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4
    纯粹

    “然后呢然后呢?他俩有没有打起来?”

    秦姣珠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俞西棠笑她,“喂喂,秦姣珠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让常鹤知道他非削你不可。”

    常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 闻言扑哧一声:“他们没打架啦, 吵了几句之后就消停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早餐还是常鹤他做的呢。”

    “嚯!”俞西棠惊呼,“这么逆来顺受, 不像他的风格啊!我还以为最后肯定是顾杳然做早餐呢。”

    常矜:“差不多,杳然洗碗。”

    秦姣珠不以为奇:“常鹤他就是嘴上不饶人, 其实不怎么计较, 哪次出了事没帮我们善后?在我见过的男人里, 他其实算不错了, 就是那把嘴说出来的话确实不怎么动听。”

    关若素:“不知道常鹤将来会带个什么样的女孩来见我们。我还能等到这一天吗?”

    俞西棠:“他这人都没早恋过, 估计没有恋爱这根筋。”

    关若素:“对了矜矜, 你和杳然什么时候订婚?”

    俞西棠:“我要当伴娘!!”

    常矜:“不是,怎么就扯到订婚去了啊!!”

    秦姣珠听到常矜那边的车喇叭声, 有点好奇:“你这是在哪里啊?顾杳然呢, 他没和你一起吗?”

    “噢,他去街对面帮我买冰淇淋了, 他让我在这边等他, 那边好晒。”

    常矜左手握着电话,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对面站在人群里的顾杳然。

    临近中午了,初秋清晨的寒意褪去, 阳光越发暖热, 淋在身上时像浇了勺温泉水。

    常鹤今天早上还有课, 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出门前, 顾杳然和她商量过后,决定两个人在费城市区里转转。

    她慢慢开口:“我本来昨晚就要走了的,因为常鹤的事又多留了一天,航班改到了今晚。他就请了今天白天的假,陪我去看费城的几个景点。”

    俩人没有回顾杳然的公寓,所以顾杳然穿的是常鹤的衣服,幸好他俩体型相差不大,衣服也还算合身。

    常鹤的衣着风格偏严肃死板,很少有图案和花纹,色系也是以深色为主,给了顾杳然的这套是常矜没见过的。

    VUJA DE家的基础款黑长裤,长而直的裤管包裹住他修长的腿,又因为早上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常矜便督促他在圆领白T恤外面叠穿了一件Our Legacy的深墙灰宽松毛衣。

    俩人穿的都很休闲,顾杳然的发型垂顺,和在家里时差不多,此时站在队伍里低着头看手机,在亚裔中也堪称优越的侧脸轮廓漂亮醒目。

    常矜看他专注地单手打字,似有所觉,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果然看到他发来一条新消息。

    顾杳然:【看你聊了很久,在和谁打电话?】

    原来他一直在看她吗?

    常矜勾了勾唇,回复:【我是在和姣珠她们打电话啦,昨晚太忙了,都没回她们消息。】

    欧式两层的独立红房,方形横排竖列的白框窗,独立宫坐落在一片被修剪得当的绿茵草坪上,虽小巧玲珑,却足够醒目庄严。

    自由钟,它似乎并不怎样响亮的声音,却宣告了美国的自由和独立。

    常矜打电话的间隙也时不时地注意着路对面的顾杳然,看到他双手接过两个冰淇淋,她连忙和电话那头的两个女孩说:“他买好东西了,那我先挂啦,回头再和你们聊。”

    她低头挂电话的时候,顾杳然刚好拿着冰淇淋从路对面走过来,常矜顺手接过。

    她舔着冰淇淋:“这里逛完了,那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哪里?”

    顾杳然帮她擦着脸上沾到的巧克力酱,勾唇笑了笑:“去费城艺术博物馆。”

    三角楣饰面向大道,明尼苏达白云石反射刺眼光晕,罗马柱式的大门威严高雅,希腊众神雕塑林立,身前一只展翅狮鹫是博物馆的象征。门前的喷泉上斜躺的青铜像上,水柱高高飘摇。

    俩人抵达费城艺术博物馆,第一个目标便是梵高的存世名作,位于261号展厅的《向日葵》。

    绚烂被无限渲染,一方阳光的颜色永远停驻,极致的暖色之宴。

    沿着展厅逛到二楼左边的欧洲画展区,保罗、莫奈、马蒂斯和高更等名家画作也都陈列于此。

    常矜的脚步停在了莫奈的《日本桥和睡莲》面前。

    画面中央一架青蓝色拱形桥,桥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枝条,桥下是铺展开来的丛丛睡莲,倒影在河中的树影也青翠欲滴。

    整幅画面满而不溢,明暗有别,模糊糅合的笔触和混色,却达到了观者用肉眼看时,能在脑海里重现画者当时所捕捉到的光色的效果。

    顾杳然注意到她的顿足,来到她身侧,“你喜欢这幅吗?”

    常矜摇摇头:“我一直很喜欢莫奈的画,但我停下来不是因为这个。”

    “杳然,我感觉,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她打开那扇门之后看到的顾杳然,就像是这幅画。

    一身白,像是晨曦跌落在花丛里的一抹光辉。

    是无法被记录的,言语不能表达的,迷蒙不清的,却又第一眼就觉得美好的事物。

    她那时在脑海中,把他形容成莫奈的画。

    她最喜欢的画家就是莫奈,也许,她在那时就已经喜欢他,那种喜欢,并非爱情里的欲望和占有,而是始于最初的心动,最纯粹的,最怦然的一瞬间。

    顾杳然明白她在想什么,眼神温柔下来,“我还记得,你当时带着人来救我时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当时觉得,这个女孩真的好勇敢。”

    常矜牵着他的手,俩人走向下一幅画,她看着他:“真的?那你那个时候心动了吗?”

    顾杳然顺着她的话说,是笑着的,语气宠溺:“应该是心动了吧。”

    常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还想解释一番。

    “我可不是那种莽撞的人,”常矜认真分析,“就算那个时候真打起来,我也有把握赢。我可是练过女子防身术的,再加一个空手道紫带的秦姣珠,还有你。”

    “因为我们两个是女生,他们一定对我们没有戒备,或者是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轻视我们。我们俩冲上去突袭其中两个人,先趁这个先发优势摔晕两个,然后我们就是三对二了,我们三个打赢两个没有武术基础的男生还是很有希望的。”

    顾杳然没忍住笑了:“天,我还以为你是勇气可嘉,没想到原来你都计划好了啊。”

    常矜:“那当然也需要勇气啦,但是明知有绝对的差距还要白白送人头,那就不是勇气了,而是愚蠢。我还是喜欢打有准备的仗。”

    顾杳然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聊着天,已经慢慢走到一处休息区。

    造型各异的沙发横陈,有不少游客逛累了,在此处歇脚,拱形的巨大落地窗外,飞鸟成群结队击翅掠过。

    顾杳然转过头看她,温柔道:“那我在你这里,算是有准备的仗,还是没准备的仗?”

    常矜愣了愣,“嗯”了好一会儿:“算没准备的吧。”

    顾杳然:“意思是,我很特别,对吗?”

    常矜没有直率地承认,耳朵却悄悄红了:“你这么觉得也行。”

    她说完这话后,被转到她面前的顾杳然伸手抱住。

    高大的男孩弯下腰来,把女孩完全地拥入自己的怀中,动作温柔,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

    虽是公众场合,但常矜难得地没有排斥他突然的亲密和拥抱。

    她已经明白这是顾杳然汲取安全感和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在这方面他已经表现得很婉转很没攻击性,只是比较粘人和需索无度。而她愿意纵容他这一点。

    常矜伸手回抱住他,顾杳然感觉到她的触碰,微微一顿。

    常矜建议:“还要抱很久的话,不如去旁边?这里是路中央哎”

    “矜矜,”顾杳然笑了一下,垂下纤长眼睫,侧脸蹭了蹭她的发鬓,说话的语气甜得要命,“你对我真好。”

    常矜捏了一下他的脸:“这样就算对你好了?要求真低。”

    腻歪完,俩人又继续去逛其他展厅,常矜主动牵了顾杳然的手,引来他的注视和笑容。

    常矜看着他,忍不住开口:“那,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之后才对我那么好的吗?”

    顾杳然笑:“有这个原因吧。但更多的是觉得,你值得我对你好。”

    “交朋友本来就是相互付出真心,你对我付出了真心,我自然也会回馈给你我的真心,你对我好,我就会加倍对你好,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常矜拖长声音:“噢——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顾杳然牵着她,闻言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好难回答的问题,不能换一个吗?”

    常矜受用,但还是不太想放过他:“那换一个,你喜欢我的哪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具体的理由,我都很难界定我是什么时候对你产生类似于心动的情绪的。”

    顾杳然抿唇笑,“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你在前一天问我,也许我还不能答出来。但我觉得现在的我应该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常矜有了兴趣:“什么?”

    顾杳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二次去你家的时候,你让我直接去你房间里找你,但我真的到了你房间门口,却发现你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常矜想起来了:“啊!那一次!我当时刚考完AMC,实在是太困了,就想着趴着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顾杳然点点头:“没错。当时快要出发了,我就想着进去叫醒你。”

    他本无意闯入女孩子的房间,但再三犹豫,还是主动走了进去。在叫醒常矜的过程中,有一阵风吹来,把书桌上没盖好的抄录本翻开。

    他猝不及防望过去的目光,却窥见女孩最坚忍最耀眼的一角。

    “我心里一直有个人。她费尽力气,就是不想成为什么人。”

    顾杳然:“应该是这一句没错吧?”

    常矜恍然:“那个啊!那是我当时看加缪的书抄下来的一段话。”

    “我知道,你一直把它写在你的笔记本扉页上,我借过你的笔记,在第一页看到过很多次。”

    顾杳然:“所以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想,我对你的好感一开始是欣赏。”

    他发自内心地欣赏常矜的坚定和勇气,欣赏她对人生的态度,在成长的过程中堆垒起来的自我。

    高能量的人,往往是人群里最明亮夺目的一个,只是待在她身边时时看到她的笑容,就会得到力量。

    常矜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些他无法在别人那里看到的一切美好,都集中在这个女孩身上。所以他在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才会生出自卑。

    很难有人不在常矜面前自惭形秽。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明明我很早就觉得你是所有人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两个人在拱形落地窗前站定,顾杳然牵着她的手,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

    他声音温柔:“所以我不是因为占有欲才爱你,而是因为你是你而爱你。”

    明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当晚, 顾杳然送常矜到了费城国际机场。

    催促其他航班的广播声远远传来,仿佛是在暗暗提醒,二人相拥的身影这才不舍地分开。

    顾杳然帮她整理了一下刘海, “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多晚都没关系,我会等着的。”

    他指腹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指尖总是弄得常矜有些痒, 于是她眯了眯眼睛:“嗯,知道了。”

    “下次就换你来找我了噢。”

    顾杳然又俯身抱紧她:“当然。”

    常矜牵着他的手一根根松开, 她背着包转过身, 又回头, 朝他挥挥手, 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我走了。”

    顾杳然站得笔直, 身姿挺拔如竹, 背后是一片拥挤穿梭的人流。他眼中只有她,也只看得到她。

    他温柔地朝她笑:“嗯。我会想你的。”

    常矜抿了抿唇:“我也是。”

    常矜一个人坐在回旧金山的公务舱里, 装扮得体漂亮的金发空姐踩着恨天高从她身旁路过。

    也许是因为位置没有坐满, 又也许是因为晚班机,机舱里很安静, 几乎只能听见一些键盘敲击声和杂音。

    常矜没有在玩手机, 她支着下巴, 耳朵覆着头戴式耳机,在听提前下载好的助眠纯音乐。

    她望着夜晚的机场跑道, 草坪和水泥地交错相间。

    思绪开始飘远。

    在来机场的路上, 常矜问:“所以你当时是打算在毕业舞会上和我表白吗?”

    顾杳然:“嗯, 只是没想到你没有来。”

    “西西说你给我准备了惊喜,但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准备了什么。”

    顾杳然笑眼看她:“要不要猜?”

    常矜伸出手抓他, 瞪了眼:“才不要猜,快说!”

    顾杳然反倒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手掌交叠,底下是触感细腻凉爽的真皮质面,奔驰保姆车行驶在平稳的路面上,只带来微不可察的震感。

    常矜和侧过脸来的顾杳然对视,他的一双眼珠像是浸了水的墨玉,湿亮温润。

    顾杳然说:“我把我校服上的第二枚纽扣摘了下来。”

    “抱歉女士,飞机快要起飞了,可以让我检查一下您的安全带吗?”

    常矜望着窗外的目光收回,她转头看了眼面带歉意的空姐,把盖在下半身的毛毯掀开,空姐看到扣好的安全带,点头致意,笑着说了声“好的女士,谢谢您”,扭头迈步向后排座位走去,只留下一阵轻盈的香风。

    常矜的回忆被打断了,她再次看向窗外。

    一望无际的跑道上有几辆飞机在慢悠悠地腾挪,夜明星稀,深蔚蓝的天空透亮干净,是个不错的天气。

    即使不如意,她也一向不愿责怪自己曾经的决定。因为常矜清楚自己,她做每个决定时都小心谨慎地权衡过利弊,已经是她当下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但听了顾杳然回答的常矜,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

    她喃喃道:“也许那时不该提早来美国的。”

    选择已经做出,她也只能承担这份失落。

    她又回想起顾杳然对她说的话。

    顾杳然:“听说你给我写了封情书?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常矜那时也有点不好意思:“在国内的家里呢,寒假回去再带你回家看吧。”

    顾杳然笑着说:“好想明天就放寒假啊。”

    常矜:“喂喂,我可不想明天就考期末考试!”

    “哈哈哈哈哈哈!”

    机舱内安静得能听见钟表走动的滴答声响。

    看着舷窗外景色的女孩,嘴角又无意识地翘了起来

    十月的旧金山,红叶灿灿,秋水潺潺。

    白杨和山茱萸交相辉映,枫叶层叠铺满树枝,密匝匝地压着屋檐,宛如霓云。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一片彩色的叶海波涛汹涌。

    回到旧金山的常矜如往常一样上课,答题,完成作业,每天穿梭在斯坦福的自习室和图书馆间。

    她参加的新社团最近在准备新活动,她跟着师兄师姐们干活,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家偶尔被兴致高涨的塞西娅拉去喝酒,也有那么一两次遇到奥温,大家交谈甚欢。

    到了晚上,她准时和顾杳然视频通话,两个人说着一天里发生的趣事,有一次,常矜还在顾杳然的视频里见到来找他的常鹤。

    这个难忘的初秋,常矜的每一天都充实地度过。

    周末又快到了。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常矜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教室,却接到了俞西棠打来的电话。

    常矜接了,“喂喂?西西吗?”

    “常矜!!”俞西棠欢快又有点兴奋的声音传来,“你和顾杳然感恩节假期没安排吧?快说你们没安排!”

    常矜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好了:“拜托我的大小姐,你都这么说了,我敢说有安排吗?”

    俞西棠哼哼两声:“没安排就好!”

    常矜:“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想去哪玩——”

    “这次去挪威!”俞西棠的语气相当兴奋,“我学气象的朋友说,今年的感恩节绝对有极光大爆发,而且是史无前例的那种!我还要去看峡湾,追鲸鱼!”

    “我问过小珠珠和素素了,她们俩都没问题,常鹤还没回我,周既尧那小子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答应了。”

    常矜怪叫:“你怎么不利诱一下我?!”

    俞西棠无语:“我威逼你就有,你快别发神经。”

    和俞西棠说笑吵嘴到一半,常矜已经快回到家门,她开门进去,在玄关下面换鞋时,一个快递从鞋柜上掉了下来。

    常矜顺手捡起,却发现上面写的签收人是“Jane”。

    是她的快递?

    常矜自言自语:“应该是塞西娅帮我拿的吧”

    多看几眼,她又看到了寄件人的名字。

    Ray。

    常矜正在打开鞋柜的手停住。

    她有点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是顾杳然寄来的。

    就在今天中午,他们刚刚通过电话,顾杳然还说一想到今晚就能见到她,他特别特别开心。

    他都没有和她说过有给她寄东西呢。

    常矜书包都没放下,拿着快递盒“噌噌噌”地上了楼,去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的剪刀,把快递盒打开。

    里面躺着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砖红色的火漆印章封了口。

    仿佛已经有了预感,常矜揭开封口的手指微微有些颤,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信封完好无损,里面夹着两张干净的木浆纸,透过纸张隐隐凸起的中文字体,仿佛沙漠上起伏的驼背。

    她取出来,展开了它们。

    【矜矜,见字如晤。】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惊讶,因为你肯定没想到,会收到一封我写给你的情书。】

    【你说,你给我写过情书,我却没有给你写过,这实在不公平。我想,你说得对。那我也得写一封情书给你。】

    【该从哪里说起呢?】

    【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家的门口,你打开门来时,我看到你,还愣了一下。一个很瘦很白,看上去有些精神不佳的女孩子。但即使如此也非常漂亮。】

    【后来,你主动来找我说话,和我一起弹了钢琴。那时我夸你弹得好,并不是客套话,而是说出了发自内心的想法。后来我也发现了,你是真的很厉害,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学会,不止是钢琴。】

    【再后来,你救了我。那时的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个被欺负了很久的小可怜,面对同龄人释放出来的一点点温暖和善意,都会觉得无所适从。】

    【你却直接把我带进了你栽种的温室花园。】

    【你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猝不及防地冲到了我面前。你对我说‘来救你’的那一刻,我想,无论你之后对我有多坏,或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全盘接受了。】

    看到这里,常矜的眼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她紧紧地抿着唇,想克制住莫名涌来的情绪,眼眶却慢慢湿润了。

    【加缪说,一个人恋爱就是在他意识到另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时候。】

    【我曾无数次这样意识到。】

    【丘成桐的领奖台上,你微微低头,让颁奖者为你戴上奖牌;你和我并肩站在USAD赛场上,一向理智的你为了我和别人对峙;你教我做题,手指点着我写的字,说话的语速放慢;你弯着眼睛看着我,冲我笑,说就是我把你带坏的。】

    【甚至只是一个平凡的午后,你向我走来。】

    【在冰岛看到极光的那个夜晚,也许你没发现,我一直在角落里望着你的背影。】

    【爆发而至的极光像飘舞的光带,在天际闪烁跃动,那时我觉得,任何人站在这一方天穹底下,都不可能再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了吧。】

    【可你是例外。】

    【当我久久地望向你时,我意识到,你就是能够胜过极光的存在。】

    【那一瞬间,我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对你说我爱你。】

    【我怕吓到你。】

    【你会怎么想呢?我的心情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突兀。也许你只是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却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害怕我,会不会讨厌我,觉得我恶心,从此以后再也不想看到我。】

    【我也有私心。我期望你能和我一样,把我们共同相处的那段时光当成至宝。如果不能,我希望至少在你的回忆里,顾杳然这个人不是个对你图谋不轨的恶心家伙。】

    【至少当你每次回想起那段日子,都能感觉到温暖和怀念。】

    【我曾纠结很久如何向你告白。第一次面对爱你的心时,我感到了自卑,也曾经胆怯过向你靠近。】

    【是的,我一直是个胆小鬼。你常常说我很勇敢,总是毫无保留地说爱,仿佛不怕任何伤害与失去。但是不是的,矜矜,我只是把我所有的勇气积攒起来,留在了最后一刻。】

    【因为我想清楚了,于我而言,没有你的人生是漫长的隆冬。】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雪的日子,不会有春暖花开的那天到来。】

    【矜矜,我爱你。】

    【我讨厌酷暑,严寒,痛苦。我喜欢明亮,耀眼,温柔。我想要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我想要慢慢地平稳地度过余生,偶尔看花,总是弹琴。】

    【但这些的前提是,和你在一起。】

    嗯好

    顾杳然在飞机上研究了一路的Steinberg Cubase, 他第一次接触专业的音乐制作软件,竟也这样摸索着作了一首配乐,直到飞机上响起即将降落的广播。

    抵达机场, 飞机还在滑行, 他却第一时间给应越回了消息:【确实很有意思。】

    应越秒回:【我说吧!不过我感觉这个软件比较难上手,我当时研究了好几天才做出比较满意的曲子。】

    应越:【你尝试作曲了吗?感觉怎么样?】

    顾杳然看着这条消息,手指一滑。

    顾杳然:【音频文件】

    顾杳然:【刚刚在飞机上试着编辑了一下。】

    顾杳然拖着行李箱走出廊桥, 也就是这时,他手机微振, 他低头看屏幕, 发现是常矜打来的电话。

    应越的消息也到了。

    应越:【??!!】

    应越:【卧槽老弟!你刚刚做的?你刚刚在飞机上给我做了个这个?!】

    应越:【我大受震撼了!!】

    应越:【杳然你有意向做影视配乐方面的兼职吗?我开的工作室现在刚刚上轨, 接到了几个很不错的单子, 都是和新锐导演的电影合作, 你要不要考虑加入?】

    应越:【哥们你考虑一下算我求你】

    顾杳然却没空理他, 他看都没看,直接忽略了消息轰炸他的应越, 接起了常矜打来的电话:“矜矜?”

    他的航班原定的落地时间比实际落地时间要早一点, 这会儿刚刚八点钟,常矜应该是掐着他航班到达的时间打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 顾杳然的心情变好。

    但, 令他意外的是,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是沉默。

    大约三秒钟的寂静,他才听到常矜的声音, 有点低哑和鼻音, “杳然”

    顾杳然的大脑空白一瞬。

    走出机场的人流默契地都朝一个方向涌, 他却硬生生站立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哭过?”顾杳然的语速很快,听上去掩饰不住的焦急, “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常矜吸鼻子的声音传过来,顾杳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揪成了一团。

    幸好常矜很快回了他:“我没事,我刚刚是哭了,但是因为在家里拆了你寄过来的快递。”

    顾杳然愣了愣,意识到什么,常矜已经接了下去:“那封情书,我已经看了。”

    “都怪你,我现在眼睛都肿了。”

    常矜略带埋怨的语气,听在顾杳然的耳中,却像是小猫用爪子挠他一样,像是在撒娇。

    顾杳然看着前方的人群,眼睛里的情绪猝然温柔下来,他隔着手机轻声哄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会哭?不应该高兴吗?”

    常矜生气的声音传来:“当然是因为感动才会哭啊!顾杳然你这个笨蛋!”

    明明是被骂了,顾杳然却勾起唇,一副开心的样子。

    顾杳然:“矜矜,你现在在哪里?”

    “机场。”

    常矜的话又一次让顾杳然慢下脚步,他其实已经快走到出口了,耳朵里,女孩低哑的声音轻轻地振在他的耳膜上:“我来接你,所以你快点出来。”

    顾杳然步出最后一道门。

    人群拥挤的出口,他一眼看到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清瘦的肩膀外罩着紫色的针织开衫,露出的小腿柔白纤细。

    “……矜矜,我看到你了。”

    他说出这话时,常矜握着手机转过头,刚好看到朝她走来的顾杳然。

    身高腿长的青年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天气渐渐凉爽,他穿着黑色v领毛衣,干净的白衬衫尖角探出来,衬得那截脖颈肌肤盛雪。

    他冲她笑了。

    常矜失神地握着手机,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了过去,猛地扑抱上去,双臂揽住顾杳然的脖颈。

    被温柔熟悉的鸢尾花香气包围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点想要落泪。但常矜忍住了,她眨掉眼前腾起的水雾。

    顾杳然也松开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抱紧了她。

    机场里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无数形单影只的人在出口处汇聚成双,没人会特别留意这里的一对紧紧相拥的爱侣。

    夜色深沉,常矜和顾杳然在酒店的房间门口接吻,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床上。

    顾杳然半靠着枕头躺在床上,常矜则是斜躺趴在他的腿边,手指顺着腰际推高他的毛衣和衬衫,露出线条紧实的腹肌。

    那上面有几道很短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却能看出之前的残迹,加上他皮肤很白,所以对比更强烈。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手指摸到那一处不平整,却还是心疼地蹙紧了眉:“我怎么感觉之前没有这么多?”

    顾杳然低笑:“那是因为之前你没有离这么近看过。”

    “一直就是这几道,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顾杳然看出她的怜惜,于是眼神更缱绻,手掌覆住她的手,“练武难免磕碰,有伤是很正常的。”

    常矜没有接他的话,被他压着的手动了动,再一次沿着起伏的纹路抚摸过去。

    这一次,意味却变得不同。

    常矜垂着眼不敢看他,动作却很大胆,直到她听见顾杳然的声音:“矜矜。”

    常矜这才抬头,顾杳然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随意作乱,眼眸里波涛暗涌。

    他哑声道:“……别再摸了。”

    常矜又侧眸,躲开他直视过来的眼神。

    她听得出他的克制忍耐,但是她却不打算停下来。

    他们进来得急,酒店房间里的灯光都没完全打开,只有透明的浴室里亮着灯,影影绰绰的光扫到床铺尾,还是很昏暗。

    常矜望着他,动了动唇:“杳然。”

    “你想的话,我们今晚可以试试。”

    说着,常矜双手揽上他肩膀。

    顾杳然被她按在床上,手掌托着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摔下去,眼神却慢慢暗了。

    “矜矜”顾杳然看着她,声音温柔隐忍,“你先起来。”

    常矜:“不要。”

    常矜看着他:“只是摸一下也不行?”

    顾杳然的喉结微微一动,他叹息:“那就一下,好吗?”

    常矜的目光微闪:“伸进来也可以。”

    顾杳然的克制和耐心终于耗尽,他不再忍受她的撩拨,而是在她说完这话之后把她搂入怀中。

    月光繁盛,穿过薄如蝉翼的纱帘落在人影交叠的床铺间,像是在棉被上开了一丛丛不知名的花。

    棉絮柔软起伏,奇异地显现出樱花色泽,月光般的海潮涌上岸边,在凹陷处留下一滩水泽。

    顾杳然慢慢试探:“是这里吗?”

    常矜没有回应,她有点失神了。

    洁白光滑的树枝上,樱花细细密密地抖着。月光淅淅沥沥地淋在花瓣上,被捣碎成绵长的浆。

    棉絮铺陈而成的原野上,海水倒灌,山丘间的沼泽积了一汪月光。

    顾杳然仰起下颌去吻她。

    房间外的秋夜寒凉,带着沁入骨髓的微冷,房间里的温度慢慢攀升。

    抽气声变得急促。

    莹莹如玉的枝干剧烈摇晃起来,腾起一抹云雾般的粉色,颤抖。

    她低喃:“不不要摁”

    “杳然等等……”

    顾杳然却没有听她的。

    夜深了,月光变得悠长粘稠,又一次拍岸而来,卷过头顶。

    顾杳然仰头,望着她紧蹙的眉和通红的耳垂,眼里有深深浅浅的光在涌动。

    常矜忍受不了了,她发出近乎是抽泣的声音。

    窗台上,浩荡飘渺的月光顺着纱帘的纹路流泻。

    手指终于离开时,常矜正处于不应期。

    顾杳然把她揽入怀中,浅浅地亲吻她的眼皮,“矜矜乖。”

    他轻声哄她,言语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

    常矜缓了过来,理智这才回升。

    她的脸皮一向很薄,延后的羞耻感袭来,她有点恼羞成怒地掐了把顾杳然的腰。

    顾杳然被掐笑了,贴着她的胸口随着笑声微震,一点也没生气,“舒服了就翻脸不认人吗?”

    常矜也心虚,干完这事之后又悔了,手指变成手掌,有点补偿意味地揉了揉掐他的那一处。

    顾杳然抱着她的手臂肌肉轻微鼓起,常矜感觉自己被揽得更紧,她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顾杳然的喉结。

    仿佛白杨树上垂下的一颗青杏,在风里轻颤。

    顾杳然非常克制地笑了笑,声音微哑:“你还是掐我吧。”

    常矜:“啊?”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常矜不是笨人,很快也反应过来了顾杳然的意思,还搭在他腰间的手掌有点僵住了。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思考的样子有点可爱。顾杳然以为她是在为难,心软盖过滚沸的欲望,他刚想开口,常矜已经严肃地仰起脸看他:“今天不行,这里没有避孕套。”

    顾杳然愣住了。常矜还在继续说着:“也没有润滑液。第一次还是谨慎点,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再开始。”

    “最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如何,一定要做措施。”

    常矜觉得自己说的很认真,但是顾杳然捂着脸扑哧一声笑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笑得肩膀都在抖的顾杳然,以为他在取笑自己,立即怒火飙升:“顾杳然你笑什么!”

    她气到了,挣扎着要从他的怀抱里出来,顾杳然连忙又抱紧了她,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是压不下来:“不是,我没有在笑你。我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你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这些的样子,”顾杳然叹了口气,亲在她松开的眉头上,他双眸温柔,“我可是一点也招架不了。”

    常矜的耳朵可疑地红了。

    她说:“这有什么,总有这么一天的,为了有好的体验,我当然要提早和你沟通一下。”

    顾杳然忍俊不禁:“好,沟通好,我支持。”

    常矜拳头硬了:“我总觉得你就是在笑我。”

    顾杳然就差举天发誓了:“冤枉啊,我真没有。”

    常矜最后还是半信半疑,但倒也老实呆在了他怀里,俩人温存半晌,常矜又突然开口:“还做吗?”

    “不做的话,我想去洗澡。”

    月光从帘外映入,隔着朦胧细纱,把常矜目光闪躲,眼波涟涟的样子都照得分明,她低声说,“这样有点难受。”

    顾杳然感觉喉咙又有点干渴。

    常矜以为会得到赞同,结果一偏头过来,又被顾杳然的亲吻覆住嘴唇。

    “唔”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

    窗外,橘红树叶在夜色里沉淀成暗紫。

    流淌的月光慢慢拉伸树影。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