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第 135 章
    写完最后一笔,栖真停手。

    纵有千言,杳无人听,留下这篇,终究是不愿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意,连老天爷都不知道。

    写前丧到极点,准备独自赴死,写完后心头那份颓丧居然淡了。

    这一世仍是错过,下一世我再努力?

    不!

    为何要下一世?

    下一世还能遇见风宿恒吗?

    他就在这世,她便不能放弃!

    人生第一封情书还能写出鸡血效果,将她从自怨自艾的绝境拉出来,栖真自己都觉得神奇。

    身体没摔坏,脑子也没傻,除了又饿又渴,老天爷已经很优待她。栖真开始想办法:“混蛋,你有没有办法把我驮上去?”

    混蛋摇头。

    “那你有没有办法自己上去,帮我叫人?”

    混蛋摇头。

    “宿恒啊,你怎么不给我弄个凤凰呢?”栖真对天长叹。

    混蛋龇牙咧嘴,表示抗议。

    栖真拍拍它的头,虽拍不到实体,仍是安抚动作,接着在洞中找起来。上面没办法了,总得看看能不能找找别的出路。

    可是没有。

    从日上三竿找到夕阳西下,敲遍每一寸洞壁,踩过每一处洞底,除了看出此处岩石会在阳光照到时泛出亮晶晶的颗粒状晶体外,其他什么发现都没有。

    洞底太干净,寸草不生,虫豸皆无。

    栖真饿得浑身发颤,求生欲让她不避臭腥吃了半条鱼。生吃的感觉令人作呕,可她还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下去。

    如今外面又至黄昏。从洞口望出去,天空徜徉着火烧云,投下红黄紫夹杂的柔和光线。栖真靠着洞壁重新坐下,愣愣望着夕照从洞口照入。觉得老天到底待她不薄,予她死前一片慷慨,再瞧眼大自然的温柔。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栖真笑出来,想到电影里的台词,嘀咕道:“七彩祥云来了……盖世英雄……在哪儿呢?”

    心脏越跳越快,将脆弱的生命加速消耗。她太疲乏,头脑昏沉,身体发软,无一处脏器不痛,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她将脑袋抵上搁在膝头的双臂上,粗重地喘气。

    “栖真!”

    可是……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语气惶急……

    “栖真!”

    她果然快死了,所以才会产生幻听,听到她的盖世英雄在呼唤。

    颤悠悠抬头,七彩光晕中,高大身影袭近,一下将她抱入怀里。

    啊……

    栖真懵了,眼神可以模糊,耳朵可以幻听,但这真实的触感,箍紧的力道……总非幻觉吧?

    是有人在抱她吗?

    是有人下来救她了吗?

    “……宿……恒?”

    她不敢置信。

    是梦吗?

    “……宿恒?”

    “是我!栖真!”风宿恒捧住她脸,急切道:“终于找到你!”

    不是梦!

    梦中人就出现在眼前……

    “你哪里受伤?”

    “……饿……渴……”栖真脑内嗡鸣,像走失的孩子被找回,忍不住哽咽,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她以为自己哭得汹涌,可在风宿恒眼里,她激动得意识都恍惚了,哭都没有力气,以至于风宿恒后面究竟怎么把她弄出洞,于她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浅影。

    等终于清醒些,看清眼前景象时,是风宿恒捧着水正喂给她喝。

    冰冷的溪水沾到唇,栖真一激灵,就着他的手大口喝起来。冰水一路从食道入胃,火烧火燎的胃受到刺激,瞬间收缩,更疼了。

    可她停不下来,喝了一拨又一拨,喝到满足为止,才觉得彻底恢复清明。

    栖真终于看向面前人……用积攒的一点点神智,好好看他。

    她自己有多狼狈,风宿恒也不遑多让。

    他们似乎也就半个月没见,但面前这个男人和她过去两个月里见到的很有些不同。

    他近期似乎暴晒过,皮肤黑了,脸上还有晒伤的红痕。眼下泛青,应该有段时间没休息好,疲惫感很浓重,尤其两颊,还带着病态的消瘦。

    这分明是她在冰棺里见过的风宿恒!

    所以,他真地活过来了?

    如今在她面前的,真是死而复生的风宿恒?

    这样活生生的人再怎么憔悴,栖真都瞧得目不转睛。

    看他额间的淡疤,看他眉浓如山岳,眉尾飞入鬓;看他天庭饱满,眉骨与鼻梁顺连一体,高挺的鼻子,圆润的鼻尖,让面相显得英气而不粗犷;再看他唇色浅淡,上唇比下唇厚,很有些欲的况味。

    而万年不变的,是风宿恒的眼睛。

    他眼睛墨黑,带着风的神韵,眼尾上挑时会让人感受秋的傲气,笑起来又有夏的热烈,可这双眼睛对上她,又似春风拂面,泛着暖意。

    无论何时何地,一如既往让她心动。

    “认不出我了吗?”大概是她注视太长时间,水从指缝淌下,风宿恒看着她问。

    总觉得她打量他的视线有些陌生,风宿恒恍然,是他死太久,醒来后没好好康复,一时半会儿变丑了,比不上他做出来的傀那样英俊吗?

    “没有认不出。”栖真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她怎么……好像比刚才更晕了。

    “带你下山。”风宿恒料想栖真的虚弱,作势想上前将她抱起。

    谁知栖真往后缩,紧贴岩石,连连道:“不,不,我不走。”

    风宿恒手撩过她淌着冷汗的额发:“你不饿吗?我们下山,去吃东西。”

    死里逃生,久别重逢,栖真实在太高兴,高兴地昏了头,根本没时间去想现实问题。

    被困山里几日,她没想过风宿恒会徒然出现,所以根本没打过腹稿,不知眼下要怎么跟他说明。

    风宿恒瞧她脸色煞白,明明身体极不舒服,神态却惶急无助,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风宿恒也急了:“你别急,慢慢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想要什么?”

    眼泪滴滴往下淌,栖真心里沉重,这份压力甚至瞬间替代了被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庆幸。

    “这里……有人。”栖真哽咽道:“你、你上山时有没有看到?”

    “没有。我御剑来的,看见这里山峰奇异,我便找路上山,后来就找到了你。没见到什么人。”风宿恒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

    他们还在三峰溪边,他指的是馒头山的方向,栖真明白了,他从北峰过来,所以没遇见故人。

    还好,还好没遇见!

    栖真稍稍安心,可她要怎么跟他说自己根本走不了的事实呢?

    她太乱了。

    “我在这里遇到个人。”

    她遇到了重离……

    “我得在山里待一段时间。”

    重离拿结界封住她,不让离开,她不得不在这里待着。

    “所以我们、我们先不下山好吗?”

    栖真祈求道。

    知道这话说出来不近人情,可她不知怎么说才能更好,她要点时间思考,但现下风宿恒就在身边,她脑子一团浆糊,根本什么都想不了。

    谁知风宿恒并不纠结,立马道:“好,不下山就不下山。对岸有林子,我去弄点吃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见栖真点头,他便起身,两个起落过了溪,往林间去。

    栖真松口气,撑着石头站起身,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走两步,可一起来眼冒金星,浑身发软,只好又坐下。

    适才在风宿恒面前她竭力克制,现下溪边只剩她一个人,忍不住了,捂嘴哭得无声,任眼泪哗哗往下淌。

    她仍然怀疑自己在做梦。

    风宿恒为何会出现在此?

    就他一个人?

    难道说他为了寻她,一个人在沙漠里到处找,然后就那么巧,找到了这座山,找到了这个洞,找到了她?

    从概率上说,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可不管怎样,他就是找到了她。

    人或许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对着另一个人想,啊,就是他了!会和自己过一辈子的命定之人,不是别人,就是他!

    刚才看着风宿恒,这个声音劈开脑袋,闯进心田,仿若神启,如是告知!

    栖真听见了那道声音,所以现下任由心潮起伏,浑身沐浴在久违的幸福中。她擦泪,可更多眼泪簌簌落下,根本无法遏制。

    风宿恒总是给她诸多感动,所有的眼泪和欢笑,不都围绕着他?

    他想必刚醒来就从乾都奔赴大荒流,然后长时间在沙漠里暴晒,心急如焚地找,才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出现在她面前。

    他死时,她没有放弃他。现在,他同样如是!

    谁说她在中土没有羁绊?

    风宿恒和她分明互为羁绊!

    她哭一回,笑一回,整个人陷在兴奋中,忽听背后传来话声。

    “小心脚下,下去就是溪流,可以沐浴。”

    “好。”

    栖真转头,见山遥正从缓坡上下来。身后,阑珊扶着容绽,也慢慢往下走。

    他们明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栖真,山遥停下脚步。

    “你们、你们也来洗澡?”一天一夜没回去,此时见到他们,栖真有些紧张,“这里水太凉,不适合沐浴,要不另找个地方,或者等明日太阳晒暖……”

    栖真是真慌,想把人支走,生怕风宿恒此刻回来,两厢遇见岂非坏事?

    她忽然发现,她都不确定山遥他们见没见过风宿恒真实的模样,毕竟他如今的样子和扮容聘时有很大不同,但万一他们见过他的真容……

    山遥站在坡上,阴郁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不说话也不动。

    大概是容绽示意,阑珊轻声道:“是栖真。”,又转头高声问坡下:“你怎么在这儿?出去捕鱼捕了一天一夜?”

    栖真………

    此时容绽微侧头,仿佛听见动静,问:“林子里有人?”

    缓坡离对岸少说百来米,栖真惊讶于他敏锐的耳力。她转身,和提着一对燕鸟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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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掠回来的男人一打照面,栖真的慌乱直接被惊讶替代。

    什么鬼?

    风宿恒的脸怎么变样了?

    眉毛变得浅淡,眼型成了狭长,脸颊都圆润了……若非身形和服饰仍是原来,她真会以为面前是个陌生人。

    山遥皱眉,冷声喝道:“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风宿恒一下子护在栖真面前。

    好吧,连音色都变了。

    栖真感佩,这人反应也太迅速了!想必适才在林中见到山遥他们,心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用法术变了面相出来相见。

    山遥见这男人和栖真明显认识,责问栖真道:“他是谁?”

    栖真看看山遥,又看看身前的风宿恒,心快跳出来。

    她也是知机之人,照平时张口就来,可现下她脑子实在转不动,才会被山遥问地哑口。

    谁知风宿恒接腔,高声道:“这是我家小姐,今日在山里找到她,正要带她回去。”

    小姐?

    栖真拉他袖子,别……别乱说啊!

    “我、我不回去。”栖真道:“我要留在山上。”

    她一表态,别说风宿恒回头看她,连山遥他们投来的眼神都带着诧异。

    栖真低头往缓坡走:“我回去带孩子。”

    风宿恒面不改色,心中惊讶至极。

    带孩子?

    他见栖真走两步一个趔趄,忙上前扶住,扶住便不放手了,就着这个动作扶她上坡,与山遥和容绽他们擦肩,往山顶去。

    待看不到身后人,风宿恒才悄声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会在此?”

    栖真道:“我那日被飓风吹来戈壁,遇到他们正被狼群追,便跟着一起逃上山。”

    风宿恒……

    栖真道:“然后碰到慕容烟月生孩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法走,我就留下来帮她接生,后来……还帮忙带孩子。”

    风宿恒……

    栖真听身边人没声音,以为他不信,立马补充道:“我知道这一桩桩很是赶巧,但,就是这么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风宿恒却问:“还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你?”

    栖真瞅了风宿恒一眼,下山路漫漫,她确实有点力不从心,可她不知怎么了,对着如今的风宿恒,竟比之前还要敏感。他掺扶她一路,她已然身子发软,脸热想躲,更别说背了。

    还在犹豫,下一刻就被风宿恒打横抱起。

    “啊……”栖真惊了。

    “不想背?”风宿恒道:“那就抱。”

    “我不是这个意思。”栖真手足无措,手不知往哪儿放。

    风宿恒抱着她在山道上健步如飞,轻笑出声:“现在比以前好。”

    “好……好……?”栖真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气息很熟悉,熟悉得她晕成一摊浆糊。

    “不用口令了。”风宿恒道。

    栖真心里一震。

    之前两个月,相处的毕竟不是风宿恒真正的本体,当中还经历一出生离死别,如今乍然重逢,栖真心里多少需要点时间适应。谁知风宿恒说完这句,莫名地,竟一下将那种距离感消除殆尽,仿佛就是他回趟乾都,如今又回来而已。

    一切都没有变!

    “山道很长。”栖真心潮起伏,嚅嗫道:“抱着……很累的。”

    “抱紧我。”风宿恒道:“我手里还有两只鸟呢。”

    栖真………

    揽上他的脖颈,风宿恒肩膀宽挺,脑袋搁在上面很舒服,让人安心的舒服。栖真咬唇,听见自己鼓雷般的心跳,一时全然忘了适才在说什么。

    风宿恒没忘,他总得把事情问清楚:“他们知道你是谁吗?”

    栖真明白那意思,他在问山遥他们知不知道她是过去的沈兰珍。

    栖真动了动脑袋,轻声道:“我哪敢说呀。”

    风宿恒觉得颈侧暖暖,有点痒,但他没躲,心跳再失速仍抱着人快速下山。这情况出乎他意料,他得先摸清怀里人怎么想。

    “你适才说不想走?”风宿恒问。

    怀里静了一刻,才听栖真道:“当年是我造孽,好不容易遇见,我想……”

    她想什么,风宿恒不问都知道了。

    当年她初入大容,接触的就是这群九部相,她在中土为数不多的故人中这群人占了大头。她发狠砍了嘉和帝和赖俊青为小包子报仇,现下相遇,还不知心里多么愧疚。

    “你怎么跟他们说你的身份?”

    栖真将编的故事说了一遍。

    风宿恒最后道:“所以,你想留下陪他们一段时间?”

    栖真点头。

    “好吧。”他语气无奈,偏头,唇像不经意擦过她发间:“我陪你。交给我。”

    栖真以为要费些口舌说服,没想到风宿恒那么好说话。

    若换个人,这时来和她纠结,她都不知怎么挺过去。可风宿恒不多言,只说“交给我”,让她瞬间放心了。

    心里舒坦了,只剩头疼胃痛,她着实饿得说话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