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变天了
    廖永忠拍了拍手,犹自厌嫌的模样,随后带着另一支潜伏在北麓的二百来水师精兵,朝朱兴盛那边走去。目光在中途扫了眼手下弟兄,到得近时,又落在朱兴盛身上,笑道:

    “这一路却是紧赶慢赶,生怕因我耽搁,叫朱公子落入险境,幸而尚未误了正事,若非赶在那巡兵与汝颖水贼碰面之前,先一步将几座游船付之一炬,恐怕当真会横生诸多麻烦。”

    朱兴盛笑着回道:“有劳廖大哥挂念,这边且有水寨的诸位兄弟帮衬,自然不会身陷险地。”

    不承想那左君弼谨慎至此,竟在尾随自己与姜丽之际,尚有心思着巡兵寻去游船,难怪他要从中拖延时间,对支援一事全然笃信的姿态。

    摇摇头,环顾一圈,朱兴盛复又连声问道:“廖大哥,不知南麓战况如何?怎的未见张翼随行?”

    “南麓何来战况,尽是倾轧的局势,那子母舟当真叫人难以招架,三千汝颖水贼已成残兵败将,覆灭是迟早的事情,眼下权且留作我水师练兵之用。”廖永忠朗笑几声,“至于张翼兄弟……”

    随后将先前遇上的事情讲与朱兴盛。

    “东岸山麓处,万户府精兵与青军交锋……青袍大汉似是与左千户、左君弼干系密切,言辞涉及合淝县、庐州路总管府……后来那蒙古壮汉全身而退,武艺委实强横。”

    如此之类的话不算详尽,但也足够将有用的消息清晰传递。廖永忠边说着,边回忆似的目光,随后叹惋道:“可惜一身武艺非我汉家之人,却是蒙古人。”

    朱兴盛目光微动,皱眉思忖。

    天气阴晴无定,廖永忠正欲接着说下去,却忽见午时大风愈加强劲。

    苍天古柏的树冠汹涌涛浪也似,层层叠叠地簇拥又分散,无数飞卷的落叶伴着树枝不时咔嚓的折断,旋聚起接地连天的呼啸风峦。将此前火烬、浓烟、偶尔的光线纷纷吞没殆尽。

    丛林之间,一时晦暗。下一刻,骤然的霍闪里,亮光乍起而黯,暴雨刺破无数交错倾倒的树冠,哗然泼下。

    “变天了。”朱兴盛心头嘟嚷。

    不久前,他打算此间事了,赶去圣妃庙接上张翼,与金元雅两人会面,商议之后关于阿速军诸事、以及华云龙的……去留。

    但这时,结合左君弼与那青袍汉子的言辞,分明得觉察到,这场秋雨过后,庐州路三州三县会迎来一场不大不小,但足够晃动元廷南方统治的震动,而为之生死流离的大抵俱是寻常人家。

    华云龙断然不可再留身庐州路。金花小姐便是拥有号令五千青军的威信,眼下又一心谋取蒙元马场,或许会成功,兵力由此激增,可若对上压境而来的蒙元铁骑,到底只会转入螳臂挡车的颓败走向,庇佑不了任何人。

    在驴牌寨尚未发展成为铜墙铁壁般的势力之前,他不愿自己亲近的人再陷入更多的危机当中。这其实是有些执拗、甚至稚气的念头,却也是朱兴盛当下最真实的想法。

    那边廖永忠望着风雨,寻思片晌,回身喝道:“阿孝,你带弟兄们先行赶回水寨,狂风暴雨当头,汝颖水贼尤为擅长此般环境作战,你等远不及,眼下他等劣势,也好趁此良机,磨炼一身本领。”

    叫阿孝的水师领命,他振臂高呼一声,偶尔的电光映照面上淌动的水流,两侧轰隆隆的脚步随之汇聚,迎着飞袭的雨幕,三百来道身影裹起烟尘奔南麓而去。

    待他等远去,廖永忠陡然记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朱公子,眼下心切,想着叫这些弟兄们好生打磨一番,几乎误却询问朱公子可尚有其他棘手之事,万望怪罪。”

    朱兴盛看他一眼,摇头笑道:“眼下再无棘手之事,多谢廖大哥挂念,廖大哥勤于练兵之心自当理解,何况今日已是有恩于在下,怎敢怪罪。”

    “既如此,还望朱公子莫要忘却昨夜提到的水师建制与碗口炮改良……是叫红衣大炮么?哈,我觉着巢湖大炮的叫法才是威风。”

    廖永忠坦然一笑,随后又摇头说道:

    “不过天公着实不作美,我等粗人喜好山野风雨,朱公子却是当不得寒意袭体,眼下巢湖湖面激荡,登船离岛生死更难料,朱公子不妨早些前去圣妃庙避雨,我亦要赶回水寨,此番待风平浪静,我与家兄酒宴以待,再一叙前话。”

    言罢,扬手抱拳,不待这边回应,便匆促而去。

    “廖永忠这番言辞,奴家听在心里,总觉得似有几分恐吓意味……”

    姜丽与朱兴盛避开高树,并肩而行,赶往圣妃庙的路上,淋着大雨,偶尔言谈几句。话头无绪,多是眨眼时记起什么,便不犹豫地顺着说下去。

    “奴家以为,今日若有左君弼身死的消息传出,那左千户必定会率兵包围巢湖湖畔。上岸是行不通的,我们要想离去,只有走水路,逆淝河而上,三日亦可返回定远。不过确如廖永忠所言,眼下暴雨骤然,过不得多久,巢湖必是暗流汹涌,寻常船只难渡……若有吃水足够的楼船,或许可以一试。”

    “有道理……”朱兴盛颔首,随口夸赞一声,复又沉吟着正色道,“方才与左君弼交手,当真未曾伤着?”

    姜丽眼睛忽闪,心头些许的愣怔过后,目光亮亮地瞧过去,问道:“公子是关心奴家么?”

    “嗯……”朱兴盛迟疑片晌,面色坦然,“自然是要关心。”

    “关心”两字入耳,姜丽心口立时咯噔一声,随后整个身子仿佛缄默下去。过得片晌,轻淡的笑意却自唇角逐渐浮现。

    她微扬视线,眸子荡着秋波,正欲说起什么,这时一阵飞也似的奔跑穿透啪嗒嗒的雨声,自不远处逼近。

    俩人登时警觉,循声而去,在脚声愈发清晰时,姜丽噌地拨出腰刀,紧紧盯住前路丛林尽头。

    那边在下一刻陡然撞入一道披甲戴胄的身影,他倒提一把环刀,雨水自刀锋迸溅,如鹰隼似的凶戾目光四下环顾着。

    而他身后,雨幕深深而朦胧,似有百来个青衣交错,偶尔亦有隐隐的斥喝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