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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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猎得的兔子放在地上,看着像是被一剑刺破了脖颈,血已经放干了,皮毛上板结了黑红色的血渍。

    我走了过去,正好与那兔子的眼神对视,差点一个踉跄。

    “怎么?你怕兔子?”他见状,朗声笑了起来。

    “有何好笑?”我朝他嘟囔。

    “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竟然惧一兔。如何不好笑?”他笑得仿佛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我哪有天不怕地不怕?”

    “你出言能讥天子,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不敢不敢。”我说罢,满脸堆笑,朝他说道,“好公子,好兄长,好天子——既猎了兔子,不如,再将这兔子处置到底?”

    我哄着他将兔子收拾干净了,又往竹林里去折了竹签子。夕阳西下时分,我寻了一处朝西的开阔山坡,在那里生起了火,又教他将竹签一根一根插到切成了块的兔子上。

    “原来你是要做炙肉!”直到此刻,他领悟了过来。

    或许这些皆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劳动得来的食物,又或许是劳动了这大半日,我们的肚子都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又或许斜阳晓风之故,云舒霞卷是大自然的舞者,竹林松涛又是天然的丝竹之乐,伴着这样的歌舞,哪怕是寡淡的饮食,也成了一场盛宴。

    大快朵颐之后,我忍不住问出了这几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公子之前说是找了几个禁卫军保护,可这么些天,我从未发现过他们的踪迹,他们都在哪儿呢?”

    他笑着说:“要是这么轻易被你发现了,如何成为我的禁卫军呢?”

    西天的火烧云很快式微,深蓝色夜幕拉了下来,月亮也渐渐爬到了树梢之上。

    我们围炉而坐处只剩了星星之火,不久也暗了下来。

    身上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烧烤气味,我便提议趁着月色空明,与他一同去河边梳洗。

    溯溪而下,河面渐渐开阔了起来,河边高大虬曲的树丛消失了,显得更加宽阔,水面像绣着银丝暗纹的丝缎一般,被风吹皱了,凌凌闪着微光。

    山峦匍匐在远处,只是淡青色的一抹,像是写意的水墨画。

    河滩上的小石子在脚下窸窣作响,月光照在河面上,淡淡的,像笼着轻烟,我们走过去,仿佛走进了一个青纱帐,走进了一个朦胧的梦里。

    越往前走,他似乎也被这个梦触动,情不自禁地牵起我的手来。微风把河水带到岸边,轻轻拍着河滩边的石子,像是正在为河岸吟唱一直暗夜的摇篮曲。

    经过白日里阳光的暴晒,现在的水温是正正好的温度,我俯下身来,掬一把河水来洗脸,水边细小的浪花亲吻着我的指尖,仿佛一日的疲惫都能消散。

    低头的时候,头发散了开来,发梢好像也禁不住这戏水的诱惑,要一齐浸到那水里边去。

    我便从河滩上拾来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这应当是随着白日里的下山打水的人的衣袂捎来的,或者是清风从那山间为河流带来的信物,月色和星光为这根树枝上了一层温柔的釉色,我用它当做簪子挽住了长发。

    他站在一边,看得出神,好像也入了梦一般。我想要把这梦里人唤醒,便拿清凌凌的水往他脸上泼去。

    他毫无防备,被泼了一脸的水,眼睛里也进了水,他面带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睫毛滚了水珠子,莹莹发亮。夜色抹去了时间,也隐藏起了阶级,他现在看过去,肤色如瓷,黑发如缎,身材颀长,若是在大学的校园里,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梦里人。

    我正痴想着,他却不知什么时候转身到了我的身后,然后突然后背一阵凉意,原是他将水泼了过来。再看,他正站在河滩上,一脸得意地坏笑。

    我干脆脱了鞋袜,挽起了裤脚,蹚到河里。不一会儿,在我的水势的攻击之下,他的衣裳已经湿了大半,不知不觉也从河滩上走到了河里。我忽然又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趁他弯腰掬水的时候,一拉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都拽进了水里。

    看他呛了一口水,跟落汤鸡似的站起来,我在旁边笑得不能自已。

    “这水可比你长清宫的温泉如何?”我打趣道。

    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不如你来试试?”

    我赤着脚往岸上逃,他湿漉漉地跟了上来,却在岸边解下了他的发冠和玉笄,解下了他的佩剑和革带,又脱下了他湿透的上衣,我满脸飞红,背过了身去。

    “你做什么呢?”我背着身对他大喊。

    “自然是宽衣沐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笑着说,“试一试这儿比长清宫的温泉如何。你可要——”

    “不要!”我的心呯呯直跳。

    “怎么还害羞呢?”他大声笑着,朝水里走去,靠岸的水不深,往前走了约十几米,正到及腰的位置。

    我在河滩上找到几根长长的树枝,搭了一个简易的衣架,帮他晾干了衣裳。

    等他回到了河滩之上,脸上依然挂满了笑。

    “公子所乐何事?乐民之所乐?”

    他粲然道:“我所乐,乃是让你寤寐思服之人,是你的阿母。”

    我怨道:“人家思而不得,公子却以之为乐?”

    他解释道:“此非我之意。你的阿母既在家乡,如今你回来了,如何还是思而不得?应当是,告言告归,归宁父母才对。”

    “我真正的家乡,不在平县。”

    他恍然大悟道:“如你乡邻所言,你自建始元年才到的此处。那你家乡,在何处?”

    “在南边。”我的目光穿过不远处疏影横斜的竹林,望向看不见的远处,对他说道。

    “南边?是何地?”他问道。

    我凄然说道:“我……忘了。”

    他的目光变得惊诧。

    “我忘了它的名字,忘了它在何处。但我记得家乡的模样。那儿的夏天和冬日很长,春天和秋天却很仓促。那里的水是涩的,没有这么甜,天是灰的,没有这么蓝,那里的夜,灯火太亮了,太密,看不见漫天繁星,只是偶尔能抬头见到月轮。这月……是一样的。”我抬起头,望着挂在竹林中间的月轮。

    “听你这般描述,像是南边的蛮荒之地,可又有通明灯火,也不似偏僻荒野,真是奇了。朕之后定然帮你问问大鸿胪,或许能帮你忆起家乡是何处。”他惊叹道。稍许,又问,“你的阿母还在那里?”

    月亮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了一些,生着长长短短的光棱。

    我点点头:“她一直在那里,等着我,等我归去。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有时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那盏引我归家的灯。只是,就算在梦里,我也永远走不到那个亮着灯的去处,我只能看到她流泪或者微笑,可我拉不到她的手,我拭不去她的泪水,也摸不到她的脸。”

    “你阿母难道——”他的语气变得迟疑,却没有再追问,而是伸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痕。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开口:“你原说有人送你花,为你念诗,我实在难以思及,这人会是阿母。哪怕你说,是世间最爱你之人。我也不曾想过,这人,是阿母。”他的眼神在月色下变得忧伤。

    “陛下难道不认为,阿母是世上最爱我们的人?”

    他挤出了一抹凄然的笑意,摇了摇头:“或许曾经这般想过。”

    “曾经?”

    “曾经,幼时,五岁之时。”他悠悠地讲道,“五岁那年,我尚是太子,贪玩受了风寒,竟病得不轻,太医令说我当时已经命悬一线。我的母后,她抱着我,跪在宗庙之外,为我祈福,祈求汉室祖先,保佑我。她说,愿折自己之寿,来护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