道:“确实和我有些像……”

    谢沉温缓的嗓音,像是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当时时间紧,只是简单和摊主描述了?几句,没来得及为?你画像,若是拿着你的小像让摊主照着捏制,定然更像。”

    似是谢沉在为?这具泥人未能十成像我而感到有些歉疚。我心?中那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更深浓了?,但我自己也不知?那感觉到底是什么,无法深辨,就只依礼行?事,收下?这具泥人,含笑对谢沉道:“多?谢谢相,谢相有心?了?。”

    难道就只为?送我泥人而约我相见?,应该还要提一提云峥的事吧?也许是先礼后兵……我默然等待着谢沉开口,而谢沉果然开口了?,在低眉的佛像前、在昏黄的光影中,轻声向我说道:“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亲……是我想的那个亲吗?我登时愣呆在当场,怀疑我两只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怔怔地看着谢沉,神思似完全滞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这般不语不动的态度,似令谢沉误解为?我默许了?。他眸光轻颤,倾身向我靠来,携着明灭不定的浮动光影,将我拢在他的怀中,他一手轻轻握着我肩,柔和气息拂过我的脸庞,温凉的唇,温柔地贴吻上我的眼睛。

    很?轻很?柔的一个吻,似是在吻雪花吻花瓣,小心?翼翼,若是重些就会碎了?。然这至轻至柔的落在我眸上的一个亲吻,却是令我脑中霎时轰地一声,像是满天的烟火突然炸开,抑或是雪山崩塌,将我整个人都炸晕砸晕了?。

    我完全不明白当下?状况,当下?状况诡异地好像我是正在做梦,一场极为?诡谲的梦境,颠倒了?是非,颠倒了?伦常,颠倒了?我失忆以来与谢沉相处的所有画面。

    在棠梨苑与谢沉一同饮茶,在夜宴后送谢沉离开晋王府,将平安符香囊重又?送给?谢沉,驿站月色下?我与谢沉在井旁笑吃槐花……

    所有与谢沉有关的画面,都像模糊迷乱了?起来,迷乱地连接上我记起与云峥相识相爱的那个漫长?梦境里,与谢沉相关的零碎画面。

    我夜里醉酒归来时,谢沉在棠梨苑外焦土旁亭中默然看我;我为?谢沉按帕止血时,低首在他身前,仿佛是相依的姿势;我听闻云峥危矣,匆匆登车离开,风雪中谢沉苍白的面庞;我牵着云峥的手,同他一起离开谢家时,谢府大门边上跌落的花灯,与摇摇欲坠的人影……

    混乱的思绪陡然像潮水向我袭来,像其?中蕴含着无数的画面与信息要我看见?知?晓,可未待我及时捉住,拍上沙滩的潮水就退了?回去?,退回汪洋大海中,海面一望无际,而海下?,深邃不见?底的海下?,是什么……藏着什么……

    也许……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我真的是在做梦,其?实我没有和绿璃一起离开萧绎、来这佛堂,我是在寝堂中、在萧绎身边看书,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入梦了?,做了?一个极为?荒诞的梦……

    是这样的,应是这样的,我缓缓抬手,想要将身前人推开,想要结束这场荒唐的梦境。然而我手刚触到谢沉衣裳,就被他轻轻捉握住,谢沉轻握着我的指尖,谢沉低首,温柔地轻吻上我的唇。

    第48章 第 48 章

    汹涌的潮水像在一瞬间全都冲涌进我脑海中, 我理智的神思如是舟楫被潮浪冲击成千万碎片,碎片散乱在海面上漂浮着,我的身体亦似小舟在随波逐流, 在谢沉怀中,因神思混乱不?能自主。

    轻轻的吻,起初似吻触星光花瓣,极是轻柔, 但?很快,那冰山下的火就燃烧起来, 是经年陈酿的醇酒,寒冰下包裹的火热, 温柔而又紧密,气息克制却又灼烈。

    我像是被谢沉捧在掌心里一捧雪, 他双手抚扶着我的脸颊, 因常年执笔而有?薄茧的手指,随他绵密的亲吻, 时轻时重地着抚按着我的脸颊,微微粗砺的感觉,带着隐忍的力量,轻轻地颤抖着。

    我想我的脸颊或要被按出红印子了, 我想我唇上的口脂或要乱糟糟的……在神思最是混乱的时候,我脑中的思绪像是破碎的涟漪,竟是混乱地在想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对真正该想的事、对现真正在发生的事,拼凑不?出一点完整的思绪。

    我竟未能有?任何?动作言语, 直到谢沉他自己停了下来。似他自己必须得停下来了,若任那冰雪中的火继续燃烧, 会令一切皆融化为流淌的春水,届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在这小小的、幽暗的佛堂中。

    虽是停下动作,气息依然灼热。昏暗的光影中,谢沉未再继续动作,但?略微急促的呼吸犹烫热地轻扑着我的脸颊耳畔。谢沉扶捧我脸庞的手缓缓抚下,轻握着我的双肩,谢沉在呼吸渐渐有?所平定?时,在我眉心,轻轻地落下一吻,犹有?温热。

    于沉默佛像前印在眉心的一吻,仿佛是信徒所献上的庄重虔诚的誓言。我神思木然,依然无法用脑思考,无法去想明白已发生和正发生的事,我在长久的沉默后,木然地道:“我……我要走了……”

    谢沉似是不?舍,谢沉抚握我肩头的手犹散发着暖热的温度,呼吸亦似是绵密如丝。但?他尊重我的意愿,在静默须臾后,轻说:“好。”他轻啄了下我的唇角,温柔说道:“我送你出去。”

    离开佛堂这片昏暗的地界,就将要走入或会遇人?的花苑时,谢沉从绿璃手里拿过那道轻纱披风,拢在了我的肩头。

    我神思依然似被浆糊稠密地糊着,无法有?任何?明澈的思考,就垂着眼帘任谢沉为我系好披风,而后转身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绿璃在旁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因她?在等待我的时间里捉了好些萤火虫,还用青草编织了小笼子将萤火虫装在里面,收获颇丰,心情甚好。

    而我走在回去的白石径上,却感觉脚步像踩在云端里,神思也在云端里漂浮。我不?停地想着谢沉,却也只?能想着“谢沉”两个字,而关于那些应该往深处想的事,混乱地怎么也想不?清楚。

    我如一道无主的游魂,幽幽飘回到居处时,见寝堂窗上犹映着清秀的少年身影。萧绎仍未歇下,似仍在认真批看?公文。

    我未就直接走进室内,而是抿了抿唇,走入西侧的一间浴室中。沐浴前,我拿起一面铜镜照看?了看?,见唇上口脂果然已不?均匀,而脸颊两侧浮着绯色,也不?知?是按印未消,还是热的。

    虽然夏夜里凉,但?在佛堂中被拥吻时,或是因灼人?的气息热烈扑拥,又或是因我自己受惊过度,我身上又薄薄地出了层汗。

    就又沐浴了一番,而后换穿上干净寝衣。我努力镇定?心神,走进寝堂中,如真是与绿璃在花苑里散步后回来了,步伐寻常地走至萧绎身前,和声劝他莫再用功、早些歇下。

    萧绎朝我面上与身上寝衣看?了一眼,也就听话?去了。然而将萧绎劝得放下公文、沐浴上榻歇息后,躺在他身边的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那些混乱迷茫使我捉摸不?着的思绪,在我躺榻许久后,丝丝缕缕地飘落重叠在我心头,我人?躺在幽暗的光影里,心境却像在一次次辗转反侧中,渐渐稍稍地敞亮了些。

    佛堂中那突如其来的一吻、隐忍热烈的一吻,昭示我与谢沉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般。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般的呢,是在此次江南行中,谢沉谢右相因某种契机,对我的感情突然发生了颠覆性的质变,还是在那之前,多?久之前,从年初我去谢府开始,在我还是云峥之妻时,还是……还是比这些都更早,是在我还是谢夫人?时?

    将混乱的思绪抽丝剥茧地认真想了,人?却像是更糊涂了。我乱糟糟地想了一阵,越想越是迷乱,甚至感觉有?点头疼,就想将这事暂时抛掷脑后,且先?入睡歇下,明日再想吧。

    我就侧过身子,想将与谢沉的事抛到脑后。但?却似是压下葫芦浮起瓢,我刚努力放下谢沉,云峥的事就又浮上我的心头,午后他同我讲述的许多?婚后旧事,他那热烈地令人?感到窒息的吻,一旦想起就很难忘记。

    辗转反侧,我像是条活鱼,在榻上翻来覆去,只?想将这些事全都先?抛到脑后,却怎么都抛不?掉。正暗自折腾时,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我手背上,幽暗中萧绎的嗓音低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不?舒服”,我这般动来动去地不?消停,怕是打搅萧绎入睡了,我就含着歉意问道,“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萧绎道,“我没有?睡”,他嗓音微微一顿,轻轻说道,“我也睡不?着。”

    帷帐幽寂,我的心似浮丝悬在半空,在萧绎轻轻淡淡的话?语中。

    我沉默片刻,忍不?住轻声说道:“你今日回来时,怎不?问我白天你不?在时,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又道:“还有?晚上,怎不?问我是去了花苑哪里散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幽暗的帷帐影中,萧绎似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静静的,“不?必问,只?要你回来,会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萧绎朝我身边靠了靠,将我的一只?手轻贴在他半边脸颊上,“从我记事起,你我就在一起,朝夕相见。虽然后来因世事分离过几年,但?再后来,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只?要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旁的,都不?那么重要。”

    此刻躺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亦是我的丈夫。不?管云峥还是谢沉,不?管过去曾真切地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应不?再多?想了。我是萧绎的妻子,我与他在一起时,乱七八糟地想旁人?做什么呢。

    似是出于对萧绎的歉疚,又似是迫切想摆脱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想要在这一晚完全忘记云峥与谢沉,混乱的心绪冲击地我神思如狂,我手搂住萧绎,令他与我靠得更近,我吻上了萧绎的唇。

    好似这样浅薄的亲吻,还不?能彻底让我忘记那些事,让我回归萧绎妻子的身份。亲吻中,我手扯开了萧绎寝衣的衣带,暗色里,萧绎在我亲他时一瞬间停滞的呼吸,立时急促了些,他握着我手臂的力道渐是越来越紧,他终是翻身而上。

    我与萧绎这样的事,应早不?知?有?多?少回了,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然而不?知?因何?,帷帐暗影幽幽荡漾中,尽管萧绎似在满腔爱意冲涌下有?着本能的热烈的冲动,但?他的动作像是缓慢青涩的,好像是初入洞房的新郎,此前从未真正亲密接触过女子的身体,不?明内里,迟迟未得入港。

    但?,怎会青涩呢,这又不?是我与萧绎的头一回。应是太劳累的缘故吧,白日暑气蒸腾,萧绎却在外忙了一天,入夜回来后又不?好好休息,在我“散步”归来时还在批看?公文。这般忙碌,自然会身体劳累,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吧?这事,原也是件体力活呢。

    在我心中,当然萧绎身体最是重要。萧绎本来就身体不?好,比常人?要病弱许多?,时常要用药调养的。若他在体力不?支时,因我非要与他行事,而强撑着透支身体,使得明日病上一场,我真是难辞其咎了。

    遂就按住萧绎的肩,我道:“罢了,今晚就先?睡下吧,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然而暗色中萧绎却似微咬着牙道:“我不?累……”

    听他嗓音绷着紧紧的颤颤的,似是箭在弦上,弦却像随时会断,我默了默,还是道:“你身体要紧,小心伤身。”

    萧绎嗓音低低闷闷的,像是夏夜潮湿温热的雨,清醒的迷乱中透着委屈和着急:“我身体没问题。”

    第49章 第 49 章

    我却是不敢再继续了, 万一弄出“马上?风”来,我到地下去见?沈皇后,是要没脸到再一头撞死在地府的。

    “罢了, 罢了”,纵然身体已被挑起些兴致,但我怕因贪欢害了萧绎,强行?推开身上?的他, 道,“今夜算了, 你好好休息调养身体,以后有兴致再弄吧。”

    将萧绎推开后, 我心中浮起更深的疑虑。我与萧绎是私通而来的夫妻,莫说婚后, 这档子?事应在婚前就?做了不少的。但看?萧绎今夜这般力不从心地生涩, 想是他身体根本吃不消风月之事,既如此, 那他从前,是如何与我暗通款曲、夜夜欢好的?

    不是……不是通过乱吃药吧?!……也是因为乱吃药,所以萧绎身体才更差了?……刚失忆时我就发?现,萧绎似比我记忆里的他, 身体病弱了许多……难道……难道因是被我折腾的?!

    这般一想,我心立即揪了起来,感觉自己罪过?深重, 忙又对萧绎道:“这样的事,不行?就?算了, 也没什么要紧,你千万别乱吃虎狼之药, 伤了身体根本!”

    “……我不需要吃药!”被?我推开后就?十分低气压的萧绎,这时像脸都黑了,嗓音蕴满了憋屈的愤懑,像是在控诉,因一些话委实无法直说,只能够愤懑憋屈地控诉,“我没有不行?!”

    行?不行?的伤人?自尊心,还是不要再说了。我就?没有就?这话题深入下去,而是道:“好好,我知道了,是我乏了,想睡了,今夜就?先歇下吧。”

    然而萧绎却不听话歇下,他这时委实也像无法安静睡去。萧绎靠在我的身后,火热的身体像有烫酒在骨血中流淌,肌肤丝丝地灼着热气,似比这夏夜还热,烫热的呼吸灼人?地扑在我的颈畔,“我难受……”

    萧绎这时嗓音与?平日清弱不同,似是黏乎融化了的糖,略扯一扯,都是甜蜜蜜亮晶晶的糖丝,十分地缠人?,“我难受……”

    我感觉到了萧绎的难受,他就?靠在我身后,我与?他已因先前纠缠衣衫不整,如何?能感觉不到。到底是我为一己私心挑起的火,如何?能将萧绎弃之不管,我就?转过?身去,一手搂住了萧绎。

    萧绎也没闲着,在我帮他缓解难受时,深深地吻着我,带着我沉向温热的春夜。他这般,似是让我的帮忙更像添乱了,手愈吃力,意乱神迷中,我迷迷糊糊地浮起一念,想人?不可貌相,单看?萧绎平日清秀模样,都以为他身体孱弱,谁知内有乾坤呢。

    不知过?了多久,等从迷乱中清醒过?来时,旁的我不知晓,但有一点?很是清楚,萧绎在我心里,再不会是个孩子?了。拭洗干净的手,酸软地垂在一旁,这下我是真累了,很累,不是敷衍的托辞,“睡吧睡吧,夜深了。”

    萧绎像是餍足和欢喜的,虽乖乖地“嗯”了一声,听我的话不再动弹了,但双眸亮晶晶的,不像有丝毫睡意的模样。

    萧绎躺了片刻后,牵握住我一只手,轻吻着我的指尖,在我抬眸看?向他时,忙就?放下我的手,乖乖不动,但只须臾,他又像蜂蝶追逐花蕊,控制不住地凑近前来,飞快地在我颊边轻轻一啄吻。

    “这次……这次因为……不好……”因为什么才不好,也没说清楚,萧绎嗓音低低黏黏的潮湿,“下次……下一次定会好的。”

    说得好像一回生二回熟,好像他今夜还是生瓜蛋子?似的。我没再就?此多说,心里只想着下次切莫惹火了。虽然酸软的手指,好像表明萧绎身体并没那么差,但他平日那病弱模样,又不会是装出来的。

    “嗯嗯”,我随意“嗯”了两声,将萧绎推转背过?身去,“好好休息,别再闹了,明日还要处理公事呢。”

    也不知后来萧绎有没有再转过?来捏我的手,反正我是累困睡着了。原本我是想和萧绎荒唐放松一下,以暂放下云峥和谢沉的事,结果夜里与?萧绎一番折腾后,不但没放下云峥和谢沉的事,反似叫萧绎也掺和进我混乱的心绪里了。

    睡着的后半夜里,我的梦境乱糟糟的,一时像在长廊中与?谢沉相遇,一时像在花树下与?云峥饮酒,又一时像是和还是孩子?的萧绎一起,我走在送他离京的路上?。

    初冬的细雪飘落着,我与?萧绎缓慢的步伐,踩出身后一大一小两道长长的痕迹,很浅,雪覆过?就?又无痕,我弯着身,为萧绎戴好斗篷风帽。因为秋日里的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性命,男孩很是清瘦,下颌尖尖的,脸色雪白,愈显得一双眸子?乌黑澄亮,静映着满天?细雪与?我的面庞。

    我以为萧绎可能会恳求我和他一起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独自前往千里之外的行?宫,将是何?等孤寒。但我不能和萧绎一起去,我得留在京中,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然而萧绎却没恳求我和他一起离开,他手搂着我的脖颈,在将分别时,依恋地靠在我的肩头。他说他心里不想我离开他的身边,但他更不想连累我,如今他的身边不是无虞之地,他尚没有能力为我遮风挡雨,等到他拥有那样的力量时,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最后,年幼的萧绎问我:“你会等我吗?”

    我点?着头,将萧绎抱得更紧,“我等你,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细雪飘飘扬扬,梦中光阴如是缥缈云烟,聚散几回,时间?就?已倏忽逝去数年。

    眼前是绣金牡丹轻纱红扇,耳边是热闹的宾客贺喜声,我的身旁,站着我的丈夫,他正向贺喜的宾客们拱手还礼,言语带笑,嗓音清朗。

    纵我因手执喜扇障面,看?不清云峥面容,我也能完全听出他话音中的满腔喜悦,我的心中,亦与?他是一样的欢悦,满如将溢。

    只是在周遭贺喜的人?声背后,还藏着窃窃私语声,轻议着我与?云峥婚姻的不般配。渐渐,贺喜声轻了些,私语声也停了,非是不再议论,而似是有人?走进了宴堂,一些宾客认为婚礼将有风波,在等看?好戏。

    我听得出来人?的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了。透过?轻纱扇面,我隐约看?见?走近前来的模糊人?影,我感觉到一旁云峥身体略微僵硬,云峥紧牵着我一只手,云峥似与?宾客们同样认为,来人?是为正谢家门风来的,来人?是要阻止这场婚礼。

    然而谢沉却送上?了祝贺的礼物,极其丰厚的贺礼。谢沉如仪拱手说,祝虞娘子?与?云世子?长相厮守、恩爱不移。

    我与?我的生父后母早就?断了关?系,我离开谢家时,除了绿璃并未带走些什么,我几乎是一无所有地嫁给了云峥,但谢沉所送来的丰厚新婚贺礼,在外人?看?来,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竟像是谢家嫁女?的嫁妆。

    偌大的宴堂,因谢沉的言语与?厚礼,震惊地静寂无声时,堂外又有通报声急切响起,道是:“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已有四年不在京中,众人?乍闻“太子?驾到”,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听错,反复询问旁人?后,方?才似沸水炸锅,忙向堂外走来的少年弯身行?礼。我身边的云峥,也只能先放开我的手,如仪参见?太子?。

    我知萧绎要回京,但算路程时间?,他应该还有几日才会抵京,怎会今夜就?到?

    我心中诧异,但更多地是感到欢喜。尽管这四年时间?里我与?萧绎一直通信不断,但到底我已有四年未见?萧绎,都不知长大的他,如今是何?模样。

    我因萧绎到来,惊喜地都不顾婚礼礼仪了,径移开了障面的团扇,神色欢喜地看?向了来人?。

    第50章 第 50 章

    却?是看不清, 明明我与云峥成亲时是春季,却?似有纷纷扬扬的细雪在夜色中飘洒,遮蔽住我的视线。

    我看不清萧绎, 看不清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看不清他?是否正为我欢喜,在我觅得良人、与之结缘时。

    大抵是因昨日白天夜里被云峥、谢沉连番冲击心神,晚间又因萧绎身体乏累、梦境很是混乱, 我这一觉睡得很久很沉,等睁眼醒过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

    公事在身的萧绎,自然早已离开。我起身梳洗时, 绿璃上来扶我,说萧绎清晨走前留下话, 道不管我多晚醒来, 都要?用些早膳,切莫空腹伤身。

    说及伤身, 我倒更担心萧绎的身体。但他?昨晚的表现,一时像是因力不从心而显得生涩,一时又像是身体无碍且过于坚|挺,倒叫我对?他?现今的身体状况, 感到有些疑惑了。

    罢了,等萧绎回来时,传大夫给他?把脉看看吧。到时顺便问问大夫, 从前萧绎是否有从他?那里拿些虎狼之药,若是有, 定要?彻底断了的。

    用了些早点后,没?多久就?是午时, 这会儿我也吃不下午膳,就?拿了卷书?,靠在美人榻上,随意翻看着。

    但看了许久,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没?一个字能真落到我心里,我眼睛看着书?页,心里却?还想着那些乱糟糟的事,相比起来,现下我想的最多的人,是谢沉。

    尽管我与云峥现下状况乱糟糟的,但我与他?曾是夫妻,曾经相爱后来决裂,这是很清楚的事实。

    尽管我与萧绎现下关系也似乎怪怪的,但我与他?曾是朝夕相伴的小姨和太子,后来成了私通而来的夫妻,这也是很清楚的事实。

    我与云峥、与萧绎的过去都是清楚的,唯独与谢沉是模糊不清的。

    想不起旧事的我,若想清楚地知道我与谢沉的过去、我与他?真实的过去,恐怕得似询问云峥那般,直接当面去询问谢沉。

    但我与云峥曾是货真价实的夫妻,询问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太惊讶或是惧怕,而我与谢沉曾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若真问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来,我要?如何处理与谢沉的关系,和谢沉日后要?如何相处?

    可其实现在关系就?已不好处理了,昨夜佛堂中那一吻,已经打?碎了我所以为的与谢沉的和睦亲情,我纵是不开口询问谢沉旧事,也不可能粉饰太平,是在自欺欺人。

    既想找回全部回忆,做回真正的虞嬿婉,就?不该逃避。昨夜我是因受惊过度,没?回过神来,没?能及时将事情问清,今夜,就?在佛堂再约见谢沉,请他?将旧事讲明吧。

    心中想定约见谢沉的事后,我又想起云峥来,想起昨日在他?房中,曾被他?胁迫着拉钩按指地承诺了“下次再见”,当时云峥还道是若我不守诺,萧绎就?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为了这毒誓,我也得守诺一回。但,只说是“下次再见”,又没?说是何日何时,这个“下次”,过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就?没?往云峥房中去,我现下心已够乱了,不愿再添乱了。云峥又不肯告诉我,我与他?是如何情淡、决裂与和离,我去他?哪里,能说些什?么呢,过往再甜蜜的话都说过了,却?最终还是那样的结局,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随意翻书?,到快未初时,用了些午膳凉饮,而后歇下午憩。说是午憩,其实也并没?什?么睡意,只是静静躺在榻上出?神时,我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听见侍女们纷纷向云世子行礼。

    竟是云峥自己寻了过来,因我未赴约,他?就?自己过来了?我因此怔愣时,听见外?面侍女嗓音恭敬有礼地道:“晋王妃正午憩,不能见客,请世子晚些时候再来,奴婢们会在王妃醒后,向王妃通报世子来过的。”

    这样得体有礼的话,当然?不是绿璃说的,绿璃早在和我用过午饭后,就?去捉知了玩了。绿璃说知了吵人,她将之捉净了,小姐就?可睡得安稳些。

    室外?,云峥在侍女这般回话后,身影背转,步伐渐远。云峥是博阳侯世子,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擅闯王妃居室,他?私下再怎么疯癫偏执,人前也是要?遵循礼法的。

    渐渐云峥离去的步伐声已远不可闻,室外?室内又都寂静,只听得夏日午后偶一响起的鸣蝉聒噪声。

    我阖着双眼,慢慢似有一丝睡意萦绕,恍惚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时,忽然?听见一点门窗开合的声响,非常轻,就?像是微风吹过一样。

    我以为是绿璃捉完知了、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也未在意,依然?阖着双眼,神思也迷迷糊糊的。我感觉绿璃好像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有人影笼落在我低垂的眼皮上,就?闭着眼向榻内挪了挪,给回来的绿璃腾上榻午憩的地方。

    然?而身边的绿璃却?迟迟不动作?,气息……气息似乎也不大对?。绿璃今日系了玫瑰香囊,身上当有甜甜的香气,可此刻的榻边人身上并没?这味道,也不是萧绎,没?有萧绎衣衫常年?浸染的药香,那……那会是谁?

    我心中疑惑,抬起倦沉的眼皮,见是云峥正蹲在榻边瞧我,陡然?吓了一跳,就?要?惊呼出?声时,云峥却?就?靠吻了上来,手?握着我的肩头,以唇压下了我未出?口的声息。

    我推锤着云峥肩膀,用眼神示意他?,我不会大呼小叫,让他?快松开。然?云峥应是看得懂我的眼神的,却?仍是流连吮吻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地离了我的唇。

    不知是今日疯癫劲小些,还是云峥觉得我与萧绎夜里同卧的榻不干净,他?没?在这榻上和我疯,而是将我打?横抱到了室内屏风前的美人榻上。

    我坐在美人榻上时,望见后窗开了一隙,想云峥原是悄悄翻后窗进来的。我懵怔地看着云峥,心中不由想,从前我与萧绎私通时,萧绎与我私会是否也会似云峥这般悄悄翻窗。

    心神恍惚时,我见云峥双眸忽染幽色,眸底浓墨如风雨欲来,眸光幽冷地落在我锁骨处。

    夏日里衣着本?就?清简,我因是正在榻上午憩,穿得更是清凉,只在亵衣小裙外?披了一件纱衣。纱衣薄透如烟,自是遮不住我锁骨处被萧绎昨夜吮咬出?的红痕。

    我欲盖弥彰地拉了拉纱衣,云峥冷冷地剜盯着我,冷笑一声:“王妃昨夜倒是快活。”

    说实话,快活没?多少,手?累倒是真的。我没?说话时,云峥又嗓音冷冷道:“王妃为何不守约?王妃是已腻了晋王,已不顾晋王死活,想再换个丈夫吗?”

    我道:“昨日累着了,今早起的晚,所以没?去看望世子。”大半是实话,但我说出?口时,才发觉这话这时说得好像不合时宜。

    云峥看我的眼神更幽沉了,眸子冻冷得像是凝结成冰,冷得我都怕他?就?要?发疯,已一只脚悄悄踮到地上,就?要?准备跑路时,云峥却?又忽然?垂掩了眸中的幽色,伸手?揽抱住我。

    云峥不再冷讽地称呼我为“王妃”,而是轻道:“嬿婉。”蕴着柔情的一声轻唤,仿佛这是我与他?尚是夫妻时的一个寻常午后,我和他?午睡醒来,轻悄悄地说着夫妻间的话。

    云峥态度陡然?转变,先前眸中幽冷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峥继续先前的话题,语气不似之前冷刺如冬日冰凌,而是傲然?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有什?么好的,病秧子一个,怎能让你?快活。”

    不过一瞬间,就?陡然?判若两?人,我怔怔地被云峥抱在怀里,感觉云峥云世子像是要?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