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色的阳光自蔚蓝的天空直射而下落在了A市的大地上。
曾经繁华有序的街道,如今到处都是碎玻璃,尸块,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物体残骸,翻倒后起火烧得漆黑的汽车废墟……而怪物们正在其中踉跄游荡。
你甚至能看到一些保持着基本人类形态的“人”正在街道上慢条斯理地踱步,又或者是在空无一物的橱窗前晃荡,在被焚毁的咖啡店里悠然自得地小憩。
跟夜间那种极度嗜血,兴奋的状态不同,白天的怪物们看上去更像是在梦游。
而在这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中,它们正循着肌肉记忆,在混沌中继续自己曾经的生活。
当然,若是有更弱小的同类,不小心从它们身边经过,它们也不吝于展现自己作为怪物的贪婪本性。
血腥的捕食时不时便会在A市的街角路边上演。狂乱的呓语与似人非人的呜咽相互交织,伴随着筋肉被撕裂时的濡湿拉扯,还有汁水充盈的咀嚼吞咽……
这首疯狂的奏鸣曲正回荡在这所城市每一处角落。
直到一阵微风,拂过十字路口处那栋灰色建筑物……然后又拂过了城市中的怪物。
而那栋建筑,正是谢希书和齐骛现在所在的超市。
在那一刻,所有的怪物都毫无预兆地停下了动作,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某个无形的按钮。
怪物们直起身子,扬起了头,在空气中呼哧呼哧疯狂地嗅闻个不停。
“嘶嘶……香……”
“好……好香……”
“好香,好好吃……好香,好好吃……”
……
含糊而嘶哑的呜咽溢出怪物们口涎滴答的唇缝。
而它们肿胀而狰狞的脸,同时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里……”
“在那里嘻嘻嘻嘻好吃,好吃的就在那里——”
尽管越是靠近那栋建筑物,另外一只怪物的荷尔蒙标识就越是清晰明显,那怪物的气息无比凶悍且霸道,若是再往常已经足够吓退一大批低阶怪物……
但现在的情况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是那么甜美,芬芳。
哪怕气息无比缥缈,却也足够勾起怪物们身体深处最极致的渴望。
*
几分钟前——
“嘶——”
超市的休息室里响起了一声细细的抽气声。
谢希书也是在看到自己掌心那道长长的伤口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感到了一丝刺痛。
“好疼。”
他低低地痛呼了一声,却并没有得到齐骛的回应。
手电的灯光闪了闪,光线还是那么暗,可当谢希书抬起头时却发现齐骛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闪烁着磷火般的微光。
“好……香。”
下一刻,齐骛猛然伏下了身,将脸死死地压在了谢希书的掌心上。
在谢希书依然泛着刺痛的伤口上,有什么又湿又热的东西紧紧地吸附了上去……是齐骛正在贪婪地吮吸那些新鲜的,刚刚流出来的血。
谢希书的心瞬间停跳了一拍。
他想起了之前在小巷子里,齐骛第一次向他展现出自己非人一面的场景。当时的齐骛也正是因为摄取到了他的血液,直接陷入了某种丑陋的狂态之中。
谢希书对于自己的同伴已经异变成怪物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认命了。
但他可不觉得,齐骛在这时候失控会是一件好事。
“齐,齐骛?”
谢希书心惊胆战地喊道。
“你还在清醒吗?”
他喃喃问了一句。
手电筒不知道什么已经掉到了地上。谢希书看不清齐骛的脸,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滋滋作响的吮吸声。
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他才听到了一声口齿不清的回应。
“唔……我只是在……帮你抹掉血腥味。”
“那,那现在好了吗?”
谢希书讷讷问道。
问完之后又过了几秒钟,那种来自于怪物新生器官的软热触感,终于从谢希书的伤口处移开了。
黑暗中,男生沉默地重新捡起了手电筒,拽着谢希书朝着休息室的门外走去。
“你自己的手,受伤了你自己不知道?”
到了门外,光线终于亮了一些。
谢希书连忙抽空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在被齐骛舔去血液后,现在看上去那道伤口只剩下一道很淡很淡的粉色痕迹,伤口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粘液,粘液散发着熟悉的腥味,但被粘液覆盖的位置,伤口已经完全麻木,再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而没等谢希书再多做端详,齐骛这时已经冷着脸撕下了自己T恤的下摆,将前者受伤的那只手缠了一层又一层。
“对不起。是我的错。”
谢希书低声道。
齐骛原本便是格外凶厉的长相,变成怪物那股阴森阴鸷的气息愈发浓厚,一旦黑脸就连周围的温度仿佛都能凭空降温好几度。
谢希书飞快瞥了齐骛一眼,不自觉咬了咬嘴唇。
虽然不是他故意的,但在这种情境下却冒冒失失地受伤流血,确实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希书愈发感到不好受。
齐骛瞥了谢希书一眼,眼看着那病歪歪瘦巴巴的人愈发显得憔悴可怜,目光不由闪烁了一下。
“……这次就算了。”
他冷冷开口。
“知道自己这么弱还容易引怪,以后就给我老实安分点。”
说罢便伸出手,抓紧了谢希书朝着超市门口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他便猛然停下了脚步。
一旦没有被人分走注意力,齐骛自然是瞬间便发现了那一群浩浩荡荡朝着超市挤来的怪物。
风中已经隐隐染上怪物特有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谢希书从齐骛身后探出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发现了那些丑陋而疯狂的存在,他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成煞白一片。
“怎么会……”
谢希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怪物?
“是我的血吗?”
谢希书喉咙干涩,声音抖的很厉害。
“可是,在这之前我也受过伤,流的血比今天还多,但是也没有这么严重啊,难道那些怪物也都跟你一样进化了……”
“真麻烦。”
齐骛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希书。
作为一只怪物,他看到的远比谢希书要更加详细更加清晰,他甚至都能看到那些怪物凸起的口器中层次不齐的利齿,能看到它们令人作呕的身体表面令人作呕的粘稠尸液,他还能听到它们喉咙里那因为饥渴而呼哧作响的喘息,他们腹腔内那正处于半消化状态的“食物”垂死挣扎中的嘶嘶尖叫。
情况确实比他想的要严重得多——
谢希书的血,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诱人,更加让怪物疯狂。
整个区域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怪物行动时特有的迟缓脚步,和烂肉与粘液相互摩擦时发出来的滋滋作响。
过于敏锐的嗅觉从某种情况下反而蒙蔽了齐骛对外界的感知,因为周围始终充斥着怪物与尸体的臭味,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与谢希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怪物们包围了。
他甚至都办法再跟之前一样带着谢希书逃跑——因为周围甚至已经没有可供他们逃跑的路径。
【“啊,真艹蛋——”】
齐骛本想骂一句脏话,然而眼角瞥见身侧少年毫无血色的面颊,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了。
“看你吓得,至于吗?“
齐骛拽了一把谢希书,把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他回头看向对方,表情一片淡定。
“也就是数量多点,杀起来太恶心,就你那鼻屎大的胆子,待会恐怕得吓晕。”
齐骛冷淡地冲着谢希书道。
“刚才那房间血腥味够重,也隐蔽,你先去里头躲躲,反正刚才也给你拿了零食……稍微等一会儿,等我这边完事,我去给你开门。”
说话间,齐骛身上再次绽开了无数道细密的裂口,却没有伸出太多的触肢。
莫名的,男生不太想让谢希书在关门前看到自己的最后一面,会是一个蠕蠕而动触肢乱飞的“怪物”。
“行了,快滚。”
见谢希书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将哭欲哭的样子,齐骛愈发感到一阵诡异的暴躁。
他伸出手推了谢希书一把,结果竟然还没推动。
“会有别的办法的吧?“
谢希书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抓住了齐骛的手腕,开口时他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齐骛现在的语气和表情……当然也不喜欢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Be气氛。
“你总不可能一个人对上这么多的怪物,你昨天刚刚才发育完不是吗?”
结果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齐骛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觉得我打不过它们?”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一刻,谢希书无意识一瞥,刚好看到在休息室门口那散落一地的凌乱杂物中,有一把沾满了血污的车钥匙。
谢希书一怔,随即飞快冲了过去,一把从地上捡起了那把车钥匙。
在那一刻,他确实没有想太多,只是直觉如果能开车逃跑,肯定要比让齐骛一个人对上外面那么多聚拢而来的怪物要好太多。
“看,这个!车钥匙!要是有车的话,就能直接开车冲出去了,不必直接跟这些怪物对上。”
顿了顿,他直接扭头看向齐骛,欢欣鼓舞地问了一句:“你会开车的吧!”
学校里关于齐骛的传言多离奇的都有,谢希书听得多了,难免也觉得,像是齐骛这种终日在外面混的“坏学生”理所当然是会开车的。
齐骛盯着谢希书,沉默了一瞬。
紧接着,男生便一脸冷淡地抽走了谢希书手中的车钥匙。
“这有什么不会的。”
……
*
“哗啦——”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A市这间超市原本就已经破损的玻璃墙和玻璃门,被几根肌肉虬结的胳膊倏然撞碎了。紧接着几只四肢着地遍体通红的怪物呜呜吼叫着,急不可待的从街上跳进了混乱的超市内。
它的眼睛通红,赤裸的身体就像是被剥去了最外层的皮肤一样,呈现出一种不快的通红。动作中它的每一丝肌肉脉络都清晰可见,湿漉漉的体表正在不停地往下滴着粘液。
“在哪?”
它的喉咙中发出了一连串贪婪的呓语。
“好香……这里好香!在哪?在哪!!!”
它尽可能地抬起了头,凸起的眼珠不停的在昏暗的室内来回扫视,浑浊的视线里只有无尽的贪婪与渴望。只不过它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那留下诱人香气的身影,随即挤入超市内的另外几只庞然大物便一脚踏在了它的背脊上,这只以速度取胜的怪物压根来不及逃走,包裹在肌肉中的脊骨便在咔嚓几声中尽数碎裂。
“嗬,好痛,好痛,不许抢!”
它尖叫起来。
“那是我的……那是我——”
怪物用仅剩的两只胳膊撑起了身体,蠕蠕地朝着超市最内侧的某处爬去,但随后更多的怪物接踵而至,愈发汹涌地“人群”与它发出了并无两样的嘶吼嚎叫,然后齐齐挤向了超市深处。
而怪物,是不会在意自己脚下忽然多出了一滩软趴趴的肉酱的。
它们唯一在乎的只有空气中一丝动人心魄的香气。
“好香……”
它们含糊不清的呜咽着,忙乱地开始搜寻起那香气的源头——
而就在这时候,在超市外侧,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处,传出了一连串汽车引擎的轰鸣。
下一秒,一道灰白色的影子,猛地从漆黑一片的地下停车场中呼啸而出。
金属车身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直接碾过了那些挡在它面前的身影。在猛踩的油门催动下,这辆横冲直撞的车直接切开了那道充斥着尖叫,血液以及粘浆的“人墙”,然后裹着满车鲜血,朝着城市外疾驰而出。
砰!
砰砰!
砰——滋啦——
谢希书坐在车里,脸色铁青地听着耳畔不断传来的撞击声。那些声音有的来自于被车直接撞成了一滩散开的鲜红烂泥的怪物,有的则来自于车头扫到的道路杂物。
身下这辆车非常的旧,旧到最开始谢希书甚至都怀疑到底能不能发动。刚在车库里找到它的时候,谢希书还为此紧张了一瞬,但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却隐隐有些后悔。
他想起了当时他问齐骛会不会开车时,后者那一瞬间的沉默。
……真的十分可疑啊啊啊啊!
*
这辆旧车的原主,究竟是休息室里的哪位仁兄,恐怕他们永远也无法知晓了。但谢希书可以肯定,那个人在生前一定想象不到这辆车还能开出野牛的风范。
即便是在末世,齐骛踩油门的疯狂,也让谢希书目瞪口呆。他甚至都怀疑此时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车子的刹车在哪里——偏偏也就是这样的齐骛,总是能在满是废弃物的大街上匪夷所思地找到足够宽的缝隙一窜而(当然如果是空间不够大,齐骛也会果断地选择撞出一条通道)。
“砰——”
又是一声巨响。
谢希书在车内猛然先前一冲,刚好跟挡风玻璃上被拍扁的那张腐烂的脸面面相觑,下一秒,他又重新被惯性重重扯回了座椅。
齐骛面不改色地碾过了依然在嘶嘶惨叫的人形,继续朝着前方开去。
而谢希书胸口隐隐作痛,脸色一片铁青。
在因为车速而头晕目眩的间隙里,偶尔他也会怀疑,齐骛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把车开到这么恐怖的程度,配合上坐过山车般的晕眩,谢希书根本无暇再去回忆之前自己是如何期待地打开休息室的大门,想要跟其他幸存者们汇合然后等待国家救援……然后又是如何在惨烈而恐怖的情景中,希望彻底破灭的。
但即便是这样努力地自我说服——当齐骛再一次笔直地冲过几具怪物的身体时,谢希书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齐骛。”
“嗯?”
“你开车到底是跟谁学?你之前说你会开车……不是,你真的有拿到驾照吗?”
谢希书双手死死攀住了车窗沿的把手,余光瞥向丝毫没有回落的仪表盘,喃喃问道。
“……”
齐骛目视着前方,诡异地保持着沉默。
而谢希书:“等等,你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
幸而就在几秒钟之后,小车的车停,轰然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彻底打碎了车内两人的僵持。
疾驰中的汽车整个车都在那巨响中剧烈抖起来,而金属制成的车厢顶更是深深地向下凹陷了下来。
谢希书和齐骛齐齐一惊。
随即,他们便看到了一张青紫色的脸,从车挡风玻璃的上沿直直探了下来。
有一瞬间,谢希书觉得那张脸看上去仿佛有些许眼熟。
但他可以发誓,在自己的熟人之中,并没有人的脸上长着密布凸起如同疣粒般的眼珠。
紧贴在玻璃上的手掌中心,也不该有细密的吸盘。
他认识的人里,也没有人会长着一条仿佛被刻意拉长,细条且布满鳞片的身体——
而且,若是一个“人”,它就不可能自高楼直直跳下,准确落于一辆疾驰的车辆车顶,然后还依然活蹦乱跳,丝毫未损。
在速度几乎已经快到一百五六的车厢上,那人的身形异常灵活,它贴着挡风玻璃扭动着身体,很快便爬到了引擎盖上。
它的脸已经完全贴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谢希书看到了一大团红色的东西从它那变形的,一直咧到耳根下的嘴唇中挤了出来——
因为太过于惊惧,谢希书慢了半拍才发现,那团湿哒哒的东西,是它的舌头。
这位从天而降的怪物,正在隔着前挡风玻璃……企图舔他。
“呼哧——”
“呼哧——”
……
即便是汽车疾驰的风啸中,谢希书依然可以听到,那怪物无比贪婪的喘息声。
*
“你好香啊……谢希书。”
那个东西嘶嘶笑着,对着副驾驶座上的少年说道。
作者有话说:
ps,小齐其实真的有学过开车。
但学过之后所有人都跟他说不要开车。
第22章
谢希书本来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自己对于异变的耐受程度已经提高了不少。
至少他不会再因为某只怪物丑陋的外貌和可怖的举止而心惊胆战……
然而,当那只怪物对着他微笑着喊出他的名字时,他依然非常没有骨气的,被吓得动弹不得,遍体生寒。
“谢希书——”
为什么……
为什么一只怪物却表现得与他如此熟识?
为什么它看上去似乎依然保有些许人类的意识,但带给谢希书的感觉,却如此恶心如此令人厌憎?
“你,你是谁?”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惊惧的询问。
说话的同时,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退,恨不得就这样直接融进旧车的靠背中去。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而少年话音刚落,那怪物便偏了偏头,很不满意似地抬起手用力地砸向了车子的挡风玻璃。
“太可恶了太让人伤心了呜呜呜呜呜……”怪物甚至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哭嚎,“我们不是朋友吗?”
然后,它的脖子朝着非常古怪的角度倾斜了过去,面上细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谢希书喃喃道。大量粘稠唾液从它裂开的唇缝中不断泄露,那带有酸蚀性的液体,很快就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了细碎的纹路。
“……我好后悔,谢希书,你真的好香……但是你明明离我那么近,那么香,那么好吃,可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所以我才让你逃走了,好后悔啊我好后悔。”
怪物一边说着,一边大肆舔舐着玻璃。仿佛已经从龟裂的玻璃缝隙中嗅到了谢希书的气味,它的身体缓缓耸动起来,畸形的面孔上更是浮现处让人悚然的陶醉表情。
“我每次想到你都忍不住流口水,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把你吃掉的,可恶,真可恶,最后你却被抢走了,抢走了啊啊啊——”
谢希书恐惧地打量着那只畸形怪物,在听到那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呓语之后,他无比惊悚地想起了一个人。
“成安?”
谢希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成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勒紧了他的胃。
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话一说出口,谢希书就知道自己的问话根本就是多余的——在那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子里,最开始尾随并且袭击他的,可不是齐骛,正是成安。
齐骛确实是在几个月前就变得不对劲,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但是更早呢?更早之前,成安就已经得过流感。
也许早在那时候,他的同桌便已经悄然开始变异。
“成安……”
谢希书用手捂住了嘴。
很难说现在那隔着玻璃狂态毕露的怪物,身体里还存留着多少属于成安的灵魂。
可谢希书看着它现在的模样,还是难过到无法喘息。
“……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我太喜欢你了,你太香了,太香了宝贝……为什么不让我舔一口?为什么连选择权都不给我,你就选了你旁边的东西……怪,我们两个不是一样的吗?我们都是怪物,为什么选不选我呢?谢希书,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
窥视到谢希书那混合着惊恐,担忧和悲伤的眼神,引擎盖上畸形的怪物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激动亢奋。
那无数颗污秽浑浊的眼珠倏然齐齐对准了车厢内脸色惨白的少年,仿佛能直接用那粘稠的目光,一点点包裹住谢希书的身体。
成安身上的鳞片齐齐立起,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些斑斓鲜艳的斑点,正在它的体表不断晃动。
“齐骛能做的我都能做啊我们明明是朋友我会比齐骛做得更好……”
“只要让我尝一尝就好了,谢希书,让我尝尝你的味道。”
“我会很能干的,谢希书。”
“只要一点,我只要尝一点点就好……”
成安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朝着谢希书留下了浑浊的口水。
“啧——”
就在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齐骛忽然扯了扯嘴角,冷笑出声。
跟谢希书不同,在嗅到成安身上那熟悉的臭味时,他立刻就认出了怪物的本体——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的碾碎这只企图染指谢希书的垃圾货色,却在精神激荡的瞬间猛然间想谢希书在目睹怪物时,身上散发出来的苦涩香气。
当然,在惊恐和抗拒下瑟瑟发抖的谢希书依然很香,恐惧会让少年的气息中染上某种独特的干涩气息。
但就在不久前,齐骛刚刚品味过谢希书的另外一种味道。
那混合着担忧,信赖,以及某种自我献身式的自暴自弃的香气,是那样甘美动人,以至于让齐骛莫名开始抗拒起谢希书身上过多的恐惧气味了。
就算是被吓得不敢动弹,恐吓谢希书的那个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有效地抑制住了齐骛身体里的杀戮本能。
然而光是看着车窗外那只怪物洋洋得意,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齐骛便意识到,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仁慈,没有任何意义。
齐骛脚下的油门几乎已经踩到了底,就连车子的发动机都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紧接着谢希书便听到了齐骛淡漠的问话:“你和这家伙,叙旧叙完了没?”
“啊?”
“叙完了,就抓紧安全带。”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谢希书陡然感到不妙。
他条件反射般一把抓住了安全带。
同一时刻,齐骛也猛地踩下了刹车。
正在高速行驶的车轮处顿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整辆车子也开始剧烈晃动。
换气系统的气流里涌起一股刺鼻的橡胶臭。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似乎都在疯狂抖动。
谢希书将那一声低呼死死咬在唇间。他的双手拽着胸前的安全带,就连指关节都开始发白。而那根安全带此时更是快要把他的肋骨直接勒断。有那么一瞬间,谢希书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强大的惯性直接甩出车外。
但他最后还是被安全带牢牢地捆在了车座椅上,被甩出去的另有其人……
那正是成安。
急刹车带来的巨大惯性,让贴在车挡风玻璃上的怪物如同炮弹一样被掀飞了出去。它在空中起码飞了五六米远才砰然落地,接着又在地上滑出去好远,才慢慢停下翻滚的身躯。
粗糙的马路上,豁然被画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它,死了?”
谢希书惊魂未定坐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原处地面上那团血肉模糊的影子,心脏跳得仿佛随时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齐骛冷哼了一声。
“蟑螂哪里那么容易死。”
就像是在应和齐骛的评价一般,男生的话音刚落,成安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那怪物用单手撑住了地面,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稳稳重新站了起来。
“……”
谢希书的呼吸一滞。
他看得很清楚,成安这时候差不多半边身子的皮肉都被掀飞了,露出了鳞片覆盖下的红彤彤的肌肉。受伤最严重的则是它的右肢,那畸形的器官软塌塌的耷拉在它的胸前,只有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皮肤,将那长着利爪和吸盘的“手”与肩膀相连。
放在正常人身上,这恐怕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的重伤。
但谢希书压根就没有在成安身上窥见一丝一毫的虚弱。
恰恰相反,被剧烈的疼痛和血液刺激之后,怪物看上去甚至比之前更加亢奋。
“成安”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
但诡异的是谢希书竟然听得很清楚。
“好痛啊……齐骛你这狗娘养的……我之前就想找你算账了,我发誓我会好好的,好好的把这笔账还回去。我会让你死得很惨……我会一口一口撕开你那弱不禁风软嘟嘟的皮囊,然后把你的肉慢慢啃下来嘻嘻嘻嘻。不过,不用担心,我会留下你的眼珠的,我会让你看着,看着我是怎么好好品尝谢希书的……”
“他是我的……这么香甜,这么好吃的他,明明是我的……”
它晃了晃脑袋,紧接着一把扯下了自己早已断裂的右肢,塞进了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嘴中。
“嘎吱。”
“嘎吱。”
……
咀嚼声响起。
在谢希书惊恐的注视下,“成安”大口大口吞下了自己的胳膊。
灰绿色的唾液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不断从怪物裂开的唇缝中滴落下来。一条长长的舌头不断在它唇缝中簌簌探出,将它脸上那密密麻麻的小眼睛舔得晶莹发亮。
而在它断裂的胳膊处,一小截粉红的肉肢正蠕蠕而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
“真好吃嘻嘻嘻真香,谢希书,光是闻到你的香气,我就觉得好吃极了,所以,让我尝尝你的味道吧我太想你了嘶嘶——”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嚎叫,“成安”猛地一弓身,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对比起身体的畸形扭曲,它的动作却显得格外轻捷。
仿佛只用了一瞬的功夫,原本被撞得远远的怪物便再次来凑到了车前。
“齐骛!”
他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艹,真恶心。”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于齐骛的咒骂。
“安全带。“
外加一声熟悉的提醒。
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让谢希书瞬间重新抓紧了身上那条安全带——同一时刻,汽车再次发出巨大轰鸣。
齐骛毫不犹豫将油门踩到了最大,朝着成安便撞了过去。
但这一次车子还没有来得及撞到怪物,对方便已经先行一步猛然跳起,
“砰”的一下,成安直接撞裂了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伴随着四散飞溅的玻璃碎渣,那布满鳞片的柔韧半身。险些就要直接钻进车厢内部——事实上,它几乎做到这一点了。
在前挡风玻璃碎开的那一瞬间,谢希书亲眼看到,“成安”下颚如同爬行动物一般骤然张开。长长的舌头裹着浓稠的口涎鞭子一般刺破了挡风玻璃然后甩向了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谢希书完全是凭着本能松开了安全带,紧接着整个人猛地一缩,朝着座椅下方放腿的空间滑了下去。
成安的舌头完全是擦着他的头皮卷上了车座椅的靠背。
“好香好香好好吃——”
它脸上所有眼珠都在这一刻不停颤抖。
怪物口齿不清,尖叫个不停:即便它在这一刻抓到的仅仅只是车子的座椅,可之前的惊吓,早已让谢希书在上面留下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汗渍。
而这已足够让成安瞬间陷入癫狂的喜悦之中。
*
不过,对于“成安”来说,这一瞬间的极度满足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齐骛的神色冰冷,眼中的杀意宛若实质化的匕首直接刺向了成安,同时抵达怪物身体的,还有无数条张牙舞爪,嘶嘶作响的触肢。
齐骛的人类形态在这一刻早已彻底崩解。
密密麻麻的触手自他身体深处疯狂涌出,每一根前段都缀着狰狞的口器。
而那些口器的正中间,肉眼可见长满了细密牙齿,非常善于撕咬和啃食。
眨眼间,齐骛细长的触肢便密密麻麻尽数缠住了成安的身上。
半透明的皮肤下,触肢发达的肌肉微微隆起,“成安”发出了一声嘶嘶尖叫,它们倏然绞紧了身下的那只怪物。
“啪叽——”
仿佛是装满了液体的热水袋被挤爆的声音。
听到那一声响声的同时,一直缩在车座前的谢希书,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鲜血,肉块,内脏……共同混合成了无数细碎湿润的血雨,在车厢内飞溅开来。
一小片还带着眼珠的皮肉,直接掉在了谢希书的面前,鼓鼓的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痉挛着朝着他蠕动过来。
但下一秒,那东西又被倏然探来的触肢一口咬住,用力地甩向了车外。
*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谢希书希望这场噩梦能够早点醒来。
然而,一如既往的,神灵始终不曾在意过他那痛苦的祈祷。
哪怕已经失去了半个身体,成安依然没有陷入衰亡或者虚弱的迹象。
事实上,这时候的它甚至蠕动得比之前更加疯狂,而它那被齐骛活生生撕开的下半截腰部的横截面上,早已鼓起一簇簇活泼蠕动的肉芽。
那些肉芽很快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止血的薄膜,再然后薄膜的表面微微凸起,变成一小截新生的躯干。
而仅仅是这么一小截躯干上面依旧密布细细的小黑点——那是成安的眼睛。
以及一道深红色的,可憎的裂口。
嘶哑尖利的嚎叫便是从那裂口的深处不断传出的。
“太香了,谢希书,你太香了也让我舔舔你吧,让我舔舔你。”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满足你的:。
一直到了这一刻,“成安”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精神污染般的叫声。
甚至原本从腹腔内掉落的肠子也飞快变成了细长的软肉,裹着血痕在引擎盖上蠕蠕而动,企图再次探向谢希书。
直到齐骛忍无可忍地停车,然后探出手将留那几根肠子连着内脏一同抽出了怪物的体外。
“满足你个头。”
齐骛径直下车来到了引擎盖旁,将成安所剩不多的躯体强行从车上撕了下来。
就是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长安腰部的断面上已经浮现出了一颗小小的微微凸起新生头颅。
“不是说,要一口一口把我的肉啃下来?”
齐骛露出了一抹冷笑,然后他朝着成安伸出了手,掌心正是一张完整的嘴,嘴唇下方的牙齿雪白,细密而尖锐。
这一刻这颗畸形的头颅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
它猛然间张开了嘴,发出了一声凄婉的哀嚎。
“谢希书——救命——”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原本已经被惊吓到木僵状态的谢希书,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
那声音不再含糊,不再混沌。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正常人,一个曾经是他同桌的少年,在绝望中发出的求救。
“我,我恢复清醒了,谢希书!我醒了!齐骛要杀我,救我,求求你救——”
谢希书踉踉跄跄的走下车,呆滞地看着引擎盖上畸形可怖的怪物用残破的躯体,不断发出熟悉的声音。
齐骛的眉头已经完全拧在了一起,脸色黑得宛若锅底。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将开口求情的少年骂回去。但自始至终,谢希书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两只怪物。
见谢希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成安原本惶恐绝望的神色陡然一收。
它恶毒地瞪向了少年,声音森冷怨毒。
“你会被吃掉的,谢希书。不是我也会是齐骛嘻嘻嘻嘻。”
“你肯定会被齐骛吃掉。”
“它馋你都快馋疯了,而且它是最馋的那个你知道吗?你选错对象了宝贝,你选了最贪吃的那个嘻嘻嘻你喂不饱它的它一定会吃掉——”
下一秒,成安的声音,便在一声沉闷的,被皮肉包裹着的骨骼破碎声中戛然而止。
它已经被齐骛碾碎了。
紧接着,齐骛身上无数裂口张开,鲜红的触手飞快地缠上了怪物的残躯,密密麻麻的口器倏然大张,来露出了内里锋利的牙齿。
它们嗤嗤没入了成安的身体,大口大口地撕扯起那具依旧在微微抽搐的尸体。
一口接着一口。
齐骛将成安吃得干干净净。
第23章
残血顺着车子的引擎盖滴滴答答一直流淌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会儿,谢希书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他就只能站在车门旁,看着齐骛将曾经是自己同桌的那只怪物吞噬殆尽。
男生的身体已经有一大半完全崩解了,化作了纠成一团的鲜红色肉酱面条,那些从口器中不断溢出的,混着碎肉的粘稠血浆有些像是意大利面酱不是吗……
虽然真正的意大利面可不会有一个人的胳膊粗细,更不会缠在一起一起一伏,将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快速化作浓浆吞入自身体内。
粘液,软肉和口器贪婪的咀嚼声汇集在了一起,形成另一种让人作呕的粘湿水声。
谢希书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被什么东西粗暴地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如今正困在这具因为恐惧而不停微颤的身体里,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而另外一般则远远地飘在半空中,仿佛旁观者一般,冷漠而平静的观察着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在吞完跟自己体型相仿的“成安”之后,齐骛的半边触肢化的身体也膨胀了快一倍大小,随后,触肢们开始起起伏伏,像是一团外露的肠子般蠕动不休。
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谢希书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然后他吐个昏天地暗。
*
等谢希书终于重新回复冷静,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
齐骛勉勉强强恢复成了人形。
谢希书隐约能察觉到男生在他身侧不远处站了一小会儿。
若不是在知道齐骛的性格,谢希书几乎都要以为对方这时候是在踟蹰了。
过了几分钟后,齐骛的脚步声才慢慢靠近谢希书。
在这之前,男生没什么表情地回到车旁,找出了他们之前在超市里收集到的物资,翻出一瓶矿泉水。
齐骛拧开了瓶盖,然后递到了谢希书手边。
水瓶碰到掌侧的时候,谢希书手指蜷缩了一下。
但几秒钟后,他抽了抽鼻子,接过了那瓶水。
“吐完了?”
齐骛双手环胸,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希书仰头大口大口喝下了水,这才硬邦邦地开口。
“嗯。”
谢希书抹了一把脸,低声应道。
因为之前吐的太厉害,现在他的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眼角隐隐有些潮湿的应激,看上去极为憔悴可怜。
齐骛总觉得自己恍惚又嗅到了一抹涩而甘美的香气……明明刚刚进食完毕,每一颗细胞都处于能量过剩的状态,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喉咙一阵干渴,隐藏在身体中的那些“舌头”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啊,一定是眼泪的缘故。
齐骛烦躁地想。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谢希书既然流了眼泪,他想去舔对方的眼角当然也是正常的……
是的,就是非常正常。
*
接下来那段路,齐骛和谢希书放弃了那辆旧车。
一方面是因为,在成安的两次撞击之下,原本就破旧的老车发动机彻底报废,再也打不着火。
而另一方面则是,经过了齐骛和成安的那场较量,现在车厢内部完全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而且副驾驶座这时候所有的皮面与坐垫海绵都已经被成安的唾液腐蚀污染,留前挡风玻璃也彻底破碎殆尽。
整个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别说是谢希书了,就连已经异变成怪物的齐骛,也不可能重新坐上那辆车。
好在他们这时的位置已经距离齐骛的家已经不远了,而且因为别墅区位于市郊的缘故,这边街道上徘徊不定的怪物也少了许多……就算偶尔能在路边灌木丛里窥见一些簌簌而动的怪异身形,嗅闻到齐骛的气息后,它们也会如同老鼠般瞬间遁走。
显然,这里的怪物并没有经历城市中心区的弱肉强食,所以也不像是市中心的怪物那样凶悍。
这多少让谢希书稍稍松了口气。
“……不然我怎么会让你跟着我回家,”齐骛手中拎着超市里的物资,冷冷开口道,“你要是回你那个城中心超高层高密度的家,根本就轮不到上楼,就已经那群怪物一拥而上分吃。”
谢希书本来也没什么精神,一直垂着头跟在齐骛身边走着,这时却是心头微微一震,心底闪过一个巨大的问号。
齐骛是怎么知道他家住在超高层……
对了,身边这个人还可以朝他的家送过手机,恐吓他来着。
明明就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可大概是因为受刺激过度导致对时间概念也变得模糊了,现在想起来,竟觉得遥远得仿佛是前世一般。
“谢谢。”谢希书很轻地开口道,顿了一下,又接着开口,“你真的保护了我很多次,谢谢你。”
齐骛听着身侧那人绵软的声音,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但下一刻他便骤然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
男生狐疑地望向谢希书。
“怎么一点精神都没……等等,你发烧了。”
齐骛不废吹灰之力便在谢希书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发烧后因为体温上升,谢希书的香气会比平时更加浓郁也更加潮湿一些。
“靠。”
齐骛骂了一声。
而谢希书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不好——平时在大考前高烧已经足够麻烦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发起高烧是会比之前更加致命。
齐骛一把夺过了谢希书手中的塑料袋。虽然那两个塑料袋里装的也只有一些轻飘飘的膨化食品而已。
少年皮肉中那股对怪物来说堪称魔药般的沁人芬芳,正在高热中细微地逸散开来。
齐骛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已经可以感知到,在肉眼看不见的位置,那些令人厌烦的怪物正在循着那无比稀薄缥缈的香气,不自觉地尾随而来。
“真是麻……啧,算了。上来,我背你。”
说话间,齐骛手提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背对着谢希书转过了身,男生微微下蹲,将宽厚的背脊展露在少年面前。
谢希书身形微微一僵。
“不,不用了。”
他哑着声音,下意识地拒绝道:“我只是在发热初期,还没那么虚弱,我能自己走——”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男生截断了。
“是你自己主动爬上来,还是让我动手捆着你走?”
齐骛微微侧头,声音森冷。
谢希书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沉默了半秒钟后便十分僵硬地走上前去,趴在了齐骛的背上。
变异后的男生体温似乎比正常人的要高许多,就连发烧中的他,在覆上那人背脊时依然会觉得身下的躯体烫得不可思议。
“……抱紧我!”
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谢希书的不自在,用触肢紧缚住后者的大腿和腰肢之后,齐骛又一次开口命令起背上那人来。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抱紧我,万一待会儿背后来只怪物把你叼走了,我可懒得去追你。”
谢希书搭在齐骛肩头的胳膊变得比之前用力了一点。
说来也奇怪,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发烧,但被齐骛背到背上之后,从未有过的虚脱感却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谢希书。
最后谢希书干脆自暴自弃,彻底放松身体,将整个人都压在了齐骛的背上。
男生背上的肌肉似乎轻轻抽动了一下。
在这个姿势下,谢希书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充盈着来齐骛的气息,到了最后谢希书甚至觉得那味道已经完全渗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而齐骛奔跑时候身体微微的上下起伏则加重了谢希书意识的涣散。
“齐骛。”
“干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脾气真的很烂……”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希书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竟把心底的话直接问了出来。
齐骛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哦,当然有,”他毫无波澜地应道,“不过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的人都已经被我沉江了。”
谢希书:“……哈?”
谢希书忽然就觉得自己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好在下一秒便听到齐骛继续开口道:“开玩笑的。现在到底也是法治社会了,就算是我家一帮子神经病开会,也不会让我刚成年就去蹲局子的。”
很显然,齐骛大概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传言。
当初在南明三中,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暗地里都觉得齐骛未来走上犯罪道路最后去蹲大牢什么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西移,太阳的光线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空气也比先前要稍微凉爽的一些。
那轻柔的风拂过谢希书的脸颊,就连他身上那股来自于成安的血腥味,在这一刻似乎也变淡了许多。
而齐骛不知为何,忽然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家庭。
“哦,我家啊……确实是一群癫公,祖传的精神病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想走正道也走不了,只能搞些下三滥的事情。”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都怕死,家里备的物资应该够用。”
“我老爹就是个傻逼种马,完全没脑子全靠直觉,不过我估摸着他应该挺喜欢你,那货色自己脑子不好使就特喜欢脑子好的人。”
“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唔,不用管他们,都是我爹当年在外面留的种,同样是一帮蠢货,烦人得要命。”
“总之就是群外强中干的家伙,又贪又蠢,到时候你少跟他们接触,可别传染了那些家伙的弱智。顺便说,那老东西年轻时在外面结的仇家特别多,生怕别人哪天突然找上门来寻仇,所以才找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住着……”
……
说话间,在茂密树荫掩映之下的一片别墅群映入了谢希书的眼帘。
齐骛的家,到了。
在齐骛之前的描述中“鸟不拉屎”的居所,实际上是位于城郊的高级别墅区。
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与精致的建筑外形足已经昭显出这片区域的价格不菲。在小区的外围伫立着一圈精致的铁栅栏,显然便是那种严格执行封闭式管理小区。
而且因为居住在此的人大多有着丰厚身家,即便是进入小区内部,每一户人家的安防设施也都相当严密。从齐骛的回忆来看,小区里也很少听说谁中招了那场在A市肆虐的大流感。
“呵,会住在这里的人,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多没少干,不然也不会那么贪生怕死……”
当时齐骛是这么评价自己的邻居们的。
按道理来说,住在这里的人,存活概率要远远高于市区中的平民,然而当他们来到小区门口,无需多言便已经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萦绕在小区上方的不祥气息。
死一般寂静正笼罩在小区的上方。
唯一的动静,只有警报器有气无力的蜂鸣声。
造型精致的保安岗亭早已倾倒在地,破碎的玻璃散落在早已干涸的血泊之中。
数具尸体被钉在了漆黑厚实的小区大门上方,几只苍蝇正绕着他们垂下的头颅嗡嗡直叫。
每一具尸体都只剩下了外层薄薄的皮肉,内脏已经被完全掏空了,现场没有留下太多碎肉,显然袭击他们的那只怪物,对内脏有着非常专注且独特的癖好。
而现在那些“厨余”的头颅倒垂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苍蝇以及其他的小虫没有放过这温热湿润的产卵地,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的苍蝇卵成簇地粘连在尸体的眼窝,鼻孔和微微张开的口腔中,有一些甚至已经满溢出来。
谢希书这时已经被齐骛放了下来,他与对方并排站在小区的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胃部再一次翻腾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齐骛垂下的手腕,后者此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齐骛?”
“……先进去吧。”
齐骛反握住了少年的手,力气很大,几乎已经掐疼谢希书。但谢希书什么都没有说。
昔日必须通过严密的验证才可以进入的,铁门早已门户大开。
谢希书跟在齐骛身后一步步走进小区内部——“嘎吱”一声凄厉的摩擦声在他身后猛然响起,谢希书吓得汗毛倒立连忙回头,正好看到齐骛徒手将已经变形的金属门掰回差不多的原形,然后强行将小区的大门重新合拢。
被悬挂在门上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他取了下来,搁在了地上。
在大门关闭的那一瞬间,警报器那刺耳且令人莫名烦躁的蜂鸣声总算停止了。可随即朝着谢希书和齐骛涌来的,却是一股更加不妙的腐臭气息。
那味道与小区里盛放的花朵响起混杂在一起,闻上去反而比单纯的臭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路上他们看到的尸体不算太多——有一些看上去已经毫无人形,应当是从外面进入小区摄食的怪物,结果却被某只更加强大,更加血腥的怪物夺走了生命。还有一些则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穿着考究舒适的衣裳,面朝下倾倒在干涸的血泊中。
不过,毫无例外,他们跟小区大门上的同类一样,内脏都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外层柔软的腔体。
小区漂亮的道路表面沾满了血,踩上去有些黏鞋底。而这也让齐骛和谢希书的脚步声在小区里愈发明显。
在位于小区正中心——也许就是所谓的“楼王”的位置——齐骛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我家。”
他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语气有些空洞地说道。
*
谢希书用手捂住了嘴。
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在别墅的车道上堆叠着几具尸体,齐骛当着他的面靠了过去,将尸体翻了过来。然后男生站在暮色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尸体青肿微腐的面庞看了一小会儿。
“这几个……是我爸的生意伙伴。”
齐骛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道。
然后他微微偏头,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向了自家的门口。
一道长长的血痕正是从那个方向延伸出来直到尸堆所在的位置。
在别墅金碧辉煌的门厅处,可以看到大理石地面上还有好几道血手印以及抓痕。看着这些痕迹,谢希书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些人满身鲜血,惊恐万分地从别墅内绝望爬向外界的场景。
这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糟糕。
齐骛与他手牵着手慢慢朝着别墅的内部走去。
好在这里头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尸体——至少在一楼他们没看到。
而在别墅的二楼,血迹已经铺满了墙面和地毯。
几乎每一间房间都遍布几乎要切入墙面内侧的打斗痕迹。
血,到处都是血。
高档家具尽数倾倒碎裂,满目疮痍。
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在高温下腐化的恶臭。
齐骛拉着谢希书一间间打开家庭其他成员的卧室门又一间间关上。
最后,在二楼的尽头的某间小房间前,齐骛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打开了门后,紧接着,他忽然又猛地甩上了门板。
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如果不是被谢希书拉着他看上去好像会倒在地上。
但下一秒,谢希书又怀疑那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齐骛的背脊挺直,站得很稳,脸上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
“没什么好看的,是家里的保姆而已。可能太害怕了,所以干脆自己了断了。”
齐骛看向谢希书,解释道。
但随即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很轻很轻地嘟囔了一声:“她叫安姨。”
“她特别喜欢你们这种屁用没用只会读书的学生仔,而且煲汤也很好喝。”
……
对比起面无血色神色惊慌的少年,这一刻的他平静得像是这个家的外人。
然而,谢希书在对上了他的眼神后,却觉得胸口的位置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揪紧了。
“齐骛……”
“得了,这也没什么,都已经末世异变了,连我都变成这幅鬼样子,这里出这种事也是很正常的……靠,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搞的好像你才是那个姓齐的人似的。”
齐骛继续碎碎念个不停。
直到察觉到了谢希书的视线,他才偏了偏头突兀地停下话头。
然后,他努力扯起了嘴角,冲着身侧少年笑了一下。这是齐骛为数不多的笑容,也是谢希书在他脸上见到过的最难看的笑容。
“……好了,真不是什么大事。”
齐骛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眸光又暗又空洞。
“目前看到的尸体都是家里的外人,我那老爹和几个兄弟姐妹都不见了踪影,指不定现在早就已经变成怪物在外面啃别人脑壳了——啧啧,那些家伙当初还是正常人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变异以后估摸着也是区域一霸。没什么好担心的。”
“……”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都烧成这样了,啧,这破屋子现在也待不了人,估摸着你今天也只有睡车库的命了,事先说好这可不怪我纯粹就是你自己运气不好——”
就在这时,谢希书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胳膊,然后他用尽力气,死死抱住了面前高大的男生。
齐骛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骛……”
高烧让谢希书全身无力,脑子更是浆糊一般混沌迟钝。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但是嘴唇翕动许久,始终挤不出一句有用的安慰。
他唯一能做的,或者说,想做的,就只有像现在这样,努力将齐骛抱在怀里。
“没事的。”然后他在齐骛耳边不断呢喃着他自己也不会相信的谎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齐骛没说话,但几秒钟后他倏然回抱住了谢希书。
体型差外加力量上的绝对差距,那纤弱高热的少年几乎要被他按进自己的身体最深处。
“所有人都死了。”
“嗯。”
“真是没想到就连我家这帮子祸害也逃不过这狗屎变异。”
“嗯。”
“其实我跟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感情。”
“嗯。”
“……我好像只剩下你了,谢希书。”
大概是错觉吧,但在这一刻,齐骛竟然听到自己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近乎呜咽般的低喃。
“真的只有你了。”
谢希书这次没有回应他。
然而,甜美温热的香气,依然在高烧的蒸腾下,缓缓溢出谢希书白皙柔软的皮肤,然后一点点包裹住走廊上那只缓缓佝偻下身体,周身颤抖不已的变异怪物。
那是齐骛的世界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慰藉。
作者有话说:
就……其实我们的小攻……说到底也是年轻的高中生啊……
第24章
【各位市民朋友,这里是A市应急广播。本市目前正在遭遇不明原因的灾害事件……】
【请所有市民请立即前往最近的安全屋或隐蔽处避难。避免任何非必要的户外活动。请尽量避免与外界接触……】
【请保持通讯设备开启,以便接收最新的官方信息和指示。若您或您的家人表现出任何不寻常的健康症状,请立即通过电话向卫生部门报告,并遵循专业人员的指导进行自我隔离……请储备必要的生活用品,如食物、水和基本的医疗用品,确保你在特殊时期的基本生活需求……】
【请保持冷静,救援团队正在全力进行救援准备,我们将尽一切努力保障每一位市民的安全……】
【感谢您的合作与理解。保持安全,我们将共同度过这一难关……各位市民朋友,这里是A市应急广播……】
……
收音机里应急广播中机械平静的女声中混杂着些许滋滋作响的电流声。
老旧的音响让那声音听上去有种诡异的失真感,播放完毕之后,收音机沉寂了几秒钟,随后之前已经播报过的内容开始再一次重复。但谢希书并没有关掉收音机,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放满水的浴缸里,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膝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段广播。
收音机现在所用的电池是齐骛拿给他的,谢希书还记得当时自己打开收音机时,紧张得连手都有点抖。他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一些新的信息,来自于外界的,新的消息。
然而,随着指示灯亮起,老旧的收音机音响中传出来的,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一则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紧急广播。
谢希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失望?难过?狂怒?或者说……麻木?
他分不清。
但是当齐骛告诉他可以利用太阳能热水器里存储的热水去洗个澡时,他却不假思索地将收音机也带进了浴室。
他必须得听点声音——哪怕只是好几天前录好的录音广播也可以——那至少能给予他一些虚假而缥缈的安慰。
【我们将共同度过这一难关。】
他喜欢这句话。
*
谢希书现在用的浴室位于齐骛的房间。
大概是因为这里留下了许多齐骛本身的气息,他的房间是整栋别墅里唯一没有遭到怪物劫掠入侵的。浴室的空间很大,里头有一个足以容纳齐骛这种大个头的按摩浴,浴缸镶嵌在精美的大理石岩板平台中,现在那里正点着几根散发着袅袅香气的香薰蜡烛。
蜡烛微弱的光在朦胧的水汽中微微摇曳。
谢希书恍恍惚惚地盯着那几根蜡烛看了一会儿,忽然认出来,蜡烛上的标签有些眼熟。
“啊……”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细细的惊呼,发现那是蜡烛竟然来自于妈妈非常喜欢的奢侈品牌子。
但那个牌子的东西价格贵得离谱,即便谢母收入不低,也从来没有舍得买过——现在,那个牌子的蜡烛却被随意放置在浴缸旁充当照明工具。
【毕竟已经是末日了。】
谢希书的耳旁仿佛有个声音,轻轻笑了一下。
【名牌和金钱已经是现在这个世界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然而,就是这么没有意义的名牌蜡烛,让谢希书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明明在这之前,他曾经是那么努力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们……
但就在这一刻,一直被谢希书强行压在心底深处巨大恐惧,还是无法抑制地浮出了水面——就连齐骛的家人都在这种忽如其来的异变前遭遇了不测,那么他的父母呢?
他们……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的吧?毕竟在A市流感爆发前父母就已经因为研究上的事宜出了国。
对啊,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全民变异这么离奇疯狂的事情,总不可能全国或者是全球遍地开花吧?这一听就很玄幻。
是的,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所以在国外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安全的,他们一定还活着……
然而,在拼命说服自己的同时,谢希书却觉得自己的视野愈发朦胧潮湿。
耳边机械无用的应急广播还在翻来覆去地重复,像是某种厄运的预兆。
*
如果其他区域没有沦陷的话……
应急广播为什么始终都没有换过?
为什么这么久了,广播里还是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
浴缸里的水很热。
微弱的光线下谢希书可以看到自己的皮肤已经被烫成了粉红色——之前在冲洗自己身上的污血,碎肉和粘液的时,他非常用力,以至于现在他的皮下甚至渗透出了些许鲜红的出血点。
可谢希书还是觉得身体很冷。
仿佛此时在他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尚未凝冻的冰碴。
其实现在的情况比起不久前已经好上许多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暂时得到了一个安全的庇护所。他甚至还能在豪华的别墅里用热水泡澡。在这样的世界里这完全就是一种奢侈行为——可谢希书还是觉得茫然无措。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什么无形的,巨大的东西彻底困住了。
而他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
就在谢希书神思恍惚,心烦意乱之时,与室外忽然传来一声簌簌细响。
要是一切还正常,什么都未曾发生时,谢希书可能都注意不到那样细小的动静。可如今他却宛若惊弓之鸟,瞬间便是湿淋淋地直接从浴缸中跳了起来。
要不是浴缸前还一层厚厚的地毯,落地的时候谢希书险些因为水渍而直接摔倒在地。
在少年惊恐的注视下,半透明的浴室门外一道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谁——”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呵斥,来不及多想直接抓起了放置在洗脸台旁的玻璃杯,抬手便要砸向门口。
“是我。”
结果就在下一秒从浴室门外传进来的却是齐骛的声音。
*
“那个,你发烧了,但一直待在浴室里没有出来,我只听见广播的声音,所以才来看看情况。”
齐骛垂着头站在浴室的门前,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平静而沙哑的声音——而他的解释听上去也有理有据,但在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是的,在最初的冲击过后,齐骛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好了心情,而从表面上来看,他也确实恢复了平静。
就连谢希书看上去都为此而放松了不少。
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在发现自己家那帮混蛋,现在也彻底变成了末世中微不足道的尘埃之后,一些之前被齐骛薄弱的人类意志所压制的本能,开始肆无忌惮地显露出其存在感。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离开谢希书,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本来就已经不可能离开彼此了。
然而,哪怕是谢希书暂时离开了齐骛的视线进浴室洗个澡……
齐骛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开始变得焦躁。
他根本就无法忍受那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齐骛渴望看着谢希书,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地看着,紧贴着,吸附着对方。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受控制的贴在了浴室的门边。
曾经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嗅觉,在这一刻却也给予了他同样强度的欢愉。
齐骛贪婪地摄取着那从门缝中缓缓渗出的芬芳,身体各处都不由自主的微微痉挛起来。
谢希书身上现在很干净。
原本被齐骛一层一层覆盖上去的气息已经在热水的冲刷下彻底退去……这让他在怪物的感知中,化作了一颗剥去了外皮,香甜且汁液欲滴的果实。
齐骛的牙根瞬间变得无比酸软。
他必须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那种本能。好让自己不至于一头冲破浴室的大门,重新摄住那只可口而娇弱的猎物,然后在他身上重新覆盖上自己的气息。
甚至,在齐骛身体里的更深处,某种强烈的渴望正在蛊惑着他。
【为什么不彻底放弃人类那无用而脆弱的形态呢?只有化作怪物的真实模样,才会更方便啊?】
【想想看吧,用柔软湿润而温热的触肢一点点覆盖在那具芬芳柔韧的身体表面,然后再用自己敏感而强韧的消化腔,彻彻底底,头到脚包裹住那人,将其彻底化作自己的所有物……】
【将谢希书,彻底融化成自身的一部分。】
……
“嘎吱——”
而就在这时候,齐骛面前的浴室门被人从内一把打开了。
蒸腾的水汽中满是沁人肺腑的香甜,挟裹着少年周身的热气一同涌向齐骛。
谢希书的头发微湿,依稀还有几滴水滴汇集在发梢处,最后无声落下,沿着脖颈的曲线一路滚落,最后没入宽松T恤的领口之下。
湿哒哒的感觉不太好受,谢希书皱了皱眉头,伸手用浴巾再次擦了一把头发。
紧接着他便看见那直挺挺杵在浴室门口的人,动作不由一僵。
“你……你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已晚,房间里更是一片昏暗,高大的男生神色一片恍惚,但那种恍惚中,又隐隐蕴含着一抹让谢希书不安的气息。
再然后他便发现,此时齐骛的瞳孔,已经扩得很大,几乎填满整个眼眶。
于是,谢希书一个不小心又被他吓了一跳。
“齐骛?!”
齐骛猛地打了个冷战,骤然回过神。
“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
他遏制住了身体里的冲动,压低声音回应道。
“……反倒是你,你还好吗?”
“还好。”
谢希书有些僵硬地冲着齐骛点了点头。
“抱歉,让你担心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与齐骛之间的距离。
结果还没有迈出去两步,便发现自己脚腕上缠上了一圈湿漉漉的触肢。
“啊?”
谢希书一惊。
“你现在……还是有些太香了。”
齐骛高大的身影重新贴在了他的身侧。
就跟之前解释为什么会站在浴室门口一样,这次开口时,男生的声音依旧无比平静。
只是有一丝细微的沙哑。
“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就算洗完澡最好也重新在标记一些我的味道用来遮掩气息。”
然后,齐骛凑在谢希书耳边,说道。
谢希书那源于本能的挣扎顿时停住了。
*
谢希书很清楚,如果没有了齐骛的气息覆盖,作为唯一的未感染者,他的气味很容易引来其他怪物。
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几天在怪物堆的摸爬滚打,谢希书对自身清洁这方面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不过这件事情其实也相当好解决,在洗澡之前两人便已经商量好,沐浴完毕之后齐骛会重新在谢希书身上留下新的标记——
齐骛现在的种种举动实在再正常不过。
可是……
可是还是有什么不太对。
被齐骛带到床边时,谢希书控制不住地往后缩了缩。
“齐,齐骛——”
也许还有别的方式来进行这种气味的覆盖。
可以不用这么亲密,这么……黏腻。
然而这一次齐骛没有回应他,再次攀上谢希书脚踝与手腕的,不再是印象中柔软而湿润的舌头。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在这个没有电力运转的世界,夜晚是如此幽深而黑暗。
房间里的影子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谢希书完全看不清的一切,只能模糊地感觉到,纠缠在他身上的东西比起之前更加强韧也更加古怪,除了无害的软肉之外,谢希书甚至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类似牙齿的东西,直接划过了他的皮肤。
谢希书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在干什么?”
他惊惧交加地发出了一声质问。
“气味。”
齐骛沙哑地呢喃道,像是在回应谢希书,但又像是在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你的身上应该全是我的气味才对。”
“不然会很危险的,你会被……抢走……”
一些柔软而灵活的肉肢已经沿着那件宽松T恤的下摆直接攀到了他的颈侧。
黑暗中那些蜿蜒蠕动的东西动作其实相当轻柔克制,可在极度的紧张中,谢希书依然产生了某种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被些东西舔舐了个遍的错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莫名的,在这一刻他忽然再次想起了成安。
在临死之前,那从灵魂到外表都已经彻底异变的怪物,究竟在说什么来着?
哦,是了。
成安曾经那么怨毒,那么肯定地断言——
【“……你会被吃掉的,谢希书。”】
【“你肯定会被齐骛吃掉。”】
*
原本就因为高烧而变得无比虚弱。
好不容易摆脱了怪物的追杀,抵达了齐骛的家,却发现这里也发生了无比惨烈血腥的变故……
再然后,齐骛忽然又变得这么……这么的奇怪。
太多的恐惧,太多的迷茫,太多的绝望,这些黑暗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一同构成了压在谢希书理智上的重石。谢希书被齐骛压制在柔软的床垫之上,明明已经害怕到想要嚎啕大哭,可他的意志,却像是被高温炙烤的冰淇淋球一般,正在不断地融化。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扭曲和迷离起来。
理智开始崩溃。
黑暗的房间也好,变异的同伴也罢……倏然间谢希书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个遥远的噩梦,变成了那么不真实那么虚幻的影子。
而就在这一刻,谢希书忽然发现,沿着脖颈慢慢向上轻触到他脸颊的东西,并不是怪物变异后生出的触肢和舌头。
那是两片冰凉而干燥的嘴唇。
当齐骛几乎要吻上他唇角时,谢希书猛地打了个机灵,从那种迷幻高热的虚脱中挣脱出来。
“你疯了吗?!我是男生——“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惊叫。
而这一次,他的声音仿佛终于传递到了齐骛的耳朵里。
此时月亮终于爬上天空,暗淡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房内,给房中的两人都蒙上了一层微微的银光。
已经变得无比潮湿的被褥之中,数条暗红色的影子痉挛了一下,随即就像是受到了惊吓的蛇一般,骤然从布料的褶皱中簌簌抽回了齐骛的身体。
在谢希书惊慌的注视下,只见原本已经崩解大半人形的齐骛终于恢复了人形……只不过,在视线触及不到的暗影中,似乎依然有无数条细长的触肢正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不断晃动。
眼前的一幕看上去是那么怪诞荒谬,而主导了这一切的齐骛这时看上去,反而是满脸惊骇。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我,那个,你,这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有些误会——”
男生语无伦次地开口,可半响都没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用手撑着床企图往后退去,结果一个不小心最后却在砰的一声中,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
谢希书:“……”
*
不得不说,齐骛直接掉下床的场面确实足够好笑。
原本萦绕在房中的迷乱气氛也在这一声闷响中倏然散去。
谢希书捂着自己的脸颊,鼓足勇气也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地上的齐骛。
齐骛还保持着最开始从床上翻倒在地的姿势,一张脸看上去无比呆滞惊恐。从表情上来看,他受到的惊吓似乎并不比谢希书更小。
在对上谢希书地视线后,他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
“你刚才那是……那是在干什么?你在亲我?”
谢希书佯装镇定,他盯着齐骛,飞快地问道。
“我是男生,你知道的吧?”谢希书又强调了一下。
而齐骛在这一刻的表情,莫名让谢希书想到了全身炸毛的猫。
男生看上去异常挫败而迷茫,是彻彻底底的慌乱。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
齐骛立即开口否认,语速很快,音量却很小。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吞了一口唾沫。
“还有,我那不叫亲,亲你,我那叫不小心碰到你了。你知道的,到了晚上以后我会有点,那个,就是不太正常。对,没错,就是这样,我承认我刚才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对劲,但这件事我们之前不久知道了吗?怪物一旦到了晚上立刻就会因为天性而变得异常亢奋,所以行为上变得奇怪点,我也没办法……当然,你要是受不了,那我也给你道歉。但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做这种事……我那纯粹就是不小心……”
谢希书听着耳侧齐骛越来越流利的辩解,这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一些湿漉漉的液体顺着他的背脊缓缓落下,就连谢希书自己也很难分辨,那究竟是自己因为惊恐而冒出来的冷汗,还是之前齐骛缠在他身上的那些触肢分泌出来的粘液。
他当然也能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齐骛说得那么简单,什么怪物到了夜间过于亢奋引发的行为失常。
然而,事已至此,他却根本没有那个胆量继续探究下去。
谢希书忍不住抬起手,又轻轻抹了一下嘴角。之前被齐骛嘴唇碰触到的地方,依旧烫得不可思议。
谢希书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脸红了。
可是……
靠,他为什么要脸红??!!!
*
就这么心思各异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高烧带来的困顿再次覆盖上谢希书的神智。
他打了个哈欠。
房间里十分安静。
过了这么久,齐骛始终待在床底下没动。
谢希书却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剩下的床铺又软又舒服,尽管被褥有些地方已经被齐骛的粘液彻底打湿,但有了之前的经历打底,现在的谢希书对于自己的睡眠环境,压根就没有任何要求,甚至可以说,在嗅到来自于齐骛的气息后,他只会感到一阵诡异的安心。
“我困了。”
然后,他对着地上那尊呆若木鸡的“雕塑”打了声招呼。
为了安全着想,他和齐骛不可能分开呆在不同的房间。
“……我要睡觉了。”
谢希书盯着齐骛又看了几眼,现在后者完全就是个正常的人类男生的模样。
“嗯,”齐骛闷闷地回了他一句,“晚上我会守着这里的,你……你睡吧。”
两人的对话正常到让谢希书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然而,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警惕地看着床下那道影子,然后在高烧带来的虚弱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25章
从很早以前,只要发高烧,谢希书就必然会做噩梦。
这一次也不例外。
浑浑噩噩中,他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梦境中的环境昏黄暗淡,他睁开眼睛环顾周围,隐约想起来,这正是他还孩童时期,经常住的那间单人病房。
啊,没错,虽然关于幼年时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可他也曾听父母说过,那时候他的体质很弱,经常出入医院,到了后面甚至都在那家医院有了固定的床位。
谢希书转过头,看到被漆成乳黄色的床头柜上,还贴着几枚斑驳的卡通贴纸。
贴纸上画的是一些拟人的海底小动物,而现在它们正睁着一颗一颗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谢希书其实已经想不起这这些卡通人物究竟是来自于哪一部动画,但此时陷在梦中他却依稀想起来,当时自己一到晚上就非常害怕,只有贴上贴纸,假装他身边真的有一群勇敢聪明的动画主角保护他,他才能勉强睡着。
啊,对了,晚上……
好像就是晚上……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来着……
谢希书扭头望向了另一边,病床旁的窗子外是一片漆黑。
光滑的玻璃倒映出了病床上谢希书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谢希书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小孩:年幼的孩童个看上去仿佛只有四五岁大,正常的孩子这个时候身上还残存着婴儿肥,可倒影中的他,双颊却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又深又黑,隔着薄薄的蜡黄皮肤几乎都能看到头骨的形状。
此时此刻,他的身上还缠满了各种各样的管线,看上去是那么瘦小,那么单薄,仿佛一尊小小的木乃伊。
大量复杂沉重,亮着各种指示灯的机器紧紧地簇拥在他的病床前,仿佛随时都能将他彻底吞没。
等等,自己小时候真的病得那么严重吗?
谢希书心底闪过一丝迷惑……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的病房门忽然间被人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的个子极高,五官俊秀,看得出来他曾非常英俊,但这种英俊现在却被男人那肉眼可见的憔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小书。”
男人亲昵地呼唤着谢希书,一步一步靠近,最后直接坐在了谢希书的病床旁。
他朝着谢希书伸出了手,看上去仿佛是想抚摸他,但在即将触摸到他皮肤的最后一刻,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猛然间收回了手。
“今天感觉怎么样?“
但他的表情依旧慈爱温和。
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充满了对谢希书的关切。
“我……很好。”
稚嫩的孩童声音在孤寂病房里响起。
谢希书恍惚地看着床边的那个男人。
那是他的父亲……年轻时的父亲。
隔了这么多年,其实父亲的五官身形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然而,谢希书却觉得梦中的这个男人,看上去陌生到令他紧张。
在他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像是梦中这样对他充满了怜悯和慈爱。事实上,从有清晰记忆开始,那对夫妻每次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都缀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失望与厌恶。每次对上父母亲那样的眼神,谢希书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抹去的污点。他错误且顽固地留在这个家庭中,而他的父母对此完全没办法,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他的存在。
*
在这个梦中,父亲看他的眼神,却慈爱到了极点。
“护士姐姐今天给我抽血了,我今天非常勇敢没有哭……”
梦中的“谢希书”显然也跟父亲无比亲昵,他满怀欣喜地扬起了头,尽可能地想要跟自己的父亲多聊一会儿。
然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虚弱。
虚弱到只不过几个句子,他便气喘吁吁,声音更是微弱到宛若梦呓。
谢希书心头不由微微一沉,但梦中那个男人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早已对自己孩子的虚弱习以为常了。
“真乖,我们家小书就是勇敢。”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男人就那样坐在那里,直勾勾盯着谢希书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谢希书可以感觉得到,男人在这一刻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而且,那肯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不然,他的表情不会如此复杂,如此为难,
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男人还是决然地拉开了自己腋下夹着的公文包,并且从中取出了一根玻璃试管。
“小书,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
男人将手伸到了小小的孩童版谢希书面前,他缓缓张开手掌。掌心中的试管里,一些半流质的金红色物体正在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
谢希书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那怪异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什么?”
他那喃喃问道,心跳却在此非常不争气开始了加速。
“小书还记得爸爸是干什么的吗?”
“记得,爸爸是地质学家!”孩童立即兴奋地回答道,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道,”……妈妈是生物学家!你们都是科学家!”
“对,没错。”
男人垂下眼帘回应道。
“小书真聪明……看,这就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合作制造出来的成果。很美,不是吗?”
当初那个病弱年幼的孩童当然察觉不到,男人此时的语气和表情到底有多奇怪。
可作为这个梦境的观察者,谢希书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汗毛倒立。
他感到了恐慌。
“……这是地球最中心的物质,是一种非常非常特殊的熔岩。平时你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它,只有最强烈,最毁天灭地的火山喷发才,有可能将它从地核中带到地面上来。”
仿佛已经忘记了,以病床上孩童此刻的年龄是压根儿听不懂那些话的,男人贪婪地看着自己掌心中的试管就那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虽然将它称呼为‘熔岩’,可它跟我们所知道的浅表熔岩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它具有非常高频且强烈的能量。甚至可以说,地球最初的生命便是在它的催生下诞生出来的……“
“来,小书,好好拿着它。”
男人示意谢希书伸出手。
碰触到试管的那一瞬间,年幼的谢希书瞬间被玻璃上滚烫的温度烫得直想松手。
但他没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握着他的手,强行让他握成拳头,将试管死死抓在掌心。
“等等,没事的,小书,这种物质可以让它周围的一切生物都快速进化。小书,坚持下去,只要有了它,你便能好好地活下去,你会变得更加健康,更加强大,你会拥有我和妈妈都想象不到的强大优势,你会进化成整个地球上最高等的生命……”
“爸爸,好烫,好烫啊啊啊——疼!疼!”
而年轻的儿童此时已经因为惊恐哇哇大哭起来。
“嘘——嘘——”
父亲飞快地将手按在了“谢希书”的嘴上,焦急地示意他停下哭泣。
“不可以放手,小书,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不能放弃,你必须要进化……”
“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小书。”
……
男人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格外模糊,而谢希书只觉得自己身下一空。
谢希书猛地抽了一口气。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变。
周围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而他正被父亲抱在怀里,站在母亲办公室的那口海水缸前。
海水缸里,昔日璀璨多彩的珊瑚与白色沙砾已被一团蠕蠕而动的半透明软肉所覆盖。
那玩意儿乍一看就像是没有触须的水母,然而细看之下就会看到那半透明的表面绽放着无数细细的触须,而它正随着海水的波动微微晃动不休。
“看,小书,它多美啊——”
父亲从身后握着谢希书的手,迫使他将手掌贴在了海水缸的玻璃壁上。
本应该是冰冷的海水缸,摸上去竟然是温热的。
谢希书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浸在了一团热乎乎的,刚刚从体腔中拖拽出来的内脏中。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的瞬间,原本懒洋洋瘫软在玻璃缸里的软体生物陡然伸展开来,谢希书一眼便看到了它身体下方那密布细齿的口器。
而它半透明的软质身体上倏然浮现出无数留艳丽的斑纹——
“砰——”
下一刻,那团软体动物重重地撞在海水缸壁上。
甚至就连整口海水缸都因为这种撞击而颤抖了一下,水波剧烈的晃动起来,有一些甚至飞溅出来,落在了谢希书的手背上。
而那水滴是鲜红的,粘稠的,散发出了浓浓的,甜而腥的金属味。
“不……不要……”
谢希书溢出一丝细细的呜咽。
他也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忽然间变得如此离奇诡异,但他确实感到了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看着面前正在海水缸壁后不断挤压着身体,不断用触肢疯狂打着玻璃的软体生物,他恐惧到完全无法动弹。
然而,听着他的悲鸣,身后的“父亲”声音却一如既往的高亢激动,欢欣鼓舞。
“别怕,小书。”
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它是不可能伤害你的。”
原本那么简陋迷你的海水缸,开始在谢希书眼前不断膨胀扩大。
最后化作足有一层楼那么高的透明玻璃壁。
那已经不是水族缸了,而是一个巨大到谢希书几乎无法想象的培养槽。而现在,在培养槽里,一团又一团完全无法描绘出具体形态的东西,正在不断蠕动,不断挤压,不断变幻自己形态。
有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大团被强行挤压在一起的烂肉,而有的时候它们又变得类似于人类……只不过不是正常的人,而是残缺的,畸形的人。
它们那畸形作呕的脸正贴在玻璃墙的后侧,贪婪地望着谢希书。
“不,不不不不——放开我,让我走!”
对上它们那无比贪婪的,被欲求浸染得近乎癫狂的眼睛,谢希书控制不住地疯狂挣扎起来。
然而,那桎梏着他的,原本属于人类的双臂,在这一刻变得像是橡胶一般柔软而又强韧,它们死死地束缚在谢希书的四肢上,像是抓到了猎物的林蚺般开始逐渐绞紧。
“放开我——”
谢希书耳畔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看,他们多喜欢你啊……”
那真的是父亲吗?
“从一开始,它们的基因编码中就已经烙下了指令,它们会爱你的,小书,它们会前所未有地爱你。”
谢希书用尽全力地偏过头,却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楚身侧那人的容貌——视野中浮现出来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团乱糟糟无定型的柔软肉块。
无数细密的黑色小点,那些眼珠,正不断在潮湿光滑的表面闪烁个不停。
除此之外还有,还有许许多多槽杂乱散布的裂口。
那些怪异的“小嘴”开开合合,每一张小嘴中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它们爱你。”
“……我们爱你。”
“……我们将永远爱你。”
*
谢希书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根本就是不是父亲。
而是某种伪装成了“父亲”的东西。
似乎是意识到已经被看破了伪装,那东西发出了吃吃的甜蜜笑声。
软肉在谢希书面前不断变幻,有的时候他依稀看到了李老师狰狞的面孔,等下一秒,肉团又在湿润的摩擦声中化作了早已死去的成安。
到了最后,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了谢希书的面前。
是齐骛。
但那并不是谢希书可以接受的那个齐骛——
因为现在他面前的齐骛,没有一丝一毫跟人类相似的模样。
谢希书看到了一大团绽放轻颤的肉须,它们在他面前张扬舞爪地不断晃动,半透明的皮肤下面是鲜红色的肌肉正在不断翻腾。
艳丽的斑纹在他的眼前不断旋转,
谢希书想吐,想尖叫,然而却根本无法将视线从斑纹上挪开。
他是如此痛苦地抵抗着对方对自己的侵蚀,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那些东西已经紧紧地攀在了他的身上。
一些东西侵入了他的体内,谢希书身体重重抽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即将溺毙于湿漉漉的潮热肉海之中。
*
凌晨两点。
卧室外的阳台上,一个高大的男生正垂着双腿,神色恍惚地坐在栏杆边缘。
男生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卷烟——当然对于嗅觉敏感的他来说,这不可能是真正的香烟。
真正的香烟所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对于齐骛来说无异于对鼻子的酷刑。
所以,他手中夹着的“香烟”,实际上是用复印纸非常小心地裁剪成长条状,并且包裹上一小段谢希书贴身衣物所用的布料,而制成的长条卷状物。
当然它起到的作用跟香烟差别不大,都是用来在焦躁时稳定情绪的存在。
齐骛没告诉过谢希书这件事——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多少称得上变态,但把谢希书的衣服“拿”走时,他其实也没有想太多。
毕竟他人都变成怪物了,用点特殊手段来保持冷静也无可厚非。
那帮子减肥的人,偶尔还会买一点炸鸡搁在黄瓜面前闻闻解馋不是吗?而他拿的也不是谢希书的内衣,就人家的平时穿的t恤……
所以,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问题。
至少在今晚之前,齐骛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香烟”还是平时的“香烟”,纸张中逸散出来的香气也依旧甜美诱人……却并不能让齐骛跟平时一样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更加的心乱如麻。
*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会莫名其妙把嘴贴到别的男生的脸上去呢?
齐骛在心底严厉地叩问着自己。
在谢希书面前他确实表示那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在那个时候,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谢希书的脸颊,而是……
“艹——”
齐骛骂了一声脏话,不受控制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太奇怪了。
他想。
虽然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大团蠕动的触手,身上还长满了奇怪的器官,但是再怎么变,也没有哪种异变病毒能让他变男同吧。
啧。
不对。不应该。不可能。
随即他心里有个声音果断地否认了这个可能。
他齐骛就算是异变成怪物了,也不可能对男的下手……
但话又说回来,谢希书跟他认知中那些臭烘烘乱糟糟的男生,本来也是不同的。
其实早在异变之前,齐骛便已经注意到那乌烟瘴气的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奇葩的存在了。
看着极瘦,弱不禁风,每天就只晓得埋着头在座位上写着那天书一般的卷子。
背脊挺直。
跟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却依然一脸淡定,仿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当时齐骛对谢希书倒也没有什么兴趣,就觉得那人确实很安静。
……
等后来异变后嗅到那人身上的香气,齐骛难免对他的关注更多了。
少年的味道永远是干净清冽的,让人很舒服,
虽然胆子小且没用,但哭起来的时候,反而会跟平时那种冷冷清清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变得相当惹人怜爱。
而且,平时虽然是一幅聪明像,实际上却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自己刚才好歹也是差点跟他亲了个嘴的人,结果下一秒,那人竟然还能安安稳稳当着自己的面就睡了过去。
心大得令人焦虑。
齐骛都不敢想,谢希书要是落到别的变异怪物手中会遭遇到什么。
那还不如现在就被自己……
…
靠靠靠他现在到底又在想什么?!
齐骛倏然一惊,意识到自己跑偏的思绪最后的落点,身上顿时冒出了好几根触须,每根绷得挺直立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齐骛(变成软乎乎长满触手的怪物):……事情似乎本来就该如此。
还是齐骛(发现自己想亲小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崩溃抠头撞墙内心崩塌整个人都快碎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gay!!!!!!!!!!!!!!!!!!!!!!!!!!!!
第26章
“沙沙——”
就在这时候,在阳台下方郁郁葱葱的灌木中。隐隐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
齐骛终于回过了神,将目光投向脚下的暗影。
刚才拂过他耳边的,似乎是夜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声响。可对于齐骛来说,黑暗中怪物那抑制不住的低沉咕噜与喘息声却清晰得仿佛炸雷。
齐骛低下头望向黑暗。
一抹灰白色的影子正在繁茂的树丛下方蠕动游走,动作很快但精确轻柔丝滑得宛若的真正的爬行动物。
事实上,它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变异且畸形的大型爬行动物,通体都是一种暗淡的灰白色,在爬行的时候,它的四肢一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脖子被拉得很长,头却已经退化成小而扁的形态——就像是有人恶意用两块巨大的玻璃板在它的头上重重夹了一下。
然后它的头颅便被永久地固定在那个滑稽的状态下。
它的五官彻底变形,平整的镶嵌在圆盘状的头骨上方,鼻子成了两排细长的深孔,眼珠翻白。
而它的嘴现在已经翻到了身体的另一面。
在靠近这里的时候,怪物身上不断分泌出新鲜的粘液。那些粘液在灌木丛乱糟糟的落叶层上,留下了一道亮晶晶的黏湿痕迹……空气中逐渐有怪物特有的腥膻味蔓延开来。
*
齐骛的瞳孔缩成了细细一点。
他冷冷地盯着地上的怪物,原本变化莫测的表情瞬间凝固成了一种野兽般的嗜血与狂暴。
怪物的本能开始在他体内澎湃翻涌。
而就算不去理会那暴虐的怪物本能,齐骛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此时也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中。
明明已经将谢希书睡觉的卧室封得严严实实。而谢希书本人身上更是填满了属于齐骛的气息。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个晚上,原本应该对这里避之而不及的低阶怪物们,却源源不断飞蛾扑火般不断企图靠近。而且它们每一只都鲜明地用粘液,口水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昭显出对谢希书的极度渴望。
这完全就是在挑战齐骛的地位。
【谢希书……】
【明明是他的所有物。】
齐骛咧了咧嘴,长长的舌头倏然探出,在空气中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几根触肢从他绽裂的掌心中缓缓垂落,如同死蛇一般有气无力地垂在花园丰厚的落叶层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只白色爬行怪物。在靠近别墅前大约十米的位置时候,陡然间停了下来。
它扬起自己扁扁的头颅,在半空中嗅闻了好一会儿。
怪物喉咙里那种咔咔咔咔的古怪声响变得更加频繁,它的本能正在对它发出警戒,告诫着它黑暗中那无比明显的危险,但是,近在咫尺的诱惑却让它根本无法就此离开。
好香……
怪物混沌的思绪里,只剩下了那么无法放弃的甜香。
好喜欢。
它好喜欢好喜欢这种味道。
想要靠近。想要贴紧,想要……
下一秒,怪物的思维在一阵剧痛中中断了。
齐骛的触肢直接窜到那只白色爬行怪物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缠了几圈。怪物在黑夜中猛然间仰起了头,濒死本能迫使它控制不住想要尖叫出声,但那声音也直接卡在了它的舌尖上。
因为齐骛此时已经操控着自己的触肢直接钻进了怪物的大脑。
他大口大口吞噬起了那腥臭滚烫的脑浆。
即便是拥有强大生命力的怪物也没有在这种程度的吞噬下坚持多久,怪物的身体抽搐了一阵子,随即慢慢变得松软,耷拉。
浓稠的粘液混合着血浆,滴滴答答不断沿着齐骛的触肢往下滴落。
又过了几分钟,齐骛将已经被自己吸干的白色爬行怪物拉上了阳台的台阶。
然后他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怪物轻飘飘的皮囊,就着淡淡的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
齐骛将观察的重点放在了那人变形扭曲的五官上。
几秒钟过后,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身上裂缝绽开,露出了更加适于撕咬和吞噬咀嚼的牙齿——他没有在那只怪物身上看到任何属于自己家人或者是朋友的特征,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张开“嘴”,三口并做两口草草将那只怪物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说来也奇怪,在这之前,齐骛通过猎食其他怪物,其实能保持饱腹感很长一段时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哪怕吃饱了,也越来越空虚,越来越饥渴。
他很清楚自己真正想吃的是另外的东西。
更加甜美,更加芬芳,而且对他完全不设防的某个存在——
但他所剩不多的那点人性,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屈服于那野兽的渴望。
于是,现在的齐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停地吞噬,不停地将更多的怪物纳入自己的体内。
其实仔细想想,就连齐骛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地吃下不久之前还是同类的怪物的尸体。但冥冥之中,他的直觉一直在告诫着他,必须这样做才行。
他必须强迫自己处于一种饱足的状态,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忍住。
忍住……
忽然间,齐骛的动作停下了。
他嗅到了那抹熟悉的,沁人心脾的气息。
谢希书的香气正在从他身后紧闭的卧室中逸散开来,并且不断在夜色中蔓延。
齐骛猛然间转过头,透过卧室的落地窗,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少年。
就跟不久前一样,谢希书的身体陷在那张两米大床的正中心,纤瘦的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那毯子的上面甚至还留有齐骛本人的粘液)。少年的双眸紧闭,直到这一刻依然处于深沉的睡眠之中,然而,此时的他却在睡梦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薄薄的眼皮下,他的眼球正在飞快的转动,而他的脸颊更是一片潮红,脖子和额角都溢出了细密的汗珠。
“呼……不要……”
在细弱的梦呓中,他在床上不停地来回翻转,仿佛深陷于噩梦之中。
忽如其来的浓郁香气中,齐骛准确的捕捉到了谢希书那发自肺腑的强烈不安与恐慌。
但糟糕的是,即便是在这样负面的情绪下所激发出来的香气,对于怪物来说,依旧诱人得宛若毒品一般,令人无法自拔,令人蠢蠢欲动……
齐骛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
他跳下了阳台的栏杆,径直冲进了房内。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身上的裂口陡然齐齐绽开。他打了个哆嗦,呼吸本能地变得粗重而急促:跟外面相比,房间里的甜香浓郁到了仿佛能凝成一团芬芳的胶质……
“呜……呜呜……”
而床上的谢希书在此时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谢希书?”齐骛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然后才咬着牙关来到床边,即便还隔了一小段距离,他也可以感觉到床上少年的体温高得简直熏人,而这无比强烈的香气,显然便是被这股高热激发出来的。
“醒醒,你得吃点退烧药。”
床头柜的一角便放着之前备在那里的退烧药,谢希书洗澡前便已经面不改色地吞了两颗,可现在看来那几颗药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可恶,就不应该让这家伙洗澡的。】
【本来就弱不禁风,洗澡不仅抹掉了自己好不容易覆盖在他身上的气味,现在还搞得高烧不退……】
齐骛可以听到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嘟囔个不停。
然后他便朝着少年伸出的手。抚上了那人潮湿而滚烫的脸颊——细密的汗水瞬间渗进了齐骛的掌心。
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甘甜。
齐骛的身体倏然变得滚烫,大脑也在巨大的冲击下变得一片空白。
好香。
好甜。
……
某些疯狂的东西在他身体中澎湃翻涌,将他那弱小而无能的人类意志碾压成薄薄一片。他仿佛同时抵达了天堂和地狱,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耀眼,无比光亮,无比美丽。
齐骛颤栗不已,他情不自禁地伏下了身,几秒钟之前还是高大英俊的男生转瞬间便在潮热的少年面前崩解成一大团蠕动不已的怪物。
无数根鲜红,细长而灵巧舌头,从他身上绽裂的缝隙中涌出来,代替了人类那粗苯迟钝的肢体,贪婪地舔上了谢希书的皮肤。他因此而尝到了更多的甜味,这让他颤抖不已,不由自主分泌出了更多的唾液。那些粘稠的液体浸湿了谢希书的头发和衣服,而崩解的怪物更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即便已经处于高烧带来的晕厥之中,他似乎依然感受到了那种冥冥之中的危险,他开始在齐骛的身下不断挣扎起来。而这般微弱的反抗再一次激发起了齐骛作为怪物的天性中那难以抑制的凶性。
更多的触肢缠上了谢希书的身体,长满细齿的口器争先恐后地附着在少年的身上,企图得到些许新鲜甜美的血肉。
在那细密的刺痛中,谢希书终于惊醒了过来。
在看到齐骛此时的模样后,谢希书的现实和噩梦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怪物。
怪物正在吞噬他。
整个身体仿佛都陷入了层层叠叠沉重腥臭的肉海之中,怪物的头颅是一团不断蠕动起伏不定的肉须,谢希书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从脖子往下的那一部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消化了一样。
肥厚湿润的舌头包裹着他,将他一点点吞入怪物的身体内部。
谢希书嘴唇翕合了一下,他想惨叫,但他刚刚张开嘴唇就有东西挤了进来。
【救命——】
谢希书只能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发出绝望的哀嚎。
【谁来……谁来……救救……救救我……】
【救救我啊——】
*
一行眼泪顺着谢希书的眼角缓缓滑落。
*
“砰——”
下一秒,卧室的落地玻璃窗整扇破裂了。
几只全身光裸遍布粘液,如同无毛猿猴般的怪物从房外冲进了房间里,它们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患了严重的皮肤病,表层皮肤几乎没有任何色素,仿佛蛋清一般呈现出微黄的半透明,隔着皮肤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每一块肌肉和内脏。还有之前被它们吞吃入腹,尚未来及消化的“食物”。
几张已经被胃液侵蚀到软烂的面孔正在它们的胃囊里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看上去恍若他们依然还拥有生命一般。它们面部依稀还残留着人类的特征,只是眼鼻口都已经严重变形。而在那深陷的仿佛两团小洞般的眼窝中,两颗血红的眼珠,正向外迸射出极度疯狂的饥渴。
之前撞入玻璃窗的时候,有几只怪物的背部和肩膀都被碎裂的玻璃切开来,巴掌大小的皮肤差点从它们的身上直接脱落,但它们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香……嘶……香……好吃……”
“好好……香……嘶……”
……
怪物们嘶嘶低喃,发出了完全没有意义的呜咽。
它们朝着谢希书伸出了骨瘦如柴的双手。
这种完全无视齐骛的反应俨然是对后者的挑衅,齐骛倏然起身冲着那些东西张开了自己的肉须,原本深红色的触肢在他的暴怒中变成了肌肉虬结的紫红色,它们就像是毒蛇般在半空中威胁性的伸缩着,布满利齿不断蠕动的口器直接对准了那些怪物。
他朝着它们喷出了致命的毒液。
只有一两滴,接触到毒液的怪物身体便浮现出深红色的腐蚀性斑块,一股恶臭同时袭来,怪物们那满是粘液的皮肤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液化,腐臭,最后露出内里的肌肉和白色的骨骼。
“嘶——”
怪物们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齐骛正在用怪物的方式宣告他对谢希书的所有权。
按照道理来说那几只怪物在面对这样明显强于它们的怪物时本应遵循生物的本能及时遁走才对,但在这个晚上……在这个被甜蜜香气腌制得迷乱而疯狂的晚上,低阶怪物们仿佛同时发了狂。
它们扬起头颅冲着齐骛尖叫出声,随后便猛地扑向了此刻正占据着少年身体的齐骛,它们毫不犹豫地用双爪扣住了那不断挥舞的触肢,然后用力地开始撕咬起来。
齐骛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他挥舞起自己的触手,就跟之前一样,点缀在触手尖端的口器,轻而易举便咬开了这些怪物胸口和腹部的皮肤。它们在那里钻了一个又一个的拳头大小的血洞,腥臭的鲜血和灰黄的粘液混杂在一起,汩汩从那些新鲜的血洞中不断涌出。怪物们因为剧痛而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但它们的双爪却并没有放开齐骛。
恰恰相反,它们甚至撕咬得更加疯狂了起来。
齐骛的触肢在“滋滋”声中彻底贯穿了它们的身体,在一阵腾然炸开的血雾中,齐骛一个一个将它们尽数撕成了汁水淋漓的尸块。
“香……”
“好香……”
……
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怪物不成调子的低吟。
有几块相对来说更为完整的尸块在地上呜呜呻吟着,就像是被切开的蚯蚓一般,它们在地上痉挛不休,随后依然固执地朝着谢希书的方向爬了过去。
地上留下了一条条鲜红的血痕。
“啪叽——”
下一秒,那团尸块便被一脚踩碎了。
*
齐骛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他盯着自己脚下已无动静的怪物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抑制住身体里那不断翻涌的杀意。
他依然亢奋,依然嗜血,依然对床上的谢希书渴求不已。
他甚至无法完全恢复人类的形态……但毫无疑问,另外几只怪物忽如其来的袭击,确实打断了那种不详的“蜕变”。
齐骛在被啃噬带来的痛苦中艰难了地找回了自己作为人类的理智。
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来自谢希书的香气,依然让他的难以抑制的心跳如擂,口干舌燥。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勉强收束起自己膨胀松软的身体,他转过了头望蜷缩在床角,仿佛已经被彻底吓呆了的少年。
谢希书面容惨白,眼神空洞,布满血丝的眼球,正直勾勾地看着房间里的高大影子。
“你还好吗?”
齐骛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迟疑了一会儿后才重新回到床边。
“对不起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小声地解释道。
然后本能朝着谢希书抬起了手,想要抹去对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下去的几滴血痕。
谢希书现在的香气已经比之前淡很多了。此时此刻萦绕在他身体上的气息,更多的是怪物特有的膻麝香味。
但即便是这样,齐骛依然非常厌恶对方身上沾染上其他怪物的气息。
只不过就在齐骛伸手的同时,谢希书像是终于从噩梦中骤然惊醒了过来。
少年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呜咽,整个人重重地朝后退去,后脑勺碰到了床柱,发出了一声闷响。
谢希书因为剧痛而颤抖了一下,眼眶中水光微颤,看向齐骛的眼神中却满是恐惧。
“别碰我——”
那声低哑的尖叫完全是脱口而出。
齐骛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心慌意乱看着谢希书,整个人就像是一脚踩空似的一直在飞快下坠。
“刚才,那个,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忽然就变得很香,我本来是现叫你来着我也没想到……”
“滚,滚出去!”
没有等他话说完,谢希书已经用手抱着头,又往后缩了缩。齐骛微微一怔,随着谢希书的目光望向床上堆叠的被褥,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有一部分身体压根就没有恢复成人类的形态——那些青筋隆起的触肢饱含粘液依然固执且用力地在被褥下死死缠在谢希书的腿上,而他分泌出来的唾液彻底麻痹了谢希书的双腿,以至于刚才怪物来袭时,谢希书甚至连跳下床躲到角落里去的力气都没有。
在谢希书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一圈一圈交叠青紫的齿痕。
其中很多都已经被咬开了皮肉,渗出了血。
齐骛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然还做出了这种事情。
“我艹,我真的……抱歉!”
齐骛飞快地抽回了那一部分肢体。
他结结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如今好像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是在狡辩。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他就已经失控过一次。
“我真的就是晕了头,靠,我没想对你……啊啊啊你等一下我马上去给你拿药包扎……”
“让我静一静。”
谢希书颤抖着打断了齐骛。
“求你了……让,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呜……”
“可是,那个,现在其实并不安全,随时还有其他怪物会到这里来,你最好还是跟我待在一起,我发誓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失控了——”
“求你了,齐骛,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
谢希书低着头,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小,很低弱,然而,充满了绝望。
齐骛所有辩解的词句,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他垂头丧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谢希书现在看上去那么苍白,仿佛一道幽暗的,虚弱的影子,风一吹便能彻底消散在夜色之中。
齐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这样的他时胸口为猛地沉坠下去。
但他确实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拖起那几只怪物的尸体,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出了门外。
“我就在门外。“
齐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床角那抹单薄的人影嘱咐道。
“你一个人待会吧……那个,你别哭啊……”
*
谢希书没有理会齐骛的低语。听到那扇房门合上的身影,他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
片刻后,他的肩膀颤抖起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之前那几只怪物浓烈腥臭的血腥味,久久不曾散去。
谢希书控制不住地仔细回忆着那些怪物在闯入房间后的一举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早就因为恐惧而变得模糊不定。他无法确认,那些怪物到底是因为自身嗜血的本能循着活人的气息追来的,还是……
还是被他叫来的?
后面那个猜测是那么荒诞可笑,但谢希书心中的恐惧却像是重石一般死死压在了他的胸口。
谢希书再也控制不住,他用手捂着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低下头的那一瞬,滚烫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溢出来,打湿了他的手掌。
他简直就像是个几岁的孩童般,无比丢脸地在黑暗中哭了出来。
他好害怕。
不仅仅是害怕齐骛最终会失去理智把他吃掉。
还有那个梦。
以及梦里的一切。
而他已经……
已经快要崩溃了。
第27章 大修
谢希书在之后的几天陷入了近乎晕厥的高烧。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齐骛拖出了布满怪物血渍的房间,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办法,在偌大的别墅小区里找到了一栋相对来说更加“干净”和“方便”的空房子。
之所以说这里“干净”,是因为房子的富豪主人在几年前就已经出国定居。
豪华的别墅里所有的家具都被罩上了整整齐齐的白布,每隔一段时间受到委托的清洁公司会上门定期为这里进行除尘。而在其他的时间段里,这里总是空无一人——这也就意味着,异变之后,这栋别墅的房间里,也不会有任何留居的怪物,当然,也不会有被怪物吞噬后留下的人类残骸。
当然最棒的一点在于,在这栋房子附近,某位倒霉的邻居家的车库里,还停放着一辆设施完备的崭新豪华房车——
“哦,所以我想办法把它开回来了,放心,车没事,也就右前灯的灯罩撞坏了一点,也不影响实际使用。你别说那破车的设计还真不错,只要是晴天打开上方的太阳能板就能给车子充电。虽然说现在手机没网就是块砖头,但有电的砖头到底也比没电的好玩,退一万步说还能靠着它给Switch充电……”
空旷的别墅小区街道上,齐骛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他的鞋底踩在了街道上时不时便要散落一地的玻璃碎渣以及一团团干涸乌黑的血迹上,发出了相当响亮的脚步声。
在他周围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时不时会有某些东西循着这毫不掩饰的动静,本能地慢慢靠近企图猎食……然而经过了那一夜之后,齐骛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哪只怪物敢于无视等级上的差异对他发起攻击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那些怪物变得比之前要聪明了,只要稍微嗅到我的气味便会立刻躲得远远的。搞得我现在搜寻生活物资都变得没之前方便了,啧。”
……
在跟谢希书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时,齐骛话多得近乎聒噪。
现在的齐骛,已经完全不像是谢希书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气息阴冷的男生了,而这愈发让谢希书感到陌生。
说实在的当他终于从高烧中清醒过来时,他心里甚至有些绝望: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跟其他人一样干脆退化为只需要本能的怪物啊!那至少能带来两个好处。
首先,他可以不用担心,未来是否会有那么一天,齐骛会狂性大发把他直接给吞了。
其次,他不用再苦恼,自己到底该如何用怎么样的态度,去应对齐骛。
*
其实等到最开始的惊慌过去,谢希书冷静了许多。齐骛毕竟早已异化成怪物,而且他的失控也不是第一次。谢希书早就应该对这种突发状况有所心理准备,至于他做的那个梦,细想之下也毫无现实依据。
话虽如此,经历了那样的一夜后,现在每当谢希书看到齐骛,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晚上,怪物朝着他贪婪伸出的触肢,那不断在他皮肤上摩擦的舌苔,还有那无休无止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强烈渴求……
“喂……喂喂,谢同学?你在听吗?”
“谢希书?”
“小谢?”
“小希?”
“……小书?”
父母平时唤他的小名骤然在耳边响起,神思恍惚的谢希书顿时一个激灵,瞬间便回过了神。抬眼一看,正好看到齐骛双手环胸直勾勾地盯着他。
“什么?抱歉,刚才我没听清——”
谢希书被齐骛漆黑的眸子盯得背后有些发麻,连忙整理好心情,尽可能淡定地回复了一句。
可下一秒,他便听到齐骛若有所思的一声嘀咕。
“哦,你小名叫‘小书’?听着怎么这么不适合搓麻将……”
谢希书:“……”
他站在原地,神色微僵,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此时的齐骛。
刚才那句玩笑,听上去实在有种刻意的愚蠢。而这已经不是男生第1次犯蠢了。
好像自从那一夜之后,不仅是谢希书自己一看到齐骛就僵硬无措,齐骛本人的许多行为……也相当,相当,相当奇怪。
齐骛话音落下,忽的又往谢希书脸上瞥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到处乱瞟了起来,唯独没往谢希书的方向看。
“啧,开个玩笑而已。刚才叫你那么多声你也没应,这当头了还能这么走神……你也就亏了在我身边。”
男生的语气转得有些突兀,忽然就从那种让谢希书毛骨悚然的温柔,变得生硬冷淡。
随即他一抬手,直接往谢希书的手里塞了一盒东西。谢希书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盒利乐包的橙汁。
在平时这种东西当然随处可见,可在社会秩序近乎崩溃的当下着完全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啊?你什么时候……”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就你那小身板一场高烧能去掉你半条命,喝点橙汁补点维C好好养着吧。”
没等谢希书反应,齐骛这时候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扯过了谢希书之前手里拖着的露营车——露营车是为了携带收集到的物资而特意带在身边的。里头的东西很少,也就几盒方便面,几瓶曾经在贵妇超市卖得奇贵无比的瓶装水以及一些看不出牌子印满外文的膨化零食。
东西少,重量自然就轻。
即便是谢希书如今这般虚弱,靠着露营车拖着这些东西也不可能费劲。
然而齐骛就连这辆车也不许谢希书碰。
谢希书两手空空看着齐骛的背影微微一愣,恍惚间,只看到齐骛后脑勺的发丝间似乎有东西闪烁了一下。
啊,是眼睛。
谢希书立刻就认了出来。
*
齐骛一直在看着自己。
从高烧中清醒后,谢希书便注意到了这点。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被齐骛无休止的窥探。在异变发生之前他差点儿因为对方的举动而吓到发疯,不过后来跟齐骛在末世中相互依偎着活到现在,谢希书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齐骛的注视而神经过敏了。
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比起之前,齐骛现在的凝望中似乎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次对上对方的视线,谢希书都会感觉到汗毛倒竖,胸口紧绷。
偶尔……偶尔谢希书还会在因为噩梦而骤然惊醒的晚上,感觉到自己的床边有一道人影久久伫立不动。
齐骛炙热的目光黏着在他的脸上,身上,逡巡不去。
*
谢希书觉得齐骛有些地方变了。
而那种变化让他觉得琢磨不透,精神也愈发紧张。
……
……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齐骛带着谢希书“打野”了三栋别墅。
虽然齐骛并没有说,但谢希书大概能感觉到,这三栋别墅大概已经被男生好好清理过。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些许难闻的臭味,是血液在高温下腐化后难以避免的气味。但在这三栋别墅里,谢希书没有遇见任何一只怪物,只有大理石地面残留的深红沁色,以及精美壁纸上飞溅的血迹与抓痕,隐约透露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
如果不是非常清楚,齐骛本质上并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的类型,谢希书几乎都要以为这一次出门搜寻物资,就是男生纯粹为了给自己散心,而特意安排的一次郊游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这就真的是“郊游”,对于谢希书来说也不算太轻松。
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太虚弱了一些,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这里找到的,能用得上的东西并不太多。
没错,这里的别墅确实装修豪华,陈设精美,但现在的谢希书,真正需要的并不是那价格不菲从拍卖会上拍卖回来的古怪艺术品,也不是某间主卧衣帽间里摆满了墙的名牌包和鞋。
他需要的是水,食物,以及,如果可能的话……武器。
最后一项谢希书没敢跟齐骛提,只是一直提着心暗自寻找的,可三栋别墅找下来,他一无所获。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厨房里他倒是看到了房子的主人曾经储备的丰富食材。只不过那些有机的蔬菜,水果以及肉禽蛋,都如今都化作了恶臭的深褐色浓浆,从早已断电的双开门冰箱中滴滴答答流淌出来。
谢希书在厨房前只站了一小会儿。
空气中溢满了令人窒息的臭气,可他看着地上的腐败液体中飘着的精美包装袋,不受控制地走了一会儿神。
这些食物曾经也被人小心地挑选放进冰箱。
它们现在已经腐烂成汁液。
而当初购买它们的人,也有很大的概率早已成为了畸形的怪物,或者正无知无觉在外界游荡,或者已经被齐骛杀死,成为了口粮……
谢希书忽然想起前来这里的路上,齐骛曾经轻描淡写地杀死了一只怪物。
看到那只怪物的时候,怪物口中正叼着一只尚未完全断气的野猫,它的形态依稀还保留人类的大部分特征,只是行动时已然开始四脚着地,动作怪异。
当然,这种怪物谢希书在异变开始后已经看了很多,很多……
不同的点在于,这次他看到的怪物身上还穿着一整套的西装。尽管因为体表分泌的粘液,西装的布料已经开始变得黏湿褪色,袖口和裤腿也早已被撕扯成破破烂烂的毛边。
但那件西装确实鲜明地昭显出,这只可悲而畸形的怪物,曾经为人的事实。
*
然后齐骛便出手绞碎了那只怪物的身体。
大概是碍于谢希书在旁边,齐骛并没有当场“吃掉”那只怪物,然而,作为一只同样已经异变的怪物,他动手时依旧难掩现场的血腥和残暴。
曾经分泌出厚实粘液轻柔舔舐谢希书的“舌头”这时只是在那只怪物的身上轻轻一扫,怪物便直接身首异处了。被舌头上的倒刺划过的地方直接被刮掉了大片的皮肉露出了内里森森白骨,一些内脏的碎块从肋骨的间隙中掉了出来。那只怪物发出了悲鸣。
而它体内尚未消化的猎物也随着胃囊的破裂汩汩流淌而出,散发出来的臭味和质地都跟现在谢希书看到的食材腐烂后形成的汁水别无两样……
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闯入了谢希书的脑海。
若是有朝一日齐骛真的把自己也吃了,他是否也会在那个人的胃袋里,变成这幅模样?
……
……
“喂,这里臭成这样了还站着干什么。走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不耐烦的低语,齐骛伸手探向了谢希书的肩头。
“呜——”
沉浸在思绪中的谢希书喉中猛地发出一声悲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了过去。
他的肩膀直接撞到了厨房一侧装饰用的骨瓷盘装饰柜,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响起,然后便是一阵死寂。
……
……
……
齐骛保持着之前抬手的姿势,定定看着脸色惨白的谢希书,片刻后才冷笑了一声。
谢希书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握着一把厨刀。
厨房的岛台上刚才就摆放着一个精美的刀架,只是谢希书之前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怎么把刀取出来。
现在他倒是知道了——力气大就可以了。
然而,他在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在这一刻看上去却让气氛变得格外糟糕起来。
齐骛一直努力维持的活泼开朗在这一刻缓缓褪去,露出了内里阴沉而偏执的本质来。
“……用不着这样吧?谢同学。”
他说。
“啪”的一下,谢希书手一抖,那把崭新锋利的厨刀直接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谢希书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不停嗫嚅开口道歉。
“我不是……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刚才就是下意识——”
“下意识拿起了刀。”
没等谢希书解释说完,齐骛便直接打断了他借口道。
“你害怕我。”
然后他看着谢希书,一字一句,无比笃定地给出了结论。
明明已经在第一时间道歉,但对方看上去却比之前还要生气。
不,不该说是生气,那完全是暴怒。
“你他妈还是在害怕我。”
“不,不是,我就是……”
齐骛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一根触须倏然探出直接卷起了地上的银光闪烁的厨刀。
随后他反拿着那把刀,直接伸出手强行将厨刀的刀把重新塞回了谢希书的手里。
“齐骛?”
谢希书被他这举动弄得更加茫然无措。
齐骛朝着他露出了更多的触须。
“来,动手吧,直接剁。这玩意儿其实挺软跟鱿鱼须差不多,只要我不反抗,你一用力就一定能剁下来。到时候要烤要蒸随你便——”
鲜红的触须在齐骛的控制下一动不动,只有顶端微微轻颤着。齐骛宽大的手掌环住了谢希书的手,强迫少年将厨刀搁在了自己的触须上方。
“齐骛你在干什么?!我不要这样!”
“可是你害怕我不是吗?再怎么道歉你还是没法消去恐惧吧?!”
“不要,停下来!喂!”
“所以你就放开胆子直接把我这玩意剁了!之后我要是再失控你也这样做就行了……”
……
谢希书这下彻底吓傻了。
就像是齐骛说的那样,随着一股大力,厨刀的刀刃真的没入了男生的触肢。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齐骛的脸微微有些发白,神色却一如既往强硬。
直到看到谢希书满脸的眼泪,他才微微一怔。
“你胆子这么小干什么?哭什么哭,我都说了是我让你剁的。我可是怪物,剁两根手又不会死。”
“放开……”
“我……我真的不想让你一直这样,这样害怕我。”
谢希书抽噎着,拼了命想要松开刀。
眼看着谢希书含泪的眼中惊恐愈发浓烈,男生沙哑的声音渐渐变得暴躁。
“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你那副鬼样子我伸根手指你都吓得跟鹌鹑一样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这样怕我那我以后怎么跟你谈恋爱——”
“我不是害怕你我是害怕我自己我怀疑我能吸引怪物——”
在激荡的情绪中,两个人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同时响了起来。
然后,是安静。
谢希书的胸口急速地起伏着,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心底压抑许久的揣测脱口而出,让他头脑空白了一瞬。
这般又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腾出脑力去理解齐骛的那段话。
“谈,谈恋爱?”
他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你要跟谁恋爱?”
他望向齐骛,近乎呆滞地喃喃问道。
第28章 【补字】
齐骛呆呆看着谢希书。
嘴唇动了半天才听着他结结巴巴回答道。
“跟你……跟你谈恋爱。
顿了顿,男生忽然又梗着脖子,又急又快地瞪着谢希书补充道:“……不行吗?”
一直到这一刻谢希书才发现原来就算已经已变成怪物对方依然是会脸红的。
至少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齐骛看上去像是快熟了。
谢希书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开口提醒。
“我是男生。”
“我知道。”
“你是……gay?”
谢希书迟疑地问。
齐骛的回答异常干脆:“不是。”
谢希书:“那——”
“我就喜欢你,男生里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谈恋爱。”
谢希书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开口:“所以你还是会喜欢女生……”
他记得之前因为齐骛长得帅又充满了危险气息,学校里有不少女生相当倾慕他来着——没等谢希书想清楚,齐骛的回答直接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你要是女生我也喜欢你。”
沉默了一秒,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说法有歧义,齐骛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追加解释:“反正你是男生是女生都没啥关系,反正我喜欢的人就你一个,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谢希书:“……”
少年怔怔地抬眼看着面前早已异变的男生,他咬了咬嘴唇,显得迷茫又困惑。
谢希书的沉默让齐骛心底直打鼓,整个人显得愈发焦躁不安,
他故作镇定地站在少年面前,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漫长过,而他的心脏更是在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口——齐骛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早已异化成了怪物从而导致生命力格外强悍,现在的他早就已经因为极度亢奋之下的心脏骤停身亡了。
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齐骛在心底疯狂地质问着自己。
而且,为什么忽然就跳到了谈恋爱这件事情上。
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拼命分析着自己那复杂而奇怪的心绪。
只要这么一想,已经困扰了他许多天的所有问题,全部迎刃而解。
为什么会想要拼命亲吻对方苍白的嘴唇?
为什么总是无时无刻想要与对方贴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会因为对方那种疏离警惕故作友好的态度而暴躁不已。
为什么想要让对方开心?
为什么想要尽一切可能保护对方的安全?
为什么想要独占对方?
……
也就是刚才那一瞬间,在灵光乍现中,齐骛惊恐地发现自己确实……确实就是想谈恋爱了。
跟谢希书谈恋爱。
偏偏就是在他找到答案的同一时刻,他已经当着谢希书的面,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齐骛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有为此做些最基础的准备:要知道当初那些跟着他混的傻逼二愣子们,追女孩时好歹还晓得提前送几个月奶茶,告白时还会知道带把玫瑰花。
可他,在这之前只给了谢希书一盒橙汁。
哦,还给对方手里塞了一把刀让人剁了自己的触须,凭着该行为成功把面前的哭包吓得再次飙出了眼泪。
……
【靠——】
在齐骛注意到之前,他身上的裂口已经不自觉地绽裂开来,露出了好几根紧绷而微微颤的触手。
他那原本就脆弱的人类形态因此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怖,尽管的纯粹就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怪物新生的器官在没有拟态的情况下能够更加敏锐地捕捉到“猎物”的细微气息,并且以此判断出对方的状态。
谢希书盯着齐骛看了起码半分钟。
齐骛注意到谢希书最开始的体温明显有所升高,耳朵也开始微微发红(他的心跳因此而进一步开始挑战生理极限),但很快,少年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散发出来的气味中也染上了清苦的涩意。
“……你出问题了。”
谢希书喃喃道。
“所以你才会……才会喜欢我。”
少年的声音沙哑而低弱,听上去更像是某种惊恐之下的喃喃自语。
齐骛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条细线。
“放屁。”
他说。
“喜欢你不正常的吗,我哪有什么问——”
谢希书有些生硬地打断了他。
“你听到我之前说的吗?”
齐骛的喉头一哽,整个人不自觉绷紧了背脊。
谢希书之前说的什么来着?
齐骛当然不敢在这当头承认,当时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比亢奋的状态,以至于压根没顾得上谢希书的话语。
面对少年无比惶恐的神色,齐骛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
好不容易,他才在记忆的回溯中,捞回了谢希书当时的那句话——
【 “我不是害怕你,我是害怕我自己,我怀疑我能吸引怪物。”】
*
这下轮到齐骛表情微妙了。
“这算什么?”
男生的声音有些粗。
“这事不是我们早就知道了吗?你是未感染者,是活人,那电影里游戏里都演麻了,反正你这种人,但凡是只丧尸怪物谁都想来上一口——”
停了一下后,齐骛眼神微微有些飘。
“那不是挺正常的……”
谢希书的呼吸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重了一些。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将那可怕的猜测告诉给另外一个人知道。
“我做过一个梦……”
然后,谢希书将自己梦见看到的景象,一字一句全部告诉给了齐骛。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相信这些,但是,但是这几天我越想就越是害怕。你可能不知道,我妈之前的工作便是研究病毒。”
“嗯。”
“我妈她之前一直都在一家公立病毒防控中心上班,可是后来,她便被开除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谢希书才刚刚小学毕业。
母亲被开除之后,家里的气氛阴郁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一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那段灰暗压抑的时期。
作为一个敏感的小孩,谢希书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关注起自己母亲的一举一动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被号称铁饭碗的工作单位开除,只知道之前一直会来家里聚餐的叔叔阿姨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有一天,我半夜听到了家里有人似乎在吵架,所以我爬了起来,开了一条门缝,往客厅看。才发现三更半夜妈妈之前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却来到了家里,和妈妈正在压低嗓音跟他吵架,我还从来没有见到妈妈那么暴躁愤怒过。”
“那个阿姨也从来没有那么凶过……她一直在骂我妈在玩火,说我妈被我爸带坏了,已经疯了,所以才会落到被开除的下场。”
“她还说,我妈如今离开研究单位才是一件好事。当时我妈的表情,怎么说……我当时差点以为,她会直接拿起水果刀就把那个阿姨给杀了。”
“幸好最后我妈并没有动手,那个阿姨也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妈后来发现了我,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
*
在几个月后,谢希书发现自己的妈妈有些新的工作。
而那是一家完全独立的私人研究所——又过了一段时间,谢希书才知道,爸爸也辞去了原有的单位,跟着妈妈去了同一家研究所。
说到这里,谢希书仰起头,恐惧地看着齐骛:“……齐骛,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跟我的爸爸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
谢希书的声音有些虚弱,在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时,他眼底的神情让齐骛指尖有些发痒。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有点儿想“抽烟”。
因为那会帮助他抑制那种渴望。
他非常,非常想伸出手,然后把那个支离破碎只有外壳薄薄一层维持着原本模样的人,整个儿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好在有过前车之鉴后,齐骛的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所以你觉得你行小时候身体弱,你爸妈可能拿你做了试验,从而导致……唔,导致现在变异后的怪物会不自觉受到你的吸引。”
他沉声总结道。
谢希书没吭声,只是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你?”
谢希书迟疑了几秒钟后,再次点了点头。
“行吧……”
齐骛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听到那冷笑,谢希书的心渐渐开始往胃部沉去——
“你要是这么想也行。”
然后他便听着齐骛开口道:“我就一个问题。”
“嗯?”
“你答应么?”
谢希书听到这里终于觉得奇怪,他抬起眼困惑地看向齐骛,正好对上那人专注到令人害怕的眼神。
“答,答应什么?”
他听到自己惊慌地开口喃喃问。
“答应跟我谈恋爱么?”
齐骛的神色有些古怪,像是烦躁,又有些生气,但隐隐约约的,仿佛又透除了些许紧张。
而谢希书则是傻在了原地。
他实在是没想到,听完前因后果和他在心底琢磨许久的猜测后……怎么齐骛还在跟他纠结这该死的谈恋爱的事?!
现在,就连谢希书都开始结巴了。
“我……那个……可是……”
见谢希书吭哧了半天也没一句完整的回应,齐骛倏然挑起眉梢,硬生生抢过了话头。
“算了,反正话我撂在这里了——我,齐骛,喜欢你,想跟你处对象。”
男生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唯独话尾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不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基因突变阴谋诡计才喜欢上你的,我也不在乎那些。”
“反正我就想跟你谈恋爱。”
“你要是现在没想好,可以再仔细想想,之后再给我答复。”
……
说完这些后,齐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他之前一直在憋气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呼吸。
紧接着,他转过身,朝着距离厨房不远的起居室走去。
“我去那里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阵巨大的轰鸣倏然从远方响起。
谢希书和齐骛瞬间惊起,齐齐朝着别墅的窗外望去。
别墅所在楼层低,但好在整片地区的地势偏高,远远刚好能俯瞰到A市的天际线。
而现在映入他们眼帘的,正是一团团轰然腾起的黑色云团。
第29章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爆炸声接连不断地从A市的方向传来。
其中有好几声甚至非常靠近谢希书和齐骛所在的位置,他们可以感觉到地面都在那种剧烈的爆炸声中开始嗡嗡震鸣。空气中也开始隐隐泛起硝烟的味道。
蔚蓝的天空中缓缓掠过了几个小黑点。
明知道有些危险,但此时的谢希书却顾不得其他。他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在了玻璃窗上,眯缝着眼死死盯着远处的那几个小点,一些东西被投掷了下来,然后更多的闪光,更多的爆炸,更多腾起的黑云。
灰色的烟雾开始在城市上空不断留蔓延。
而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偶尔谢希书会觉得自己仿佛都能听到怪物们持续不断的哀鸣正在从爆炸的方向不断传来。
他用手捂住了嘴,身体颤抖了起来。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在打仗——】
过年的时候,A市有不少人都会斥巨资买各种各样的炮仗对天齐鸣,闪烁的火光和腾起的烟雾被录下来放到网络上后,谢希书经常会看到类似的留言。
当时的他觉得这些留言说的也还挺对,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武器带来的骇人威慑力,跟寻常老百姓用于欢庆的人间烟火,根本是两种东西。
而就在这时,齐骛倏的脸色一变。
“小心——”
他一把勾住了谢希书的肩膀,将他用力地脱离了客厅的玻璃窗,然后他用手按着谢希书的脖子,将少年整个人死死的压在了客厅里那张厚重的牛皮沙发之后。
几十秒钟之后,更加清晰的,来自于飞机的轰鸣声,至他们的头顶缓缓掠过。
齐骛的周身肌肉紧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谢希书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好在,在他屏息凝神的等待中,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略有些模糊的广播声:
“各位A市市民,请注意。这一次的人体变异疫情已得到初步控制。若您是幸存者,请您保持冷静仔细听从以下指示,爆炸和地面清理工作正在进行中……”
“目前黄海大道南端,解放北路全线,一环全段,二环全段,天巧路西段……都已经实现基本安全。”
“请您在本次清理完成后,立即前往政府设立的指定避难点……重复一遍,请您在本次清理完毕后,立即前往指定避难点……”
“在这个困难时刻,我们请求大家保持团结和耐心……政府将尽全力确保每一位市民的安全,并努力恢复城市的正常秩序……”
再然后,外面响起了一阵“唰唰”的声响,谢希书挣扎着从齐骛的怀里探出头,刚好看到窗外随着风纷纷落下的大量传单——
来不及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掰开了齐骛揽在他腰间的手臂。
他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大门。
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急切一样,在他冲出门廊的那一瞬间,一张传单刚好打着转而随风飘来,刚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传单上的内容相当简单。
文字内容跟之前的飞机广播大差不差,但传单上更细致的印刷上了避难点的具体位置,还有整个A市乃至A市周边的地图。
那上面还额外标注了一些专门的物资投放点。
只要能够按照地图上的标识前行,正在异变末日中苦苦挣扎的幸存者们将很快就能找到幸存者基地,得到国家强而有力的救助。
“是政府!”
谢希书喃喃开口,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哽咽了。
“是政府在清理那些怪物了!”
不知不觉,谢希书已然热泪盈眶。
“外面还没有完全沦陷!国家来救我们了!只要那些怪物都死了,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说着说着,谢希书的声音逐渐变得迟疑而微弱。
他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齐骛,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话。
除了最开始那两声的爆炸引发了他的惊讶之后,男生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别的情绪。
“齐骛?”
原本因为极度欣喜而微微涨红的脸颊逐渐褪去了血色,谢希书转过头望向神色阴沉的齐骛,心里倏然一沉。
刚才实在是太兴奋,以至于他甚至忘记了,与自己朝夕相处陪伴左右的同伴,早在异变开始之时,便已经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齐骛现在已经不是人类,而是怪物——是军队正在清剿的那些生物中的一员。
门廊处倏然变得格外安静。
安静得谢希书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想回去?”
对视了半晌之后,齐骛挑了挑眉梢,然后开口问道。
谢希书迟疑了很久。
不对……
他想。
并不仅仅是齐骛有问题。
若是他之前对自己的身世猜想成真的话……
他根本就不可能回到人类的世界去。如果他真的可以吸引怪物,甚至他真的跟这场疫病有所关联的话,贸然回归人类世界,只会给那些无辜的珍贵的普通人带去巨大的危险。
然而一想到自己很可能要继续在这个诡谲怪异的末世闯荡,谢希书的胸口瞬间紧缩,难受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不,现在还不行。”
他听到自己唇间溢出了一丝微弱的低语。
“我……”
我怕我真的有问题。
谢希书眨了眨眼,本意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眼睫簌动的那一瞬,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再没有什么,比刚刚获得希望,又不得不强行放弃更痛苦的了。
这甚至比始终处于黑暗中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希望,还让人难以接受。
谢希书本以为齐骛会顺势接过他的话头。
算是怪物对自己的猎物产生的占有欲也好,又或者是那荒谬的,所谓的恋爱情愫作怪也好。
早在齐骛告白之前,谢希书便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男生对自己有着非常强烈的独占欲。
之前他几次想要找到人类同伴,都会得到对方不阴不阳的嘲讽与反对。现在更是有了一个现成的缘由,齐骛和他不得不远离其他人类,远离曾经熟悉的世界……
“这么痛苦的话,就先回A市看看呗。”
就在这时,谢希书忽然听到了齐骛无奈的叹息。
“也没必要一开始就笃定自己有问题吧,有什么好哭的。“
“既然担心可能会出现问题,我们不如先回你家,你妈不是还留了一大堆工作文件在书房吗?若你真是那什么鬼研究实验目标,她总该会在自己的研究文档里留下些蛛丝马迹吧?如果真确定了,你有什么吸引怪物的特异功能,那就跟着我呗,反正我也不可能让你被其他怪物给吃了……要不是,那,那就……”
齐骛的声音渐低,神色也变得有些僵硬。
他扯了扯嘴角,几秒钟后才半开玩笑式地补充道:“……那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谢希书一愣。
他没有顾得上齐骛此时那别扭又古怪的表情,更没有心思去在意男生最后的那句话。
被齐骛这么一提醒,谢希书猛地想起来,母亲确实经常会把工作的资料带回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总是严厉禁止自己随意进入主卧还有书房。
不过……
齐骛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一抹疑惑飞快滑过谢希书的脑海,但此时他实在是太过心烦意乱,压根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怪异。
“要回A市么……””谢希书情不自禁地将这个提议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多少还有些别的顾虑和揣测,却全部都被齐骛一句话给抹去了。
“那里已经被清理过了,我们回去应该也会遇到太多怪物——而且,你也想再回家看看吧?万一你爸妈中途回去过还在那等着你呢。”
齐骛耸了耸肩,轻声道。
虽然他也很清楚,最后那句话,无论是他还是谢希书都不会相信。
他们是一步一步从学校里跑出来的,离开A市时更是亲眼目睹了整个城市在怪物的肆虐下彻底沦陷。在那样的情况下,除非谢希书父母真是神仙,也不可能凭空从国外空降回家。
“反正最差的可能性也不过就是你家也被炸了,但不管发生什么,你身边不还有我吗?”
谢希书听到这里,忍不住望向了齐骛。
男生在提及回A市的时候态度是那样自然,仿佛压根就不曾想起,既然现在A市已经有人类军队的进驻,那么对于作为怪物的他来说,那里可能比之前怪物横行的时候更加危险。
谢希书的心,好像被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的揉捏了一下,在这一刻变得又酸又麻。
“你……真的很好,齐骛。”
“啊?”
“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当然是……喂,等等,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我咋觉得这么不吉利呢?”
*
既然打算调头回到A市内,就必然需要一辆靠谱的交通工具。
齐骛倒是提议过开车——在之前的“打野”中他手头积累了不少车钥匙留,其中不乏豪车。
【“这种贵一点的车开起来跟之前那辆肯定不一样——”】
他信誓旦旦地跟谢希书争取道。
只不过谢希书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却相当冷静地否定了齐骛的提议。
“车子的目标太大了,而且只有一小段路能开,现在整个A市都经过了轰炸,道路情况太不明朗了。”
他解释道(并且非常明智地隐去了,自己之所以不愿意让齐骛再次碰车的真正原因)。
“我们最好选择目标小一点,机动性能力更强的交通工具……”
“摩托?”
齐骛打断了谢希书。
然后,他微微偏头冲着自己面前的少年眨了眨眼。
“我骑摩托其实还蛮稳的,真的。”
……
*
邻居里有个家伙平日的爱好便是收集摩托车。
大概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别墅区,齐骛有偶尔会在手机上刷到那人的短视频,内里是他如数家珍对着满车库的收藏品侃侃而谈,只不过评论里在意参数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都在花痴那人的长相和居住的定位地点。
年轻的男人并不比齐骛大两岁,炫富时透出一股近乎愚蠢的狂妄。
所以当齐骛用手掰开那人车库的锁扣时,甚至有点好奇,那人如今到底变成了怎样的怪物。
别墅没有提前清理过,随着铁门咔咔作响向上抬起,一股热烘烘的恶臭滚滚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细的喳喳声。一个女人压低了背脊,子弹般从狭窄的缝隙内侧扑了出来。
她的身形早已枯瘦如柴,眼睛却大得凸起,像是青蛙般挂在太阳穴上,四肢早已退化成了干瘪的软鳍坠在身体两侧,因此她就只能像是蛇一般在地上游走。
齐骛在那东西企图咬上谢希书脚脖时一把拽住了那东西茂盛漆黑,宛若活物般蠕蠕而动的长发。
犹豫了一下后,他稍稍侧身,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遮挡然后拧断了怪物那依然戴着梵克雅宝项链的脖子——
“咔嚓”。
*
谢希书听到了那声音。
骨头包裹在皮肉中折断的声音。
其实这些天杀怪物也不是一只两只了,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到脊椎骨里渗除了一抹寒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习惯这一切。
紧接着齐骛检查了怪物的尸体,他只找到了口红和钱包,并没有什么别的有用的东西。
仗着谢希书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齐骛的眉头拧了起来——来之后他已经检查过别墅的周围,按照这么多天来他摸索出来的怪物的行动规律,除非事发时那个玩车富二代根本就不在家里,现在这种白天他应该就在别墅附近才对。
可自始至终齐骛都没有看到它的影子。
方才跑出来的玩意儿应该就是那男人的玩伴……可既然玩伴都被困在了别墅里,那个男人呢?
“这里头说不定还有别的怪物,小心一点,跟紧我。”
他转过身对着谢希书嘱咐了一句。
“嗯。”
谢希书低声应了一句,跟着齐骛一起走进了别墅。
别墅里空无一人。
气味却非常非常难闻。
没过多久,谢希书就和齐骛找到了恶臭的来源——在客厅的壁炉上,曾经作为美式装修风格代表的鹿头雕塑上,如今正挂着两具腐臭的尸体。
尸体的头低垂着,额头几乎直接抵住了从胸口处穿胸而出的鹿角。
虽然下半身已经被吃得只剩下白骨(无需怀疑应该就是之前那只蛇形女怪的杰作),还是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对中年夫妇……
是那名富二代的父母亲?
齐骛只瞟了那两具尸体一眼,然后便转身拉住了谢希书的手。后者的掌心冰凉,表情也很不好看。
“别看。”
他低声道。
“我们只要找到车钥匙就走——”
因为之前没有找到富二代本人的尸体亦是怪物,齐骛只能忍着那恶臭在别墅里逡巡了一圈。
好不容易找到钥匙,正准备就这样跟谢希书前往车库时,空旷巨大的别墅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声。
“有人吗?”
“是有人进来了吗……”
“救,救命……”
“有没有人,救救我……”
“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齐骛:哦也宝宝觉得我是好人耶。
还是齐骛:等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第30章
齐骛和谢希书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个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转头,准确地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在走廊的某处有一张当下非常流行的“隐形门”。在光照不佳的情况下,不仔细看确实很难发现那里还有一张门。更不要说现在这张门正被一面倾倒的博古架得严严实实。
当时两人都经过了这处走廊,只不过在怪物肆虐的当下,昔日豪宅内的各种狼藉也早就成了稀松平常的场面,两个人都没有太在意那处角落。
可现在那里却传来了人声……那真的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
齐骛微微蹙眉,阴冷的眸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烦躁。
他嗅到了一些气味。
一场细微的气流从暗门的缝隙中流泄出来,涌入他的鼻腔,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有一些像是怪物的气味,但是这股味道也可能是之前那只怪物留下来的。除此之外便是血的味道,臭烘烘的铁锈味,以及人类皮脂垢化后的膻臭。
是人类的味道。
齐骛悄悄磨了磨舌根处探出的细齿。
有那么几秒钟他有些后悔将谢希书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了,虽然哪怕不提他那强烈的独占欲,为了安全,他也必须这么做,但如果现在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大概会毫不心理波澜地就此离开。
哪怕对方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拼命向他祈求帮助的人类。
奈何,谢希书现在就在他的身边,而他这位小哭包兼准恋爱对象即便到了末世时代,始终坚持着某种近乎可笑的道德准则……
“希书?”
想到这里,齐骛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侧少年。
“你怎么看?”
谢希书惊疑不定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很不适应齐骛这种主动放弃主动权的问话似的。
“我,我不知道。”
如果是在异变开始初期,比如说他们刚刚逃进那家超市时,只要发现有“人”存在,谢希书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进行救助。但经历了一次一次怪物的洗礼后,谢希书发现自己竟然变得胆怯了起来。
尤其是现在向他们求救的这个人出现的实在是有些突兀,异变都发生了这么久了,他们在别墅里进进出出收集物资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觉,有一栋屋子里还有个活人?
简直就像是察觉到了外界两人的迟疑和犹豫,那扇门后面发出来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加高亢激动。
“我,我没被感染!我是活人啊啊!”
“你信我,我真不是怪物!我还活着!我叫肖天明,我是兜印的大V,不信你们去看我账号!我真是人!”
“就是这门现在已经被卡死了,我出不去!!老兄,哥哥……爸爸……求你们了,救救我!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放我出去呜呜呜……”
伴随着男人明显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暗门后面传来了砰砰作响的撞击声,只不过那声音听上去却格外微弱,连卡在门口的博古架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听到这里,谢希书又看了一眼齐骛。
“我觉得……他应该是人?”
齐骛扯起嘴角冷哼了一声。
“听着有点像。”
“那,那我……”
“没事,你放出来吧。”齐骛淡淡道,“天塌了还有我顶着呢哦,顺便说那男的可臭了。我就算真的发狂,也不可能吃那种东西,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
*
简单的交流之后,谢希书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暗门前,靠近之后便会发现真正挡住车上岸,门让内里内人无法打开的并不是卡在门口的实木博古架,而是早已变形的门锁。看得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疯狂地企图将爪子伸进门缝撬开这扇门,在门缝的边缘遍布斑驳血迹和深深的指甲刮痕。
门框甚至都在那股大力的作用下微微变形。
男人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卡在暗门内的。
接下来,齐骛轻而易举地挪开了原本挡在门前的博古架,然后顺势一脚,直接踢开了那扇门。一个满脸眼泪,涕泪交加的男人伴随着一股恶臭连滚带爬地从门后面滚了出来。
“呜呜呜,恩人!”
“恩人呐——”
肖天明的感谢凄厉得更像是哀嚎,以至于谢希书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又中了怪物的圈套。
毕竟,在这异变中,他们要面对的怪物可比那些恐怖惊悚电影和小说里的丧尸要棘手得多。
除了跟传统怪物们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嗜血本能之外,现实世界里他们见到的怪物很多都在进化之后懂得了用人声或者是拟态来诱捕幸存者。
好在,从目前看来,这位曾经的网红富二代肖天明,确实只是一个幸运,亦或者说不幸的幸存者。
差点把肖天明困死的暗门后面是一间地下室,这一家人装修成了全封闭的地下影音厅。但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恶臭和高温的地狱。
厚实的地毯上满是肖天明不得已之下的排泄物,还有一些早就已经腐烂的食物。
没有新风系统的加持,封闭的房间里空气稀薄且浑浊,谢希书简直难以相信竟然还有人能活着在里头撑上那么多天。
“……嗨,别提了,那国外电影你不都说了吗?遇到危险赶紧躲到地窖里去,我也寻思着我那房间也挺牢固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终于得到了稍许修整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谢希书临时分给他的食物,在咀嚼的间隙,他见缝插针地冲着面前两人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其实我本来盘算的还挺好的,该备的食物都备上了,还整了点军粮啊,压缩饼干啥的。我寻思着到时候我就带着物资躲我那地下室里,再怎么也能熬过去。但当时我真没觉得这事真的会发生,我还正跟我那网恋对象亲嘴呢,结果亲着亲着,你猜怎么着,她忽然把舌头往我喉咙里伸,都快戳到我胃里去了。吓得我当时一个激灵,一脚把她踹出去,然后就看到她……”
“说重点。”
齐骛斜靠在墙上,目光冷淡地瞅着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肖天明。
“哦,对,对,就那什么,我发现我那对象变成那个鬼样子,头皮都麻了,赶紧冲到了地下室把门锁了。也是我运气好,门刚锁,那女的就开始疯狂挠我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我正松了一口气呢,结果才想起来,哟呵,光顾着逃命了,我之前买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放外面一点都没有带进来……”
“而这时候我就算想出也出不去,这要不是那房间里本来就放了一些零食,喝酒水我恐怕早就死在里头了,唉,真别提了,你说我那小冰箱里怎么净放些卤货呢?那鸭翅,我家保姆卤的,多好吃啊。结果一断电,吃到后面,我一嚼,嘴巴里那个蛆就噗嗤噗嗤往嘴皮子外蹦。”
“我寻思着这蛋白质多难得,指不定就是保命的呢,就想把东西给咽下去,结果你猜怎么,最后全从我鼻子里喷出来了——”
大概是早就已经习惯开直播时嘴里说个不停,肖天明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很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偏偏说的还格外绘声绘色,
谢希书原本还神色凝重,略带戒备地观察着他,可听着听着注意力就不知不觉就被带偏了,脸色更是逐渐变得有些发白。
好在没多久,齐骛便一脸烦躁地打断了他。
“闭嘴,没问你这个。”
此时的他并没有展现出丝毫属于怪物的模样,但那肖天明像是若有所觉一般,脖子一哽当即便噤了声。
他仰起头,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当然谁都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至少比他要小好几岁。
只不过,那高个子男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戾气横生。
肖天明刚巧就听说过这人名头,当时还是他那不靠谱的老爹,一脸紧张的跟他说,邻居里有一户人家千万不要招惹,说的正是齐家。肖天明当时便不置可否应付了过去,后来偶尔跟这人有几次照面也没敢有什么交集。
如今再一次见面,只觉得这人显得比记忆里的那人更加凶悍更加骇人。
至于他身边那文质彬彬看着就挺三好学生的少年……好像是挺好糊弄的,然而一对上那人专注的眼神,肖天明便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起雾,那人问什么他就滔滔不绝,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什么都给他说出来。
……然后,他便会遭到齐骛异常冷淡尖锐的死亡凝视。
反应过来之后,肖天明便觉得吧,这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太对劲。
而这时,谢希书也逐渐回过了神,稍微寻思了一番,立刻就找出了肖天明说的那段话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等等,你说你早就准备了生活物资,也做好了躲进地下室避难的准备?”
谢希书直勾勾盯住了肖天明。
“你早就知道会出事?谁给你的消息?!你还知道些什么?”
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听到他那急切而严厉的追问,肖天明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啊,是……是啊。但我可以发誓,我本来,我本来以为我就是遇到了个神经病……”
男生这时已经将面前简陋的食物一扫而空。
他嗫嚅了几下,提及这件事声音却有点卡。
最后他只得打开手边那瓶珍贵的矿泉水,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在手心里倒了那么一点清凉干冽的水,往自己布满脏污的脸。
借着这个动作,他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语序。
“那天我不是在酒吧喝酒,结果遇到一个傻逼闹事。我一个没忍住拿了个酒瓶子敲人脑袋上,本来是想让他冷静一下,结果等酒醒之后,我发现我人已经在派出所了……”
*
肖天明说,他因为在酒吧打架斗殴,被抓进了派出所。
而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同样是在闹市区搞事情被弄进来的“神经病”。
两个人刚好坐到了一起,一个酒醉刚醒懵懵懂懂,一个却是精神极度亢奋,根本不顾身边的作为陌生人的肖天明正因为醉酒头痛欲裂昏昏欲睡,始终抓着他喋喋不休,唠叨个不停。
“我都快记不清那家伙到底说些什么了,只记得那人就一直跟我说什么旧世界快毁灭了,新世界即将到来……”
*
【“嘿,你知道吗?,这个旧的世界即将在新神的注视下彻底崩溃,一个全新的世界即将到来。”】
【“被选中者将获得无以伦比的力量与完美地躯体,他们将肩负重建新世界的责任,成为那个世界的统治者,站在进化的巅峰。他们将不再受限于凡人的脆弱,不再畏惧疾病与衰老,他们是新世界的造物主的宠儿,是新秩序的维护者。“】
【“但是啊……呜呜……那些没有得到恩赐的可怜,结局已被注定……唉,进化的失败者将被无情地吞噬殆尽。在这绝对的审判面前,没有慈悲,没有逃避。”】
【“我们熟悉的世界即将被毁灭。凡人啊……所有的凡人都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