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迟修仍旧温和，他的头发变得有些长，眼镜的黑框上出现不少磨损，比起半年前，如今的他多了分看淡万物的随和。
这样的随和不是脾气好，性格儒雅，而是什么都不愿意触碰的随便。
季迟修嘴角上扬，抬手抚摸她的脑袋：“我没怎么，我很好，只是想说你真了不起。”
“但你说过这样的话。”朝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很随和，又似乎带着牵绊，显得极其沉重。
她想到调查过的结果，其实不能称之为调查，只是将名字输入浏览器，然后百科中出现他的信息。
季迟修家境普通，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在读书的时候就展现出极强的天赋，上大学前跳过好几级。
后来顺风顺水，一路成为国家生物研究院的院长，是学术界不可忽视的大人物，尤其年纪轻轻，日后发展更是前途无量。
但他突然的辞职震惊了所有人，他的好友透露，他需要好好的休息。有人猜测他患上某种精神类的疾病，也有人说他是厌倦了一切。
朝景看不出季迟修有什么问题，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她只知道这个人很好，无怨无悔地带她住院，甚至因此被医生责怪也不反驳。
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这个人的以前是什么样，她没有相处过。
季迟修拿起代表新天体的珠子，用手背扫掉桌子上的雪：“我们的宇宙是很奇妙的，怎么说呢，我们生活在三维世界，往上，有着更高的生灵存在。就像我们吃掉一颗苹果那样，四维生灵轻而易举就能够吃掉我们。”
他又笑道：“你对这些不太懂吗？我好像确实说得复杂了，以前我很少给学生讲课，现在我连说话都忘记突出重点。”
“神秘的宇宙就像我们看电视那样，哦，是动画片，编剧写完一段故事，导演和许多工作人员制作出相应的动画，主角可能是小兔子小老虎。”
“你看啊，小老虎是吃兔子的大坏蛋，从我们的角度看，这是根据动物习性演变出的故事，只不过动物实际上是受导演支配。”
朝景看着他：“看动画片我很喜欢，但我知道它不是真的。”
“你是以观众的角度来看的，”季迟修笑笑，“如果你是小老虎，你可能想象得到，自己认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实际上都是被支配的吗？”
“你在为了生存捉小兔子，因为是动画片，所以不会很血腥，你只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失败，但不知道这些都只是剧本，更不知道有观众对着你的失败哈哈大笑，嘲笑你的所作所为。”
朝景的身体发僵，是她理解的观众吗？季迟修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她不应该让他继续说下去，就当他在点醒她，他再说的话，或许会遭到报复！
“叔叔，我知道了，”朝景站起身，“说起来，我真有点不喜欢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她们会惹很多麻烦，但其实我知道她们可以不用做这些事，是写出剧本的人这样安排，她们不能选择。”
“所以我不会嘲笑她们，也许我也跟她们一样，就当有许多观众在看吧，嘲笑也好，说我笨也好，但我不知道，也不会被影响，我会继续做我要做的事。”
朝景在提醒季迟修，她已经知道了，请不要继续说，谁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存在在看着这一切，其中包含着的，是喜欢还是怨恨。
“我走了，叔叔再见。”她说着，转身就走。
“啪嗒！”
那颗代表天体的珠子掉到地上。
朝景回头，季迟修莞尔：“可以抱一下你吗？朝朝。”
朝景看了又看他，点点头，张开双臂抱住季迟修。
季迟修紧紧抱着她：“有很多人想要伤害你，你战胜他们，站在最顶端，真了不起，你不知道，你比你所看到的还要厉害……”
与此同时。
小反派直播间。
“还要……还要厉害……你……”
“很厉害……很……请记得……”
季迟修的话机械性重复，屏幕不断闪烁着雪花和各种乱码。
“请记得……”
唰！
屏幕彻底黑屏，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游戏公司的图标，在黑屏中闪烁，久久没有复原。
［怎么回事？又是BUG？我真是服了！现在的程序员是救过公司老板的命吗？］
［好、好像不是程序错误，这页面通常在游戏通关后才出现的吧？］
［这也不合理呀，现在算哪门子通关？］
［算不算安慰？去论坛看了下，所有云养角色全部黑屏了，可能公司炸了？］
［是要关服吗？搞什么啊？我真会去公司抗议！］
［游戏内的时间和外界流速不同，几分钟就有可能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公司怎么回事？］
众玩家纷纷不满抗议，到论坛才发现，所有玩家和云养角色的联系都被切断，屏幕都是黑屏，只有闪烁的尖塔标志。
无数玩家要官方给个说法，然而官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另一面。
“你很厉害，请记得……”
朝景拥抱着季迟修，听着他愈来苍白的话，在他缓缓吐言时，只听一道清脆异常的玻璃破碎声响起。
在那声音响起的霎时间，季迟修忽然变成无数个晶莹剔透的小方块，小方块的色彩鲜明而边界清晰，让他宛如卡通人物一般。
构成他身体的无数小方块哗啦啦地掉在地上，然后如烟花般炸开，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了……
朝景彻底愣住，手指忍不住发抖，季迟修就那样在她的面前消失了。
她嘴唇颤了颤，忍不住后退，脑海中清晰地回荡着季迟修的话。
“请记得……尖塔游戏公司……”
朝景双手捂住嘴巴，瞳孔紧缩，那是什么？这一切的幕后主谋？是它让季迟修消失的？因为季迟修捅破了这层关系？
她浑身的血液上涌，头皮发麻，短促地呼吸着，她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是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那种总是在她周身的温暖没有了。
脚忽然踩到什么，她弯腰捡起来，是那颗代表新天体的珠子。
“哗啦啦……”
“嗡嗡嗡……”
空调运作的声音陡然变大，朝景猛地抬头，地面的雪迅速被空调吸走，沙发、茶几、衣柜、电视……所有的东西变成虚影一般被空调吸走。
地毯也变做虚影被吸走，朝景一个趔趄，再眨眼，她站在街边，雪势猛烈，狂风呼啸。
她转头看，那座出租楼也不见了，都消失了。
朝景的身体战栗不止，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拿出手机，搜索“季迟修”，显示结果是空白的，百科中没有这个人，这个世界也没有这个人，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读沉青的遭遇，觉得愤怒，而当她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怕。
她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她以为强大的敌人会是更高一座山，事实上，敌人就是世界，可以轻易抹杀任何人都存在，轻易地扭曲人们的认知。
朝景紧紧抱着膝盖，脑袋埋进胸膛里，耳边只有呼啸的寒风。
时间在寒冷中冻结，破碎；黑暗席卷天空，路边的太阳能灯没有亮起，很远很远的地方，某家小卖部亮着灯光。
朝景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雪花还在不停地掉在她的身上。
“叮铃铃……”
电话铃声惊醒了她，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拨通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你好，朝景，我是檀知诚，总决赛将于帝都举行。”
朝景默了默：“什么时候？”
“半个月后，我建议你明天或者后天出发，因为我们需要做其它的事。”
“谢谢，我会的。”
朝景放下电话，深呼吸，扶着墙壁站起来，看向手中的珠子。
她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让季迟修白白牺牲，再磨蹭的话，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季迟修应该知道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如果一开始他就想要告诉她这些，那么所谓天体学说，必有深意。
朝景走在回家的路上，琢磨着。季迟修提到很重要一点：尖塔游戏公司。根据她之前的猜测，只有游戏的的受众叫做玩家，两者能够契合。
同时，季迟修知道他点明游戏这点后会消失，所以才在之前费那么大的力气，拐外抹角从动画片入手。
导演、编剧、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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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莫非季迟修是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和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剧本？
朝景停住步伐，大脑飞速运转，以能力判断，之前的旧留声机和现在的游戏公司都可以改变人的认知，那么，她暂时可以认为，旧留声机就是游戏公司对吧？
尖塔游戏公司要杀她，不要纠结原因，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剧本，公司大可以写一出让她死亡的剧本，根本不需要费劲。
是剧本出现了意外，什么样的意外？朝景望向浓稠的深夜。
是意识，她拥有自我意识。
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并且思考。
就是说，公司写了一出剧本，但剧本的人物拥有自我意识，导致剧情发生变化，以至于公司不得不冒着风险补救。
而这种变化带来的危害之大，让公司宁可暴露自身也要解决，她想，那些她身边的玩家早就看不到什么了吧。
游戏公司要解决危害，选择坚持不懈地杀她，也就是说，她会对公司带来危害。
朝景心脏跳得飞快，逼迫自己全神贯注地思考下去。
她产生不属于剧本的自我意识会带来危害，公司选择亲自动手，而不是改变剧本，意味着剧本已经改变不了了。
因为产生自我意识的不只朝景一个，隐晦提醒朝景的千纱，如果千纱没有足够强的自我意识，公司大可以直接控制她，当然，也有玩家监视的威慑在。
还有点明真相的季迟修，公司大概也想让他亲近她，然后杀掉她，季迟修用某些方法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与公司的存在，于是告诉了她。
或许还有其他人产生自我意识，但一个两个人脱离剧本掌控，本身就足够让公司警惕。
如今，公司不让玩家看到，亲自动手，那么至少在公司看来，这么做利益大于损失，或者可以弥补损失，而她即是损失的源头。
现在公司撕破脸不再隐藏，之后只会更不择手段，更疯狂。
而公司不会像让季迟修消失那样，使她消失，证明这种招数对她不管用，如果……如果公司伤害她身边的人呢？
朝景紧皱眉头，不，她不应该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千纱有句话是对的，这样手眼通天的公司会费尽心机杀她，那么她本身的能力一定足够让公司忌惮。
她必须找到自己的真正力量，现在她拥有什么呢？对了，是黑色面板。
一开始就点明了的吧，尖塔游戏公司，帝都的那座尖塔，或许就是公司的意识化身。
朝景想，她必须去帝都，啊，总决赛！总决赛是在帝都举行！
朝景重重地抹了把脸，继续向前走，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大概率会让无辜的人被牵连而消失。
现在回头想想，以尖塔就是游戏公司的化身这个方向看，席莱当时和尖塔签了什么协议，才让尖塔答应帮她？
根据记录看，席莱是自然死亡，也没有什么反噬，真相还得去尖塔内部看。
朝景忽然停住步伐，不知不觉就走过头了，转身往回走，她注意到墙壁张贴海报。
是服装宣传海报，那套衣服能让初入社会的职场小白变得成熟精英风。
朝景脑中灵光乍现。
成熟？
不妨这样想想，她没修行之前就是个小乞丐，只能扒拉垃圾桶苟活，会不会这个让公司忌惮的“她”，不是现在的她？
“它们叫你反派，想来是和我这个正派对立的，它们说你做过非常多的坏事，嗯……其中提到了‘最后开服’‘打赏’的字样，还说你杀死过我，不止一次，但现在你的又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太懂这个。”
千纱的话重新浮现在朝景的脑海中，既然是游戏最后开服，那么代表以前开服过很多次。
前几次的游戏开服中，她跟现在不一样，不仅是自我意识，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剧本之外的。
还有哪里不一样？等级修为？思想？
朝景想起数次看到过的属于自己的人脸，像长大些的她。
她定住心神，迅速回到城堡，以精神力探查第五层最后一间房，那里仍然是蓝色的虚拟空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转而，她想起大尺山脉的那棵大树，其中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