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唐青连着数日在藏书阁修书攥书, 萧隽随他一同在馆内察视。
此次负责纂修旧籍的工作只派了四名学士负责,唐青和其他几名学士共同商议出一套新的修订条规。
依照新条规工作,一段日子已显成效。
此时只见旧籍陈放井井有条, 重新攥写与修复过的书籍文卷俱有序归类, 毫无杂章错乱, 一目了然。
若无差池, 纂修旧籍一事可在预期之内提前完工。
萧隽偏过双目, 眼前的唐青坐在书案旁, 一头青丝如乌缎披落在肩背, 正在目不转睛地翻理宗卷。
他不禁柔下口吻:“卿这些日子可觉辛累。”
唐青视线仍流连在竹简上,抽空抬眸,看向萧隽的眼睛回话。
“阁中汇藏了许多珍奇书卷, 臣借此机会观览,只觉心胸豁然不少,工作也成了另一种趣味,并不觉乏惫。”
闻言, 萧隽对他更是心生怜惜。
今年皇林春猎, 唐青因修复旧籍的事一直留在藏书阁, 未参与狩猎的热闹。萧隽担心他闷坏了,巡到阁内三楼时,借着窗扉窥见几缕明媚的天光,心念悄然一闪。
萧隽道:“春色尚好,卿可同孤一道去田郊走走。”
这是今年隆冬时萧隽与唐青邀约好的事,唐青当时应允,一诺无悔。
他立在台阶底下, 和驻足在阶前凝目注视自己的萧隽对视,瞬息之后别过眉眼。
他拱了拱手:“臣随时奉命。”
如此, 二人便低调出宫,萧隽没有骑上雷首,只命人牵来两匹普通的雪花骢,性子最为温顺的那匹分给唐青。
唐青弯了弯眸子,和雪花骢对视,指尖温柔的抚上它的鬓毛,低头诉说几句耳语。
萧隽瞥了眼雪花骢,心绪些许复杂。
唐青话音落罢,翻身上马,雪花骢载着他稳妥踱步,缎黑发丝在风里扬起秀美的弧度,略至萧隽抬起的手指。
萧隽卷着握住的一缕青丝,目光流动几许悦色,很快上了马,和他并肩骑行。
邺都城内的车辆马匹驾驶时需得限速,唐青和萧隽慢慢驭着雪花骢往城门去,待出了城,迎着春光里流动的风,雪花骢渐渐快跑起来。
唐青水墨嫩青的衣袂随风翻飞,萧隽纹丝不动,此景此人,叫他看见了山野中最亮丽的一抹春色,舍不得挪开半分眼神。
很快,萧隽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有了雪花骢的配合,唐青尽兴地沿着田垄乡野骑行许久。
春光大好,他嗅着乡野稻田散发的清香,唇畔上扬,一双桃花眸尽显明媚之色。
他专注地环望四周,殊不知萧隽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待到暮色四起,霞光渲染了大半面山谷,唐青半仰红如艳桃的脸庞,长睫仍弯弯的,笑道:“爷,咱们该返程了,若再耽搁,城门可要关闭了。”
萧隽喉结一滚:“嗯。”
素来勤政办公的帝王,此时竟也期冀夜色不要来得太早,心底贪享这份宁静美好。
唐青晃了晃指尖上绿葱葱的草条,末端系了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
萧隽看着那只蚱蜢,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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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进了城,天色尚余少许微光,另一半暗蒙蒙的。
白日还较为暖和,日头一落,空气里又漂浮着春日的冷意,饶是如此,街头往来的行人并不算少。
王城繁华,每日多的是努力留在城里生活的百姓。
最寒冷漫长的冬季过去,冰雪消融,道路好走了,邺都不设宵禁,街边林立的铺面馆子陆陆续续点着灯笼开张营业,旗幡在风里晃动飘摆,揽客的门童站在门外高声吆喝。
唐青在田郊骑行半日,此刻不由朝一间馆子的灶台望去,锅里白气腾腾,带出食物的香味。
他摸了摸腹部,萧隽低声一笑:“可要随孤进这家馆子尝尝。”
唐青饿了。
腰间虽佩戴了布囊,里面装着蜜枣和糖点,是兰香备给他平时预防低血糖的。但比起食用这些小零食抵抗饥饿,他更想尝一尝刚出锅的热食。
唐青没多犹豫,点头应下。
萧隽把两人的雪花骢交给小二牵放安置,刚进馆子,面馆的老板满脸堆笑的亲自迎接:“二位贵客请里边坐。”
馆子占地一层,唐青寻了个临靠窗栏杆的内座,座椅朝向另一条安静的街道。
几个结伴的姑娘抱着竹篮里的花,踩着朦胧寒冷的夜幕,往灯笼亮起的方向赶。
唐青微微支起下巴眺望,眸光跟随姑娘们的身姿,似在欣赏一道美丽的景致。光影落在他脸上,镀了层细腻柔和的微芒。
萧隽同他面对面坐下,递出一个巴掌大的陶壶给他。
“喝些。”
唐青接过壶,嗅了嗅壶嘴,浅尝半口,是一壶温暖的酸梅汤。
甜甜微酸的滋味暖着他的四肢百骸,唐青胃口起来了,等热气腾腾的面和小菜送上桌时,已经提前拿起竹筷,夹着面,又舀了点汤,混在一起吹了吹,慢慢送进口中。
萧隽等他吃了一会儿,适才动手。
二人安静吃面,半晌,只听从云层里响起几道闷雷,扬了阵风,裹了湿意,丝丝凉凉的牛毛雨丝从窗栏飘着落在手背上。
这是兖州开春第二月以来,下的第一场雨。
唐青偏过眸光,丝丝细雨似将街道隔出迷离的纱帘,灯笼投映的光愈加蒙胧 ,眼前倏地暗下,却见萧隽抬起掌心,替他遮去飘在脸上的雨。
唐青心情意外地好:“微微小雨,无妨。”
萧隽:“换个座位。”
唐青碗里还剩不少面,为了不着风寒,只好听劝,换了张桌椅继续吃。
腹饱后,他和萧隽离开面馆。
两人没有乘着马车赶路,而是徐步穿在春雨滋润的朱雀大街上,雨水清凉,街头倒如往日喧闹繁华。
萧隽拿了条披风让他裹上,雪花骢已经命人牵走了。
此时唐青手里捧着温热的陶壶,里面还是酸梅汤,壶可暖手,酸梅汤随时饮用。
萧隽执了把竹骨伞,伞面大半倾向他,与他安静漫步。
周围人声鼎沸,在他们周围,却萦绕着微妙的寂静。
唐青抬眸,撞见萧隽投来的目光,而后垂下,此景此心,忽然有感而发。
萧隽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唐青摇摇头:“若你我无身份之嫌,私下里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甚至知己。”
这次萧隽听清楚了,捏着伞柄,默然无言。
朋友,知己?
朋友会有怜惜他,拥吻他,与他共赴春宵的念头么?
他和唐青做不成朋友,但那些话并未宣出于口。
若唐青能平和的与他相处,不再对他避之若浼,萧隽便当一当这个朋友、知己。
**
萧隽送唐青回了府邸,刚分别,兰香很快带着伞和斗篷上前迎接。
唐青裹着御寒的披风,发丝一点雨都没沾到,唇红脸红,气色不错。
兰香庆幸:“还好先生没淋雨。”
又疑惑道:“只是……怎么是皇上送先生回府呢?”
唐青走进堂屋:“今日我与陛下去了一趟田郊。”
他放下盛着酸梅汤的陶壶,指尖还系着一只草蚱蜢。
兰香瞧见这惟妙惟肖的草蚂蚱,心念电闪,想起从前皇上也送过一只草蚂蚱给她家先生。
“先生……这、这又是皇上的御赐之物?”
唐青没有否认:“把它收起来吧。”
萧隽少时他母妃教他编织的小玩意,看似随意送给了他,可唐青明白这小玩意承载了对方无言的缅怀之情,意义非同小可,怎会轻易抛掷。
兰香哭笑不得,不明白皇上为何送他家公子这样的玉人一只草蚱蜢,要送也该送些可爱的小兔子,漂亮的小蝴蝶吧,虽然编得好,可也太奇怪了。
草蚱蜢到底是御赐圣物,兰香心里腹诽完,依旧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装进锦盒里,跟原来那只一并存放。
第122章 第 122 章
五月上旬, 藏书阁旧籍攥修的进度远比预期计划的更为顺利,兖州也迎来了属于北地的春天。
邺都王城内已是草长莺飞,日丽风清, 回暖的时节缓解了唐青的病症, 咳嗽已有半月没再出现。
这日下值, 时辰还早, 他乘车从宫门离开时, 途径朱雀大街, 听着沿途周围热闹的叫卖吆呼, 心里多了几分快意。
唐青透过帘子向外张望,笑着吩咐车夫把车停下,想要下去走一走。
车夫很快寻了空地将车停放, 搬来马凳,又小心掀开一面帘子。
“大人请。”
唐青踩着马凳徐步下车,眺目四望。
午前的朱雀街游人如织,地板被晒得轻微发烫, 走在街上, 艳丽的天光将他的披在身后的发丝镀了一层温煦的金色, 青丝缎黑明亮,柔软如水,款步行走时,素雅莲花团纹的披风微微垂摆,步步生莲,像是九天神祇下了凡。
唐青取出一把折扇,手腕转了转, 摆弄扇子的动作颇显几分风流雅致,引得行人驻足, 发出几道低哗。
他很少有此时的玩心,拿着折扇从茶楼经过时,一枝花忽然从天而落,恰好掉在他手里。
短促如银铃的娇笑声一闪而过,紧接着好几枝馥郁娇艳的花纷纷飞落,俱往唐青身上投去。
一旦有姑娘带头做了这件事,另外的人自然就壮起了胆子,红着脸,伏在茶楼栏杆上询问:“敢问公子是哪家出身,可有婚配?”
“公子若无婚配,您看奴家成不成?”
“公子若有正妻,奴家做个妾也不是不成。”
姑娘们出声了,另一座茶楼里探出身看热闹的人断不相让,其中几名锦衣公子也开了口。
“那位兄台,如若无意姑娘,在下替我兄弟也向你询问一门亲事,可中意我这位兄弟?”
唐青抬头,明眸波光流转,叫茶楼上连接起哄的人纷纷噤了声。
车夫一看这架势,赶忙挤开人群:“劳烦让让,别挤着我家大人——”
唐青对其示意不必紧张,如果有危险,萧隽放在他身边潜藏的暗卫就会出来,非紧要关头,那群暗卫不会打扰他的一切行动。
茶客们一听车夫称唐青为“大人”,又观他容貌气度不俗,非寻常富贵门户能熏陶出这样的人物,不由收敛笑意和调侃,不敢向他询问亲事了,连接走下茶楼,拱手作揖道:“敢问是哪位府上的大人?小人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若冒犯了大人,还请见谅。”
唐青示意无妨。
碰巧此时,街道忽来了一行规格不小的仪仗队,为首的官差喊道:“司空大人出行,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只瞬间,周围哄聚的人群如潮水散开,唐青孤身伫立,明亮的春光照着他,虽只一人,却耀眼瞩目,叫人不觉眯眼,又迫不及待地细瞧。
与司空一同坐在轿上的青年先开口:“是唐大人。”
唐青听到熟悉的嗓音,闻声回眸。
青年一身绯紫官袍,深眉高鼻,五官深邃,气质稳厚儒和,唤他的人恰是尚书台同僚李秀莽。
唐青这两个月负责修缮旧籍文卷,而藏书阁建立的年头较为久远,建筑上有的缺漏亟待修缮,李秀莽今日与大司空见面,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李秀莽和司空下轿,朝唐青拂袖作揖。
大司空问:“大人何故在此,可要下官相送一程?”
李秀莽猜出唐青的一些心思,这会儿不愿扰他游街的兴致,遂主动开口,接了司空的话。
唐青抬起折扇点了点,落在一道方向上:“本官的马车停在那,不必劳烦大司空。”
司空也不好扰他雅兴,李秀莽回头看了他一眼,唐青眉眼含笑,冲他微微颔首,继续沿朱雀街逛下去了。
行过最热闹的路段,周围安静下来,唐青觉察有人跟着自己,不等他细思,只见暗卫押了两名妇人前来。
“大人,这二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你,可要带去府衙审问?”
妇人连忙辩解,先自报家门,继而称自己只是想给他说媒,并未打其他坏主意。
二名妇人头戴铜珠花钗,脸容敷粉,衣裳料子也非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从举止言行上看,的确像给人说媒的。
唐青道:“放了她们吧,勿要为难。”
妇人连连道谢,说罢,见唐青脾气好,谈吐温文得体,便笑盈盈地与他一同逛街,还是说些牵媒的事,但言辞里不似方才那般浮夸,而是慎之又慎,挑了几家婚龄合适的姑娘,姑娘不中意,还有郎君挑选。
毕竟连大司空都礼让三分的人物,唐青的条件摆在那,又尚未婚配,倘若能促成一门亲事,她们的好处还能少么?
唐青不曾驱赶她们,偶尔听一听这些闲杂事,感觉还算有趣,仿佛生活变得更为真实了。
到了金水街上,唐青要回府,遂同她二人告辞。
他话开了口,妇人不好纠缠,只能驻足相送,还说道:“如若大人中意哪家姑娘,同我们说,我们给您说亲去呐!”
唐青摇摇头,摆着折扇回府了。
此等小插曲他未在意,没成想过两天事情在邺都里传开,说金水街府上的一位大人要相亲。
于是,唐青府上门前渐渐有人拜访,兰香和副管事每日都要把人打发了去。
这日,唐青刚从藏书阁出来,一场蒙蒙小雨,他开了伞,才下阶梯,转个弯时伞柄便被来人握住。
萧隽屏退执伞的近侍,挤到唐青伞下,想了想,接过伞拿着撑起。
唐青见他还穿着朝服,许是才和其他官员议完会,来得较为匆忙。
虽有不解,但还是得体地行了礼。
“微臣参见陛下。”
萧隽看着他,淡色双目有些冷,让唐青想起某类冷血动物。
半晌,萧隽似是摒弃了那等杂念,与他边走边问:“卿要结亲?”
唐青疑惑:“陛下何意?”
萧隽:“给卿说媒的人,一早都排到了朝下。方才议会,连周相都与孤打听虚实。”
如果属实,周相门下倒有合适的人介绍给唐青。
唐青诧异,联想到前日在街上闲逛的情形,这才隐约猜出缘由。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是个误会,臣不曾有成亲的打算。”
萧隽看着他,一路沉默,但整个人已不像方才阴沉。
唐青要出宫回府,见萧隽还撑着伞与他走,欲把伞接回来。
萧隽笑了笑,将伞还他,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腹擦过唐青手背。
“孤说的话还作数。”
唐青有些预感他要说什么。
萧隽:“后宫只你能入主,孤等你接受这份心意。”
第123章 第 123 章
登门提亲的事陆陆续续地告了一段落, 唐青遣副管事处理后续时,无端想起萧隽。
想着那人淡目中流露的恳请,那个九州山河同他许诺, 不由婉转轻叹, 过了须臾, 他把头绪杂念甩开后, 继续跟副管事把话吩咐下去。
这日沐休, 院中阳光正好, 兰香已经欣赏景致的亭子收拾妥当, 备了雨前新茶和点心,赶来书房传话时,唐青恰好停了笔墨。
兰香笑道:“先生出来透透气吧, 换处地方,兰香给您备好了。”
于是他便去了与回廊相连的观景亭,甫一坐下,很快弯了弯眉眼, 对着满园碧色独酌。
门房来报:“大人, 有客人登门拜访。”
兰香捏捏鼻子:“不是又想高攀我家先生想说亲的吧, 这样的人直接打发,不必客气!”
唐青示意她不要激动,门房挠挠头:“那人自报是什么藏仓右佐李问,来拜访大人并非为了求亲,而是为了学……什么伯数字?”
唐青:“是他,把人领过来吧。”
唐青对李问印象不错。
李问年纪轻,勤勉好学, 对阿拉伯数字怀着十分的好奇和热情,而且有一定的数学天赋, 若他学成,以后安排他推及阿拉伯数字,是个不错的帮手。
李问被兰香领到观景亭,怀里抱来了一摞书和执笔:“拜见大人!”
唐青笑着看他:“坐吧,喝点茶去热。”
李问赶忙坐好,顾不得喝茶,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纸张展开。
“大人,我照你传授的运算口诀,把十个数字全都算了一遍,您考考小人,若觉得成,可否再教小人更多的运算?”
唐青欣然应允。
旁边的兰香不甘示弱:“先生,兰香也要这什么数字,凭什么只教他呀。”
若兰香和副管事能掌握数字计算,对管理府邸账簿也有好处,于是点了点头,让她叫来副管事,趁今日得闲,索性一并教了。
琐事忙碌,时间过得飞快。
过两日唐青回宫上值,听另外一名学士说起外海商贸的消息。
距离开辟海上贸易路线已有一年半,航海难度颇大,时至今日才有更新一步的进展。
唐青凝神细思,举着茶盏摩挲,不多时,李显义出现在藏书阁替萧隽传话,宣他去颐心殿。
唐青稍微把书案收拾了一下,剩下的工作交给一旁的学士。
对方羡慕地看着他,说道:“侍郎尽管过去,余下的活儿下官会办妥的。”
唐青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很快赶去颐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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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萧隽高坐御案前,一旁还有左相周廷。
见他来了,两人停止商议,萧隽更是示意:“唐卿来看看这份密信。”
唐青站在御案旁,接过信纸,视线粗略往下扫去,心下诧异。
萧隽看着他的脸色:“唐卿看得明白?”
他轻轻点头:“像英文字母。”
他来到大邺,只对与大邺往来还算频繁的几个海岛国家做过了解,诸如东溟,夷越,所以借几次朝贡,向海国使臣询问外海领域的消息。
前年提出开辟海上贸易交通要道时,划出过比较笼统的范围。
密报上说,出行外海的军船由涿州水师底下的一名都司负责统筹,这名少都司性格火爆,但对于水师战斗领域相当执着胆大,他将出海筹备计划看了无数遍,最后自主请命,经过重重考核,带了两千名水师,火炮,医疗药物,大量瓜果茶叶和食物上船。
军船历行一年航海,四处兜兜转转地寻觅,最终在发现的一处岛屿下了船,遇到新的人族,以及在当地发现了特有的香料和物资。
送回邺都的密信足有一指厚度,包括绘制的新海岛航域地图,一年间所遇事迹的陈述。
此次入岛,这名少都司以前所未见的魄力征服了岛上的人族,却未施加暴行。以此人火爆的气性本以为会干些什么,不想对方什么都没做,把场面稳定下来后,严格遵照拟定的出海计划与当地的领头人联系。
双方经过一段时日的艰难“沟通”和“交流”,当地岛人收下了一些茶叶,愿意尝试与大邺建立物资贸易。
其中一张信纸上,写的正是十分蹩脚扭曲的英文。唐青仔细阅览,连读带猜,将信里的内容大概转给述萧隽和左相。
海岛首领很愿意与丰富大邺往来,他们希望大邺能分给他们一点类似茶叶,布料,为此,他们可以用岛上的东西进行交换。
签订相关条例协议还在进行中,接触半年,水师与岛民在语言沟通上仍有不小的障碍。
如今唐青能读出信上的内容,不仅左相惊奇,萧隽的目光里更是流动着柔和之色,无法不被唐青吸引。
唐青开口:“臣可以一试。”
萧隽收起目光,道:“孤不允你出海。”
纵使有大邺水师护航,也规划了清晰的航线,可海域对于绝大多人人而言,始终渺茫难测,放唐青出海,萧隽无法安心。
唐青也没有贸然出海的念头,而是温声建议:“陛下,不如以南郡沿海为起始,建立海域中转站。”
中转站是他们的地盘,可随时支援一切物资和兵力,有供水师生活训练的区域,与外海人接洽时,把人带往中转站。
唐青想先找机会接触岛上的人,了解他们的思想文化程度,如果可以,向外岛输送大邺的文化和货币,将起纳为大邺的附属也并非没有机会。
萧隽得知他的打算,一忖,答应了。
午后经一番商议,唐青择日南行。
*
启程当天,萧隽亲自送他。
城门二十里石碑外,林道葱郁,唐青回头,遥遥望了眼远去的王城,无奈道:“陛下,这般相送足够了。”
身后不远跟着御林禁军,无人赶上前打扰。
萧隽解下身上披风,为唐青拢上系好。
华美贵气的玄色龙纹披风衬得唐青多了几分不可接近的英贵冷然,带着一股麝香气息,几乎把唐青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他正准备行礼谢恩,萧隽扶着他的手,几乎将他半揽在身前轻拥。
唐青:“陛下,您——”
萧隽打断道:“此行为期三月,三月后正是凌霄花最盛烂的日子,王城遍地凌霄,沃若葱茏,若你三月之后没回邺都,孤便如踏平突桀那般,亲自南下接你回来。”
唐青:“……臣领旨。”
萧隽笑了笑,垂下脸,微微躬着身躯,几乎把唐青拢在怀里,下颌抵在他发端蹭了蹭,若有若无地印下一吻。
不等唐青开口,在被拒绝前,萧隽已经松手。
“孤等你。”
第124章 第 124 章
涿州江郡, 地处大邺以南,广邻海域,是把守大邺南境的关口, 驻有二十万水师。
唐青以监察史身份南下, 已停留在江郡一个月, 此时已值七月, 正是南地入夏最好的时光。
整个江郡风清海阔, 碧空万里。
他伏案将一份公文拟写完后, 适才起身, 营帐外来了两名水师,正是左右节使。
左右节使年纪均在三十二上下,常年经海风和阳光暴晒, 肤色较黑,看向唐青时,二人皆露出笑意,齐齐笑出一口白牙。
“大人, 照您的吩咐, 我们在涿州全境内当真寻到了十几名颇俱语言天赋的人, 他们有的是士族子弟,有的是平民百姓,此刻可要见一见?”
唐青一个月前来到江郡水师营地,将海上中转站的提议给了涿州总督,半月后,中转站初俱规模,他随总督一起去了这个海域基地, 见到了带到面前的外海异族首领。
异域面貌,黑皮肤, 体格宽大,围着简单的兽皮,文化思想程度普遍低下,说的的确是听起来甚是别扭的英文。
他花了几天与对方耐心沟通交流,得知对方生活的海岛,又或是他们的国家称为达伽。
于是唐青再一步传递了大邺皇帝的意思,待达伽首领态度松动后,他见到了达伽首领从海岛带来的独有特产。
都是大邺境内不曾出现的香料和药材,还有几种宝石和银矿,加工制作热带海洋特产。
其中,达伽首领带来的香料和药材非常珍稀,若都能引进大邺,可谓是不菲的收获。
如此,唐青为表大邺的诚意和威严,同样给对方展示了来自大邺丰富多样且质地良好的茶叶和丝绸,并表示茶叶在大邺家家户户常备,是人们日常的饮用品。
除此外,搭建在海域基地的炮台置放了整整七十一门,甲板连着甲板,望不见头,船楼自海洋拔高而起,水师迎着海风和阳光正在进行操演训练,足见大邺天威。
达伽首领和唐青转了一圈,沉默许久,目光里有动摇和纠结,唐青并不急着要对方做决定,而是约好半个月后再见,若想清楚了,他们双方会在郑重场合上签订协议。
等待达伽首领表态的期间,唐青从民间,更多的是向涿州境内寻找具备学习语言天赋的人,准备培养一批专门的人才学习英文充当翻译。
此事交给左右结使操办,不小半月,已从涿州境内寻来符合他要求的人选。
唐青准备和这些人见一面,等接触下来后觉得合适的就留下。
他同左右节使到了一间接待客人的大帐,里面的十几名南郡百姓始终站着,见他来了,纷纷迎上前欲行叩拜礼。
唐青温声制止,他披着御赐的那身玄金披风,温和悦色中带着不可攀仰的威仪,先吩咐他们坐下,又遣人送了茶水进来。
从正午开始,唐青留在帐内与这群人做详细的情况了解,又逐个进行现场考察。
忙至月升中天,方才将全部人遣散。
他桌案的茶水已经替换了三次,此时还留着温热,入喉清香温热,缓解了频繁说话的不适。
唐青执着茶盏慢慢细酌,看似出神,其实在复盘今日的考察,在心里挑出人选。
左节使已经离开,右节使从庖房带了新鲜的饭菜,在营帐外出声询问,待听得唐青一声温润沙哑的“进”后,适才轻手轻脚地入帐,将饭菜摆放上桌。
水师营帐里的伙食比较粗糙,每月将几样菜品轮流供食,加之水师训练消耗大,时常在海边日晒雨淋,需要补充大量盐分,故而菜品的口味偏重。
唐青来了以后,食谱都是火头军单独开一个小灶做的,少油少盐,给他准备了清淡的饭菜。
唐青喝着汤,右节使等他喝下半碗,速度慢下来了,才问:“大人心底可有人选?”
唐青微微点头,正待开口,暗卫通报,从邺都皇宫来了信。
他五月从邺都启程,时至七月,收到萧隽送来的六封信,信来了江郡,都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
右节使一脸好奇,硬生生压下求知欲,只暗自在心底忖道:这位大人果真如传言那般,深得皇上重用,光是大人入驻水师营地的这个月,朝廷就拨来了两次物资。
平日他们水师总驻要些什么物资,需得先向州牧申请,再转至朝堂,经过层层批复才送到御前。
如今这些程序全跳过了,批下来的物资还是由涿州州牧亲自送来的,州牧见着大人,免不得又是一番盛情款待。
只半个月,唐青就与州牧吃了两次饭,往后就请节使替他寻个由头推拒了。
已过子时,他在灯下细读萧隽的信。
信中少提公务,多为日常琐细杂事,这些事若在平日,也极少听萧隽开口说起,唯独借着笔墨,
唐青回到暂居的营帐沐浴后,披着微微湿润的长发,着一袭轻薄里衣,伏在书案前静静地给对方回信。
窗外满月正圆,他停下兔毫,左手支在下颌眺望,少有的出神了。
说来也是奇怪,在邺都时感受还没那么深,等来了江郡,每每见到萧隽的字迹,就犹如听到那人在他耳旁诉说这些事,想着想着,便无端离了神。
他收起飘远的奇思,待最后一笔添完,从头细看,暗暗心惊,这才发现给对方回的信里,书写的内容越来越多。
起初回信,从一开始的寥寥几行,到如今几乎铺满整个纸页,所谈也不过是近日所闻所见,顺道把公务进度也汇报了。
他沥干笔墨,披了件外衣,方才出现在门外,只听不远的暗卫如影子闪现:“大人可有吩咐?”
唐青把手里的信交给对方:“送去邺都吧。”
暗卫点点头,又道:“更深夜浓,望大人保重身体,早点歇息。”
唐青颔首。
来到江郡一个月,每日公事缠身,他回屋后很快就睡下了,许是给萧隽回了信的缘故,竟在梦里出现那日对方送他离开邺都的情形。
*
一早,唐青起来时面色古怪,良久,轻叹一声,命下人送来更换的衣物,将换下来带有脏污的里衣送去清洗。
他揉揉眉心,虽有些许疲惫,但容色焕发。
唐青用早膳时想起更换的衣物,放下碗筷,再次抚额。
他身子单薄,素来看书练字,或静心休养,生理方面尽管正常,但鲜少有过冲动的时候,
今日起来便觉心里团着一股火,不是很热,却微微灼着他,叫他坐立难安。
左节使来见他时,听闻他有些不适,便寻来军医,让军医检查之后,才得知昨日食用的鲜汤里,多了一味生阳补精的辅助食材。
唐青饮了半碗汤,适才导致心火滋生,比平日多了些许躁动。
唐青微讪,屏退军医后,独自喝了两杯清茶。
为了转移不必要的心绪,他很快差来左右节使,又叫了几名负责水师的校督,商议过两日与达伽签订条例的事宜。
两日后,唐青随左右节使来到海域中转基地,此时风平浪静,甲板微微泛着光。
一群白色海鸟落在无人的甲板上,不久,到来的达伽首领使得这群海鸟纷纷飞起。
此条例签订由左右节使负责,他们二人与达伽首领在现场交接后续事宜,唐青则进行监察记录。
条例规定达伽每年需得向大邺进贡规定比例范围内的特有产物,而大邺也不会亏待达伽,愿以茶叶丝绸等物资回馈,并承诺会将将大邺文化传播出去,交授达伽蛮民手工制造,种植技术,以彰显天子君威,大国风范。
日近晌午,双方将纸上墨迹干透的条例反复看了三遍,并逐条核实。合约一式三份,在唐青的见证下完成协议签约。
完成与达伽贸易进贡的协议签订,唐青此程的任务也算结束了。
江郡作为重要海防地区,不但有正规的南境水师驻足,为了迎接海上贸易的展开,还分别建立了相关海衙司,也就是海关。
海衙司负责把控、税收从海域国家进入大邺的物资,同时在规划的航行领域逐一开设海岸中转站,作为全功能型的小型基地,以此巩固大邺水师的防御线。
七月下旬的最后几天,唐青收拾行李,将要离开江郡,往北而上,返回邺都述职。
萧隽让他在八月结束前回到邺都,路程再赶,最快也许二十日才能抵达兖州。
八月的王城,想必已开满绚烂盛烈的凌霄花,满城丹红如火,他过去还没细细看过这样的场景。
唐青返程时,涿州水师总督,几名都尉,左右节使俱来相送,直到马车驶远,再也望不见海岸线,唐青这才靠回车舆,头脑空茫茫的,忽然什么都没想。
*
行至陇州时,发生了一件令唐青意想不到的事。
他见识过兖州的肃穆,冀州的辽阔,涿州的质朴,过去也遇到过北上的流民。
可那已经是几年前所见。
这几年大邺施行休养生息之策,数次减免或免收苛捐杂税与地税,给百姓按籍发了土地,鼓励民间商业经济发展,一切政策都在促进国家经济稳定回暖发展。
此刻他却遇到一群规模不小的流民。
领路的护卫打听,才得知流民是从邯州来的。
今年三月开始,邯州全境陆续出现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邯州百姓艰难维持了几个月,为了活命,迫不得已纷纷离开生活的地方,往东,往南迁行。
几名老妪带着不及膝盖高的孩子跪在路边讨食,唐青心里不忍,吩咐护卫随行剩余的粮食和水分给她们,同时运转头绪,思忖这会儿是谁在负责处理邯州旱情,方案如何。
又过陇州一郡,所见灾民已被安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有官兵层层把守,带着面巾,不允任何人接近。
护卫上前打听,不久,僵着脸色向唐青汇报,说是灾民中有部分人患上了疫病,正在集中隔离收治。
唐青内心一跳,继续往北时,每日询问随行护卫情况,得知一行人安然无恙,适才微微安心。
唯独他夜里辗转难眠,刚入兖州境内,便起了低热,口干乏力。
唐青服了几味携带的药物,俱不管用。
临近王城,唐青已避在车内几日,咳嗽道:“距城外五十里停车,选个无人的地方扎营。”
护卫听出他声音的异常:“大人?”
欲揭开车帘探查,却听唐青扯着干哑的嗓子,厉声制止。
“别靠近马车。”
说着,唐青难受地继续咳了几声,浑身毫无一丝力气,全身剧痛,心慌得厉害。
“……我不能进城,更不能面圣,你去城内请大夫来替我诊治。”
唐青咽了咽嗓子:“我可能感染了疫病。”
第125章 第 125 章
八月上旬, 宫里例行开朝会。
金銮大殿内文武百官有本起奏,就前半年前起邯州出现旱情一事相商议论。
邯州三月便显旱迹,州牧却文过饰非, 秘而不宣, 于六月初才上报朝廷。
州牧瞒报致使旱情泛滥, 疫症横生, 流民哀哉, 而今天怒人怨, 更有万民以血成书, 字字泣诉邯州州牧的欺天大罪。
萧隽当即命内外庭联合稽查,不日以绝对的雷霆手腕置了一批官员,如邯州州牧、刺史俱在名额内。
此前萧隽已从邺都抽调了一批官员, 诸如周相,各上将军门下的左右长史,其负责运送粮草和医疗物资赶往邯州援救灾情,又令择刺史随行监察汇报。
而今邯州州牧处境尴尬, 堂下诸多官员自然另起旁的心思, 有的出列举荐, 有的隐忍不发。
百官说千说万,萧隽纹风不动,目光沿大殿逡巡,心里微微沉了沉。
估算日子,唐青回到邺都已有五日,此刻理该出现在御前述职。
当前却不见踪影,那人从不疏忽职守。
他沉吟, 问道:“唐侍郎何在。”
大殿霎时寂静。
萧隽目光落向寇广陵,唐青与尚书台的几名官员向来交好, 却见尚书令寇广陵轻轻摇头:“启禀陛下,唐侍郎不曾到过尚书台。”
负责纂修旧籍的学士也都据实相报,称这几日未见唐青出现在藏书阁。
待早朝一散,萧隽遣来负责护送唐青的暗卫。
他淡目凌冽,浑身气息冷如冰渊。
起初暗卫遮遮掩掩,最后伏跪在地,齐声道:“求皇上责罚。”
萧隽:“该受的罚自是一样不落,孤只问……唐卿何在。”
天子神威,叫暗卫们一阵后怕和畏惧。
其中一人额头紧贴地面,高声道:“启禀皇上,唐大人返至陇州途中,不幸感染疫病,如今已在城外五十里驻帐隔绝六日,属下护送不利,未能完成使命,请皇上降罪!”
萧隽只觉神魂一震,手脚冰冷。
他缓过理智,当即命李显义召集太医,要亲自赶赴邺都城郊。
李显义和太医们连接劝阻,望他以龙体为重,萧隽只字未言,不久驱策雷首,如雷鸣电疾般去了城外。
**
已值傍晚,邺都城郊外驻着孤零零的一顶营帐。
营帐较远的四周立着另外几顶帐篷,大夫正在里头煎药,听到动静,连忙探出头,一身玄黑金丝龙纹的帝王叫他顿时两股颤颤,连跪带爬的赶到马下趴好。
跟来的禁军呵斥:“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跪下。”
大夫颤巍巍开口:“草、草民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
萧隽打断他,声音有一丝不稳:“里面的人如何,可治愈康复了?”
大夫踟蹰,摇摆不定,萧隽见状,连冷声质问都无必要,势必孤身入帐。
禁军斗胆阻拦,大夫哆嗦着,连忙唤道:“回皇上,里头的那位大人身患疫疠,矮疠气非同一般,若常人与其接触,极有可能会被疠气感染,皇上三思啊——”
禁军呼道:“皇上三思!”
萧隽寂默,望着跪了一地的禁军和赶来的太医,只道:“孤要见他。”
为此,给唐青诊治了几日的大夫从药帐内取出一瓶药丸,还有药水专门浸过的面巾:“皇上,这是草民防疫所制,还望……”
萧隽颔首:“不必。”
说罢,勒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在一众担忧的视线下独自进了营帐。
*
帐内悄寂,萦绕几许浓重的苦涩药息。
眼前除了一方矮柜,只余中间那张床榻。
昏黄的落日微微照着帐外,萧隽视野昏黑,却如狼目那般,盯着被褥微微隆起的方向,他五感奇佳,听着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心脏陡然揪紧,几步安静停在榻前。
唐青浑浑噩噩地睡着,又或是昏迷了。
八月入秋,但暑气依旧窒热。
他严严实实地拢在一床厚褥内,褥被盖脸,只余脑后的青丝沿着枕边散落。
萧隽俯身,手指很轻地撩开他的发,再慢慢揭开褥面。
“唐青。”
待露出青年面容,萧隽一怔,满心酸痛霎时蔓至四肢百骸。
自母妃离世,他已数年不曾有过落泪的震动。
唐青憔悴消瘦到令萧隽震恸的程度。
青年面无几丝血色,似乎陷落在痛苦中,眉心隐忍,颦紧的皱痕始终没有半分松开的痕迹,往日盈润的雪腮玉颊,更是削瘦凹陷,下巴尖尖的一点,脸小得可怜。
萧隽以指腹轻缓替唐青擦拭汗珠,低唤了一声:“唐青。”
唐青没有回应,待萧隽为他把脸上和脖子的汗都擦净了,他似乎对外界有所感应,竭力掀开沉重的长睫,在一片朦胧模糊中艰难对焦,勉强认出萧隽的轮廓。
“陛、陛下?”
唐青疲累至极,一口清如脆玉的嗓子十分喑哑。
萧隽摸了摸矮桌上的茶壶,还温着,便倒了杯水,慢慢喂入唐青的唇畔。
“喝一些。”
唐青难受又懵懂,意识都被身子的不适占据,身体痛苦,行动上倒愈发温顺,萧隽喂他喝水他安静地喝,极其缓慢地嚅动着嘴唇,再将水咽进喉咙。
饮入少许清水,唐青理智回归,想起此时他感染疫病一段日子,独自隔离在城郊外,除了大夫,严禁任何人靠近营帐。
可萧隽……此刻却将他半揽半抱地拢于怀里,举动分外亲近地给他喂水。
唐青抬起没有一丝力气的手,软绵绵地推着人。
“陛下、不可……”
心绪稍一起伏,他便觉得全身骤痛,连气也喘不上。
萧隽给他顺气,就如幼时母妃抱着生病的他轻轻拍抚那般,掌心徐徐地落在唐青身上柔和拍抚。
“别担心,孤不会有事。”
顿了顿,又道:“孤年幼被送往胡族为质途中,染过疫疠。”
也是旱灾过后滋生瘟疫,北上时,只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白布办丧,染了疫疠的人绝大多数都病死了。
萧隽注视唐青疲倦却安静的眉眼:“孤不会让你死。”
又似哄着人,掌心拍了拍:“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唐青阖眼,带着痛意昏沉睡下。
**
一轮清月当空,待太医为昏睡之后的唐青诊完疫症,很快随着天子走出灯光昏暗的营帐。
萧隽问:“如何?”
太医们对视:“回皇上,侍郎的确染了疫疠,且他身子虚弱,这口气怕是……”
萧隽:“怕是什么?”
太医不敢开口。
萧隽:“救活他,你们则活着,若救不回来,就无须回去了。”
太医冷汗直流:“皇上,老臣定竭尽所能保全侍郎。老臣方才确与周太医商议出一份合适的方子,只是还请皇上替老臣寻一名患过疫疠且痊愈过的人过来,臣需要此人的血做一味重要的引子。”
萧隽负手背过身:“无须寻了,用孤的血。”
太医们诧异,想劝又没那份胆子。
事关性命安危,他们只能哆嗦着用天子之血。
**
朝堂事务暂由左相全权掌理,萧隽在城郊外的帐子停留了三日。
这天,睡得迷糊昏沉的唐青再次醒在萧隽怀里喝药,他垂着细长脆弱的睫毛,盯着药汁,人有些恍惚。
萧隽将空碗放在桌上,拿起丝帕替他擦了擦唇角,如呵护娇嫩的花瓣,满心怜惜。
“怎地出神,可是躺乏了?”
唐青眨眼:“臣无事,连着三日服用太医煎的新药方,身子已经没那么痛了。”
萧隽:“夜里能寐?”
唐青点点头:“能好好睡一觉了。”
过去十日,他总是痛,认为自己是痛得昏睡过去的,每每醒来都浸在冷汗里,没有半分睡前的意识,难受得厉害。
萧隽:“再服两天药,若身子有了元气,孤带你回宫里。”
总住在营帐里不是个事,若非太医称唐青此时不宜挪动,萧隽便带他回宫里暂先收拾出一处地方安置疗养了。
唐青摇头:“臣不知道此疫疠还会不会传染旁人,听太医说的再做打算吧。”
他一顿:“陛下,您日日与臣相处,当真不会出事吗,外边的人怎么也不拦着?”
不等萧隽开头,唐青喃喃:“莫非患过疫疠后就有了抗体?”
萧隽神色如常:“何为抗体。”
唐青难得放松片刻:“解释了您也听不明白。”
萧隽喜欢唐青这样与他说话,目光沉静柔和地看着人:“孤倒是想听你解释,可能说与孤听?”
向来淡漠孤傲的帝王,把他揽在怀里说这些日常话,叫唐青微微不自在,却也没推开。
这几日萧隽放下政务照顾他,只要唐青睁眼,便能见着这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个人能在你富贵荣华时与你交好并不罕见。
可一个人能在你病痛缠身,难堪至极,更无任何自理能力时,仍不具丝毫脸色,几乎寸步不离地给与你照顾和关怀,想尽办法帮你治病,那当真是世间难得。
何况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下,以萧隽的身份而言,萧隽做这些事,很有可能又要有一堆官员递出折子冒死进谏,参奏天子了。
唐青不想继续和萧隽说了,怕说再多露出别的心绪。
他微微推开揽在腰腹前的手,指尖忽然碰到什么,待他想掀开萧隽的袖摆,这人换了个动作,把他轻柔放回床榻里躺着。
唐青:“……陛下。”
萧隽:“可是乏了,先好好歇息。”
说起来,萧隽时常穿玄色衣物,少有穿白色的时候,这几日却着月华常服,白色衬得萧隽多了几分平和近人,不复往日淡漠。
萧隽:“卿喜欢孤这样穿?”
唐青不说话,萧隽笑了笑。
等唐青睡下以后,萧隽离开营帐,稍一抬手,露出缠着纱布的骨腕,长眉隐蹙。
险些就叫唐青看见了。
*
第四日,萧隽例行用刀割开腕子,取了血放进碗中。
当他转身,猝不及防地看见本该睡在榻里的人。
唐青面容浮着苍白,流缎一样的头发披落在身前背后,他静静站在药帐外,很轻地摇了摇头。
第126章 第 126 章
唐青实在太单薄了, 一场疫疠抽净了他的元气和精力,纤素苍白的手紧贴着帐门,冲着萧隽极轻地摇完头, 整个人便不由往后踉跄, 落人及时赶来的萧隽怀里。
萧隽自后环着他, 腕子一暖, 却是唐青柔软的指腹握了上去。
唐青垂着头, 露出荏弱纤细的后颈, 仿佛出水莲枝, 轻而易举就能折断,又因这份脆弱,更想好好呵护珍惜。
萧隽双目一扫, 唐青哑声开口:“是臣自己出来,示意他们不必声张。”
喘了口气,又道:“陛下不要责罚旁人。”
听他如此说,萧隽哪里还有异议, 当即把唐青打横抱起, 几步把他带回休息的营帐。
营帐里始终有着无法挥散的药味, 唐青这些日子习惯了这样的苦涩,此时喉咙更苦。
苦楚从心脏涌出,让他难以启齿,眸光仍怔怔落在握上的那截手腕上,眼神诉说着自责与愧疚。
萧隽腕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本想出去单独让太医包扎,唐青道:“就在此地处理。”
他终于抬头, 望进萧隽的眼睛:“我想看。”
萧隽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在他眼尾碰了一下:“可以看, 但无须难过,这是孤甘愿的。”
又道:“孤年幼时患过疫疠,且自愈了,以孤的血做药引,可以尽快让你恢复。”
唐青点点头,眼尾带出些许红润。
太医很快为萧隽的伤口消毒,缠上纱布。
因为要给唐青连续放七日血,为了防止伤口太快结痂愈合,萧隽并未让太医给伤口敷药。
唐青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待屏退太医,他望着萧隽缠了纱布的手腕,道:“陛下,臣的身子已有好转,往后几日就不必您再以血引药。”
萧隽笑了笑:“听太医的,此事孤做不了主。”
唐青少有的瞪了他一眼:“您贵为一国之君,天下皆由您做主,此事却推三阻四……”
萧隽淡笑:“术业有专攻,孤只会打仗和治国,治病救人的事自然交给大夫来办。若卿心觉内疚,便尽快恢复,也好叫孤安心。”
萧隽的言辞和目光直白坦率,唐青掩落长睫,并未意识到自己还捧着对方的手腕。
又过两日,唐青的身子大有好转,能下床独自稍适活动片刻。
**
一早,营帐外停放了马车,逗留在此地的太医也都收拾好了。
今日萧隽要带唐青回宫疗养,多留在城郊一刻,便对唐青多一分的怜惜。
想着过去几日唐青孤零零地躺在帐子里,萧隽如今只想把全天下最好的珍宝都堆砌着送到他身边,以弥补他所受的委屈,讨他欢喜。
唐青望着短短几日被布置得精致古雅的内帐,锦面短靴下踩着铺就的毡毯。
他在榻前小坐片刻,听侍卫汇报,说外头已经准备妥当,于是起身,继而偏头看了看这半个月隔离的环境,未等他感慨,萧隽从帐外进来。
他道:“陛下,臣……”
话没说完,身子旋即腾空。
近来萧隽动不动就会抱着他走,尤其前些日子他卧病在床,无法自理时,一切几乎都交由萧隽照顾。
对比,他也渐渐麻木了。
但帐内不同帐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萧隽似与他想到了一处,道:“他们不敢乱嚼舌根。”
岂止说话,连头也不敢抬。
萧隽抱唐青坐进马车内,手指将他落在身前的青丝拨至耳后,道:“可累着了?”
唐青摇头:“日日卧在榻里,如何会累。”
说是如此,最虚弱的那两天,他躺着都会喘不透气,整夜难眠,只能靠在萧隽身上。
这人照着太医教的法子,半夜不停地替他顺抚脉息,等天亮了才缓回些气,没那么喘的累极睡去。
他被疫疠折磨得憔悴又丑陋,此生的丑态,只叫萧隽一人看了个干干净净。
“在想何事。”萧隽与他说话,双目注视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
唐青微微摇头。
此时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关于眼前的这个人,不欲多说,索性靠在颈枕,阖起眸子养神。
萧隽以为唐青病了心绪不佳,没有再纠缠着扰了他的清净。
*
马车一路低调地驶进皇宫,萧隽命人收拾出一座偏殿。
寝殿位置安静,早秋的日光将琉璃瓦晒得发烫反光,入了殿门,便嗅到空气里浮动着一股艾草的气息,越往里走,只觉十分舒服凉快,周围隔绝了秋燥,不会让人滋生闷热。
唐青环顾四周,除了大夫和几名洒扫的宫人出入,萧隽未让人接近此地。
他停在睡榻,榻前落了帷幔,落日金的凤凰羽从床帷散开,唐青看了会儿,微微炫目,很快低了头,静静坐下。
宫人端了水进殿,道:“大人可要洗漱?”
唐青点头,用沾了温水的软巾擦过脸和手。
他回宫前已服过一次药汤,净手之后在书案前翻了会儿书,很快起了困意,径直回了软榻合衣而躺。
往后一连数日,唐青都在宫里调养。
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脸上终于有了血色,颊边丰盈了,下巴也养回一点软软的肉。
某天午后,唐青睡醒,隔着帷幔望着暖光照落的窗扉,出神之际,听值守在外边的宫人低声问候了句,很快回眸,与进来的萧隽对视。
萧隽看着他:“睡得可好?”
唐青微微点头,很快被对方扶起,缎面棉花枕安置在腰后,他舒服地靠了起来,眸子微眯,发现一抹艳色。
萧隽带了东西进来。
是一束凌霄花,丹红如火,在最后的时节盛放出烈焰般的颜色,犹如生命的色彩。
他轻叹,抚着花瓣赞美:“很漂亮。”
萧隽把花赠与他:“秋日凌霄,并不若唐卿眉眼半分。”
唐青捧着凌霄花,一时接话不是,不接也不是。
但他仍选择抬起眼眸,直视萧隽的眼睛,适才的窘色很快被忧虑取而代之。
萧隽连取了七日血给他入药,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回宫后又勤于政务。
即使如此,每当他睁眼,总能在视线所至的范围看见对方,好像此人不曾离开过。
连续失血很伤元气,萧隽体魄再强,照顾他将近一个月,锋利深邃的五官也有了几许疲色,过去身负旧疾复发,他都不曾看见这人如此。
唐青问:“陛下可是累了,您要多加休息。”
萧隽笑笑:“孤才过来,你就寻个借口把孤打发走了。”
唐青并非此意。
萧隽道:“殿内另有其他睡榻,孤留在此处稍适休息,卿可愿意?”
唐青沉默。
见此,萧隽收起浮在眼底的笑,道:“孤明白,若你还累,放下花继续睡吧,孤不扰了。”
几年如此,被唐青一直拒绝,早该习惯的。然而此时的萧隽,心里到底有了些落寞,唐青身子才愈,他不忍再扰对方,起了身,刚走几步,听到身后跟来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萧隽停下,紧接着,一股叫他魂牵梦萦了五年的香气微微袭至身后。
凌霄花落在华美的毡毯上,那双素白纤细的手不再捧着花,而是从他腰后往前交缠,很轻的收揽着。
这个怀抱轻如鸿羽,却带了万钧重量,叫萧隽心口震恸,僵在原地。
唐青在挽留他。
更甚是……
唐青额头很轻地抵在萧隽肩膀,许过了一息,又或过了几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正要松手,眼前的萧隽已经把他们的姿势对调。
萧隽反过来拥搂上了唐青的腰肢,几乎抵到他的额头,低着声追问:“卿何意?”
唐青动了动唇,萧隽道:“既然默许,有了这个念头,孤就不允你反悔了。”
第127章 第 127 章
对视的几个瞬息, 暧昧的气氛始终萦绕不散。
唐青素日里有些清冷的眉眼氲着温柔的情意,如秋日里的一缕暖风。
萧隽盯着他,凸出的喉结滚了滚, 很快把人打横抱起, 径直走回睡榻前, 缓缓将其放下。
萧隽没有松开搂在唐青腰肢的手臂, 指腹贴着纤细的腰际轻轻摩挲, 弄得唐青有点痒。
他忍着笑, 如笋尖白嫩的手指按在萧隽手背上, 示意对方停下动作。
萧隽转而抚上他的眉,贴在莹润柔软的脸颊摩挲。
四目相交,萧隽的额头越来越近, 几乎贴在唐青脸上,忽而又换了个方向,若隐若无的吮着如玉的耳廓,沿颈根往下。
高挺的鼻梁微微蹭刮唐青细长的颈, 深深嗅着从青年皮肉里带出来的香气。
萧隽低沉道:“孤没想过这一幕能成真。”
边说着, 薄唇不断在细腻温暖的颈边触碰, 愈发拢紧收在唐青腰肢的掌心。
“青儿好香。”
饶是唐青平日里再云淡风轻,这会儿也不免脸红。
他发现萧隽很喜欢嗅他,还总说他很香。
唐青开口,嗓音些许沙哑:“陛下,臣身上只有些苦涩的药味,成日泡在药剂里,何来香气?”
萧隽不重不轻地照着他的脖子吮了一下, 掌心却抵着唐青的背后拍抚,似是担心此举吓到对方。
“是香的。”
唐青:“……”
他颈根十足的痒, 最敏感的皮肉触着萧隽唇边的温热,带着少许潮湿,连同他的心也变得酥麻而湿漉漉的。
此情此景,萧隽只拥着他,脸埋在他颈边,深深浅浅的嗅着,偶尔印下一吻,不算逾越,唐青也不好推拒。
他的手落在萧隽肩膀,很轻地环了上去。
萧隽又唤他:“青儿。”
唐青依然脸热:“陛下还是唤臣名字吧,从来没有人这般唤臣……”
萧隽:“孤想这般叫青儿,想得梦里如此,等一觉醒来,失落的发现唯有梦中才能如此。”
唐青沉默,萧隽道:“所幸这一切都过去了。”
萧隽起身,握起唐青的双手放在掌心,又送到唇边啄吻。
两只红嘴蓝鹊落在雕花窗栏外扇着翅膀,它们相互啄了啄嘴,又成双成对的飞远了。
只这半刻不到,萧隽拥着唐青又是嗅又是连连不断地啄吻,唐青面色红绯,衣襟也稍微松散了。
他睁着秋波潋滟的桃花眸,瞥见萧隽愈发幽深的目色,很快背过身,顷刻间又落入温暖宽阔的胸怀。
萧隽替他把衣襟拢好,哑声道:“你身子才愈,孤不会轻举妄动。”
唐青将信将疑,睨去一眼。
这一眼犹如秋水烟波,顷刻间淌入萧隽心脏。他浑身一热,但最终还是撑起了身躯,遣宫人送点清茶入殿。
*
时间到了九月,唐青依然留在殿里调养,
他手头的公务都被尚书台其他同僚接手,每日闲暇之余,看看书,练练字,或修剪萧隽送来的凌霄花,
萧隽给他送来不少凌霄花,都被他放进瓷瓶里盛些水养着,延缓花朵凋谢的期限。
秋光正好,萧隽来时,唐青倚在美人榻上翻阅一本大邺风情画籍,近来他所观阅的书,都是皇宫里典藏的绝版,其中地方合志居多,每每看完,留下无限回味。
眼前罩来一道阴影,他抬眸,唇角含着笑向来人问候。
“陛下,您来了。”
萧隽一条手臂揽在榻椅上,几乎把他圈起,目光扫了扫画志,说道:“多加休息,别怕眼睛看坏了。”
唐青解释:“臣只在天色好的时候看看。”
萧隽眉峰跳了跳:“臣?”
话音刚落,便偏过头,凑近了唐青的唇角,很轻地啄了啄。
唐青很快噤声,改口道:“我。”
萧隽罚他的手段只有如此,偶尔猝不及防地吻他一记,唐青垂眸,手被萧隽握着。
很快,二人换了个位置,萧隽光明正大的霸占了美人榻,而方才榻里的美人被他揽在怀里,一手圈着唐青细腰,另一只手就着唐青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翻。
萧隽再度吻了吻唐青耳廓,看到薄嫩的耳垂浮起一层桃粉色,满心爱怜,但还是怕唐青抗拒自己,低声道:“孤来翻,你接着看。”
唐青转回身,微微摇头:“陛下这般,我也无心再看了。”
萧隽:“哪般?”
唐青:“陛下明知故问。”
萧隽低声失笑,拥紧了他。
“孤一见你就情不自禁,想拥着你,吻着你,抱你上榻——”
后面的话被唐青用指尖抵着,他借机一亲,把画籍撂向书案,在唐青控诉却未拒绝的眸光下,抱着唐青站起。
二人衣摆交叠,诉说着此时的亲近。
唐青脸色绯红:“陛下,您怎么成日净想这些事?”
萧隽脚步一顿:“青儿想哪里去了,孤想带你出去透透气,还是青儿希望孤抱你去榻上?”
怀里的美人微红了脸失语,萧隽见好就收,当真只抱着唐青走出殿门,一路来到观景园。
萧隽放下唐青,为他理好散落的发丝和秋衫,接着牵起垂落的一只素手,与其并肩徐行,沿着荷花池闲逛。
虽已过暑夏,但九月的上旬仍可见粉荷绽放,花朵出水不染,盈盈孑立,空气中弥漫着荷叶与花瓣的清新气息,叫人心旷神怡。
萧隽牵着唐青走了片刻,道:“若是累了,便同孤说。”
唐青:“陛下,我……”
萧隽看着他,忽然打断:“唤孤的小字可好?”
萧隽的小字,只有母妃在世时那般唤过,如今世上多了个与他亲近的人,自然想将这份与众不同的亲昵分享给唐青。
唐青迟疑:“怕是不妥。”
萧隽:“有何不妥?”
他低声道:“无人的时候,唤孤子深可好?”
唐青:“……”
萧隽目光里带着期许、鼓励和恳请之色:“青儿?”
唐青:“子深。”
刚出口,他顿时觉得有些微妙,这比答应和萧隽在一起时,更叫他难为情和欣喜。
萧隽只因唐青温声出口的小字,耐不住动情。
他指腹连连抚上唐青的脸,秋日粉荷,丝毫不比眼前青年的半分绝色。
唐青眸子微垂:“子深,附近有宫人在值守,若……”
萧隽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头在他小巧翘立的鼻尖吻了吻:“无妨,孤倒希望他们都知晓我们的关系。”
第128章 第 128 章
萧隽贵为国主, 数年心愿得偿所愿,如今美人在怀,何谈收敛?
唐青明白对方的处事风格, 但时至今日, 还是想与萧隽约法三章, 他希望二人的关系暂时不宣告于众。
萧隽皱眉:“何意?”
在他脸色变化前, 唐青主动握上萧隽的掌心, 柔软的指腹贴在带着茧子的虎口处。
只这么一蹭, 萧隽将要起来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淡声道:“孤要与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何须这般东躲西藏?若谁敢搬弄口舌,孤便摘了他的脑袋。”
唐青眸也不眨,听萧隽把旁人生死轻易挂在嘴边定夺, 本该质疑或愠怒,但他此刻却失声轻笑。
“陛下,我愿意同你在一起,就没想过会因此伤了谁的性命, 答应我, 不要为此伤害无辜好么?”
萧隽看着他:“孤在青儿心里, 可是残害无辜的昏君?”
唐青不假思索地道:“断然不是。”
萧隽:“孤不向朝堂百官宣布我们的关系,可若有官员无意觉察,可也算在孤的头上?”
唐青轻吟,道:“自然不算。”
萧隽笑道:“好,那孤就答应你。”
唐青:“委屈陛下了……”
这么做,也是出于二人关系对朝堂的影响。
一来他与萧隽感情还没稳定,往后是否变化还是个未知, 二来若当即就把关系宣告于众,往后一段时间参奏的本子只多不少。
近几个月处理邯州灾情已叫萧隽和朝堂官员忙得焦头烂额, 他不愿在此情况下让对方分心。
所以,二人最好先谈一段日子的“地下恋情”。
建议是他主动提的,对此,唐青免不得生出几分愧疚。
见状,萧隽拥紧掌心里的腰肢,趁美人心软之际,俯首吻了吻。
薄唇带着热烈的温度,席卷着唐青侧髻。
他眼尾连接印下潮湿,等反应回来,无奈仰头:“陛下,我们还在外边,不该……”
萧隽依旧俯身,微微捧起他的脸,在动合的唇畔啄下一吻,紧接着圈紧唐青,几乎把他揽入怀里。
玄色的衣摆完全罩拢唐青,尽管方才他那样说,可毫无推拒萧隽的意思,此刻全然信赖,眉眼化作九月秋色里的一抹春。
此景此人,萧隽如何能不心动。
当下想也不想,吮了吮两片软润的唇,抵入唇缝深深吻了进去,继而攫取属于唐青的每一丝甜津。
**
回到殿中,已是夕阳残照。
几名宫人动作轻巧地送了膳食入厅,待布置好菜色,很快离开。
百鸟朝凤的屏风后,唐青正在用清水洗脸,他手心沁凉,沿脸颊反复拍抚,试图降下那股许久未退的热潮。
萧隽绕进屏风后,拿起软帕替他擦了手。
唐青的嗓音残余些许沙哑:“我自己来。”
萧隽眉目始终流露着餍足之色,落座用膳时,还想把唐青圈在座椅前,把他抱在腿上喂食。
唐青用胳膊挡开他的动作,微微抬了声,眼神带着斥责,又含了些许嗔色:“陛下。”
萧隽道:“孤不闹你了,先用膳。”
说着,把盛着连藕排骨汤的冰瓷碗送到他手边:“尝尝,汤味清甜。”
二人相继安静用膳。
随着暮色四临,唐青洗漱之后身子已有些乏了,倒是萧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倚在灯下,青丝披散在身后,泛出少许湿润的水汽。
见此,萧隽拿起一块薄的棉布替他擦拭发梢。
这时唐青只着月色小衣,襟口微微敞开,锁骨线条优美,肌肤在灯光朦胧的映衬下如同细腻华润的绸缎,欲叫人以唇膜拜。
纵使集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萧隽也觉得那些俗物比不上唐青一丝一毫。
他手上力道愈轻,自小衣下的那截细腰后环起手臂,让唐青倚在怀里。
萧隽注视那双含情温和的眉眼,道:“这些日子,也没问你使唤宫人可还顺手,若不合适,孤遣人把你那丫鬟接进宫照顾你。”
唐青很轻地摇了摇头:“此事过几日再定夺吧,兰香见不得我生病,如若此时进宫,惹她伤心不说,怕会引起自责。”
萧隽:“所以一开始你瞒着孤?”
唐青垂眸:“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住,而且听大夫说疫疠会传染,实在不想牵连旁人。”
他轻声道:“更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萧隽:“可孤还是来了。”
唐青叹息。
萧隽吻上他的侧颊:“幸好孤来了,若你发生意外,孤保不准会做出何事。”
唐青轻握交叠在腹部前的手掌,只听旁边的帝王低沉问:“孤今夜可能夜宿在此?”
唐青嗔笑:“不能。”
他摇摇头:“陛下,您莫要再得寸进尺了。”
萧隽又在他耳廓啄吻一记:“好,孤等你睡了自会离去。”
此般温情款款,唐青在萧隽的陪同下逐渐沉入香甜黑沉的梦里。
**
过了几日,萧隽果然遣人将兰香领入皇宫。
如唐青所料,小姑娘见到唐青,立刻就哭成了泪人,涟涟的泪水淌下脸颊,半跪在榻前,任唐青如何劝说也不起来。
他无可奈何地开口:“就是怕你这般,早知如此,不如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或什么都不说了。等我自个儿养好身子,回了府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兰香猛地摇头:“不要,先生不要瞒兰香。”
她用帕子赶忙把泪水擦去,隔着红肿的泪眼,细瞧唐青,心下一阵后怕,哽声道:“幸好先生平安。”
兰香洗了脸,收拾干净后,围着唐青忙前前后,
唐青好笑地拉着她坐下:“此处有宫人,无须你做什么,咱们已经有大半年没见面,与我说会儿话吧。”
兰香应声,忙把半年来邺都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详尽告知。
说完,兰香一阵后怕。
她三个月前就听说疫疠的厉害,邯州许多染病的百姓都死了。
普通农户家里死了人,草席子一卷,往
山后寻个土坑就这么埋了,家家户户挂着丧布,到处都是哭声。
她道:“好在先生福大命大,平安度过这次疫情。”
唐青这次能病愈,很大原因是萧隽以血做引救了他,但他没把此事告诉兰香。
他看着小姑娘,道:“辛苦你了,我不在府邸的日子,里外事务都交给你打理。”
兰香没有半句怨言,进了宫里,恨不得时刻陪在唐青身边照顾。
灾疫和丰收集中在秋季,萧隽需要处置的政务很多,并非每日都能来看他。
有兰香在,唐青调养之余也没那么乏闷了,常常抽空检查兰香识字计算的教学成果,或与她到宫殿周围散步。
**
九月下旬,经大夫复诊后,唐青的身子已完全康复,他也萌生了搬回府邸的念头。
没见到萧隽,唐青留了字条,又差宫人帮忙带话。
简单收拾一番,他带着兰香出宫。
当天夜里,唐青刚回寝屋躺下不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有道目光落在身上。
熟悉的麝香气息笼在榻前,萧隽坐在一侧,看了他好一阵,就要离去时,手指紧了紧,却是唐青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指尖松松地勾上他的小指。
“陛下?”
他就要起身,萧隽将他带回睡榻里:“好好歇着,今日未见过你,辗至深夜,这才来看一眼。”
唐青眸子半阖,弯了弯唇畔。
他道:“我给你留了字条,也托宫人留了话。”
萧隽轻抚他的眉眼:“孤收到了。”
唐青含糊问:“几时了?”
萧隽:“就要子时。”
这也是他舍不得出声惊扰的缘由,本来只想看一阵就走。
唐青喃喃:“那么晚了。”
他掀开眼睫,隔着朦胧月色,静静望着萧隽模糊的轮廓。
须臾后,他忽然朝榻里让了让,柔声道:“时辰很晚了,明日有早朝,睡一会儿再回去吧。”
萧隽难以置信,但他很快褪去外袍,侧睡在榻外,小心把一抹温暖的香拢入怀里。
萧隽吻了吻唐青迷糊的眸子,占去了床榻另一侧,哑声道:“即使出于一时的心软,孤也不让你有后悔的余地了。”
第129章 第 129 章
翌日, 天还没亮,唐青觉察身边的动静,随着意识懵懵从榻里坐起。
手一伸, 轻轻勾住了就要离榻的萧隽。
屏风外落着一盏蓝色罗纱罩子的寝灯, 榻前微透光亮, 萧隽逆着光, 朝他弯下身躯。
唐青眼前一暗, 很快让对方拢入怀里。
带着深沉暖意的麝香气息裹着周身, 他心绪安然, 不禁用脸颊蹭了蹭。
额际传来微湿温暖的触感,萧隽吻着他的眉心:“吵醒你了?”
唐青半阖眼眸,下颌微抬, 搭在萧隽肩膀上,模样有些慵懒。
他道:“梦到你了,一睁眼,正好看到你要离开, 下意识就伸手拉了过去。”
闻言, 萧隽整颗心霎时柔软, 如同浸在一汪春水蜜意里,头一次有了君王不早朝的念想。
他再次低头啄吻唐青的眉心,沿着翘立的鼻尖轻轻一碰。只见怀中美人仰着脸,唇畔虽带了笑,腮边却红如敷粉,风华惊绝中含着几分羞,更叫人心火沸腾。
耳鬓厮磨片刻, 唐青睁着波光潋潋的眸,瞥向窗外天色, 推了推萧隽肩膀,哑声道:“陛下,刚去上朝了。”
唐青还在告病假,这几日须得休养。
萧隽道:“用了早膳再睡会儿,午前孤遣人接你入宫,可愿意?”
唐青欣然应许:“好。”
他望进萧隽的那双淡色眼睛里,忽然主动搂上对方脖子,往薄唇一侧轻轻吻下一记。
唐青哑笑道:“陛下,恕臣不送。”
萧隽亲吻他的颈项:“淘气。”
大掌却沿着柔软的腰肢按揉几下,显然对此十分受用。
如此,目送萧隽离开,唐青又补了会儿回笼觉。
再睁眼,天光明亮,兰香候在外头,听到寝屋内的响动,笑吟吟地敲了敲门,得到唐青应允后,方才与另一名丫鬟带着盥洗用具进屋。
唐青穿戴好衣物,看兰香打发走另外一名丫鬟后,绕进室内,替他整理勾在腰侧的蹀躞和香囊。
兰香问:“先生可要在前厅用早膳?”
唐青:“送到房内吧,盛碗粥就好,午时我到宫里用午膳。”
兰香窃笑,继而开口:“兰香斗胆,敢问先生是与皇上……”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了点笑意,叮嘱道:“此事勿要声张。”
兰香连连点头。
在房内的小厅喝了一碗赤豆莲子羹,随后唐青伏在书案前看了会儿书。
日近正午,兰香从前院赶来传话,说是宫里头的李常侍来了。
萧隽派了李显义来接他进宫。
唐青合衣而起,走前忽然瞥见案前长颈天青瓷瓶里的凌霄花,取下一支拿在手上,行至前院与李显义汇合。
李显义笑道:“侍郎,没耽误吧?”
唐青浅笑:“无妨,本就在书房里看些杂书打发时间,陛下今日朝会可好?”
李显义:“未添其他要事,议的都是邯州那些。”
又道:“还有一事,下月初,皇上会主持秋季耕收开坛典礼。”
自休养生息国策实施以来,民间经济稳步回升,国家的经济也随之上升。
农种第三年,除了天灾地区,大邺境内耕收的粮食都比上一年有所增长,边境的粮仓陆续填满。
是以,为了昭显天佑大邺,君王恩威,这三年每逢春秋二季,都会由天子亲自主持耕收大典的开坛仪式。
李显义笑呵呵地道:“今年不止百官,连百姓也有机会瞻仰圣颜。”
唐青和李显义在路上聊了一阵,入宫后,才到颐心殿坐下不久,很快瞧见萧隽穿着玄色金丝龙纹衮衣,散了会议径直来与他见面。
“陛下。”唐青迎到殿门,正欲行礼,萧隽屏退闲杂人等,牵上他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只我们二人,不必见外。”
又问:“可等久了,饿不饿?”
唐青摇头。
金丝楠木桌案上放了几碟蜜枣和茶点,方便他时刻食用。他适才吃了几颗蜜糖藕片,嘴里还是甜的。
案前放着他带来的那支凌霄花,萧隽瞧着,问:“何意?”
唐青:“陛下在宫里送过我此花,礼尚往来。”
萧隽勾了勾嘴角,忽然拿起凌霄花,别在唐青耳畔。
在大邺,俊雅风流些的男子亦会敷粉戴花。在寒冬时节,男子发上别梅枝,到了伏夏,也常常能在王城内看到年轻男女戴着凌霄花。
女子戴花环,男子则在发髻别一截花枝,不若女子娇俏,却另有一番风流雅致。
唐青摸了一下耳后的凌霄花,笑着取下。他想给萧隽别上此花,手还没伸出,腕子就被对方握住了。
萧隽把他的手置在膝头,指腹贴着手背摩挲。
唐青手背发痒,想抽回来,没成功,索性放弃了,问道:“援救邯州灾情的进展可还顺利?”
萧隽:“今年十月,等粮食都收成了,会有更多粮车运往邯州,以保当地百姓度过明年开春,过个饱年。”
说着,他把唐青拉到腿上坐稳,继而圈在身前。
“涿州海贸也十分顺利,自你建议开设海衙司,鼓励海外贸易,短短两个月,已有外域海国的数只商船在大邺海域内停泊,用他们的特产与我们交换茶叶和丝绸,入关者,还需按比例收缴关税。”
随着外域往来经商的船只越多,其海关税费在不久的将来可作为大邺一笔不菲的财政收益。
正如唐青所料,海外国度的经商贸易,远比境内边贸来的繁荣。
货品的种类愈发丰富,引入大邺可进一步优化资源,更能带动沿海岸的当地百姓就业,使得他们多了份谋生的活计。
话音一顿,萧隽拨开唐青背后如云的青丝,薄唇贴在细长洁白的颈根吻了吻。
“青儿,孤想同你好好用道午膳,不谈这些了,可好”
唐青讪讪,侧回身子,应道:“好。”
他过去习惯与萧隽商讨政务以此逃避这人的感情,如今二人关系变化,理应把公私事情分开。
欲起身,圈在腰间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唐青好笑:“陛下,该放手了,你这般我们如何用膳?”
且不说,一会儿宫人传膳时看到影响不好。
萧隽握住唐青稍稍推拒的手,放在嘴边啄吻,
唐青无奈:“陛下。”
萧隽笑道:“这次南下有功,过几日等你回朝,孤好好嘉奖你,可有想要的?”
不等他开口,瞥见殿门外的动静,立刻噤声。
李显义和传送膳食的宫人们入殿,唐青坐在萧隽腿上不敢再挣扎,省得引来耳目。
过了须臾,很显然他多虑了。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窥看。
唐青摇摇头,被萧隽拢在袖底下牵起的手勾了勾,稍加施力抓了一记。
萧隽淡笑:“不疼,青儿可以多使些劲。”
唐青无法,挤出一句:“……皮糙肉厚。”
*
用过午膳,萧隽还要召见几名官员到轩德殿议会,唐青便不再多留,而是返回府邸,准备睡个午觉。
他刚进门,庭院里正在洒扫的兰香唤住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道:“先生,官驿正午时差人送来了两封信,还有几箱子物什。”
唐青一顿,拿到信后查看,如他所想,是韩擒和萧亭的信。
自萧亭回了冀州,韩擒西驻幽州,他们二人会定期差人送信给他,或送些玩意来。
信中内容多为问候关怀,如同远在他乡的知己好友,言辞无任何僭越。
即使这般,唐青仍不知如何回应。
索性前两封信都没有回。
他希望韩擒和萧亭过得好,又不想再打扰他们。
若此番回了信,告诉他们自已与萧隽的关系,理应能绝了他们最后的念想,不再送信来了吧。
想罢,唐青拿着信走回书房,思忖之后,默然提笔。
不久,唐青等待字迹沥干的过程,伏在案前睡着了。
日薄西山,待他再掀动羽睫,嗅到一股温暖深沉的麝香。
萧隽俯身于案前,目光落在两张宣纸上。
正是萧亭和韩擒给他的信。
唐青哑声:“陛下……”
萧隽沉声冷哼:“孤倒不知,他们二人对孤的意中人还念念不忘。”
说是如此,当初唐青有那两段情时,萧隽也没有断过对唐青念想。
唐青扶额,有些头痛。
“陛下,您……”
萧隽低头,手臂圈在交椅一侧,几乎把坐在椅子上的唐青拥在怀里,托起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先是含着那两片微动的红唇,时重时轻的。
待唐青气息不稳,萌生后退的念头,萧隽松开掌心,看着他酡红的脸庞,手掌一按,才透了口新鲜空气的唐青立刻被萧隽吮着舌尖,抵入甜美潮湿的喉腔里顶了顶。
第130章 第 130 章
唐青被松开时, 呼出的气息里均是潮湿,唇像泡了水的花瓣,浮着肿, 湿透了, 红得惊人。
他的衣衫也被揉乱了, 露出半个雪白的肩, 颈线优美, 连着雪肩, 叫萧隽转不开目光。
萧隽低头嗅了嗅, 只觉唐青身上的香气愈发馥郁。
心潮澎湃,掌心禁不住再次揉了几记。
唐青深深换了口气,腰肢让那只大掌揉得发软。
他靠在萧隽的肩膀喘息, 半晌,问道:“陛下,您怎么过来了。”
萧隽道:“过来陪你一起用膳。”
话音落罢,意犹未尽地再次吻了吻那两片红唇。
暮色四起, 书房里的光线慢慢变暗。
唐青指尖抚上萧隽的面庞, 沙哑道:“来回一趟太麻烦了。”
萧隽握着他的手贴在面上:“孤给你赐一座朱雀街上的府邸?”
直穿朱雀街就是玉河桥, 过了桥便可抵达宫门,出行方便。
唐青一忖,摇头拒绝。
“这座院子是臣在大邺买下的,意义非凡。”
且不说邺都寸土寸金,即使有钱,他也没有换房子的打算。
萧隽笑笑:“赐给你,住不住由你心意也不愿意?”
唐青再度摇头。
能得天子隆恩在王城内御赐府邸的人, 要么出生皇亲国戚,如萧亭那般, 要么功绩卓然,譬如韩擒。
若他接受恩赐,朝堂上下又要掀起诸多艳话。
萧隽向心上人示好不成,道:“也罢。”
唐青睨他,又听萧隽道:“总归有一日,你会同孤住在宫里。”
唐青:“如此笃信?”
萧隽看着他:“孤只信精诚之至,纵你是块金石,也有被打动的一日。”
他们二人交颈闲谈,萧隽没再提方才信上一事。
唐青在他怀里,与他在一起,那么便已做了选择。何故为了远在边境的人,来消耗他与唐青的感情?
萧隽最清楚不过,唐青选择一人时有多坚定。
二人脉脉不语,门外,兰香举着灯,进退为难。
眼见天色晦暗,她不得不开口打破书房内的宁静。
“皇上,先生,可要奴婢往屋里添灯?”
唐青开口欲言,萧隽抱起他,道:“出去用膳,有什么事明日再处理。”
唐青:“也好。”
又道:“陛下,您放我下来走,若叫外头的人瞧见影响不好。”
门外适时传来脆声声的回应:“回皇上和先生,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唐青好笑:“……这鬼丫头。”
用了晚膳,二人又相处片刻,送萧隽回宫时,唐青竟也起了几分不舍的心思。
他站在廊下望着灯影朦胧的院子,自言自语道:“明日又不是瞧不见了,怎地脑子里还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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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唐青入宫上了早朝。
他上个月一连告了病假,百官听闻他身患疫病,连接上前问候。
寇广陵和李秀莽更是关切不已,唐青与他们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堂下窃窃交语,等天子入殿,很快都各自归位,例行朝会。
春前被派往南地各州防治水患的官员也已经回朝,这一日,萧隽在朝会上对此行治理水患的官员,连同唐青一并嘉赏。
此番赏赐下来,下了早朝,唐青与另外几名官员俱被百官围着祝贺,几番恭维谦虚之后,他才出人群,便看见候在廊下静等多时的李显义。
唐青道:“有劳李常侍。”
李显义笑吟吟的:“下官的本份,皇上还在议会,过会儿就来见侍郎了。”
唐青眉眼含笑,到了颐心殿,宫人们很快退下,连李显义也悄然离开,独留他坐在案前品茗,边上还有些解闷的精致玩意。
他抽了本画籍,耐心翻阅过半时,萧隽入殿,还换了套利落英气的骑装。
只见眼前的帝王劲腰长腿,肩宽背阔,比起往日更为深沉的威仪华贵,多了几分慑人而锋利的英锐之气。
唐青诧异:“陛下要出宫?”
萧隽:“带你到郊外策马。”
这一个多月唐青时时卧在房内,回到府邸后,最多乘坐马车在皇宫和宅邸之间两点一线活动。
眼下入秋,趁着没冷下来,萧隽想带唐青多走走。
唐青笑着合起画籍:“好。”
又问:“我是不是该换一身衣衫?”
萧隽道:“给你备好了。”
唐青换上另一身宝蓝色骑装,领口和护腕处镶嵌着宝石,如竹的细腰束起,腰间的躞蹀也缠勾着瑰丽的翡翠玛瑙。
他笑着打量袖口,摸了摸上面价值不菲的宝石,无奈道:”陛下,会不会太招摇了?”
萧隽:“怎会?”
说着,将玉冠从宫人手上接过,亲自为唐青扎了个高马尾。
唐青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陛下竟还有这等功夫。”
萧隽:“儿时孤便要学会照顾自己,莫说束发,描眉也在手,幼时给母妃描眉,她还称赞孤的手艺巧妙。”
若不是唐青天生丽质,一双眉眼浓淡正好,萧隽兴致起来了,倒想给他描上几笔。
着了骑装,重新束发的唐青多了几分明亮艳色,与平日里的文人模样相比,更像哪家集宠爱于一身的贵气少公子。
萧隽目光深邃,唐青别过眼:“怎么了,若不自然,我还是再换一身吧。”
萧隽:“这样就很好。”
*
阳光明朗,萧隽携唐青策马去了城郊。
皇林有侍卫把守,无人干扰他们的清净。
唐青第一次在皇室园林策马,秋光晒得四周泛黄,他从林间穿行,偶尔惊动了周围的野兔或小貂。
萧隽递给他弓箭:“可想狩猎。”
唐青看着藏在草丛里的兔子,接过弓箭,却往木靶的方向走,道:“不射兔子。”
萧隽一下子就笑了。
在皇林骑射约莫一个半时辰,傍晚前,萧隽送他回府。
唐青发髻都是汗,眉眼的笑意却始终未退。
他道:“陛下可要留下来用膳”
萧隽:“好。”
兰香和副管事很快去后厨张罗,他们二人发过汗,便暂时先去沐浴更衣,
许是久不活动,唐青泡在浴桶内没多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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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似有人在不停唤他,接着身子一空,如同飘在云海里。
唐青再睁眼,只见萧隽将他从浴桶里抱起。
他一身的水,立刻打湿对方身上的薄衫,露出结实健阔的胸膛。
萧隽将他放在榻前,上下检查了一番,道:“竟在桶里睡着,可有呛水?”
唐青摇头。
他浑身犹如羔羊,为自己在浴桶内睡着感到讪讪,正要拉起薄褥遮挡,腕子一紧,却叫萧隽扣在掌心。
萧隽目光颇深,眼神有些变化。
从紧致柔韧的腰肢略向匀衬修长的腿,喉结滚动,喑哑道:“青儿好美。”
唐青垂眸:“陛下,子深,我……”
他的话音消失。
萧隽俯身含着他的唇瓣亲吻,带了恳请而热烈的的意味:“让孤仔细瞧瞧,好么?”
唐青说不出好还是不好,因为萧隽嘴上那么问,掌心却肆意得很。
他眯着一双水眸,恍惚浮沉中,腿很痒,好像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