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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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熹微,陛下便悄然离开了。农人披星戴月,天子也是如是。

    我更衣洗漱之后,便从殿里走了出来。

    昨日的梦不曾从脑海中离去,我朝着最密的一片绿色走去。闭起眼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我的脸上跳跃。微风牵着我的指尖,想与我跳一支探戈。它们似乎从两千年以后而来。我旋转着,与这亘古不变的清风与阳光抱了满怀。

    又是一阵风起,我像要乘着这风离去,却有人将我揽入了怀,把梦里人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光线有些炫目,那人的脸在阳光里闪烁不清。

    他头上换了一个常冠,依旧用玉笄系在发之上,衣服却没有变化,依旧是玄色上衣、朱色下裳,衣服上绣着日月星辰和龙凤纹章,腰间是兽首螭纹的白玉革带,上面系着两串透雕龙凤纹的玉佩,一直垂到膝上,还有一枚玲珑的白玉螭虎钮印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陛下怎么来了?”

    “朕已经来了多时。”他笑着说,“这舞美极了,朕见你跳得沉醉,不忍打扰。只是方才一阵风来,朕真怕你乘风而去了。”

    我回道:“若真能冯虚御风,羽化而登仙了才好呢。”

    “朕可舍不得你羽化登仙了去。”他朗声笑了,“今日天清气朗,随朕走走可好?”

    我点点头,随着他走了几步。他的侍从们想要跟上来,他却挥了挥手,让他们止步。

    虽是夏日,但这行宫位于山顶之上,山上的微风并不似寻常夏日带着暑气的风,倒像是晨曦时分的微风,温柔而清冽,夹着草木的香味。

    “陛下,我曾见过你。”

    “你何时见过朕?”他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

    “建始五年三月初二,上巳节的前日,两月后便改了河平的年号。”

    “你记得这般清楚。”他有些诧异,随后又狡黠一笑,“看来是对朕念念不忘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兀自说道:“陛下当时去嵩山祈雨。你的銮驾经过了我的家乡。”

    “你的家乡是在豫州?”

    我点了点头:“豫州平县。”

    “那也不算遥不可及。”接着,他又笑着问道:“你那时见到朕,是什么感觉?”

    “那时离得很远,看不真切。我同我的乡人等了四五个时辰,才见到了陛下的一个侧影。”

    他闻言,笑吟吟地抬起了我的下巴:“那你这两日可看得真切了?”

    我的脸上飞起了一团红云。

    初夏的阳光似乎他的眼里燃起了一团火焰,我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炽热。这炽热很快以一个吻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不禁战栗。

    他与我一同躺了下来,松软的泥土和厚厚的树叶把这方土地变得如同软榻。花在光影里摇曳着,好像目之所及所有的花枝都在战栗,都在颤抖,都在舞动和摇摆,仿佛怕我们冷似的,把花瓣都撒落下来,盖在我们的身上。

    我侧过头,阳光有些炫目,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边,也让他的面目再次变得不大真切。这个模样,却让我想起来多年前的那一日,人群之中隐隐约约的哭声,那是狂喜的哭声,有人因看到了人世间受命于天的神,喜极而泣。

    建始五年,临近上巳节,街巷每日有人洒扫,坑洼不平之处,铺上了新的石板,苔藓横生之处,刷得干干净净。主街两侧破败的屋室也由朝廷出钱,修葺一新。吏卒日日巡逻,乞儿无所遁形。城门早晚落锁,不见了衣衫褴褛的流民。

    天子要往嵩山祈雨,而他的大驾会经过平县的消息不胫而走。每个人都沉浸在天子将至的喜悦,以及即将风调雨顺的欢欣中。

    不及鸡鸣,我与乡人便到了平县的街市上。往常还在梦中的街市这日过早地醒来了。

    平旦之时,长安调派过来的军队,便井然有序,肃立在了道路两旁,用自己的身体和明晃晃的刀剑与长鞭,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隔绝着庶民与皇家的仪仗队,让当地的吏卒都失了神气。

    日出之际,一列列禁卫军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金色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五尺长的佩剑系在腰间。他们是开路的前锋,要在皇帝的銮驾到达之前,最后检查一遍秩序。他们审视秩序之时,一只手握在剑柄之上,仿佛成了战场上的英雄,时时刻刻预备拔剑而起,只是他们对面的,并非匈奴,并非外敌,而是平县的百姓:“等陛下的銮驾经过,一个个都跪好了,不得乱动!”

    到了隅中,我立在人群之中,已经双腿酸胀。渐渐燥热的阳光使得人群变成了一个即将沸腾的鼎。这时忽见街巷的一头出现了两排十几匹灰色的高头大马。马蹄哒哒地落在石板上,比喧天锣鼓更有震慑力,瞬时间,百无聊赖、窃窃私语的人声消失殆尽,人群都肃穆了下来,都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一个巨大的六驾乘舆出现在了视野中,左右两侧,各有八人身骑八匹白色的骏马,均头戴武士冠,威风凛凛,护送着这个乘舆缓缓前行。

    “跪!”这个命令像是波浪一样,从人群的这一端传到了人群的另一端,人群随着这命令的传达,也如同潮水一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的声音盖过了马蹄哒哒。

    我在跪地的人群中喘不过气来。密密麻麻的人成了匍匐的蝼蚁,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兴奋,甚至狂喜。

    “你既数年前便见过朕,看来,朕同你倒是有缘。”陛下也侧过头,拂去了落在我鬓边的花瓣,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像是刚饮过花蜜一般。

    “陛下可曾瞧见跪地山呼万岁之人?那些皆是我的乡人,他们见着陛下的大驾,就像是见着了神明,还有不少人涕泗横流。”

    他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涕泗横流?朕从未注意过。你的乡人为何哭泣?”

    我心里一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哀民生之多艰。”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良久,他才又挤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