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年淳雅没有很好的遮掩住神色,那突如其来的变化落在一直注意着她的怀恪郡主眼中。

    怀恪郡主惊讶道:“呀,年侧福晋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她故意说的很大声,叫所有人都听得见。

    乌拉那拉氏此时正焦头烂额,要是换了旁人,她是连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她的,偏偏是年氏,她忽略不得。

    “年妹妹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回去休息。”

    若是一开始福晋说这话,年淳雅巴不得回去,可现在,她隐约知道了这事怕是冲着她来的,就不能回去,万一出了变故她不在,不是给了旁人往她身上泼脏水的机会。

    年淳雅眸底深处的情绪几经变化,最终轻声拒绝了乌拉那拉氏的提议。

    乌拉那拉氏也不在意,一边让荼白亲自去搜查小石子的房间,一边继续审问着不停在磕头的小石子。

    不一会儿,小石子的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

    众人纷纷捏起帕子掩着口鼻,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石子一直不肯开口,乌拉那拉氏逐渐没了耐心,“你可以不说,但谋害皇孙的罪名,可不是你不说,你死了就算完了的,你的一家子,都要为你的行为丧命。”

    话落,小石子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乌拉那拉氏见自己的话有用,便缓和了语气,继续道:“倘若你说出幕后指使,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儿上,本福晋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恩威并施,是上位者一贯用的方法,可不得不说,这方法百用百灵。

    小石子神色略有几分松动,自以为自己很小心的往一侧看了一眼,然后咬着牙道:“都是乌雅格格指使奴才的。”

    捂着脸默默流泪哭泣的乌雅氏闻言,如遭雷击,也顾不得脸疼,尖叫着反驳:“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本格格什么时候指使你去害郭氏了?敢冤枉本格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是看郭氏不顺眼,但顶多是在嘴上多骂她两句,心里也想着最好郭氏能被她给气小产了,可她却从未让人去害郭氏。

    乌雅氏不认小石子的指控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怀恪郡主的话:“你这奴才,指认乌雅格格便指认乌雅格格,可为什么指认乌雅格格之前,要看一眼年侧福晋呢?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年淳雅面无表情:“郡主的眼睛还真是尖,这都注意到了,不过本侧福晋却觉得他是在看郡主呢。郡主,你倒是同大家解释解释,这小太监为什么要看你?”

    怀恪郡主气的脸颊绯红:“年侧福晋,说话要讲究证据,莫要随意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小石子看谁她确实不知道,但这也不妨碍她随口给年氏找不痛快,谁知小半年不见,年氏这嘴皮子利索多了,她回来这近一个月里,就没在年氏嘴上讨到过好。

    年淳雅拿眼斜了怀恪郡主一眼:“原来郡主也知道自己是在空口白牙的乱说话呀。”

    怀恪郡主一时无言,脸憋的通红。

    见自己女儿被欺负,李氏站到怀恪郡主面前,像母鸡护崽子一样把怀恪郡主护在身后:“年侧福晋,你好歹也是长辈,何必要同一个晚辈计较那么多?”

    “晚辈?”年淳雅讽刺的笑笑:“本侧福晋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敬长辈的晚辈。”

    “你……”

    这事儿说到底也是李氏母女理亏,李氏心有顾虑,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

    正当李氏准备说句软化揭过这茬,怀恪郡主从李氏身后走出来,朝着乌拉那拉氏屈了屈膝,一脸正义道:“嫡额娘,方才年侧福晋胡搅蛮缠,倒是让怀恪忘了一件事。”

    乌拉那拉氏揉了揉额角,眼里充满了疲惫:“何事?”

    怀恪郡主得意的看了年淳雅一眼,不慌不忙道:“怀恪看到,郭格格出事时,年侧福晋正巧就在池塘对面看着,且若非怀恪叫上年侧福晋一起过来,怕是年侧福晋根本不会出现在云澜苑,再加上方才那太监看了年侧福晋的一眼,这种种,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年淳雅忽地笑了:“郡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把这脏水往本侧福晋身上泼,只是本侧福晋还是那句话,若是怀恪郡主有证据,就尽管拿出来,若是仅凭猜测……”

    她眯了眯眼睛,冷意一闪而过:“那本侧福晋还猜这事与郡主你脱不了干系呢,毕竟在你回府前,郭格格并未出事,怎么你回来了,郭格格就小产了呢?”

    怀恪意指是她害了郭格格,那她就说怀恪与郭格格腹中孩子相克,不就是打嘴仗么,谁怕谁。

    事情猛然调转了方向,乌雅氏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忙道:“福晋,奴婢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小石子做错了事,奴婢罚了他,定然是他怀恨在心,故意害奴婢。况且这太监本就是府里的奴才,奴婢入府后才被调到奴婢这儿伺候,说不准是旁人安插在奴婢这儿的眼线……”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看了看年淳雅,故意含沙射影。

    然而乌拉那拉氏却紧皱了眉头,有些许不悦,府里奴才调动,都是奉了她的命令,乌雅氏这话虽是暗指年氏,可也未必没有指责她的意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乌雅氏的话上面,没人注意到在乌雅氏说到眼线二字时,小石子按在地上微微蜷缩的手指。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事情僵持在这里,乌拉那拉氏眼中的不耐愈发明显,终于忍不住下令:“来人,把他拖出去,先杖责五十。”

    小石子惊恐的抬起了头,不过瞬间,就又重新低下去,任由自己被人拖出去。

    许是屋子里过于安静,杖刑时板子划破空气的声音,打在□□上的闷响以及被堵了嘴的小太监的闷哼声,一样一样细细碎碎的传进众人的耳朵。

    乌雅氏趴坐在地上,神情焦躁,恨不得那狗奴才受不住皮肉之苦,早早招了,她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年淳雅不着痕迹的往后和金风对视了一眼,见金风神色平稳,她暗自舒了口气。

    不知打了多少板子,就在荼白刚踏进来,正要禀报从小石子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时,外面行刑的小太监突然汗流浃背的跑进来,“福晋,招了。”

    被打了半残的人被重新拖了进来,有气无力的说出了震惊众人的真相:“是…是年侧福晋,是她指使奴才的。”

    早有预料的年淳雅在此时反而不慌了,她情绪平稳,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被指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你有何证据?”

    “奴才房间的花盆里,有一个金裸子,是年侧福晋让小六子赏给奴才的。”

    荼白点了点头,适时的摊开手心,露出了那一枚一两重的金裸子,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证明他所言非虚。

    怀恪郡主顿时抖擞起来了:“瞧,本郡主就说是年侧福晋,果然没说错。”

    年淳雅冷冷剜了怀恪郡主一眼,没搭理她,只向乌拉那拉氏请示道:“福晋,既然事情牵扯到了妾身,那妾身不得不为此自辩一二,他既说这金裸子是妾身让小六子赏他的,那不如您命人去雅园把小六子叫来与他对峙好了。”

    年淳雅说的有理有据,乌拉那拉氏没有理由不答应。

    小六子来的很快,他在来时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走这一趟,所以一来就直言道:“这金裸子确实是奴才给小石子的,奴才与小石子本是同乡,大约一个月前,小石子突然找到奴才,说他家里老娘生了重病,想问奴才借银子给老娘治病。正好奴才那儿才得了主子赏赐的两颗金裸子,就给了小石子一颗,其余的,奴才便不知道了。”

    李侧福晋呦了一声:“还真是正好,正好小石子需要银子给老娘治病,正好你主子就赏赐了你。”

    一连三个正好,把阴阳怪气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淳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起来,本侧福晋会赏赐你,都是仰仗了李侧福晋的功劳,小六子,你该谢谢李侧福晋才是。”

    小六子半点儿不含糊的朝着李氏磕了个头:“奴才多谢李侧福晋。”

    李氏这才想起来,那日郭氏刚被查出有孕,年氏为了打她的脸,当着她的面儿说要赏小六子二十两银子。

    而两颗一两的金裸子,正好是二十两白银。

    李氏不肯示弱,嘴硬道:“那又如何,说不准早在郭氏被查出有孕的那日,你就在想着要如何除掉郭氏腹中胎儿了。”

    年淳雅冷笑了一声,“李侧福晋这么会补脑,不去写话本子戏折子真是可惜了。”

    小六子这时又道:“至于这金裸子为何被小石子藏了起来,想来是他用老娘生病为借口,从奴才这儿骗去金裸子,想在此时当做物证,陷害奴才的主子。”

    “福晋,奴才所言没有半句虚言,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您若是不信,也尽可派人去查。”

    当时小石子求到他这儿,他还庆幸,幸好侧福晋赏了他两颗金裸子,让他有能力帮小石子一把。

    小六子当时有多庆幸,现在就有多心凉。他恶狠狠的瞪了小石子一眼,呸了他一声:“白眼狼。”

    乌拉那拉氏对上小六子的眼神,见他没有半分躲闪,甚至话说的条理清晰,主动让她派人去查,还敢发誓,当下就有了两分判断。

    只是若真让人去查小六子说的话,这件事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解决不了。

    正当乌拉那拉氏犹豫之际,四爷大步跨了进来,无视了正在行礼的一众人等,停在小石子的前头,用脚勾起他的头,淡声道:“你叫什么?”

    小石子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忍着疼低声道:“奴才小石子。”

    四爷深沉黝黑的眸底霎时闪过一抹戾气,倏地收回脚,兀自道:“乌雅氏御下不严,致使奴才噬主,幽禁春泽斋。小石子谋害爷的子嗣,罪无可恕,凌迟。”

    “苏培盛。”

    苏培盛手一挥,就有人进来把小石子拖走,至于拖到了哪儿,没人注意。

    众人哗然,乌拉那拉氏更是诧异:“爷,这怕是不妥吧,事情真相尚未查清,这……”

    四爷转身,审视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身上扫过,抿着唇,冷冷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让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就去和乌雅氏作伴吧。”

    话落,四爷甩袖离去。

    第32章

    一场闹剧以郭氏小产,乌雅氏被无期限的幽禁为结局,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散了。

    天空中早已挂起了点点繁星,衬托着空中弯弯的月亮。

    月光皎洁,照亮了年淳雅的前路。

    她回到雅园,对今日的事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年淳雅指尖点着小几,好一会儿,她抬头去看躬身站在门边的小六子:“你方才在云澜苑说的话,都是真的?”

    小六子重重跪下,语气坚定:“侧福晋,奴才愿意以奴才一家子的性命起誓,若有半句虚假,不得好死。”

    他本就是一个孤苦人家的孩子,若不是因为家里穷,老娘病重,为了给老娘看病,他也不会自卖自身当了太监。

    被内务府分配到雍亲王府伺候,哪怕是在油水最多的膳房,因为自己不会耍心眼儿,油嘴滑舌的讨好管事,干的也是又苦又累还容易得罪人的活儿。

    “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但却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懂得感恩。若非侧福晋,奴才说不定早就被李侧福晋给打死了,就算苟延残喘,日子也不会比之前好多少。所以奴才感激侧福晋,是绝对不会背叛侧福晋的。”

    得了赏赐,他本是打算在能出府时,把银子送回家里,好让家里的生活能好过一些,谁知这时碰上了小石子这个所谓的老乡,他以老娘生病为借口问他借银子。

    或许是因为同是老乡,又都经历过老娘生病那种无力感,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借了。

    只是他却没想到,他的一时心软,会给侧福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小六子将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玉露在旁点头:“奴婢也问过和小六子同房的其余两人,都说确有其事。”

    也正是因为她多了个心眼儿,在听到郭格格小产和侧福晋去了云澜苑的消息后,就找到小六子先一步审了他,不然她也不敢在福晋让人来带走小六子时,那么轻易的就放人。

    年淳雅若有所思,若是这样的话,那宋氏之前见到的,应该是小石子问小六子借银子,而不是在密谋什么。

    只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小六子你是什么时候把银子借给小石子的?”

    小六子回想了一下,“是怀恪郡主回府前那几日,小石子和奴才都不当值,但小石子说怕被人看到后生出事端,所以选在了花园的角落里,还是在大中午。”

    大中午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一般奴才都不会怎么出来,可谁曾想到就恰好被宋氏看到了。

    年淳雅挥手让小六子退下,自个儿踢了花盆底躺在软榻上,思绪混乱到脑袋发疼。

    玉露上前揉着年淳雅的太阳穴,替她缓解:“侧福晋别忧心了,左右这件事与咱们无关,而且主子爷已经有了论断。”

    年淳雅依旧心有余悸:“虽说与咱们无关,但一日没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就一日难安,生怕哪一日又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金风想了想,猜测道:“奴婢瞧着今日怀恪郡主一直想把侧福晋拖下水,说不准就是怀恪郡主和李侧福晋做的好事!”

    头上的疼渐渐缓解,年淳雅也没有因为对李氏母女的偏见就把帽子往她们头上扣:“不见得。若真是她们,那她们为了坐实我的罪名,定然早有准备,早就会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而不是一直靠嘴上说。”

    毕竟谁都知道,光说是没有信服力的。

    玉露听完,不由得插嘴:“那就是乌雅格格,定是她贼喊捉贼,让别人都怀疑她,恰恰也能凭这一点洗清自己的嫌疑。主子爷定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怎会罚乌雅格格罚的这么重。”

    无期限的幽禁,乌雅格格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或许吧。”

    年淳雅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这后院的女人都会演戏,比起她们,她还差的远,且有的学呢。

    莫说年淳雅理不出头绪来,就是乌拉那拉氏和李氏母女同样也一头雾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乌拉那拉氏和四爷在性格上有两分相似,所以乌拉那拉氏对四爷略有了解,明白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四爷才有了这样的决断。

    她作为嫡福晋,若是有必要,四爷总是会告诉她的,所以她并不着急。

    不过与乌拉那拉氏的理性不同,李氏母女一致觉得,四爷如此雷厉风行的了结了这件事,就是为了包庇年淳雅。

    怀恪气呼呼的:“要不是阿玛突然出现,今日说什么,女儿也得让年侧福晋把这谋害子嗣的罪名给坐实了。”

    李氏叹了口气,“行了,咱们也没证据,一切都是仅凭猜测,哪里就真的能把年氏给拉下马。”

    “哼,女儿本来还以为那个叫小六子的奴才会背叛年侧福晋,谁知他竟是一条忠心的狗。”

    但凡那狗奴才说一句不该说的,她就会紧抓不放,哪里能容得年侧福晋全身而退。

    一说起小六子,李氏就有些生气:“不过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下贱胚子罢了,不值当和他置气。反正不管怎么说,郭氏小产,你三弟日后少了一个碍眼的弟妹,对咱们来说也算好事。”

    “这倒也是。”

    这也是唯一能让她们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只是她们高兴了,宋氏可不见得有多高兴。

    玉萃轩,宋氏忍了又忍,才忍住心头那股火气,没把手边的茶盏给摔地上去。

    “郭氏那个蠢货,好不容易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胎,不过搬个院子,孩子就没了,让本格格的心愿也落空了。”

    在王府后院,有个孩子才算是有了依靠,有了立身之本,可惜她是个没福气的,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却一个都没养住,还伤了身子。

    如今自己年纪大了,早已不侍寝,更是怀不上,所以就想着抱养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郭氏有了身孕。郭氏根基浅,和四爷又没什么感情,她只用稍加筹谋,再加上四爷对她的那一点怜惜,她一定能抱养郭氏的孩子。

    所以为了助郭氏保胎,在她看到小六子和小石子接触时,便打着提醒的幌子告知年侧福晋,实际上她只是害怕年侧福晋想对郭氏的孩子下手,故意去点出这件事,好让年侧福晋心有顾虑,及时收手。

    又怕乌雅氏会因为心生嫉妒对郭氏下手,所以故意扭曲了郭氏的意思,让她搬去春泽斋。

    那里清净,届时她也能多照看一二。

    她做了这么多,谁知还是功亏一篑。

    宋氏气的眼泪直流:“难道我这辈子,注定是个没孩子的命吗?”

    荷青是知道宋氏想要有个孩子的执念的,可郭氏已然小产,再难过也于事无补。

    她只得安慰道:“格格,郭格格是个没福气的,但还有旁人,以后也一定会有人怀孕的,能让您得偿所愿的。”

    宋氏一点也没有被这话给安慰到,她狠狠扯着手里的帕子,脸上的泪痕也没去管:

    “哪里就这么容易了。爷来后院的次数本就不多,年侧福晋一个人就占去了大半。若是真这么容易就能怀上孩子,府里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才只有三个阿哥……”

    荷青一咬牙:“大不了……大不了能把四阿哥或是五阿哥养在身边,也是好的。”

    虽然四阿哥五阿哥年纪大了,早已经记事,但说到底也是个阿哥,怎么着都强过没孩子百倍。

    宋氏扯着帕子的手一顿,她怎么没想过钮祜禄氏和耿氏的孩子,早在她们先后怀孕时,她就在四爷面前旁敲侧击的问过。

    只是没想到她们二人私下达成协议,又因为钮祜禄氏侍疾有功,四爷愿意给钮祜禄氏一分体面,所以同意了她与耿氏换子而养。

    几年过去,她们二人因为两个孩子,早已是不可分割的同盟,要想养她们的孩子,谈何容易啊。

    这一夜,许多院子的灯彻夜未熄。

    前院书房也是一样。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一个人影进了书房,而守在书房外的小福子站的笔挺,像是没看到一般,反而更加提起了精神,注意起四周。

    四爷一夜未眠,苏培盛在旁陪着,见有人进来,面色如常的悄声退下,等他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盏提神的浓茶,而方才进来的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把茶搁在四爷手边,恭敬道:“爷,喝口茶水醒醒神吧,马上就要到了早朝的时辰了。”

    四爷一动未动,只看着面前粘杆处送来的密报和小石子的口供,眼中冷意渐渐凝聚:“爷的这位好八弟,做事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苏培盛本就低着的头愈发低了,他不敢去凑声,也不用他凑声,因为他知道四爷只是想说出来发泄一下。

    他虽不知那密报里写了什么,但他知道小石子是德妃娘娘安插在府里的眼线。

    四爷组建的粘杆处初具规模,只是人手不够,即便放在后院的眼睛没多少,可府里有哪些人是旁人的钉子,四爷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恰巧小石子就在内。

    可他有些想不通,小石子是德妃娘娘的人,与八爷怎么就扯上关系了?

    似是知道苏培盛在想什么,四爷又急需一个发泄口发泄发泄,难得好心的给苏培盛解惑:“自然是少不了十四帮忙。”

    话中戾气压迫的苏培盛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脑子却异常清醒,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四爷的意思。

    德妃娘娘最宠十四爷,而十四爷是与八爷混在一起的,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八爷张口,想来十四爷是不会拒绝的。

    非但不会拒绝,恐怕还会乐见其成。

    想明白后苏培盛不由得心疼四爷,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十四爷怎么就这么不待见四爷?

    不待见四爷也就罢了,手段也这么不光彩,仅用一个钉子就害了四爷一个尚未出生的子嗣不说,还在后院里搅风搅雨,意图陷害年侧福晋。

    昨日云澜苑的事情,过后低下奴才禀报四爷的时候,他也听到了,若非四爷在听到小石子的名字后,当机立断,等到真的被他们把谋害子嗣的罪名扣在年侧福晋身上……

    不,或许不用真的坐实年侧福晋的罪名,只需加重她的嫌疑,届时小石子以死明志,来个死无对证,再由宫里的娘娘给四爷施压,要四爷严惩年侧福晋。

    若是四爷扛住了宫里的压力,那有人就会推波助澜,传一些四爷重美色,轻子嗣的传言,等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四爷少不了吃一顿挂落。

    若是四爷扛不住宫里的压力,明知年侧福晋是冤枉的情况下,依旧惩罚年侧福晋,按照年氏一族对年侧福晋的宠爱,他们怕是要与四爷离心……

    四爷一旦少了年氏一族的支持,与自断一臂何异?

    恐怕这才是八爷他们最终的目的吧。

    一想到这些,苏培盛的脊背就发凉,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什么时候八爷也用的这般毫无顾忌,难怪四爷会说八爷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不知安静了多久,四爷站起身,一口气把浓茶灌下肚,让苏培盛给他更衣。

    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只不过这笔账,他不会去和老八算,也不会去找十四算,他只会釜底抽薪,和乌雅家算!

    第33章

    天光大亮,隔壁的八福晋郭络罗氏闻着味儿就来了。

    在听到门房奴才禀报八福晋到访的消息时,乌拉那拉氏本就没休息好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可人都来了,哪怕没有按照规矩提前递拜贴,乌拉那拉氏也不能把人给拒之门外,只好忍着气让人把郭络罗氏给请进来。

    八福晋和宜妃一样,都是明艳大气的相貌,只不过这性子嘛,着实不敢让人恭维。

    乌拉那拉氏还没见着八福晋的人,就先听到了八福晋爽朗的声音:“四嫂,弟妹我来看你来了。”

    帘子被左右守门的丫鬟给掀开,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八福晋瞬间出现在室内,把庄重简朴的屋子里衬的灰扑扑的。

    乌拉那拉氏坐在原地,连起身相迎也不曾,就这么看着八福晋。

    八福晋笑容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笑着道:“怎么四嫂如此神情,难不成是不欢迎我?”

    四爷是亲王,八爷是贝勒,按理来说,八福晋是得正正经经的给乌拉那拉氏行礼问安的。

    可八福晋连礼也不行,不等主人让座,自个儿主动坐在了离乌拉那拉氏最近的右侧首位,年淳雅素日请安坐的位置。

    乌拉那拉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唇:“怎会,只不过四嫂我没想到八弟妹你会突然到访,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她咬重了突然到访四个字,暗指八福晋礼数不足。

    八福晋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甩了下手里的帕子:“害,咱们两府离得这么近,合该多走动走动,若是要递拜贴,再等回复,岂不是繁复了。”

    妯娌多年,乌拉那拉氏知道八福晋的为人,也不欲和她争辩一些有的没的,太没意思。

    于是顺着八福晋的话说了句:“也是。”

    八福晋把这句话当做是乌拉那拉氏的示弱,又随意扯了两句别的,就进入了正题:“四嫂,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乌拉那拉氏下意识轻触了一下脸颊,微笑着道:“不过是处理中馈费了些心神罢了,想来八弟妹也有体会。”

    “这是自然。”八福晋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过我府上的妾室少,事情也就少,倒是比不得四嫂忙碌些。”

    乌拉那拉氏不知道八福晋一个亲口被皇阿玛骂过善妒的人,是哪里来的脸皮再提起这些的,竟一点儿也不以为耻,还暗中嘲笑她。

    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似是调侃:“四爷公事繁忙,不比八弟清闲,大多数能在府中帮衬着八弟妹,八弟妹才能这般悠闲的来我府上串门子,哪儿像我,就算想出去串门子,府上的一大堆事情也丢不开手。”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你嘲讽我府上妾室多,不得宠,我就嘲讽你家八爷不得重用,只能处理些府上杂事。

    到底八福晋的养气功夫不比乌拉那拉氏,两句话的功夫就微微变了脸色:“是了,四嫂府上事情是多了些,听说昨日四嫂府上的一个格格小产了,还是那个年氏害的,可有此事?”

    乌拉那拉氏拨弄茶盏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般的喝口茶,矢口否认:“八弟妹这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话?”

    八福晋笑道:“咱们两府离得这么近,还需要听闲话么。不过要我说啊,四哥就不该太宠妾室,你瞧那个什么年氏,长得一脸狐媚子样,被四哥宠的太过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害四哥的子嗣。”

    “八弟妹慎言!”

    乌拉那拉氏猛地出声,吓的八福晋抖了一下,随即脸色难看的紧:“四嫂这么大声做什么,都吓到我了。”

    她一点 儿也没有身在别人家做客的自觉,嘴上更是没个忌讳,什么都说。

    乌拉那拉氏深吸一口气,面容严肃道:“我不知八弟妹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但请八弟妹知晓,我府上的郭氏格格的确于昨日小产,却并非年侧福晋所为,而是乌雅氏苛待下人,以至下人心生怨恨,才有了昨日之祸。”

    “真相既已告知八弟妹,还请八弟妹日后便不要再说那些不实谣言,以免坏了我府上侧福晋的声誉。”

    八福晋抿了抿唇,她有些意外,不是所有的正室都该视妾室为眼中钉的么,尤其是受宠的妾室,更是恨不得她们去死。

    乌拉那拉氏竟然肯维护年氏的声誉,并且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勉强,难不成乌拉那拉氏是真贤惠,而不是假贤惠?

    八福晋越想越是烦躁,谁人不知这四九城里,她八福晋和四福晋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因善妒受人诟病,一个却因贤惠孝顺之名饱受称赞。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想扒下乌拉那拉氏那张伪装贤惠的嘴脸,可是一次都没有成功过,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就在这时,银朱进来禀报:“福晋,雅园派人来报,说是年侧福晋发了热,想请太医过府看诊。”

    乌拉那拉氏一听,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叫人拿了对牌去宫里请太医。

    银朱捧着荼白给的对牌退下,八福晋这才回过神来,嘲讽道:“四嫂,不是我说你,你对这些妾室也太过仁慈了,不就是发热,矫情个什么劲儿,府医不用,偏偏要请太医。”

    乌拉那拉氏笑了笑,稳如泰山:“年侧福晋身子素来弱,四爷不免忧心,所以向来都是请的太医,更为稳妥些。”

    说着,她突然道:“年侧福晋病了,我打算去探望一二,八弟妹不若与我一同去趟雅园?”

    话音未落,八福晋当即起了身:“不了,四嫂,我想起来府上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一个侧福晋罢了,哪儿来的脸让她一个嫡福晋去探望?

    八福晋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脚步不停地走了。

    待看不见八福晋的身影,荼白忍不住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年侧福晋再受宠,那也是咱们府上的侧福晋,与八福晋何干?怎么她就那么讨厌年侧福晋?”

    从坐这儿到离开,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说年侧福晋不好的,剩下的也是想看府上的笑话。

    乌拉那拉氏轻笑:“她哪里是讨厌年氏,她是讨厌受宠的妾室。”

    四九城里有不少人都羡慕八福晋的勇气,但她一点儿都不羡慕,甚至还觉得八福晋蠢。

    八福晋再善妒,八爷该有的女人一个没少,八福晋的名声还坏了,两头都不得好。

    倒不如像她这样,虽不得四爷宠爱,但她有正室的体面,手握中馈大权,更有四爷的敬重和贤惠孝顺的名声,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荼白沉默了下,索性换了话题:“那您可还要去雅园?”

    “既然八福晋走了,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走一趟,带着药材去。”

    “是。”

    等荼白带着药材到雅园,李太医正好在给年淳雅诊脉。

    荼白就多待了一会儿,直到听李太医说完诊断结果,才回了正院复命。

    年淳雅恹恹的躺在榻上,闻着刺鼻的汤药味道,是怎么也不愿意喝。

    她一到这儿就喝了三个月的中药,好不容易消停了,不过因为一次精神高度紧张,睡了一觉起来就又病了,这副身子还真是弱,简直堪比林妹妹。

    事关她的身子,金风玉露轮番上阵劝说,年淳雅才磨磨蹭蹭的把快凉掉的药给一口闷了。

    四爷一回府就得知了两个消息,一是八福晋来过,二是年侧福晋又病了。

    所以四爷连正院也没去,就先来了雅园。

    他撩起整洁的衣摆在年淳雅身侧坐下,伸手探了探她尚有些热度的额头,道:“还是有些热,药吃了吗?”

    金风忙在一旁回道吃过了。

    在四爷搁在年淳雅额头上的手要收回去前,年淳雅双手握住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处,瘪了瘪唇,委屈极了:“爷,妾身害怕。”

    害怕什么,她没说,但四爷心知肚明。

    感受到自己手掌覆盖那处跳的愈发快的心和年淳雅不安的情绪,四爷轻叹一声,反手握了握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是怀恪任性,爷自会罚她,你安心养好身子,旁的事情莫要多想。”

    年淳雅眼中泛起水雾,咬着唇哽咽道:“妾身也不知何处得罪了郡主,竟让郡主如此看不惯,连谋害子嗣这样的罪名,都要拼了命的往妾身身上扣……”

    “若是……若是爷真的信了,从此厌恶了妾身,妾身还要这身子做什么,倒不如早早随了妾身那苦命的女儿去了的好……”

    昨日怀恪郡主步步紧逼,这件事她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怎么也要给怀恪郡主三分颜色瞧瞧,不然岂不是把她当成泥捏的了,以后任谁都要来捏一下。

    四爷瞳孔猛地一缩,张口就是斥责:“惯是个胡言乱语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年淳雅不吭声,就这么默默地流着泪。

    四爷无奈道:“那你说,要如何罚怀恪才好?”

    “爷这话没诚意,妾身不过是庶母,如何敢罚郡主。”

    年淳雅把头扭到里面,给四爷留了个后脑勺。

    未曾梳起的满头乌黑的青丝就这么铺满了整个榻上的空隙。

    四爷反手将人给捞起来抱进怀里,鼻尖儿处萦绕着一缕芳香:“爷还不是想让你高兴,就又是爷的错了,嗯?”

    一声嗯,让年淳雅清楚的感受到了男人胸腔的震动。

    她不自觉的蜷缩了下小拇指,恼道:“反正妾身不管,是妾身受了委屈,若是爷不能让妾身满意,妾身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怀中女子不肯退让,四爷也有心给怀恪郡主个教训,便道:“那便让怀恪明日在你院中跪一个时辰赔罪,如此可好?”

    年淳雅对这个处罚挺满意的,不过她犹豫道:“一个时辰是不是太长了,怀恪郡主自幼娇养,怕是受不住,不若改为两刻钟吧。”

    要真是在她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到时候跪出个好歹来,怕是四爷会对她不满。

    两刻钟刚刚好,既不会跪出毛病,又能让怀恪得到教训,顺便还能警告一下后院的人,一举数得。

    四爷不知怀中女子的心思,只当年淳雅是心软了,不免感叹她心善:“都依你。”

    第34章

    四爷在雅园待了半个时辰,安抚好年淳雅之后就去了正院,他还有事要交代乌拉那拉氏。

    送了四爷离开,金风一脸的欲言又止。

    年淳雅看了她一眼:“有话就说,做什么这副模样。”

    金风先是讨好的剥了颗葡萄喂到年淳雅嘴边,见她吃下去,这才开口:“奴婢若是说了,侧福晋可千万别生气。”

    葡萄甜的腻人,年淳雅微微蹙眉,把籽吐到帕子里,没好气道:“那你就别说了。”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最讨厌别人一副不知当说不当说,最后还是要说的模样,忒吊人胃口。

    金风顿时噎住,却不得不说:“奴婢以为,主子爷要让怀恪郡主在咱们院子里罚跪一事,略有不妥。”

    年淳雅闻言,微愣:“哪里不妥?”

    金风很是委婉道:“怀恪郡主到底是主子爷的女儿,身份尊贵……”

    哪怕侧福晋与李侧福晋位份相同,也不能如此让怀恪郡主丢尽颜面。

    且不论身份,只论血脉,皇家血脉不知比侧福晋尊贵多少。

    身份尊贵四个字,让年淳雅很快反应过来金风的意思,刚刚升起的些许好心情瞬间跌落:“可这是四爷亲口说的。”

    她不熟悉其中弯弯绕绕,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没道理金风都明白的,深谙权术之道的四爷会不清楚。

    年淳雅唇角含了一抹讽刺:“你说四爷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如此,好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莫说年淳雅有这样的想法,在乌拉那拉氏听到四爷同她说起这件事时,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如此。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四爷不至于如此,索性直接问了:“妾身知道爷疼惜年妹妹,只是如此惩罚怀恪,是否有些过了?”

    四爷捏了捏眉心,他何尝不知道,只是那会儿他见不得年氏伤心落泪,且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不好当场就出尔反尔。

    真正原因四爷难以说出口,就只随口扯了句:“今日早朝,皇上准了吏部年中官员调动的名单,年氏的大哥年希尧于下月月底回京述职,明年初任安徽布政使。”

    话音刚落,乌拉那拉氏呼吸稍顿。

    年氏的两位兄长,还真是本领不凡。

    年希尧此前是正三品的广东按察使,这次调令一下,又升了官儿,成了从二品安徽布政使,而年羹尧早已是正二品的四川总督。

    兄弟二人个个都是二品大员,令人艳羡。

    乌拉那拉氏没敢再想下去,平静道:“爷的意思,妾身明白,但妾身依旧觉得不妥,不若让怀恪只去年妹妹院里赔罪,至于罚跪,便在正院,如此,也能少一些闲言碎语。”

    福晋肯为他一时之失费心周全,四爷自是同意,他既满意又欣慰的夸道:“福晋果真是爷的贤内助。”

    乌拉那拉氏心里涌起一阵甜,面儿上却一本正经道:“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四爷点了点头,转而和乌拉那拉氏交代起了别的事情。

    云澜苑,郭氏昏迷醒来,就期盼着四爷能够来看看她。

    她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四爷回府,谁知四爷竟先去了雅园,看望生了病的年侧福晋,又在正院待到现在都还未曾出来。

    郭氏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昨日摔了一跤小产,她浑身都疼的厉害,可郭氏此刻就像感受不到似的,整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情绪。

    巧芸不停的安慰劝说的话,郭氏一句都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儿的絮絮叨叨:“年侧福晋生了个小病,爷就心疼的去看她,我失了孩子,那也是爷的孩子啊,可是爷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至少,至少让人来问一句也是好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我妄想!”

    巧芸心疼不已,何止主子爷没有过问一句,从昨日到现在,除了福晋让荼白姐姐送了些补气补血的药材来,就再也没人踏足过云澜苑,就好像云澜苑是什么晦气的地方。

    郭氏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本就下红不止的下*体更是流血不止,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巧芸吓的六神无主,慌不择路的就要喊人去请府医。

    从脚踏上起身的那一刻,郭氏突然抓住巧芸的手腕,用祈求般的语气道:“巧芸,你去把爷请来,好不好?”

    巧芸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格格等等。”

    她一路跑着去正院,到了正院门口,正好见四爷出来,于是一头冲了过去,拦在四爷面前跪下,二话不说就是磕头:“求主子爷去看看我家格格吧。”

    巧芸冲出来的突然,苏培盛为了避免四爷被冲撞,下意识的挡在四爷面前,低眸打量这个跪在四爷面前的奴婢。

    因为天气太热,云澜苑到正院的距离也不算太近,巧芸浑身都被汗湿了,整个人狼狈不堪,苏培盛一时竟没认出来。

    “你家格格是?”

    苏培盛暗地里看了四爷一眼,扭头问道。

    巧芸抬起头,好让苏培盛看清她的脸:“是郭格格。”

    听到郭格格的名号,四爷只皱了下眉,没再多问一句,抬脚就去了云澜苑。

    四爷的去向被人禀报给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并不意外:“是该去看看郭格格,郭格格也是可怜。”

    方才四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还是听懂了,郭氏小产,并非源于后院倾轧。

    若是如此,那她能做的也就有限,这真凶,她是没本事查出来了。

    荼白给乌拉那拉氏换了一盏饮子,低声道:“您还有心情可怜郭格格。”

    乌拉那拉氏挑眉:“怎么?”

    荼白绷着脸:“奴婢瞧着,怕是等不到下月初一,德妃娘娘就会提前召您入宫。”

    德妃娘娘赏赐的两个格格不到半年,一个小产,一个毁容被幽禁,德妃娘娘不生气才怪。

    每次德妃娘娘一生气,就把气全都撒在福晋身上,当着永和宫宫人的面,一点儿颜面都不给留。

    对此,乌拉那拉氏早就看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遭,本福晋迟早得走的,佛经还是照例备好。”

    “奴婢知道的。”

    “另外,去蘅芜馆传令吧。”

    至于传什么令,自然是命怀恪郡主去给年侧福晋赔罪的令。

    怀恪听见这命令,骤然变了神色:“这是嫡额娘的意思?”

    荼白心中畅快,面上却不落人口舌:“回郡主的话,是主子爷的意思。主子爷还说了,郡主昨日行为有失,明日去过雅园后,需去正院接受福晋教导。”

    一句昨日行为有失,怀恪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阿玛竟然让她去给年氏赔罪,那年氏也配?

    尽管她心中再不情愿,怀恪也不会当众反驳四爷的意思,憋屈的应了是,转头回了屋里就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发泄。

    李氏心疼的心直抽抽,连忙让人按住怀恪:“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摔了,额娘好不容易存的银子,一会儿就让你给嚯嚯没了。”

    前两日出的那几百两银子,她到现在都还心疼着呢。

    怀恪本就委屈,一听李氏这话,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额娘,难道在你心里,女儿受辱,还没有这些死物重要吗?”

    李氏不是不心疼女儿,怀恪是她第一个孩子,哪怕不是她期盼的阿哥,可她也是在怀恪身上倾注了心血的。

    她将怀恪搂在怀里,轻拍怀恪的背,是怀恪小时候难过时她常做的动作:“你觉得屈辱,额娘心里又怎会好受。你要是不愿意去,明日额娘豁出去这张脸,替你去。”

    话落,怀恪哭声更大了。

    怀恪到底没让李氏替她去,要是她额娘这次替她在年氏面前弯了腰,日后就要永远低年氏一头。

    所以她哭过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去。

    不就是赔罪么,她赔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四爷怕年淳雅和怀恪郡主再闹什么幺蛾子,怀恪郡主到雅园的时候,四爷也在。

    怀恪郡主僵硬着表情问了安,之后嘴巴就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年淳雅一点也不急,反而还很是悠闲的拿银签扎了剥好的葡萄塞进嘴里。

    四爷看的眉骨突突的跳,好半晌,他冷着脸道:“前日不是很能说,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屋里只有他们三人,四爷就知道年氏还是给怀恪留了颜面的。

    怀恪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嗫嚅着唇道:“年额娘,是怀恪有口无心,怀恪不该对您不敬,怀恪给您赔罪了,还请您原谅怀恪。”

    说着,怀恪深蹲了下去,朝年淳雅施了一礼。

    按照平常,怀恪郡主见了年淳雅,也只需行屈膝礼,年淳雅还要再还半礼。

    今日这深蹲礼,也是怀恪豁出去了,若是四爷不在,怀恪郡主也只会行屈膝礼。

    至于跪礼,年淳雅就没敢想。

    年淳雅见好就收,也没有为难怀恪郡主,亲自把怀恪郡主给扶起来,当着四爷的面儿做出了一副和睦的样子。

    怀恪郡主离开后,年淳雅把自己塞到四爷怀里,用自己刚刚用过的银签扎了颗葡萄喂给四爷,阴阳怪气的问:“爷是怕妾身会欺负郡主,所以特意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放心么?”

    四爷刚把葡萄咽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倏地觉得下巴上一凉。

    他低头看去,原是年淳雅用那扎葡萄的银签抵在了他的下颌。

    再往前一点,若是年氏手一个不稳,他必然是会见血的。

    四爷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他是应该生气的,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刺激?

    象征着男性的喉结微微滑动,四爷眸光微敛,不含一丝怒气的吐出两个字:“放肆。”

    第35章

    “真的放肆吗?”

    年淳雅本来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才做了在现在的人看起来是很以下犯上,很大胆的举动。

    结果事情好似没有往她预期的方向走,而是变得奇怪了起来。

    和四爷相处过几个月的年淳雅,不敢说对于四爷有多了解,但一点点,还是有的。

    四爷这副模样,明显就是往日情动时的样子。

    年淳雅被眼帘遮住的眸子轻转了下,捏着银签的手微微向上用力,四爷也配合的抬了抬下巴。

    她同样仰着头,凑近四爷的下巴,轻细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呵气如兰:“爷,妾身真的放肆了吗?”

    四爷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底的神色越来越暗,里头的漩涡好似能把人给吸进去。

    可惜年淳雅只能看到四爷挺直的鼻梁,以及听到那不知何时变得暗哑低沉的嗓音:“雅儿。”

    一声轻唤,没有多余的话,足以表明了四爷的内心。

    年淳雅轻哼,另一只空闲的手从四爷的腰身处缓缓上移,在胸膛的位置一点点打圈,动作轻柔,隔着衣衫布料,略有些微微酥麻的痒意,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让人不得尽兴。

    “爷还没说,您赶在郡主给妾身赔罪的时候过来,是不是怕妾身欺负郡主?”

    她刻意把声音放的既娇又柔,与平日轻声细语的淡然大有不同。

    四爷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身体里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在这清凉的屋子里,额角硬生生的溢出了几颗硕大的汗珠,顺着侧颊滑过青筋暴起的脖颈,最终隐没在衣襟里消失不见。

    一只搁在年淳雅肩头的宽厚手掌微微用力,掌心的温度热的发烫:“怎会,爷是怕怀恪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气到你。”

    不管四爷当时是怎么想的,此刻说的话,年淳雅还算满意。

    至于是真是假,年淳雅不想去探究,若是事事都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明白,就太累了,倒不如该明白时明白,该糊涂时糊涂,这样对谁都好。

    “那妾身就多谢爷关怀体贴了。”

    抵在四爷下颌的银签被收回,丢在果盘上,年淳雅也撑着身子起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和衣裳,笑意盈盈的看着火气正盛的四爷:“想来爷还有事要忙,妾身就不留爷了。”

    身体的异样尚且未消,猛然听到年淳雅的话,四爷的脸霎时黑如锅底:“年氏!”

    年淳雅眉眼一弯:“妾身在呢,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四爷一把扯过年淳雅的手腕,咬牙切齿:“你很得意?”

    只管点火不管灭火,简直是放肆。

    年淳雅被扯的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四爷的腿上,那昂扬着的东西,正披着一层外衣,冲着她耀武扬威。

    鬓边的流苏步摇剧烈晃动,打在年淳雅愣住的脸颊上。

    微凉的触感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键,年淳雅的脸色瞬间爆红,语气也没了方才的淡定从容,结结巴巴道:“妾,妾,妾身没,没得意。”

    尽管用了不少次,也见过它的真面目,可真面对的时候,年淳雅还是羞的抬不起头。

    一直觉得怪异的四爷听见年淳雅结巴的话,眉心松开,这才觉得正常。

    “那雅儿觉得,该怎么办?”

    年淳雅羞的恨不能把头埋进胸口,听到四爷语气里隐含的一丝愉悦,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她在拿捏四爷吗,怎么不知不觉的就被反向拿捏了?

    回过味儿来的年淳雅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妾身忽感头晕,身子应还未曾好全,怕是不能为爷分忧了。”

    那拙劣到没眼看的演技让人难以相信她的话,四爷松手扣住年淳雅的后脑勺,低头俯身,重重的堵上只会气他的那张嘴。

    他从来没有亲吻过任何女人,可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的,从一开始的不得其法,到很快就撬开了对方的防守,在对方的领域内疯狂掠夺。

    这个吻来的太突然,太猛烈,又是年淳雅的初吻,她不会换气,口中气息全部都被掠夺走,憋的她差点窒息,以至于不得不用力把人给推开。

    就凭她的那点儿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四爷分毫,可四爷终究是顾虑着年淳雅的身子,欲求不满的把人松开,恶狠狠的放下一句狠话:“爷等着日后从你身上讨回来。”

    说罢,他抄起手边的茶盏,灌了一肚子的凉茶消火。

    年淳雅被他吻的发丝凌乱,双眼迷离,粉嫩的唇上亮晶晶的泛着水光,甫一被松开,就像是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缓过来后,她迷离的眸子对上四爷要吃人的目光,心虚的瑟缩了下脖子,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狠话谁不会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现在□□焚身的不是她。

    不过……

    年淳雅扶着四爷的膝头缓缓起身,体贴的替四爷打理衣襟:“爷今日如此得闲,不若今晚便留宿雅园可好?”

    她辛辛苦苦的报复,还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给赔进去,可不是为了让四爷离开雅园后去找别的女人享受温柔乡的。

    小心思几乎显露的明明白白。

    四爷挑眉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悔?”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日看着自己抖的连茶盏都端不起来的双手时,年淳雅才有了答案。

    本想让四爷看得见吃不着的,谁知道还是抵不过四爷的厚脸皮,把自己的手给赔了进去。

    她手腕酸疼,茶盏都端不住,早膳自然也不能自己吃,得由人喂。

    玉露盛了碗百合莲子粥,仔细的吹散热气,一勺一勺的喂到年淳雅嘴边:“侧福晋尝尝看,百合莲子粥清热去火,这个时候吃着再合适不过了。”

    清热去火?

    年淳雅觑了眼依旧红肿着的手心,咬牙道:“等四爷回来,把这粥给四爷送去一碗。”

    四爷比她更需要去火。

    “是,奴婢待会儿就吩咐下去。”玉露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有一事,怀恪郡主昨日在正院被罚跪后,今日一早就被郡主额附给接了回去。”

    “这么突然?”

    瞧着怀恪郡主那架势,还以为要一直住下去呢。

    玉露微微一笑:“哪里突然了,本就没有出嫁女在娘家长住的道理,若不是主子爷心疼郡主,郡主早早就该回去了的。”

    “况且奴婢听小福子说,昨日主子爷让人去了趟乌拉那拉府,今日郡主额附便来接人了,怀恪郡主走的时候,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被四爷给赶走的。

    当然,小福子能跟玉露说这些,也是经过四爷默许的,不然借小福子一百个胆子,小福子也不敢把前院的事往外说。

    一碗粥吃完,年淳雅就着玉露端来的漱口水漱了口。

    以后在府里看不见怀恪郡主,年淳雅只觉得空气都好了不少:“还有别的事吗?”

    玉露想了想道:“还有郭格格,郭格格小产,主子爷去看望过一回后,别的院里都送了东西,咱们院子里,奴婢也擅自做主,开库房挑了一些补品之类的,昨日让人送了去。”

    昨日一整日四爷都没离开雅园,玉露也一直没找到机会禀报这件事。

    说起郭格格,同为女人,年淳雅也是有些同情她的,想起那日郭格格身下刺眼的鲜血,不免多问了句:“郭格格的身子如何?”

    “听说郭格格小产血崩,伤了身子,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

    玉露说着,还有些唏嘘,子嗣对于后院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郭格格以后的日子怕是没什么盼头了。

    “郭格格知道后,没少咒骂乌雅格格。”

    毕竟在郭格格看来,害她小产的是乌雅格格。

    年淳雅沉默片刻,叮嘱道:“让人多注意着郭格格的动静吧。”

    受了打击的人容易产生极端的想法,或许在郭格格看来,她也是有嫌疑的,为了以防万一,再次陷入被动,还是多小心一点好。

    前院,四爷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百合莲子粥,周身冷淡的气息褪去几分,伺候了四爷几十年的苏培盛顷刻间就感受到了四爷流露出的好心情。

    他笑着讨巧:“听玉露说,年主子早上用膳时觉着这粥味道好,便又吩咐了膳房给您做了一碗,可见年主子惦记着您呢。您忙了大半日,正好垫垫肚子,也省了奴才再去跑一趟膳房了。”

    “你倒是会省事。”

    四爷搅了半晌,散去了些热气,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只是片刻,嘴里就泛着一股苦味。

    是莲子没有去芯。

    四爷面色不变的咽下,一碗粥被吃的干干净净。

    苏培盛正要把空碗给收了,就听四爷吩咐道:“粥是不错,从明日起,给雅园准备的早膳里都添上一碗百合莲子粥。”

    还没等苏培盛应声,又听四爷强调道:“记住,要和这碗粥是一样的。”

    前一句苏培盛是听懂了,可后一句,苏培盛就有些莫名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空碗,皱着眉头想,难不成这碗粥有什么特殊的?

    怀揣着疑惑,苏培盛亲自去了趟后院膳房,当他交代完四爷的吩咐,就见那膳房管事的表情有些奇怪。

    苏培盛纳闷道:“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膳房管事连连点头:“今日给主子爷熬的百合莲子粥,年侧福晋特意让人交代,不必给莲子去芯,如此更能去火。可是莲芯苦涩,年侧福晋是最不喜欢含有苦味的膳食了,奴才怕这粥一送去雅园,转头就会挨板子。”

    苏培盛:……

    主子爷何时这般小心眼儿了,一碗粥也要计较?

    第36章

    又过了两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上书弹劾内务府包衣乌雅氏一族贪墨贡品,贪污受贿金额高达百万两白银。

    消息一出,朝堂震动。

    德妃乌雅氏一时间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心思传召乌拉那拉氏入宫训诫。

    四爷从乾清宫出来,正欲出宫,就被德妃身边的嬷嬷给请到了永和宫。

    十四爷也在,见四爷进来,不说起身见礼,更是没等四爷给德妃请安,张口就道:“若不是额娘让人去请,怕是四哥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额娘了吧。”

    四爷都没拿正眼看十四爷一眼,自顾自的向德妃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儿子,德妃没有第一时间叫起,沉声问:“皇上留你在乾清宫何事?”

    没有一句关心,也没有一句斥责十四对他不敬的话,一上来就是这样直白的质问。

    四爷早已习惯,但心中仍旧觉得心寒,以至于四爷回话也是冷冰冰的:“额娘,后宫不得干政,请恕儿子不能告知。”

    “你……”

    德妃气结,气这个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又碍于他的话,还不敢逼问一句。

    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在后宫和前朝的交界处竖着呢,皇上有多忌讳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

    十四爷不忿,正要说什么,缓过来劲儿的德妃拦住了他,“老四,本宫可以不问,但是本宫到底是你额娘,本宫有事吩咐你,你会不会照办?”

    四爷心中冷笑,有事吩咐?

    乌雅氏一族的事情刚爆出来,不用说他都能猜出来德妃要做什么。

    然而面子功夫四爷一向做的好,态度仍旧恭敬有礼:“额娘吩咐,若是儿子办得到,定不推辞。”

    德妃以为四爷同意,便毫不客气的吩咐:“本宫要你保住乌雅氏。”

    话落,殿里有一瞬间的寂 静。

    四爷佯装诧异的抬头,“额娘难道不知道吗?”

    德妃不解:“知道什么?”

    她只听说今日早朝乌雅氏一族被弹劾贪污受贿,贪墨贡品。

    身为乌雅氏一族尽全族之力供养的妃位娘娘,这些罪名是真是假她很清楚,所以她不能不管。

    乌雅氏一族虽是包衣,但也是她的依靠,若是就这么倒下了,她日后在宫里的势力就会大不如前,说不准皇上还会迁怒她,那她日后还怎么帮衬小十四?

    “额娘,不是儿子不愿意,而是今日弹劾乌雅氏的,正是八弟的人,十四弟与八弟向来要好,儿子还以为此事十四弟知情,又或许是十四弟授意的,所以……”

    四爷每说一句,德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直到最后,德妃对着十四爷的好脸色彻底没了:“你四哥说的可是真的?”

    十四爷……十四爷没法反驳。

    他慌忙解释道:“额娘,儿子也不知八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此事儿子毫不知情。”

    德妃气的一巴掌拍在十四爷背上:“本宫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不要成日和八贝勒混在一起,你就是不听,如今好了,八贝勒不安好心,弹劾你外祖家,你外祖家要是出了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挨了一巴掌的十四爷沉默不语,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对乌雅氏的一些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乌雅氏贪的那些银子,大多都进了他的口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和他要好的八哥居然会背刺他。

    四爷附和道:“十四弟,不管怎么说,你和八弟的关系总比和我要好,皇阿玛命八弟的人彻查此事,你在八弟面前说情,想来八弟还是愿意给你个面子的。”

    被四爷摆了一道,德妃又气十四爷识人不清,于是原本该属于四爷的苦差事,一下子就落在了十四爷身上。

    兄弟二人一道出了永和宫,十四爷冷笑连连:“四哥何时也学会了祸水东引?”

    四爷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十四弟在说什么?”

    他怎么学会的?那当然是从十四和老八身上学来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公平。

    事情闹得有些大,毕竟内务府包衣世家不止乌雅氏一家,乌雅氏的屁股不干净,难道旁的世家的屁股就干净了?

    乌雅氏一时间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若是他们拿不出应对之策,怕是乌雅氏一族就要被抄了。

    为此,德妃是日日忧心,夜夜难眠,自然也就没精力去为了那么一点小事,把乌拉那拉氏叫进宫刁难。

    然而到了八月初一,不用德妃传召,乌拉那拉氏还是得按照规矩入宫请安。

    年淳雅被迫吃了好几日的苦粥,心情糟糕透了,今日一早见早膳里又有百合莲子粥,多日的耐心一朝耗尽,差点儿没气的给扔出去。

    金风忙拦下年淳雅的手,哭笑不得:“侧福晋,这可使不得,主子爷特意吩咐膳房给您准备的,您就是吃不下,好歹也尝一口装装样子啊。”

    一口都不吃的话,难免让人说嘴,说侧福晋不重视四爷的心意。

    盛夏的天热的人心烦意乱,哪怕是早上,也没比中午好多少。

    小六子带着人把屋里昨夜化了的冰盆抬出去,又重新换了新的进来。

    屋子里的闷热一点一点降下去,年淳雅的燥意也消了许多。

    她勉强张口吃了一勺金风喂来的粥,熬了大半个时辰的粥苦味愈发浓重。

    年淳雅强迫自己咽下去后,连忙挥手让人把剩下的粥给端出去。

    也不知道膳房的厨子是怎么把粥做的几乎要跟药一样苦的。

    金风又给她夹了个拇指大小的水晶包,年淳雅扫了一眼,抬手示意金风扶她起身:“不吃了,爷这会儿可在府中?”

    金风不知道,她连忙让人去打探,没一会儿就得到了消息:“主子爷此刻正在书房。”

    被年淳雅惦记着的主子爷此时正在考校三阿哥弘时的功课。

    三阿哥弘时身为四爷实际意义上的长子,虽不是格外聪慧,但也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只是四爷见惯了出色的人,自然就觉得三阿哥平庸。

    四爷先是问了三阿哥的学习进度,然后从易到难,一连问了五六个问题。

    刚开始三阿哥还能对答如流,中间变得结结巴巴,但也算是答了出来,可到了最后,是一点也答不出了。

    四爷怒极,脸上却格外平静:“这个问题,师傅没有给你讲解过吗?”

    他知道弘时资质算不得好,所以问的问题就算是再难,也是根据师傅同他禀报的弘时的学习进度来的,没一个问题是超纲的,偏偏他还是答不出来。

    弘时很想说没有,可是他不敢撒谎,只得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教过的。”

    “啪———”

    四爷把弘时最近的课业给摔在了桌面上,“既然教过,为何不会?还是说,你的心思压根儿就没用在功课上?”

    师傅私底下同他告状,说弘时这几日在上课的时候总是神思不属,还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府里最近是不平静,可那些事和弘时一点关系都没有。除非是李氏或者怀恪同他说什么了。

    四爷眯了眯眸子,出其不意的问:“你额娘又让你做什么了?”

    弘时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敷衍过去,猝不及防的就被四爷给戳中了老底,吓的他不敢再站着,熟练的跪了下去,一咬牙就把自己亲额娘给卖了:

    “额娘说,让儿子在阿玛面前说句话,提拔提拔外祖。”

    “那你怎么想?”

    弘时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儿子觉得,外祖若是像年额娘的两位兄长一样有本事,也不用阿玛提拔。”

    弘时这问什么说什么的老实模样,倒是让四爷不好再说什么。

    “罢了,回去把刚刚没有答上来的问题抄上一百二十遍,若是下次再答不上来的,就加倍抄。”

    话落,弘时就像是得了什么特赦令一样,麻溜的起身,连自己写的功课也不要了,迅速退出了书房。

    年淳雅带着金风聘聘婷婷的走到书房外,就见一个人影快速的窜了出来,若不是苏培盛反应快,替年淳雅拦了一下,两人定是要撞到一起去的。

    年轻的庶母和年轻的庶子若是有什么亲密接触,哪怕不是故意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弘时被苏培盛扶着站稳,这才发现面前的年淳雅。

    他不好意思的拱手作揖:“弘时请年额娘安,弘时莽撞,差点冲撞了年额娘。”

    年淳雅微微侧了下身子,“我无事,三阿哥不必在意……”

    “进来。”

    年淳雅还未说完的话被屋里突然传出来的声音打断,弘时识趣的无声离开。

    这是年淳雅第一次来书房,原主却来过多次,所以年淳雅不着痕迹的打量过书房后,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四爷仍旧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没起身,也没出声打断她的视线,而是等到年淳雅自己打量完了,朝他随意一礼时,才问道:“雅儿在看什么?”

    年淳雅笑着绕过桌案,走到四爷身侧:“妾身瞧着,爷这书房里似乎格外冷清,一点生气都没有。”

    家具都是古朴又庄重的深褐色,博古架上的珍宝摆设之类的物件,反倒是成了书房里唯一的亮色,可这亮色却并非生气。

    四爷不以为然:“书房重地,庄重大气即可。”

    若是如雅园的屋子里那般陈设,如何接见门下奴才幕僚?

    年淳雅把手中握着的团扇和帕子放在旁边,殷勤的揉捏四爷的肩膀:“妾身知道,只是妾身想着,若是在书房里放一些花草,爷看着也舒心不是?”

    四爷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那点子微末的力道,并没有多舒服,但机会太过难得,四爷并不想叫停,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年淳雅的讨好:“什么花草?”

    年淳雅扬声喊了金风进来,就见金风手里捧着一个插了粉白相间的百合花花瓶进来。

    把花瓶放下后,金风没有多留就退了出去。

    “这百合花是妾身今日去花房亲自挑选插瓶的,花房的奴才说,百合花香味持久浓郁,还有提神的效果,摆在爷的桌案上,再合适不过了。”

    花瓶里除了百合,还有几朵颜色艳丽的玫瑰花,在百合花中间高低错落着,瞧着很有意境。

    年淳雅嗓音轻柔,手下的按摩的动作也没停,讨好的意味溢于言表。

    四爷挑了挑眉梢:“雅儿今日怎么有如此兴致?”

    他嘴上问着,心里却在盘算着那百合莲子粥往雅园送了几日了。

    明明没几日,人却忍不了了。

    啧,耐性真差。

    一句话把年淳雅给问住了。

    要不是为了不再喝那苦的跟药似的莲子粥,她才没兴致跑这一趟,舒舒服服的待在屋子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好吗?

    仗着四爷看不见她的表情,年淳雅朝着四爷的头顶呲了呲牙,腻歪道:“爷都有好几日没有去看妾身了,妾身只好来见爷。”

    乌雅氏的事情发生后,四爷除了早上上朝,连户部也没去,其余时间都在府里,乌雅氏的事情一点也没参与,就像是为了避嫌。

    当然,为了表现出忧心不安,四爷也没进后院。

    “妾身知道爷很忙,但妾身也帮不上爷什么忙,就想着从明日起,每日都来亲自给爷送碗莲子粥,只是妾身又怕打扰爷,所以特意来请示一番,爷觉得可好?”

    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给他送粥?怕不是他命人送去雅园的那碗吧。

    年淳雅如此费尽心思因为一碗粥和他周旋的样子,很是灵动活泼,比起之前的多愁善感,眉宇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病弱忧愁,四爷竟觉得这样的她更让他喜欢了。

    不知怎的,四爷就是不想如了她的意。

    他拉过年淳雅放在他肩头的柔荑,心疼道:“天热,你身子又弱,爷不愿叫你辛苦,不过是一碗粥罢了,爷让苏培盛吩咐前院膳房就是了。”

    “这怎么行?”

    年淳雅一个没忍住,不小心声音有点大。

    见四爷诧异的目光向她投来,年淳雅讪讪找补:“妾身是说,妾身不怕辛苦,总归是妾身的一份心意。再说了,妾身也是有私心的。”

    她俯下身,下巴抵在四爷的肩头,声音越来越低:“妾身,想与爷日日常相见。”

    日日常相见,岁岁长相见。

    四爷浑身一滞,那五个字在他耳畔不断回响,一遍又一遍。

    声音明明很轻,他却觉得震耳欲聋。

    屋里的冰鉴一点点化开,不知过了多久,四爷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既然你想送,那便送吧。”

    第37章

    自这日后,年淳雅每日前院一行成了后院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从最初只送莲子粥,看着四爷一点不剩的吃完就离开,到后来在书房待的时间,从两刻钟延长到快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总是够年淳雅在书房里和四爷做些什么。

    讨论一两首诗,给四爷弹首琵琶,一起设计秋日要做的衣裳,一起商议着要给指甲染什么颜色的蔻丹好看,偶尔兴致来了,还让四爷教导她下棋……

    这日,四爷有几份紧急密函要处理,年淳雅就在一旁捏着棋子摆弄。

    四爷眼光极高,寻常的物件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这棋子都是用粉玉和白玉做的,个个大小相同,颜色纯净,捏在手里触手生凉,再舒适不过了。

    处理密函用了两刻钟,等他再回到年淳雅对面时,看着摆满了一整个棋盘的棋子,愣住了。

    “这是你下的棋?”

    四爷指着棋盘,眼里满是惊愕。

    年淳雅得意洋洋:“爷觉得如何?妾身听说爷喜欢狗,但妾身书画欠佳,所以特意用棋子给爷摆了一只出来,爷可还喜欢?”

    一只粉白卡通形象的玉桂狗,正捧着腮,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历史上的雍正喜欢狗,喜欢到痴迷的程度,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据说还养了两只狗,一只叫百福,一只叫造化,不仅亲自给这两只狗设计衣裳,还让内务府造办处给狗做狗窝,一只狗窝足足做了一年多才让雍正满意。

    只是她却没在前院发现狗的踪迹,想来是登基后养的了。

    四爷看着那一对长长的白色耳朵,罕见的沉默了。

    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狗,若非没有特别突出的两颗牙齿,他都要以为是兔子了。

    没听到四爷开口,年淳雅又歪头问了一遍,四爷这才违心的夸道:“不错。”

    为了防止年淳雅又问出什么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四爷一颗颗的把白色棋子捡回盒子里:“不是说要爷陪你下棋,爷此刻有空,正好教教你。”

    要下棋是年淳雅提出来的,四爷肯教,年淳雅也愿意学,只不过年淳雅的天赋好像都用在了弹琵琶上,于下棋对弈一道,着实没什么天赋可言,下的棋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到了最后,四爷瞧着都觉得心梗的厉害,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学生。

    “罢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一听陪练没了,年淳雅还有些失落:“爷有事要忙?”

    她下棋是不好,但是下棋有意思啊,这就像是游戏一样,越是不过关,就越是心痒难耐,不肯罢手。

    四爷面不改色的点头:“爷让苏培盛送你回去,这副棋子也带回去吧。”

    年淳雅没再多问,利落的起身离开:“那妾身先回去了。”

    四爷说是有事,也不算是骗人,年淳雅几乎是前脚刚离开,几位幕僚后脚就进了书房,为的还是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乌雅氏贪墨一案。

    虽然乌雅氏被弹劾,但缺乏最关键的证据,这件事就一直僵持在这里,不得寸进。

    四爷骨指敲在桌案上,扫视了一圈坐在下面的几人,开始议事。

    大约又过了不到十日,乌雅氏贪墨案才有了定论。

    乌雅氏一族为了自保,推出了旁支作为替死鬼,保住了嫡出一脉,乌雅氏中在前朝为官的官员大部分遭了贬谪为结局。

    对于乌雅氏一族,虽然因为德妃的关系,对四爷没有任何帮助,但四爷也没有想过真的要乌雅氏全族尽灭。

    不管怎么样,名义上乌雅氏也是四爷的外家,要是乌雅氏真的面临抄家灭族,四爷却无动于衷,难免让人在背地里议论四爷凉薄,再者,有个获罪的外家和额娘,对他日后的路,到底是有影响的。

    十四爷因为此事和八爷有了裂痕,四爷更是趁此机会,砍了八爷一部分人手,成了这次事件的最大赢家。

    转眼间,酷暑难耐的夏日过去,在下了几日的雨水中迎来了秋天。

    “中秋过后,宫里赏赐了不少料子,本福晋已经让人按照位份分好,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让奴才带走,送去绣房多做两件新衣也是好的。”

    乌拉那拉氏笑着施恩,众人也都笑着谢恩。

    格格位份的份例并不多,衣裳每个季度也只有四件,要想再要多的,就只能自己出布料,使了银子让绣房的人做,要是没银子,又想穿新衣裳,就只能让自己的丫鬟做。

    有了乌拉那拉氏这句话,布料是现成的,送去绣房也不用再给银子,白得的便宜。

    乌苏里氏一双精明的眸子转了转,突然就在氛围正好的时候叹了口气,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乌拉那拉氏笑意一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回福晋的话,奴婢是想着,您赏赐布料给奴婢们添置新衣本是好意,只是……”

    乌苏里氏微微抿唇,胆怯的往年淳雅那儿瞟了一眼,“只是爷久不来后院,即便是奴婢们做了新衣,也没人看呐。”

    最近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里,四爷但凡留宿后院,去的必定是雅园,本来还能偶尔喝口汤的格格们,这下是连汤都喝不到了。

    什么东西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年淳雅独占春色,凭什么她们就得守活寡?

    “乌苏里格格说的不错,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们这些容貌不及年侧福晋,又不得爷喜欢的人,哪里配做新衣裳,福晋还是把这些布料都给年侧福晋吧,毕竟这些布料也只有穿在年侧福晋身上,才能发挥作用了。”

    李氏早就不满了,若不是乌苏里氏先说了出来,她也是要说的。

    近两个月里,四爷一次都不曾踏足她的院子,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钮祜禄氏和耿氏虽未说话,但那神情,明显也是对年淳雅有所不满。

    郭氏见状,怯怯开口:“李侧福晋这话就不对了,虽然爷不曾来奴婢的院子,可是奴婢要是能多些布料做衣裳,又怎会不高兴呢。”

    这是郭氏小产后第一次请安,就面临了府中最受宠的侧福晋被围攻的局面,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在这个时候帮衬年侧福晋一把。

    虽然年侧福晋不缺锦上添花,但想必年侧福晋也会记得她的这份情的。

    年淳雅不慌不忙,着了淡淡妆容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郭格格说的有理,谁也不嫌好东西烫手不是,若是谁真就不想要,本侧福晋也不介意再多几匹料子。”

    众人听着年淳雅把李氏和乌苏里氏指责她独占恩宠的话,扭曲成了她们不愿意要布料做衣裳,脸色当时就变了。

    她们只是想逼着年侧福晋让一些恩宠出来,什么时候说了不想要布料了?都是女人,谁都不会嫌新衣服多。

    武氏忙解释道:“许是年侧福晋您会错了意,福晋赏赐,奴婢们再高兴不过了,又怎会不想要呢。”

    话落,武氏立时收获了李氏恶狠狠的白眼,蠢货!

    众人暗地里的讨伐因为武氏的一句话,无疾而终。

    出了正院,郭氏疾步追上年淳雅:“侧福晋。”

    因为刚刚郭氏的出言相帮,年淳雅不吝啬给郭氏个面子,停下脚步等待郭氏的下文。

    郭氏屈了屈膝,扬起一抹讨好的笑,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听说侧福晋最近喜欢下棋,不知奴婢可有这个荣幸与侧福晋对弈解闷?”

    年淳雅一点都不意外郭氏会向她示好,不过她一点也不排斥就是了,毕竟不论在哪里,人都是群居动物,特立独行的久了,就会被排外。

    她并不希望自己是被排外的那个人。

    “我的棋艺并不好,可能要郭格格多担待。”

    郭氏提着的心瞬间落在了肚子里,“侧福晋言重了,奴婢也是才学不久,能和侧福晋对弈,是奴婢的福气。”

    年淳雅领着郭氏回了雅园。

    这是郭氏第一次踏进雅园,也是郭氏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云澜苑和雅园的差距。

    或者说,是她和年侧福晋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这辈子都踏不过去。

    棋盘摆在雅园小书房的临窗下,郭氏执白色棋子,年淳雅执粉色棋子,两人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

    郭氏本以为自己临时抱佛脚,粗浅的看了一本棋谱,在年侧福晋这儿是不够用的,谁曾想是她低估了自己。

    年侧福晋的棋艺,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并不好。

    眼见年侧福晋就要落子,郭氏忙出声提醒道:“侧福晋,您若是下在这里,就把路给堵死了。”

    自己堵自己的路,可还行?

    年淳雅定睛一瞧,还真是,于是思考了一会儿,重新选定了一个位置落子。

    郭氏的嘴角没忍住抽了下:“您下在这里没用啊。”

    下在她白色棋子中间唯一的空位置上,除了看着好看一点,它也赢不了啊。

    想着输给年侧福晋,讨年侧福晋欢心的郭格格沉默了,照这样下去,她想输也输不了。

    在旁观看的玉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郭格格有所不知,咱们侧福晋下棋和旁人不一样,旁人下棋是为了输赢,咱们侧福晋只是为了好看。”

    偏偏年淳雅自己不自知,还觉得自己下棋很是认真,就是少了点儿天赋。

    四爷在发现这一点的那一刻,就想着法儿的躲避和年淳雅下棋,以至于年淳雅想下棋都找不到人陪她。

    郭氏主动送上门,年淳雅若是不下个尽兴,是不会放人离开的。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年淳雅觉得坐的有些乏累,这才摆手不下。

    早在请安时郭氏露出的苗头,众人就知道郭氏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年侧福晋向来独来独往,又看不上她们,她们没觉得年侧福晋会稀罕郭氏的讨好。

    然而事情往往都是和预想的背道而驰,郭氏竟然还真有点儿本事,不仅踏进了雅园,还在雅园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荼白理着丝线嘀咕着:“郭格格还真是会钻营,选了年侧福晋,就是不知道年侧福晋肯不肯把她的恩宠分出去了。”

    乌拉那拉氏捏着针,一针一线的缝合着一件宝石蓝的衣裳,看那衣裳的规制和大小,便知是给四爷缝制的。

    听了荼白的话,乌拉那拉氏不觉有些好笑:“你怎么就觉得,郭氏选了年侧福晋,是为了恩宠?”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荼白一脸的理所当然,后院女子,不为恩宠,难不成是为了伺候别的女子,给别的女子当牛做马?

    乌拉那拉氏淡声提醒:“郭氏没了生育能力。”

    没了生育能力的女子,再得恩宠也是徒劳。

    就好比她,她不能再生,也就不会再执着于四爷初一十五与她同寝时会不会和她行房。

    不图恩宠,就是为了寻求庇护。

    荼白不解:“可若是如此,也该像武格格一样才是,您才是府中的当家主母。”

    “正因为本福晋是当家主母,所以才应该一视同仁。”

    郭氏在她这儿,得不到想要的,去选择年氏,也就不足为奇。

    第38章

    “今日郭氏来你这儿了?”

    年淳雅正在看着不久前绣房送来的秋装,脑子里正想着该搭配什么首饰合适,就听得四爷闲闲的一句问话。

    她头也没回的哼了一声,继续欣赏着衣裳上精致的刺绣:“爷不陪妾身下棋,好不容易有人陪妾身下棋,妾身自然不会往外赶。”

    四爷挑了挑眉,轻松惬意的抿了口茶水:“有郭氏陪你解闷也好,免得整日黏着爷。”

    刷的一下,年淳雅重重的把衣裳扔下,转身走到四爷身边,花盆底踩的咚咚响,脸颊气鼓鼓的:“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嫌妾身烦了么?”

    没等四爷说话,年淳雅就扭过身子,抬手擦着眼睛,满是哭腔道:“妾身就知道,爷喜新厌旧,才两个月,爷就腻了妾身,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行了。”

    年淳雅一番唱念做打,令四爷哭笑不得。

    他伸手揽着年淳雅的腰往他身侧带,另一只手拿开她挡在脸上的手,果不其然,眼睛连红都没红,更别提有泪了。

    粗粝的指腹在她的眼尾细细摩挲了两下,四爷淡淡开口:“就会给爷扣帽子,爷何时说腻了你?又何时喜新厌旧了?”

    人被腰间的手禁锢着,年淳雅也不挣扎,顺势坐在四爷身旁,假哭被识破,更不觉得尴尬,反而理直气壮:“爷现在是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后院这么多伺候爷的女人,指不定哪日爷就有了新鲜感……唔……”

    一通无理指责,叫四爷的太阳穴怦怦直跳,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解释,但也不想听她说一些无厘头的话,索性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年淳雅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四爷竟会用这样的招数对付她。

    这次的吻不同于上次的强势和生疏,虽一开始力气有些重,牙齿碰的她唇瓣有些疼,但慢慢的就缓了下来,和风细雨般的吻,或轻或重的,或吮或吸,一点一点的吃进去。

    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年淳雅软烂如泥的瘫在四爷怀中,连坐都坐不直了。

    她轻喘着,水润润的眸子里含着控诉的目光与四爷对视,不肯服输:“爷就是心虚了,不然为何要堵住妾身的嘴。”

    四爷似笑非笑:“还有力气和爷闹,看来是爷手下留情了。”

    这个笑太过危险,年淳雅下意识的起身就想跑,结果速度没快过四爷,一下子被压在了软榻上。

    外间,雅园的膳食被膳房送来,金风便想着进去问问可要摆膳,谁曾想一靠近内室,那细碎的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

    金风面上一臊,忙后退了两步,远离内室。

    初秋的天气尚且不算凉,晚膳只热过一次,就听得内室的叫水声:“打水进来。”

    最后一回,年淳雅被刺激的小晕过去片刻,等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便见屋里已经点了灯,四爷正坐在她身侧,就着一盏灯翻看着上回落在她这里的书。

    见她睁眼,四爷将书给折了一个角,随手放在一旁,轻抚了下她耳边被汗水浸湿,尚未干透的头发,低声道:“晚膳已经备好,爷让人进来伺候你更衣。”

    刚刚她身上的衣裳被自己连脱带撕的,已经不能穿了,身上唯一穿着的里衣还是方才那个叫金风的丫鬟给换上的。

    说罢,四爷正要起身去外间,衣摆倏地被年淳雅给拽住。

    四爷回头:“怎么了?”

    年淳雅瘪了瘪嘴,微肿的红唇一张一合:“是爷脱了妾身的衣裳,也得爷给妾身穿上才行。”

    她眨巴着红红的眼睛,那里被他不久前逼的溢出泪来,瞧着娇娇软软的,很是可怜,但他却没有丝毫收敛自己的力道,反倒是控制不住的愈发狠厉起来。

    许是她受不住自己的猛烈,所以才会有那片刻的晕厥。

    想到这儿,四爷不禁有些懊悔,也就不曾拒绝年淳雅的要求。

    嘴上口是心非的道了句:“真是磨人。”

    衣裳是现成的,只是四爷从未研究过女子的衣裳,磕磕绊绊的给年淳雅穿戴整齐,吃上晚膳,已经是一刻多钟后的事情了。

    年淳雅累的有些狠,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四爷看在眼里,不满的皱起眉头,示意布菜的丫鬟再给她添一些喜欢的菜肴。

    年淳雅苦着脸:“妾身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不然身子怎么强健起来?”

    四爷不理会她的撒娇,而是提出了交换:“你多吃一些,过会儿爷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四爷没说话,亲自夹了一筷子竹笋虾仁给她。

    年淳雅很想硬气起来说不吃,可是又对四爷口中的好消息好奇的紧,只得苦大仇深的逼着自己吃光了碟子里的菜。

    一顿堪比受刑的晚膳结束,年淳雅眼巴巴的望着四爷,四爷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道:“你大哥昨日回京,今日入宫面圣后给爷递了拜帖,明日会过府一叙。”

    年希尧比预计的到京时间晚了大半个月,原本八月底就该到京的,只是交接时多费了些时日,上京的时间自然而然的晚了半月。

    四爷看着年淳雅没反应过来的神色,体贴道:“若是你想见你大哥,届时去书房便是。”

    外男不得入后院,但年氏去前院书房倒是无妨,左右这两个月来,年氏也没少去。

    这个消息对年淳雅来说,惊大于喜。

    她对年希尧和年羹尧两兄弟的了解,除了基于历史的表述外,皆是来自原主本身的记忆。

    年羹尧倒是好说,根据这两样,她隐约能摸到年羹尧的脉。

    年希尧却不同,她对于史书上的年希尧了解并不多,记忆里的年希尧也是个温润寡言的性子。

    但这仅仅只是表象罢了,倘若年希尧如年羹尧一般得意便张狂,最后的下场肯定不会比年羹尧好多少,偏偏人家硬是没有受到年羹尧的牵连,他的那一支在年羹尧获罪风波过去后,又重新回到朝堂,受雍正重用。

    这其中有多少原因是雍正看在小年糕的面子上,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年希尧要比年羹尧难应付的多。

    因为脑子里存了事,第二日郭氏来雅园陪她下棋时,她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郭氏抿着唇,小心翼翼的问:“侧福晋可是没有休息好?”

    郭氏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笑了笑,把手上的那枚棋子扔进棋盒里:“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至于想什么事情,她没说,郭氏也有眼色的没继续问下去,见年侧福晋的大丫鬟金风从外头进来,欲言又止,忙起身道:

    “既然侧福晋有事要忙,那奴婢就不打扰侧福晋了,奴婢先回去了。”

    年淳雅点点头,叫玉露送郭氏出去。

    郭氏带着巧芸离开雅园 时,巧芸的手上多了个黑色的木匣子,里面装了两支精致贵重的簪子。

    一支是嵌绿松石金桂流苏簪,一支是珍珠玲珑八宝簪。

    无论哪一支,都是极贵重的。

    郭氏见过的贵重首饰,从来都是戴在别人头上,躺在别人的妆奁里的。

    她有的都是一些寻常的,大多数人都看不上的。

    被德妃赏赐给四爷做格格时,她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想着总有一天,那样贵重的首饰,她早晚都会有。

    却不曾想,有是有了,但却不是四爷赏的。

    郭氏轻抚着两支簪子怔怔出神,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渴望得到的,会这么容易就拥有了,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陪年侧福晋下了几个时辰的棋而已。

    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郭氏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年淳雅过了二门,踏进前院的时候,被前院的奴才引着去了前院的一处凉亭。

    凉亭四面开阔,能让人很好的看清楚凉亭里的情形。石凳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很是寻常的装扮。

    周围没有伺候的奴才,年淳雅脚步顿了下,也没让金风和引路的奴才继续跟着,自己独自进了凉亭。

    年希尧温润的笑着起身,拱手见礼:“侧福晋安好。”

    “大哥。”

    年淳雅甫一看见年希尧的脸,一声大哥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没有她昨晚设想的那样艰难,也忘了自己与年希尧相处时要小心谨慎的想法,而是再自然不过的相互关心。

    一句简单不过的问候,一下子就打开了年淳雅的心房。

    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威力?

    “臣瞧着侧福晋的气色不错,想来四爷待侧福晋是极好的。”

    自年淳雅嫁入王府后,年希尧就去了广东赴任,在任期间,年希尧不曾回京,兄妹二人也足足有三年未见了。

    这次相见,年希尧只一眼,就看出了年淳雅和三年前比起来,大不相同。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给他的感觉不同。

    要认真说起来的话,那就是以前的年淳雅敏感多思,柔弱多情。

    如今的年淳雅,则有些豁达的意味,就像是对什么东西看开了。

    年希尧心里存了疑惑,又转念一想,觉得女子嫁了人,转变大一些也是有的,更别提他妹妹还经历了丧子之痛。故而便把那丝疑惑给压在了心底,面色如常的问候着。

    年淳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哥莫要打趣我。”

    哪怕年淳雅卸下了防备,可说到底,她和年希尧是不熟的,就算见了面,也没那么多话要说。

    年希尧习以为常,他的话也不多,见过了人,问候了一句,就道:

    “臣从广东给侧福晋带回了不少舶来品,稍晚一些许是就会送到侧福晋院中。”

    “这次回京,臣会在京中留到年后,在此期间,若是侧福晋有什么事,让金风玉露尽管去年府知会一声就好。”

    年淳雅含笑点头,“我都知道的。”

    一次简短的见面,话虽说的不多,但年淳雅还是从年希尧的行动中,感受到了他对原主这个妹妹的疼爱。

    四爷本打算留年希尧在府上用晚膳的,只是年希尧拒绝了。

    据他所知,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娘家人,除了郡主额附星德,还从未有人被四爷留饭。

    星德被留饭,看的也不是嫡福晋的面子,而是怀恪郡主的面子。

    他若是就这么留下了,恐怕嫡福晋心里会有疙瘩,对妹妹有害无益。

    乌拉那拉氏得知后,不禁感叹:“年家都是聪明人,难怪。”

    难怪年氏一族崛起的这般快。

    年希尧的做法,就连一向爱替乌拉那拉氏计较挑刺的荼白,这回也没了话说。

    第39章

    年希尧在京与不在京的差别,年淳雅很快就体会到了。

    因为她同样是独占四爷恩宠,但李氏却再也没有在请安的时候出言讥讽抱怨,旁的格格们更是连不满都不敢露出来一分。

    就是平日里逛园子偶遇上,大多也是避着的。

    秋日的菊花开的正盛,菊花品种繁多,颜色各异,花型也大不相同。

    只是像那种寻常普通的菊花,王府里是没有的,有的都是能叫得上名字的,比如墨菊,粉菊,绿云等。

    其中还有前几日皇上赏的一盆名为凤凰振羽的菊花,其花花型如同凤凰展翅,故因此而得名。

    此花过于珍贵,一送到府上,便被养在了花园中最适宜它的地方,乌拉那拉氏更是命好几个精通养花的奴才轮番照看,力求不会出一丝纰漏。

    玉露经过花园看到过,回来就同年淳雅说起那凤凰展翅有多好看,引的年淳雅也起了一丝好奇心,于是趁着四爷得空时,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赏花。

    秋风微凉,但很是舒适。

    一路上,年淳雅还在炫耀着自己手指上新染的蔻丹。

    她结合了现代的美甲和如今的蔻丹,在蔻丹的基础上,又加了颜料,在指甲上做了彩绘,别有一番新意。

    见年淳雅只顾着炫耀,为了得他一句夸赞而扬起了头,没有看顾脚下的路,无奈的提醒道:“好生看路。”

    “您还没说,妾身的指甲好不好看呢。”

    四爷最近对年淳雅磨人的性子有了新的认知,知道自己若是不回答,她就会一直问下去,便点了点头:“很有新意。”

    话落,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双他经常握在手中把玩的白皙纤细的手。

    因为经常弹琵琶的缘故,这双手的指甲留的并不长,但也不算短,很适中,用蔻丹加以点缀,更显韵味,也很符合他的审美。

    简短的夸赞后,四爷再次强调:“很是衬你。”

    被人肯定称赞,总是值得开心的,年淳雅莞尔一笑,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四爷的手中,十指相扣,催促道:

    “再不去赏花,天都要黑了。”

    四爷无奈,问他问题的是她,嫌他耽搁时间的也是她。

    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

    苏培盛跟在二人后面,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四爷和年侧福晋相处,可心中还是免不了惊奇咂舌。

    以前四爷明明最讨厌女子痴缠撒娇,更不喜欢浪费时间在四爷看来是无聊的事情上,以前的年侧福晋明知四爷的忌讳,就不会去触碰,更会加以维护。

    而今,他有些想不通,这些忌讳怎么就被年侧福晋亲自给打破了?

    更要紧的是,四爷看着还很是享受?

    若是年淳雅知道苏培盛在想什么,定然会给苏培盛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让他自己慢慢体会。

    四爷陪年侧福晋出来赏花的消息,在花园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早已不胫而走。

    年淳雅要赏的凤凰展翅周围很快就围满了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这株极为珍贵的名品菊花。

    其中人群中最显眼的,要属钮祜禄氏和耿氏,因为那么多人里,只有她们二人身边站着两个小孩子。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四爷和年淳雅,率先出声行礼,众人这才转身,纷纷问安。

    在一众刻意放柔放媚的女声中,两道孩童的稚嫩嗓音格外突出。

    原本觉得人多嘈杂的四爷缓了声音叫起,“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话一出口,便收获了年淳雅的一声不悦的轻哼。

    眼睛里更是写满了明知故问四个字。

    钮祜禄氏笑着回话:“回爷的话,今日弘历和弘昼新学了首关于菊花的诗,又从奴才嘴里听到皇上赏了爷一株珍品菊花,就闹着要来看,奴婢和耿妹妹拗不过,只好带他们过来了。”

    四爷朝弘历和弘昼招了招手,待他们走到自己面前,出言考校道:“都学了什么诗,背来听听。”

    弘历很是兴奋,张口就背:“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可知是谁写的?”

    弘历不假思索道:“唐代元稹。”

    四爷的问题简单,但对于一个尚未正式启蒙的孩子来说,对答如流已经是不易了。

    反观弘昼,同样的一首诗背的磕磕巴巴,还错漏百出。

    耿氏在旁看的是心惊肉跳,生怕四爷会为此责骂弘昼。

    好在四爷只是皱了下眉,没说什么,只摸了摸弘历的头,交代道:“弘历是做哥哥的,以后要多教教弟弟。”

    被四爷委以重任,弘历的声音更加响亮:“是,儿子一定会替阿玛分忧的。”

    宋氏眸光微敛,捂嘴笑道:“弘历阿哥真是个好哥哥,没比弘昼阿哥大多少,就知道关心教导幼弟,可见钮钴禄妹妹教导有方。”

    话落,钮祜禄氏和耿氏的脸色皆是一僵,宋氏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仅当着四爷的面儿给钮祜禄氏上了眼药,更是挑拨了钮祜禄氏和耿氏的关系。

    谁不知道弘历阿哥是养在耿氏膝下,弘昼阿哥是养在钮祜禄氏膝下的。

    宋氏如此夸赞弘历,按理说功劳应该是耿氏的,但她却把功劳扣在了钮祜禄氏头上。

    这岂不是就差明着在告诉大家,钮祜禄氏教养弘昼阿哥不用心,不然为什么弘历阿哥如此聪慧,弘昼阿哥却连一首简单的诗都背不下来?

    方才这鲜明的对比,很难让人不觉得钮祜禄氏母子在踩着耿氏母子上位。

    年淳雅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宋氏这张嘴一如既往的锋利。

    钮祜禄氏吃了个哑巴亏,还不能辩解什么,因为不论她说什么,都会掉进宋氏给她设下的陷阱里。

    她只能不着痕迹的看了耿氏一眼,那是安抚的眼神。

    四爷摸着弘历的手一顿,极其自然的收回手负在身后,看着弘昼垂头丧脑的模样,犹豫了下,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你年纪小,心性不定,难免贪玩,日后多用些心,若是表现的好了,阿玛就把你喜欢的八音盒赏赐给你。”

    弘昼瞬间被激励到了,大声保证:“儿子会用心的。”

    四爷点了点头,“行了,都退下吧。”

    四爷赶人,哪怕她们再想留下,可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紧挨着四爷站的年侧福晋,也不敢留下了。

    等周围没了旁人,一直沉默的年淳雅重重哼了声:“爷还记得您是来陪妾身赏花的呀。”

    或许是年淳雅觉得这件事不是四爷的错,随口说了一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妾身听说爷之前得了时疫,是钮钴禄格格在旁侍疾?”

    四爷嗯了一声:“正是如此。”

    “所以爷是不是更喜欢弘历阿哥?”

    这话问的就有些不合适,不过四爷也没训斥她,反而说了句:“没有谁会不喜聪慧的儿子。”

    但弘昼也是他的儿子,不见得他就希望弘昼被养废,所以刚刚夸奖完弘历,又提出要赏赐弘昼,未必没有敲打钮祜禄氏的意思。

    说完,四爷拉着年淳雅的手靠近凤凰展翅:“不是说要赏花,专心点。”

    年淳雅无语,暗暗的吐槽,赏花是消遣,要什么专心。

    但她没反驳他的话,同他一起静静地观赏着,听着旁边伺候凤凰展翅的奴才滔滔不绝的讲解这株花的来历,习性,以及如何如何的珍贵。

    年淳雅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想,她可能是个俗人,再珍贵的花卉,除了观赏价值,以及少数有药用价值外,实际上没什么用,还不如一壶菊花茶来的实在有用。

    之所以珍贵,不过是因为稀少,难得罢了。

    这日赏花过后没两日,年淳雅请安出来,和郭氏一起坐在凉亭里说话,石桌上是膳房的厨子为了应景,特意做的菊花酥。

    一块儿小巧的点心做成了菊花的模样,栩栩如生,故而以菊花命名。

    年淳雅净了手,捏了一块儿菊花酥送入口中,入口酥脆,还有一股淡淡的苦香味,比起那些甜腻的糕点,还是菊花酥更合口味。

    她一连吃了三块儿才罢手。

    郭氏不觉被年淳雅引起了食欲,也捏了一块,尝过后点头:“这点心味道是好,难怪侧福晋喜欢……”

    她随口夸赞,只是好像年侧福晋并未仔细听她的话。

    顺着年淳雅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钮祜禄氏和耿氏相对而立,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的样子。

    想起这几日的传言,郭氏柔声道:“奴婢瞧着,钮祜禄姐姐和耿姐姐好像有些不高兴。”

    年淳雅没说话,但眼里满是看笑话的意味。

    赏花那日钮祜禄氏和耿氏故意带着弘历弘昼给她添堵,她都大度的没去找茬计较。

    这会儿她们主动送上门让她看笑话,她自是不会不看。

    钮祜禄氏一脸伤心:“这么多年的情分,妹妹当真要与姐姐生分了么?”

    耿氏冷哼:“情分?姐姐此时想起与我的情分了,那为何那日要让弘历踩着弘昼得脸?”

    她生气,并不是因为宋氏的挑拨,而是因为钮祜禄氏明明知道,弘昼读书比不过弘历,却还是为了在爷面前露脸,得了爷和年侧福晋去赏花的消息时,临时教了弘历弘昼一首诗。

    弘历记性好,能背下来,可弘昼背不下来。

    钮祜禄氏摇头:“妹妹,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要让弘历踩着弘昼得脸的意思。弘昼从小就养在我身边,我喜欢弘昼不比喜欢弘历少,又怎会做这样的事呢。”

    她原本只是想带着弘历弘昼给年氏添堵,若是能顺势把四爷给截走,就更好了。

    耿氏心里存了气,说话也有些难听:“谁知道呢,弘昼又不是你亲生的,哪怕养在你身边,又会有几分真心?”

    此刻,耿氏心里不禁有些怀疑,她和钮祜禄氏的结盟,真的还能继续下去吗?

    一开始,和钮祜禄氏结盟,是因为钮祜禄氏告诉她,她们两个都有孩子,换子而养,不会使亲生母子感情淡薄。

    那时她刚怀孕,整日胡思乱想,生怕爷把她的孩子给了别人养之后,她就不能再亲近了。

    钮祜禄氏的提议正好戳中她内心的担忧,所以她同意了。

    转眼四年过去了,弘历弘昼渐渐长大,各自的天赋也开始慢慢的展现出来。

    弘昼不比弘历聪慧,她是知道的,钮祜禄氏也知道。

    若是钮祜禄氏真的有一星半点为弘昼考虑的心,不管钮祜禄氏有什么缘由,那日的事都不会发生。

    耿氏回想着往日,连钮祜禄氏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钮祜禄氏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抬手拂开,淡淡道:“姐姐,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第40章

    好戏散去,年淳雅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不经意的瞥见了隐没在一棵桂花树后的衣角,很快消失不见,不过她还是看清了。

    是蓝色的亲王蟒袍,身份不言而喻。

    一直注意着年淳雅的郭氏自然也看到了,心里猛地一跳。

    明明她只是跟在年侧福晋身后看了场戏,什么也没做,但在看到四爷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因为耿氏的那番话,也含沙射影的暗指了四爷?

    毕竟四爷从小是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的,孝懿仁皇后去世后才重新回到德妃娘娘身边,而德妃娘娘更喜十四爷,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这些事年淳雅知不知道呢,她知道,但她从历史上知道的,和眼下现实听说的,总是会有出入的。

    而郭氏是从德妃宫里出来的,想来是知道不少。

    年淳雅转身看了郭氏一眼,缓缓笑了。

    钮祜禄氏回去后,沉默了许久。

    泽兰给钮祜禄氏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道:“格格,耿格格想必是还在气头上,等再过几日,耿格格平静一些了,您再去寻耿格格也不迟。”

    不过要她说,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家格格操之过急了。

    钮祜禄氏重重把杯子搁在桌上,里面的茶水溅到了钮祜禄氏的手上。

    好在茶水是温的,没什么大碍。

    她一点点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捏着帕子的手慢慢收紧,神情紧绷:“你也觉得本格格做的不对?”

    泽兰就是觉得不妥,也不敢说。

    伺候了格格这么久,她还是很了解格格的,哪怕这会儿格格不计较,以后也会找机会罚她的。

    论起记仇,泽兰觉着,没有谁能比得过她家格格。

    泽兰不回答,钮祜禄氏也不在意,只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的道:“宋氏那个老女人给本格格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本格格怎么着也得回敬一二。”

    若不是宋氏,一向依附于她的耿氏,怎么会生了要与她分道扬镳的心思?

    没错,在耿氏看来的结盟,在钮祜禄氏看来,却是依附。

    而钮祜禄氏的自信,是来自于自己的满洲大姓,更是来自于自己聪慧的儿子。

    因此,钮祜禄氏很难不生出野心,为了世子之位。

    而赏花那日的情形,她嘴上说着不是有意的,但自己心里清楚,她就是有让弘历把弘昼比下去的意思。

    至于耿氏会不会不高兴,她不是很在乎,稍微哄一哄也就是了。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她没想到宋氏会突然多嘴,更没想到四爷竟是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一句赏赐弘昼,不仅让她的小小算计落了空,更是让耿氏以为哪怕弘昼比不得弘历聪慧,四爷也是喜欢的。

    四爷的态度,让她有些压不住耿氏的心思,以至于事情弄巧成拙到了如此局面。

    现在,怕是整个后院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够稳妥,可她一向不会承认自己的问题,只会把错处算到别人头上。

    宋氏就成了她最好的出气筒。

    泽兰呼吸一滞,“您想怎么做?”

    怎么做?

    钮祜禄氏冷哼,当然是朝宋氏最在意的地方下手了。

    ———

    雅园,年淳雅双手拖着脸看着窗外两个粗使婆子扫地,一脸的沉思。

    金风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侧福晋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年淳雅头也没回的敷衍。

    金风一愣,不觉好笑:“好好好,侧福晋没想什么,那侧福晋可有空?”

    年淳雅终于回头看她:“什么事?”

    “颁金节一过就入冬了,屋子里的陈设也该换一换了,侧福晋不若亲自挑一些摆设?”

    说着,金风把库房的物品记录名册递了过去。

    年淳雅接过,随意翻开一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没比苍蝇大多少的小字,只觉得头疼。

    索性把册子丢在一旁,站起身道:“看册子倒不如直接去库房里选。”

    金风忙伸手扶着人往外走:“怎样都好,只是玉露这会儿正在库房里清点,怕是有些乱。”

    说是库房,实际上是雅园的后罩房。

    后罩房阔面三间,因为东西多,年淳雅就都拿来当了库房,里面给塞的满满当当的。

    东西虽多,但玉露都给分类放置,还在上面贴了字条,找的时候还是很好找的。

    只不过像布料,普通的首饰这些,数量实在是多,有些布料年淳雅看着色泽都不太亮了。

    玉露注意到年淳雅的神情,解释道:“这些布料都是侧福晋份例里的料子,只不过主子爷有赏赐侧福晋更好的料子,大爷和二爷也没少送一些珍贵布料,这些寻常份例里的料子就没了用处,只好积压在库房,这几年下来,也是越攒越多了。”

    除去平日里赏人的料子,余下的这些普通料子,还剩下五六十匹。

    不过说是普通,但也得看人,若是在那些格格看来,也是不错的料子了。

    年淳雅沉吟了半晌,道:“把那些没有失了色泽,花样也不过时的料子,还有那些成堆的寻常首饰,都给整理出来,给几位格格分一分。”

    她用不到,送给别人当人情也是好的。

    既然格格们有了,那福晋和李氏那里就不能少,还有府里的阿哥,更不能忽略。

    “这匹浣花锦,还有那个南珠压襟,给福晋送去。”

    “这套文房四宝给三阿哥,那个万花筒给四阿哥,玻璃画给五阿哥……”

    四爷来雅园正房没找到人,在桃枝的带领下刚到库房,就听得年淳雅正一连串的往外送东西。

    见她正认真,四爷就没打扰,可她把府里的人从都到尾都提到了,也各自送了东西,就硬生生的把他给忘在了脑后。

    四爷顿时不高兴了,咳嗽了一声道:“别人都有了,爷的呢?”

    听到声音,年淳雅诧异的转身:“爷怎么来了?”

    难道他就没有不高兴?

    四爷一开始不明所以,他怎么来了这样的话,已经许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了。

    但当他读懂年淳雅眼中的疑惑和隐藏的担忧时,瞬间就明了了。

    “你看到了?”

    年淳雅就没打算隐瞒:“看到了爷的衣角,猜到的。”

    四爷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有什么想说的?”

    年淳雅摇头:“妾身没有想说的,不过……”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拉着四爷的手踏进库房,故作大气道:“爷瞧瞧这些东西,若是有喜欢的,妾身就送给爷了。”

    那搞怪的模样逗笑了四爷,他眉梢微挑:“看上什么都行?”

    想起四爷的极高的眼光,年淳雅犹豫了下,还是咬牙点头:“妾身说话算话,不过爷拿了妾身的好处,可是要帮妾身干活的。”

    四爷不置可否,进了库房,直接往收藏名画孤本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四爷就挑了一幅画和两本孤本。

    画是《五牛图》,孤本年淳雅倒是没注意,但年淳雅只看到这幅画,就开始心疼了。

    这《五牛图》和之前那幅《千里江山图》一样,都位列中国十大名画。

    其价值比起她送出去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要高,更别提还有孤本了。

    哄男人果真费钱。

    四爷佯装没有看见年淳雅脸上的心疼,把画和孤本交给门外的苏培盛,转身回到库房里一阵指指点点。

    天彻底黑下来后,年淳雅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正房,是止不住的赞叹。

    果然四爷的审美是很高级的,屋子里换的陈设摆件,她很满意。

    翌日,各院都收到了年淳雅命人送的东西,除了尚在幽禁中的乌雅氏。

    李氏看着面前摆着的两匹散花锦,没好气道:“不过是两匹散花锦,跟谁没见过似的,至于巴巴的拿过来让本侧福晋看?小家子气。”

    蝉衣听着这话,觉得怕是李侧福晋误会了什么,不由得出声解释:“年侧福晋不止给您送了布料,福晋和各院都有。”

    李氏一噎,有些惊愕:“年氏疯了吧,这样大手笔?”

    乌拉那拉氏敢这样大手笔赏赐后院,是因为乌拉那拉氏开的是府中的库房,动用的不是乌拉那拉氏自己的私库。

    年氏可没权利开府中库房,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实打实的都是年氏自己的。

    蝉衣也很是惊讶,早就知道年侧福晋富裕,却不想富裕到这般地步。

    富裕到令人眼热。

    乌拉那拉氏看着是没什么反应,但脸上浅薄的笑意足以证明,她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的。

    她把玩着那串南珠压襟,淡声吩咐:“记得给回礼。”

    乌拉那拉氏能平静的不忘让荼白给回礼,但荼白却平静不下来,她愈发的觉得雅园送来的东西刺眼:“福晋,年侧福晋愈发张狂了。”

    一个侧室而已,竟也敢学福晋赏赐后院?

    乌拉那拉氏把玩着压襟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看她,问:“哪儿张狂了?”

    “独占主子爷,僭越赏赐后院,哪里不张狂了?”

    荼白振振有词。

    她说的这两点,乌拉那拉氏怎么不明白,她都明白,但她还偏偏要再听荼白说一遍。

    年氏独占恩宠,她不好说什么,左右四爷愿意,宫里也没意见,哪怕那些格格忍不住来她跟前告状,她也都替年氏给压下来了。

    因为她明白,年氏再得宠,也影响不到她,更别提年希尧才回京不久,她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但,她能对年氏的得宠视而不见,并不意味着她能允许有人挑衅她的权柄。

    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再次强调:“记得给年氏送赏。”

    一个赏字,被咬的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