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摇啊摇摇到极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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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萌在无极狱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给自己搭牢房,毕竟是要待一百年的地方,可不得用心?听闻神机老人向洛阳去了一封信,阐述了对桃萌的惩处。信被退了回来,朱批娟秀的“知道了”三字,另随信捎来一百金,特意嘱咐,是给桃萌打桩建基的彩头钱,让他一定卖力尽力给自己圈地为牢。咒珈每日子时与午时发动一次,有时候更为频繁,大概那一日,温家家主心情不悦。

    三月十五日,温朔、谢渊和曹云来看桃萌。

    谢渊头上顶着比头还大的包袱,起先,桃萌猜他们要远行,所以带着包袱,直到谢渊把包袱往地上一砸,指着包袱,道:“桃子,这里边有两套新的春衫,别看针脚像蜈蚣,是小师妹熬抠了眼睛缝的,记得添换。还有几样玩样儿、糕点,都是我去搜落的,给你解闷。我检举,我揭发,朔朔什么都没给你准备。黑了心肝!”

    桃萌蹲下来抱住包袱,低头匆匆一扫,那布料是用几百片旧布拼成的——有些像百家布,上面的绣工怕是比曹云的蜈蚣还糙,就像门外汉莽头莽脑刺出来的,他把头闷进柔软的布料里,嗅到清凉凉的冷松香,把脸立刻滚了一下,仰起头,笑道:“谁说师兄没准备礼物,这包裹就是他绣的。你们待我真好。我和师尊会好好守着无极狱,给你们做坚强的后盾。你们要上哪去?”

    三人不言语,你看我,我看你。

    桃萌尴尬地笑笑,拖出一个绵长的、山峦起伏般的“啊”音,“师尊不让你们说对吧?我理解的。祝师兄师弟师妹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来。”

    曹云向桃萌福身,“桃子,你保重。”

    谢渊双臂环胸,手指摸微青的下巴,笑道:“缺什么尽管开口,”他拍拍胸口,“金子管够!”说完,他与曹云转身离开。

    直到另外二人离开几丈远,温朔还停留在原地,沉着黑眸看着桃萌,远处,只剩个模糊背影的谢渊喊了一声“朔朔”,才把温朔喊得动了双腿,却是一步一步往前走,逼得桃萌一步一步往后退。

    桃萌被脚下震碎的山石绊了一跤,一体趔趄往后跌,斜着身子转头一看,都快被逼到崖壁了,那还了得,有上次蒙眼用强转移咒枷的事情发生过,他都成了受惊的兔子,赶紧往反方向折,擦着温朔手臂往前冲。

    谁知,温朔一把扯住逃走的桃萌的袖子,“你很怕我吗?”

    他要是这样认为——

    倒也不是不可以。

    桃萌面子上还是要给自己和温朔留,连连摆手,顺便甩掉温朔的手,把怀里的包袱往上一颠,转过身来,让包袱充当软绵绵、胖乎乎的隔板最合适不过,“师兄,虽然我很想与你们一起出去,但罚既是罚,我会好好在此地改过自新。只是千万要小心行事,一旦受伤,没有医修,就去找邻近城镇的大夫,亦可减轻一点疼痛。你的咒枷,还是一天两次吗?疼不疼?

    “不疼。”温朔低头,仿佛是压抑心中一点小小的情感,又仿佛是逃避被桃萌瞩目,再抬起头,显是已解去心中的挣扎,下定了决心,“桃子,我想——附耳上来,可以吗?”

    桃萌脑子里空白一片,木讷讷地道:“好吧。”

    温朔走过去,压过去,少年人细长脖子因拉伸而使得青紫的血管若隐若现,并折起一道如玉山般棱角有致的折,下巴如蜻蜓尾翼轻点桃萌的肩膀,与他说了几句话。

    桃萌本来木木的,听到一半,便懂了,便悟了,脸上如天宇开霁般艳起来。

    温朔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记住了吗?”

    桃萌连连点头,下巴橡撞年糕的锤,一次又一次,垂在温朔凸起地肩膀骨上,倒是硌得下巴都烫痳了。温朔离开,冷松香也离开,他向后退,冷松香也向后退。

    桃萌下意识地喊了声“师兄”,脚不自觉地就跨前一步,最后,又迫使自己停住。

    “别送,还会再见。”温朔袖中甩出剑意,踩上去,与谢渊、曹云御剑离开金陵台,往魏地飞去。

    魏地原为魏国,是魏国的都城所在。司马灭曹后,曾经的魏国疆土经历过几百年的兵连祸结与外族入侵,早已分崩离析,缩成弹丸之地。但这里仍是魏地之民的根,是曹云的根。温朔以为,如果要找回她与吕祖的回忆,从而找出缚神的“引”,就必须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路御剑飞往北方,越接近魏地,底下的村庄也罢,城郭也好,全都挂满了黑灯笼,门口还扎着穿鲜亮衣衫的纸人,仿佛是有什么重要的庆典。

    有时候,三人落下云头,去城里买酒和吃食,进到最热闹的大街上,发现家家户户门户旁都设藤草编的鸡笼、鸭笼、鹅笼,里边的家禽一个个见到路人打量,全都“扑棱棱”拍飞翅膀,扬得满条街都是鸡屎臭和翩飞的灰白羽毛。

    温朔在一摊子上挑了一座只有指头长短的陶泥人。

    谢渊手里各拎一坛魏地的青梅好酒,头左摆右晃,转来转去,问:“这些都是用来干什么的?朔朔你知道吗?小师妹你记得起来吗?”

    温朔的黑眸扫过街两侧的笼子,“魏民古朴,傩神亦酬鬼,想必是要为某位大人物举行祭祀大典。这个大人物——不难猜。”他看向曹云。

    曹云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地拖着两条细腿,红裙子的摆在她绣鞋边如穿梭的蝴蝶,“三月初三是先生五百年圣诞的日子。魏地之民崇尚先生,将他视为苍生之护。正是因为崇尚先生,我这个跟在先生身边二十二年的笔吏才——流芳百世。魏地之俗,是要供上上万牺牲才可行典礼。五百年是个整日子,怕是有人牲都不一定。”

    “杀人牲?嗬——你们魏地可真是够——古朴的!”谢渊把那个“野蛮”吞了回去。

    温朔低头凝思,“三月初三,道盟要重选七星官,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引’,并毁之。若不得,退而求其次,也必须守住那根缚神线索,不落到他人手里。”

    “你是怕有人挤下师父,坐上七星官之位,就逼着师父将线叫出来是吧?”谢渊手臂一抬,将两坛酒单臂揽在怀里,锤了温朔肩膀一拳,“怕什么,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中就推一个人出来,也择个官当当。”

    曹云问:“可能吗?”

    谢渊眼珠子闪闪,“怎么不可能?我们挑出参宿与世家的肮脏交易,捣毁鄢陵济慈堂的买卖窝子,查出杀害参宿的凶手,抓了九命猫,又杀了从无极狱逃出来的那么多妖邪。我们鬼宿正在像我的金砖一样闪闪发光,除了桃子这个——”谢渊被黑眸死死盯住,立即改口,“解语花,鬼宿就是一颗完美无瑕、冉冉升起的新星,‘哗’一声划过夜空,刺瞎了道盟长老们的眼。”

    温朔说:“谢渊,我以为,我们还是着眼眼下的任务要紧。想一想,怎么找到与小师妹过去有关的人和事。”

    谢渊一皱眉毛,“你也有才尽之时?一点头绪都没有?”

    温朔道:“我查阅了魏国史官们留下的史作,奇怪的是,那上面没有任何小师妹的记载,连她曾经住过的甘露宫也没留下一砖一瓦。我肯定,她是被有心人故意抹掉了痕迹。”

    谢渊想了想,鬼鬼一笑,问:“正史里找不到。野史里找过没?”

    温朔冷着脸道:“正史易寻,野史千七百中,大多为杜撰,且都是违禁物,哪里去寻?”

    谢渊又问:“起居注可有?”见温朔一脸蒙,立刻笑道,“亏你还是世家子出身,不知道贵族女子一言一行都有记录。哦——你家可能是与我家不太一样。比如我母亲吧,每日何时起床、梳头、吃饭、午睡都会由女官记录。要是——呃——那个——就是被召寝,钻被子了,那接下来一个月,就算是吃了一片笋、一瓣橘,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小师妹贵为公主,这种东西肯定有啊!”

    温朔干干脆脆道:“亦不见此类记载。”

    谢渊耸肩摇头,大声“哎”道:“那就是大海捞针咯。你说是有人故意抹去她留存在世间的一切东西?嗬——这人肯定恨小师妹不轻!这又提供了另一个考虑的角度。小师妹,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这辈子得罪过什么人?必须是天大的仇天大的怨那种?”

    曹云此刻正盯着酒幌子底下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陈四蜜饯、四面果子、四油果子、四冷脯,她看着那些吃食,恍恍惚惚,挪不开腿,也堵住了耳。

    “追忆往昔是水到渠成之事。我们初来魏地,周遭种种总会勾人心境。不如先让小师妹冷静一下。”温朔看向酒幌子上一个“魏”字,不像招牌,倒像是旗帜,“我们就这茶寮歇歇脚吧。”

    三人在一张厚厚油腻的桌子边坐下。一落座,温朔就小心翼翼掏出揣在衣襟里的陶泥人,又掏出一粒碎银,推到桌边,对掌柜点一点头,“赔你筷子的钱。”言闭,抓了把筷子,指尖飞出的刀锋,把十几根筷子削成不同粗细的尖,低头刻起了陶泥小人。

    谢渊要了店里所有的东西,一样上一盆,把盘子叠了三层,“小师妹,你一定很想念家乡的味道,快吃!”

    曹云低头找了一圈,在茶寮边一个洗茶具的水吊里接了点凉水打湿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手,捻一颗生姜梅子在口中含住,吃完,用手帕掩嘴,吐出一颗核在手心,道:“我从未吃过宫外的东西。他们不让。事实上,因为要保持极薄极瘦的神女之姿,我每月都辟谷半个月,宫里的东西吃一口就得丢开了。这些东西没有宫里做得好,却可就是让人念念不忘。”

    “那你多吃些。”谢渊把盘碟子往曹云面前推。

    “这么多哪吃得完?”曹云从怀里拿出一个绣包,捡了几盘没动过的精致的东西放进去,仔细扣好盘扣,又朝谢渊伸出一臂,又尖又细的指甲对准谢渊,“借些金豆子。我给沈夫人送去。”

    温朔从自己的活计间抬起眸,问:“鄢陵的沈夫人?”

    曹云点头,“我自去见她,实在对她的遭遇难以忘怀,就与她通过两回信。第一封信,她说,夫家逼着她改嫁。我寄回五十银。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她说婆家收了银子,虽然暂时不让她嫁,却话里话外逼问她是否有相好。她又想为未出生的孩子求一个名字。我看到这些糕点,就想给她寄些过去,再寄些金豆子。金豆子小巧轻便,又值钱,让她藏起来做私房之用。只是还差个名字。”

    谢渊“嘿嘿”一笑,“这种事,自然要我们的朔朔出马了,一个名字,文曲星投胎啊,不就是信手拈来吗?”

    温朔用削尖的筷子刮下一层木屑般的薄泥,陶泥小人的脸变了,他手上不停,道:“儿女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