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夹除了,第二日风宿恒抱栖真去洗澡。
油布裁成条,左腿、右臂和两只手细细包住,风宿恒还给打了绳结。
地上置大盆,盆里拼凳子,风宿恒放她躺在凳上,伤处用绳子吊起,自己搬个杌子,用臂缚绑住袖口帮她洗。
是栖真同意的,再窘也得忍着,只是眼角憋得有点红,湿意含在眼眶里。
“小可怜。”风宿恒边洗边亲。
“阿畅,说点什么吧,不说我要死了。”
风宿恒用皂角给她擦拭,室内又飘起清冽的兰花香。
“明日我要回趟乾都,快的话当天回,最长两日。”风宿恒道。
栖真问:“去见你父皇吗?你复生后,他是不是一直催你回去?”
细看栖真肩头、手臂、腿侧……好多淤青和擦伤都在消退,唯有腹部被人踹出来的血瘀仍然明显,风宿恒视线刻意避过那处,只是道:“他气疯了。”
栖真道:“哎,如果我儿子忽然活过来,对我都没一个交代,还死催活催不肯回,我也想抽死他。”
“口无遮拦的,你儿子要打喷嚏了。”风宿恒道。
栖真状似闲聊:“怨你父皇吗?当年他对你绝情,赶你出宫,那么多年没对你好过,会恨他吗?”
风宿恒手上很轻,生怕在这副娇躯上留印:“恨这种感情太激烈,从小到大我都把心思给了你,没力气去恨,也没必要恨。”
栖真:“那次我在密室见到你被冻在冰棺里,星流说是你父皇主张你还有一缕神识游荡在外,本体不可伤,所以用法术将你冻住。后来也是你父皇见荆棘无法去除,最后决定让你常驻在此。我想无论你们过去如何嫌隙,真到生离死别,他还是舍不得的吧。”
“真要说,过去是我离经叛道。”风宿恒缓缓道:“如今我心愿已了,见了他,自然不会剑拔弩张。”
栖真忽然对他眨眨眼:“好想看你抱自己孩子是什么样,阿畅,你是好父亲,我们生一个,那么小一只,你会不会天天抱着他不肯放?”
风宿恒提瓢,把水徐徐浇在她身上:“说不定我天天打他屁股,你天天心痛地揍我。”
“你哪舍得!”栖真娇憨道:“阿畅,我们生一个吧,好不好?”
沾了水的手摸上她脸颊,风宿恒淡淡一笑:“真真求欢呢?”
栖真嘿一声:“跟你说正经的。”
“好。”风宿恒宠溺道:“等你身体好一点。”
反正洗了,顺便头发也洗一下。风宿恒像顺蚕丝一样顺她的发,一面顺一面道:“生个孩子要搭进去一两年,你对外说要以可能宫的名义和大容王合作,这个你怎么打算呢?”
栖真闭眼享受:“自从在山上教人,我就在想,将来能否将万仞山打造成一座学宫。既有教授孩子的课堂,也是培养老师的地方。教孩子是因为要实践,要知道出的教案适不适合孩子,不能闭门造车。而培养老师才是重点。一个好老师能教出一批好学生。大容十二城八十一镇,若每个城镇都有学校,都有好老师,能教出多少学生啊。”
风宿恒问:“真真,你想在这个宏图中成为一个什么角色?”
被大掌托着颈,她睁眼对上风宿恒的视线:“阿畅,说出来别笑话我。以前……我是说出事前……大概因为每天教孩子和阿絮他们,让我感觉太好了,好的我都开始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只要我想,就没什么做不到。可是这一顿打,把我打醒了。”
“如今阿絮他们不在,我才发现以前信心满满是因为身边有他们,我从教他们这事上获得信心,又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我觉得做什么都有干劲,可现在只剩我一个,纵使事情还想做,总觉得缺了什么。”
风宿恒道:“你还有我,我也可以和你成为一个团队,把事情做成。”
“是的,我还有你,可是……”栖真犹豫着:“怎么说呢……”
“说你真实的想法。”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栖真斟酌道:“宿恒,你在我心中……太高了!你是王,要忙国家的事。我可以和你聊想法,聊创业中的趣事,可让我每日和你讨论教案,讨论一句话怎么说,一个词怎么用,我觉得太小了,怎么能整日拿这些东西缠着你呢?”
风宿恒驳道:“我不介意啊。”
“阿畅,这么说你别生气。”栖真索性敞开道:“你是不介意,但你不适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你能力太强,你是当王的人,就应该把精力放到更高端的事情上,别人能做的你都能做,你能做的别人却未必做得了。”
风宿恒解释:“真真,你把事情颠倒了。我不是想当王所以当,我是因为你才当,若今日你说,风畅,你别当王了,我们隐居吧,那我就不当了,我就跟你在这里住下去。”
栖真道:“啊呀,那么好呀?”
风宿恒笑,把她长发放在净水的小盆里过了两道:“原本就是这样啊。”
栖真笑:“我纺织来你赶牛,我烧饭来你打油?”
风宿恒笑出声:“只要你想。”
栖真眼神温柔,张口就来:“卿不自信,当信为师之言。小志者安家,大略者谋国,卿备定鼎之能、统域之权、敌国之资,开缰之才,无需坐守陋室,踟蹰不前,大可尽情畅想,声教所及,罔间南北。纵离情异俗,困辱不悔。达四海,亘古今,譬如重生,不枉异世来。”
“宿恒,你看重我,觉得我能量所及,不该只用来“安家”,你让我不要坐守陋室,要我尽情畅想,纵离情异俗,困辱不悔。”
“我真把你拉到山里隐居,纵使生活美满,还是会留遗憾吧?世上有无数对夫妻过着平淡的生活,但不该是你我耽溺的梦。等我们老夫老妻,每日躺床上,你看我一眼,心想,这人明明从未来来,有太多可以施展,却每天织布烧饭;我看你一眼,这人明明是天生的王者,治国平天下的一把好手,却每天在这里赶牛打油,我们会不会互为对方遗憾?”
风宿恒和颜悦色地帮她总结:“所以真真还是想做点事,想和“志同道合”一起做,只不过这志同道合的人,不是我。”
“看看你。”栖真噗嗤笑道:“说得那么可怜,好像我不要你似的,重说。”
风宿恒从善如流:“所以你夫君太强了,要被你束之高阁,不适合和你讨论教案,只能当王去。”
栖真忍不住呸他:“咱们就是一个团队,不过各有分工。在前开道、在后守护的事你来,中间运营和执行我来。没你这个当王的镇着,我能做什么呀?”
“扯大旗站台的事能花你夫君多少时间?”风宿恒一本正经地挤兑:“你和志同道合们讨论,我还不是在旁边干瞪眼。”
“洗好了没?”栖真瞅他:“洗好了回床说。”
“你光着更坦白些。”风宿恒玩笑,手里加紧,把人擦干后将油布拆去抱回床上,帮她把衣服穿好,低头看自己衣摆晕湿一片,索性脱了上床。
“大白天的……”
“放心。”风宿恒道:“袁博在外面守着,不会让人进来,继续说。”
“宿恒。”栖真舒舒服服躺他怀里:“这次被人莫名其妙揍一顿,我真地觉得很愤恨,很委屈。”
风宿恒道:“你再愤恨,再委屈,都是正常的。”
栖真任由他摸索她指尖:“可是这几天,我把这事想明白了。”
“如果今日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平民,我愤恨我委屈都情有可原。你们有难处,我难道没有?我们都是一样的地位和窘境,凭什么我要帮你们,还要被你们打?这样一想,我怎么恨都是应该的。但问题在于,我不是啊!和那些平民比,我是上位者,他们认为我是这里的主人,后来相信我是辛丰皇子的女人。总之,他们认为我是有资源、有权利,可以缓解他们困境的人。他们愤怒,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明明可以,却不做;认为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没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所以他们要报复。”
“简单区分,这世上就是有弱者、有王者。绝大多数人是弱者,少数是王者。我这里说的王者,不单指当王的人,而是所有那些有地位、有财富、有资源的人。王者站在人前,站在弱者的顶峰,就要满足弱者对他们的期待,可是要满足这份期待是很难很难的,满足了,弱者就是绵羊;不满足,他们就成了洪水。”
“如果我是王者,我就不能采用弱者的逻辑和思维,否则很多事就想不明白。我会去怪他们,啊,你们愚蠢,经不起煽动、集体无意识,可责怪有什么用?责怪只能蒙蔽王者的眼,是最最无用的。”
“王者是什么?王者应该是好的牧人,有足够喂养羊群的实力,有不让羊群走失的技巧,有不对羊群寄予厚望的心态,更有区别分羊而治与群羊而治的能力。羊越多,对牧人的要求就越高。”
“回头想想,在这起暴动事件里我做错了什么?第一,在难民上山的当日,我就应该把你叫回来。不是说你带人回来就为赶他们下山,我们也可以照样救济,但我该有远见,该给自己多一层保障,这样才不至于受制于人,不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第二,我不该急着去找苏伯,问他后面打算。我以为我救济了,对方应该心怀感激,即便我问一声也没什么。可我还是不够洞察人心。他们是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还没确保自己安全,以为我想把他们重新踢下去,他们能不怀恨吗?其实事后想想,我们明明有足够的供粮,我也不是心疼这些粮食,我那么着急做什么?因为难民把山头弄得乱七八糟我看不下去?因为他们对我们不客气,我气不过去?在我都没法保障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贸然去提,那真是不识时务,分不清轻重缓急。”
“第三,当我被容聘他们围拢,难民也围上来不让我走时,我就感到事情要遭。可我没有当机立断把混蛋叫出来。若趁他们还未动手,情况还控制地住时,我就用饕餮震慑,然后最快速度回到花千树,有灵鸢、阿闯他们守着,门窗锁紧,严阵以待,兴许就不会演变成后面的局面。可我为何不这样做?也许因为我还天真地想辩解、想说理,即便当时根本没人听;也许我不想像丧家犬,姿态难看地躲起来。我脸皮不够厚,我还留在那里,不采用雷霆手段,最后只能自承恶果。”
“你看,对一个王者来说最难的是什么?最难的是你即便做对了九十九件事,只要错一件,就会面临倾覆的危险;最难的是王者遵循的逻辑、面临的压力、所需的能力和弱者完全不一样。因为立场问题,那些东西弱者根本不会去体会。就像善心解决不了问题,你做成,羊群满意,你的善心才会被看到;没做成,羊群不满,你的善心就是无用。羊群要的是你的能力,搞定一切,摆平一切,让他们理所当然享受的能力。”
“宿恒,在我们那个时代,朝廷已经是一个能力高度集中化的组织,在面临很多公共事件时可以做到反应迅速,从上至下,筹措资源救民救灾,这种效率至少是过去的好几十倍,但一样的!只要当朝有一件事没做好,有一件事引起民愤,只要煽动者一个视频、只要在民众中传播一段煽情的话语,就能让老百姓群起激愤,去痛骂,去失望!没人去理会朝廷的初心,他们只会关心我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我的损失都是朝廷造成的。”
“所以民众是什么?民众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群体,满足他们,他们就拥戴你;不满足,他们不会分析你哪里好,哪里不好,他们只会把你一棍子打死。要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很容易,要被他们骂成狗熊同样如是,而很多时候,英雄到狗熊的转变不过在瞬息之间。最有意思的是,这样头脑简单的群体永远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他们给你盖棺定论的标准简单粗暴,王者阶层是剥削的,贪婪的,无能的、不作为的;满足他们的要求是应该的、必须的、无穷尽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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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能说民众不对,因为他们愤怒的背后是真实的苦难,是因为遭受了切实的损害和疼痛才会暴起。”
“所以当王者难不难?真地太难了,要求太高了!不仅要懂得保护自己,懂得分清轻重缓急,善谋人心,精通施为之道,能用金刚钻做瓷器活,关键时候要审时度势,当机立断,该做缩头乌龟时绝不逞英雄,该维护形象时豁得出去,还要修炼独立的心,就像羊群不需要牧者的善意,牧者也不需要羊群的感激!对羊群不能有期待,若即若离,放开收紧都是手段。”
“宿恒,在我们这个团队里,你就是那顶级的牧者。你现在修炼到几层了?你敢说我上述说的这些你都精通了?所以你没事做,空闲到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看我写教案?你就是孙悟空抢走的那根定海神针你知不知道?有它在世界才稳;它不在,一切就塌了。”
“我也一样的,宿恒,你不仅是我事业上的定海神针,更是我心里的。你教我知识,送我财富,给我温柔乡,让我在你身边安栖。你撑着,我才有想做的事,才想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才想去达四海,亘古今。没有你,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在异世求存,至多田间地头,织补打油。”
“所以宿恒,不该是你患得患失,该紧紧抱住你的,是我。”
原本还在摸索栖真指尖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了,房中安静许久,任由日头爬上床帏。
风宿恒喟叹一声:“从没人跟我说这些的。”
栖真适才说得上头,胸口有些发闷,闭眼缓了片刻:“没人跟你说这些,但其实你都知道吧?”
风宿恒环着栖真的手绕上来,无意识地拨弄她的耳垂,想了想道:“十岁出宫那年,是我第一次觉出百姓不像书上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每个人的经历兴许对别人无足轻重,于他们自己却是一生。弱冠前,我一直在四处游走,接触了一些人,窥探着他们的想法和生活,尝试着怎么让他们按照我的意志行事。入大容前,真真你知道的,因为要攻城,我的心思便放到很多上位者身上,钻研这些人的行事和想法。可我发现,很多上位者根本德不配位,行事糜烂,能力不足,贪婪成性,妄自尊大……当然,若他们都完美,我也找不到下手的缝隙。可正因为我最后能把他们干掉,我才更觉得他们作为王者实在名不副实。我经常推演,若此地归我治下,我要如何规避风险。再之后就是入主大容,在治国一事上,五年里也没遇到什么大困难,但这一路来,我确实感受到你说的分羊而治与群羊而治的差别。被赶出宫后我是意识到了区分,到大容后我是认识到了整体。可适才听你这番话,我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还有很多需要进益。”
栖真被他摸得痒,笑道:“阿畅啊,你呢,就是我们说的超级学霸。一张考倒所有人的天卷,到你手里都成了没什么大困难。考完了,你还很谦虚地说一句,还扣了几分,我还不够好,还得再学学,可是你要知道,这张卷子换个人来答,很可能交白卷,是一道题都答不出来的。”
风宿恒满眼促狭:“你又要说我凡尔赛?”
栖真道:“那会儿不知你怎么成长,口无遮拦,阿畅别怪。”
风宿恒缠她:“那你教我还能如何进益,你教了别人许多,怎不教教我呢?”
栖真被他缠地偏头躲,哈哈笑道:“叫一声师父就教你。”
风宿恒不乐意:“你叫一声师父,我就不行了。”
“你这个人!”栖真怒目圆睁,想捶他。
怎奈风宿恒还在不正经:“定海神针嘛,就不能软。”
“能伸能缩,细如猴毛。”栖真存心搓他。
风宿恒拉过她贴在猴毛上:“你一本正经说理时就不是猴毛了。瞧,能拿来打妖怪。”又想起什么,笑道:“你和柳絮回起那个什么三打白骨精的店名,心思不纯吧?”
栖真啊啊啊:“求你了,别说了,否则以后我都没法正视那店名了!”
风宿恒把她手规规矩矩放回去:“好的,白骨精。”
栖真………
风宿恒变回正经人,赞道:“你成长得真快,我还以为你要消沉好久,这才大半个月,伤都没好,你到自己走出来了。”
他惊异,但并不奇怪。他的真真是什么样的人他向来清楚,就因为清楚,所以当栖真再次活成他心目中的样子时,他为她感到骄傲。
“就是我昨晚说的。”栖真道:“有你在身边啊。”
风宿恒的愧疚和难受,无论哪方面,她都看在眼里。他一难受,她就想变强大,想帮他,然后自己就悟通了。
逻辑很奇怪,又很简单。
栖真道:“你,我,都是强者,我们就在强者的道路上好好修炼。跌一跤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至此,这起万仞山暴力事件,就被这位受害人定义成“跌一跤”,解决办法就是“爬起来”。
就此翻篇了。
风宿恒问:“若容绽和柳絮回不计前嫌,还想留下来一起做事,你觉得如何?”
栖真牵起唇角,了无笑意:“那很好啊。”
那自然是很好的,只是不可能了。她不敢奢望,因为她让他们彻底失望了。
风宿恒道:“你跟万叶飞说要好好想想营造之事,其实在等待?你想看看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他们回或不回,将决定这山头怎么造。”
“哎,你。”栖真抗议:“看破不说破是大智慧,知道吗?”
“我近墨者黑。”风宿恒捏她耳垂:“这本事你最会了。”
栖真两滴汗:“我那么讨人厌吗?”
“是讨人爱啊。”
风宿恒觉得今天的吻都不够正式,附身给了一个很正式的吻,从唇上的轻吻,到缠绵的深吻,到最后的啄吻,足足亲了一炷香功夫。
“爱你。”风宿恒最后舔她唇,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