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舒城,即将出使江东的蒋干绕路来到这里。
虽然蒋济也姓蒋,可蒋干依旧觉得能带领两淮之士壮大的只能是周瑜。
他来到城郊周氏庄园坞堡时,这里果然弥漫着一股药味。
蒋干径直入内,周氏族人不敢阻挡。
果然池塘凉亭下,看到了一袭白衣手握竹简的周瑜。
周瑜也诧异蒋干的到来,放下竹简快步来迎:“子翼何以至此?”
“我就知道公瑾绝不可能早亡!”
蒋干上前抓住周瑜双手晃了晃,上下打量周瑜,见他气色健康不由安心:“若无公瑾,我两淮之士何以立足于新朝?”
“子翼抬爱了,我不过败军之将,岂敢奢望其他?”
“公瑾不可自轻。”
蒋干牵着周瑜回到凉亭,看了一眼周瑜阅读的竹简、帛书,察觉一卷帛书已装裱成卷轴,上面誊抄的字迹是金简书。
一瞬间,蒋干心脏不受控制的停滞了片刻。
随着呼吸,心跳又正常起来,回头看周瑜:“公瑾何来金简书?”
“因公事所得。”
周瑜解释一句,示意蒋干落座后,周瑜就问:“敢问子翼,淮南王可会追究讨虏将军家室亲族?”
这个问题必须要先问明白,孙策视他为结义兄弟,孙策的母亲也视他如儿子。
搞明白这个问题,才能决定他的立场。
蒋干就说:“淮南王秉性宽厚,并无大肆诛连之意。但是孙氏这些年积累的财物必然抄没,这是必须要给大司马的交待。”
土地、部曲仆僮、布帛可以瓜分,但容易运输的黄金、珍奇奢侈品就必须运往关中。
周瑜听了松一口气:“人无事就好,子翼来此寻我,可有教诲?”
“不敢教诲,只是希望公瑾出面,与张子布协力,以协助淮南王接管江东各郡。”
蒋干说着左手挽起右手袖子,右手指着南边交州方向:“公瑾也知,交州牧袁谭已然丧胆,不敢与大司马交锋。江东之众若顽隅负抗,不说两淮十余万大军,交州亦会出兵助战。到时候天下广大,江东之众何处可依?”
交州参战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堵死反抗份子的退路。
没法退往交州,那只能被剿灭。
周瑜听了点着头,也挽起自己双袖,来到凉亭一角伸手揭起布帛,露出长琴。
他坐在琴前试着拨弄琴弦,用手掌轻轻压在琴面止住各种弦音:“我此前想过天下速定,未曾想过会是从扬州开始。”
天下速定,必然是一个个势力崩解。
江东坐断一角,未尝没有乘势壮大的机会。
可曹操崩而不溃,结果率先出兵讨伐曹操的江东军却先瓦解了,这是周瑜无法接受,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周瑜侧头看蒋干:“子翼啊,自大司马斩获匈奴十万级时,我就知道这一日或早或晚而已。现在想起来,实在是不甘心。”
蒋干也明白周瑜的意思,内战强不是真的强。
谁统一天下,接下来必然要跟诸胡开战。
那位大司马不以常理行事,大家还在屋子里乱斗的时候,人家跑到院子外砍死了许多土匪。
还把这些盗匪的首级收集起来,生怕其他人看不见一样。
那么院子里、屋子里其他人还打不打?
正常来说,谁统一天下,再讨伐诸胡,斩杀几万级,迫使诸胡上表请降;以这样的对外功勋夸示天下,自然会得到统治天下的真正认同。
黑熊随意开战,就窝在关中,就那么取得了统治天下的最终大义。
从斩获匈奴十万级开始,许都天子就真的不重要了。
斩首十万级的威慑力,能保护天下,也能威胁天下。
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步,周瑜不觉得意外,理智上完全可以接受。
可感情上不愿接受,但好处是很多的,起码先崩解的江东军,融入淮南王国后,也就能跟着淮南王国融入新朝。
周瑜、蒋干相顾无言,周瑜至今还是难以释怀,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口气。
见此,蒋干就问:“公瑾可是为孙、徐二将而叹?敢问公瑾,孙讨虏可有隐诛孙征虏、徐平虏之意?”
周瑜默然,总不能为孙权解释,说现在没有动手的心思和迹象。
见周瑜样子,蒋干感觉周瑜还算有良知,没有昧着良心一味为故主孙权辩论。
周瑜的沉默,蒋干也是心中释然,就说:“此前孙徐二将别无选择,如今不过是自保罢了。这是孙氏本就存在的缺陷,非公瑾智略不足。”
如果周瑜智略真能解决那么多问题,那也就不会有孙策遇刺一事。
周瑜的默然态度,蒋干其实是很爽的,这等于默认孙权有隐诛堂兄孙贲、表兄徐琨之意。
这为江东诸将推翻孙权提供了道义上的支撑,未来落户关中时,也能少受歧视。
关陇的官吏士人们,肯定会攻讦江东军出身文武的私德。
现在周瑜的默认,会补上这?漏洞。
蒋干是真的很高兴,就对周瑜说:“江淮纷争已定,张子布已拜为国相,以公瑾之才器,当拜领淮南中尉。唯有这样,才能均衡张子布之势,此公刚强,若有公瑾在,可使江东速定。”
郡国中尉等于郡尉,换算到汉帝国,相当于大司马+太尉。
“败军之将岂敢奢望中尉高位?”
周瑜立刻拒绝,又说:“若是能为江淮和睦出一份力气,我岂会惜身?”
周瑜有他的顾虑,感觉这种时候转身就加入对方阵营并获取高位,未来很难解释清楚其中的变化。
他也疑惑,张昭怎么就这么着急,竟然连吃相都不顾了。
蒋干就问:“难道公瑾不知关中杜畿、苏则之事?”
周瑜听了歪头看蒋干:“子翼的意思是,张子布担忧成为杜畿、苏则之流?”
见蒋干点头,周瑜眯眼就问:“难道子翼眼中,大司马就连这点容人器量都无?”
蒋干陷入思索,渐渐摸到一点思绪,抬头去看周瑜。
周瑜猜到蒋干的思绪,就轻轻点头:“大司马器量恢弘志虑高洁,如今看着不喜杜畿、苏则,难道他就喜欢其他人?祸福相依,张子布既然走了这样的路,那我就该走另一条路。”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
蒋干抬手揉揉脸,沉眉:“恐怕是公瑾与我多虑了。”
“就大司马那样的人,如何多虑也不为过。”
周瑜抬手拨弄琴弦,抬头看凉亭内打旋的一只绿色蜻蜓,低声告诫:“子翼啊,切不可居功自傲。”
“不敢。”
蒋干也去看蜻蜓,突然莞尔一笑:“公瑾出身名门,却是败军之将;我虽有些功劳,但多是言辞之功,未来岂会被大司马惦记?如公瑾适才所言祸福相依,这未尝不是你我的好事。”
周瑜听了不语,只是双手拨弄琴弦。
作为败军之将,未来的他,注定是个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