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无餍鬼餐箱庭
    梦子大概能猜到未婚夫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想用咒术来治疗疾病吧?

    明明只用了一点几乎没有生效的反转术式,竟然就能让他这样柔情蜜意地诱哄自己……

    其他术师的反转术式,甚至能够让断肢再生。

    真可怜啊,无惨。

    没办法出门,脱离了世俗的脚步、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只能在狭小的房间中忍受日复一日的痛苦和恐惧,感受着渐渐走向尽头的生命。

    在这种时候,突然从未婚妻这里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不过——

    很可惜。

    那点希望,也只是虚无的幻觉而已。

    *

    鬼舞辻家和神官一脉关系密切,在鬼舞辻无惨出生、险些被当做死婴烧死时,就曾请来许多术师为婴儿祈福……

    没有任何效果。

    所以这次在无惨主动提起后,家主请来了五条家的现任当主、现年二十岁的咒术师——五条知。

    普通的术师对无惨的病情,大概是没有办法的。

    但五条家的那个人,有一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六眼。

    咒术师的才能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生得术式也好,所谓的“六眼”也好,只要生下来就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如果是这位家主的话,或许是最有希望发现什么的人。

    约定的那天,庭院里打扫得格外整洁,竹帘被掀起,风难得这样直接地吹到屋子里来。

    即使烧了更多火盆,梦子也能感觉到身旁的无惨在微微颤抖。

    他很冷。

    病情本就加重了,连坐起来都很勉强,却还要强撑着风度,等待五条家的到来。

    梦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微微笑着。

    无惨,

    我也很期待哦。

    她凝视周围焦躁忐忑的人群,似乎已经沉入了另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中,无比宁静。

    *

    [【特殊】你看到了【五条家主】【五条知】。]

    又是这样熟悉的特别提醒。

    不过和许久以前的新年祭典不一样,她这次可以仔细观察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梦子不需要和谁说话,视线始终只落在五条知身上。

    那是一个十分显眼的青年。

    他一头雪色的短发,穿着简单洁净的浅蓝和服,看起来有些散漫,并不在意周围的人。

    最特别的地方,是他用白色绷带蒙住的眼部。

    难道是盲人吗……?

    几乎在这样的念头升起时,青年便似有所感,毫无差错地侧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思绪空白了一瞬。

    外界的交谈声好像也远去,梦子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和他无声地“对视”。

    粉色的嘴唇微微翘起,那个人无声地比了几个口型:

    “不”“是”“盲”“人”“哦”

    ……被看穿了。

    梦子慢慢对他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六眼的无下限术师。

    其他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的顶点,他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她的好奇心,对这位家主来说,也许就像池中绽放的莲花一样……并没有什么意义。

    就像这次的邀请一样——

    没有意义。

    “没有被诅咒。”

    白发的青年只是朝无惨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蒙住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总之非常随意地下了判断。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嗯、我懂,虽然你可能期待些别的什么——不过很遗憾。”

    五条家主沉吟道:

    “没有诅咒,没有咒灵,你只是普通的生病了。”

    听到这样的话,无惨虚假的微笑凝滞了一瞬。

    普通的,生病?

    什么样普通的疾病,连京中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阴阳师都毫无办法?

    ……废物。

    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废物。

    就连这个所谓的家主,也是废物。

    他垂下红梅色的眼睛,收起阴毒的眼神和口出恶言的欲望,嗓音冰凉:“如果普通的咒术没有用的话,‘反转术式’呢?”

    话音刚落,屋内一下子响起了几声轻咦。

    “反转术式?”

    “难道是藤原北家的那个……”

    “……日月星进队……”

    “不。不如说,安倍家和菅原家的……?”

    他们的揣测终结于五条知:

    “鹤谷梦子。”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梦子的脸上。

    梦子:“……?”

    “他身上有你的咒力呢。”

    青年没有管其他人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梦子,歪了下头,语调轻快:

    “你会反转术式?”

    据说当六眼认真起来时,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即使只是不含敌意的对视,也会令人产生浑身都被盯住的感觉。

    明明他甚至没有解开绷带,依然是一副盲人的样子……压迫感已经让他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梦子却有种如在梦中的钝感。

    好像她和周围的人,都隔了一层似的。

    为什么呢?

    “不算。”

    她想了想,摇头:“只是偶尔有一点感觉,但没有完全成功过。”

    说完,又好奇道:“五条大人也不会吗?”

    “梦、梦姬……!”

    众人都不由得感到窒息。

    从六眼出生起,就是注定站在顶点的术师……有谁敢这么问他呢?

    注定站在顶点的术师·五条知,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偶像包袱,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那个很难嘛。”

    他凑到她面前,绷带上似乎是眼睛的部位弯了弯:

    “要不,你教教我?”

    只看得到下巴、嘴唇和鼻子的笑脸,依然十分迷人。

    梦子仰头看着他,却感觉手背上有一股更加熟悉的,刺骨的视线。

    一种奇异的直觉在心中升起。

    余光中,未婚夫那双艳丽的红梅色眼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放在身侧的手。

    无惨。

    梦子对五条知露出一点微笑。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告诉我,好不好?

    “……”

    鬼舞辻无惨坐在梦子身旁,看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身侧,只觉得胸腔中再次涌起翻腾的躁意,令他头脑发烫、呼吸变重。

    这恼火的焦躁,令人如此厌憎。

    他压抑着莫名鼓噪的情绪,胸腔起伏,发出的声音却近似呢喃:

    “梦子……”

    这几近于无的呼唤,却好像叫醒了什么,那只安静垂在身侧的、少女的手,轻轻抬起,落到他的手背上。

    听到了哦。

    像是在这么告诉他。

    在所有人都看着、却没有人知道的世界中,进行了这样隐秘的亲密私语。

    “反转术式,对无惨会有用吗?”

    梦子没有回答那个人的请求,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无惨忘记那个时候对方的表情了。

    只记得他的话语,伴随着一阵幻觉似的耳鸣:

    “这种咒术可以让血肉和断肢再生,但不能治他的病,只能勉强续命……”

    五条家主还在说话,一道微哑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够了。”

    ……静。

    在无数目光中恍然回过神来,鬼舞辻无惨才意识到,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啊。

    胸腔中涌动的躁意,顷刻间变成暴虐的火焰。

    ——六眼的咒术师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完全断绝了他遭到诅咒侵害的可能性……也给他下了一个绝症诊断书。

    这些术师研究阴阳咒术几十年……连梦子也比不上么?

    这样的废物,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他们?

    鬼舞辻无惨厌腻地闭上眼。

    可恨。

    一切……好想全部、全部都破坏掉。

    狂躁到达了极点,可他不能对五条家的家主发怒,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无比艰涩地开口:

    “……不要再说了。”

    ……真可怜。

    她的未婚夫,真可怜啊。

    最后的希望也被敲碎了。

    梦子看着自己未婚夫那张因隐忍而微微扭曲,又显得格外妩媚的面庞,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

    即使如此,明明已经快忍不住要发疯了,还必须这样忍耐着,用温文尔雅的口吻和态度去面对别人……

    她又看了看好似一无所觉的五条族人和被高高捧起、置身事外的五条家主,在这荒诞又充满了压抑的画面中,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乐趣。

    *

    五条家难得来此,即使无惨因病告退,鬼舞辻家主也留住了客人。大概是摸不透五条家主古怪的脾性,其他人都只同青年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和那些嫡支的族人交谈起来。

    梦子却只关注那一个人。

    五条知。

    他雪白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白色的头发垂在额头和耳侧,和来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到他的想法。

    但梦子就是觉得——

    他的脸上写着“好无聊啊,诸君”几个大字。

    等等、那个嘴唇上的光彩是怎么回事?平安京应该没有唇膏的吧?

    这样想的时候,视线中,白发青年那张粉色的嘴唇突然微微翘起,若有若无地动了动。

    唇语识别出的语言也跟着浮现在他的头顶。

    “好”“看”“吗”

    [好看吗?]

    “……”

    被抓到了……。

    梦子清醒过来,镇定地移开视线。

    没关系,只要不回应的话,就代表没有被抓住……啊。

    “梦子。”

    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身边的青年,以及简直像是贴着头皮传过来的声音。

    梦子慢慢回过头,对上一张让人目眩神迷的笑脸。

    “他们还要说很久哦。”

    青年拉下蒙眼的布条,露出宛若无垠天空的蓝色双眼,令人顷刻间被深深吸引:

    “我们去外面说话,好不好?”

    ……先不说那个,你难道会瞬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