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然溜走,一些事情不疾不徐地开展。
譬如李家庄到底是与驴牌寨进行了合拢,一番资源与人员的并集其实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最麻烦的则是过去一段时期里,李家庄与驴牌寨摩擦不断,彼此之间总归心存芥蒂。整合的头几日,俨然自成两派的寨民但凡打个照面,几句口角便是在所难免了。
事态尚未扩大时,阿姆此前募选的五十来号人手先后到了驴牌寨,看着阿姆提供的摸查册子,朱兴盛挨个验实了一番,结果倒是叫他心生几分欣喜。
盖因其中不乏百工出身的老师傅,也有早年间以走镖为生的个中翘楚,武艺端的是了得。
阿尔希德耐不住性子,与其几度切磋,竟是胜负之手两两,随后他便遭到姜丽几声无情揶揄,言道这般比试甚是无趣,即是输赢无定,输者不妨给大伙戏耍一番杂技。
阿尔希德惜败之后,便在姜丽的示意下,肩挑水桶行于悬起一丈的麻绳之上,未走几步,扑通栽倒,当即遭了一身水。
阿尔希德倒也不忿然,反是伴作羞赧状,幽幽怨怨地瞟了姜丽一眼,随后掐着嗓轻咳一声,全然一口女儿似的音调,唱了《王瑞兰闺怨拜月亭》里的第二折,惹得观看的寨民们开怀大笑。
如此一番嬉闹里,驴牌寨也自此越过百人门槛,登记在册的已有一百四十三人。
历来人数一多,弊端便会滋生,忧患更将如影随形,朱兴盛考量几日,便藉着解决内部现有冲突的时机,在组织形式上作了部分调整与优化。
他参照历朝历代的某些架构,也汲取了后世适用于当下的部分,成立总务处作为统筹运作的核心枢纽,李善长与小姒儿、姜丽三人分别掌管职能机构的一应事务。
又将此前设下的治安队、后勤组并入少卫司,少卫司下分治安调解处与兵务后勤处,新增情报司与度支司,在度支司下设立贾贸处,对接与濠州的竹制品买卖之类,而工匠部则未作改动。
其实他本想成立起后世委员会之类的架构,但一番琢磨,只觉得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了。兴许很久以后这些超前的管理模式可以一点点铺展开来。
但当下时期的驴牌寨,更关键的则是领袖意志,而非那选举制之下众人集思广益才会作出的某项重要抉择。
除了综上种种,耕垦也提上了日常,以及改良的三合土到底调配了出来,寨民便藉着三合土与几座砖窑烧制的青砖,将寨墙寨门等防御工事复又加筑固牢。
但寨子的砖窑毕竟是小窑,产量着实有限,至于房屋之类,过得些时日倒也能建盖起来。
而武备方面,李善长通过淮西诗社的故交置买了数十具甲胄环刀,后来又以出自朱兴盛之手的诗作置易参半的得到一批生铁等物资,不过一旦提及用于战事的马匹,那人却是不愿再作回应……
一应事情便在稍有变动的规划当中姑且平稳进展着,如此到得七月末的这天。
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长男丁被拦在寨门之外,随后他在少卫司肃声示警里,忙不迭捧出纸书,连声呼喊着自个主家侍长名讳,缘是濠州城苏继派他送来一封递与朱兴盛的书信。
苏姒得知寨门那端有家中来人,急忙从小院赶过来。临了几步,瞧清那仆役模样,登时唇口微张,讶然之余倍感亲切,那边年长仆役许是瞧着她长大,这时见得她分明清瘦不少的模样,眼睛陡然红润。
过得一阵,俩人便在竹篱小院聊起家长里短一应闲事,那边后又说起自她离开濠州城,她阿娘一直病恹恹得,终日以泪洗面。
苏姒闻言不禁忧心忡忡,泪水也止不住地涟涟流下,心底涌现几分归意。跟着却摇了摇头,她深知眼下寨子正处紧要关头,自己不可这般任性,何况那濠州的达鲁花赤……
苏姒暗自叹息着,末了,她对那仆役叮嘱几句,又添上一封家书托他转递给阿娘。
到得仆役离去,朱兴盛见姜丽斜觑他一眼,随后上前走到苏姒面前,送去近日新酿的米酒,又坐于其身旁,流露着宽解似的神情与苏姒一番轻言细语。
那边朱兴盛目光难言,却是可怜小姒儿有家不能回,亲缘难相见,个中滋味叫她怎生禁受。
依着小姒儿如今的心性,倘使自己上前安抚,大抵只会得到她佯作无事的轻笑模样,所幸姜丽尚能与小姒儿说上些女儿间的私话,或可梳理她这时百般难宁的心绪。
这般想着,朱兴盛轻欸一气,随后折身进屋坐在床沿,拆开那仆役带来的书信。藉着天光洒入,尚未阅尽,朱兴盛的面色已是一片凝重,盖因信上所言竟事关华云龙如今的处境!
缘是两月前,华云龙到得濠州城,打算讨上一匹性好的快马,苏继便问其去向,得知他将赶往庐州路境内,不禁忧其安危,那庐州路驻有蒙元马场,戒备极其森严,若非境内人氏,恐遭不测。
几番劝言无果,他自是不便再阻挡了,幸而送小女离去之后,他在暗地里豢养了三十来僧兵出身的好手,左右濠州再无事端横生,于是便叫他们随从华云龙齐去庐州路,好有个照应。
而庐州路一事虽未细表于书信,却也通过片言只字窥得那边似是在图谋马场之类,总归是步步凶险的状况,后不知缘何,有八千阿速军直入蒙元马场。
变故非常,华云龙一行暴露了意图,事后虽是逃离马场,却也遭到整座庐州路境内三县三洲、合淝太仆寺以及阿速军多方人马的追捕,眼下虽是取巧藏身于合淝县,却也动弹不得。
所幸他们之间尚有一人惯于夜间行事,面孔为人所不知,不久前他从庐州路赶回来报上了这些消息,之后又匆匆告辞,言是须得搬请师兄弟们前去襄助。
信上笔墨到得这里已然乱了章法,有些潦草,显得心绪分明,大抵无奈急迫有之,愧疚难言之情更甚。
这时姜丽与苏姒笑着声进来,好叫朱兴盛一同尝尝新酿的米酒,却当头撞上朱兴盛沉重的面色。
俩女对视一眼,目光默默落在他手里的书信上。过得片刻,苏姒看着熟悉的字迹,神情几分恍惚,跟着不久,瞳孔陡然紧缩。姜丽也在一旁凝目瞧着,当见到那华云龙于庐州路所图之事时,神情一点点怔住。
……
傍晚,朱兴盛叫上张翼随行,之后牵过苏姒递来的缰绳,迎着她忧虑的眼神,稍作一通安抚。
苏姒轻欸一声,她纵然有心齐去庐州路,却也知晓自个本领,带上她无疑于多个累赘,眼下她只好想着定要善全寨子一应事务,莫叫重二分神操心才是。
这般暗自寻思一番,她心头添却几分安宁。
那边朱兴盛正待翻身上马,这时却见姜丽骑马自寨子里冲出,缘是有意同往庐州路,朱兴盛立时不加犹豫地拒绝。
此去为救华云龙,而她与华云龙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岂能平白叫她惹上一身麻烦事。
“如何去不得,眼下奴家也是驴牌寨之人,更何况这马儿总归是阿尔希德从定远带出来的,本应为李家庄所有,这事儿公子莫不是忘了。哼,倘若不叫我跟去,公子便也莫要骑着奴家的马儿了,此番还请徒步前往那迢迢万里之外的庐州!”
朱兴盛登时哑口无言,拗她不得,便也由着一齐随行。
如此一来,赶到戌时,三人径直出了定远县域,之后藉着官道快马加鞭,南下庐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