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裁判员纷纷点头给出最后的分数,记分员确认无误后带着袖章的工作人员一左一右解开围在栏杆周围的铁链等候多时的围观群众一窝蜂地涌进露天天井。
他们首当其冲的目标,自然是最后那碗蜜汁东坡肉。
可把人快给馋死喽。
考试的菜品分盅品辨,但是那些没有抢到五花肉的群众,端着装有其他考生菜品的盅子却一个个扭头朝苏楚箐这边看。
那一锅肉散发出的味道不仅仅将其他几考生的菜品全部压制下去而且瞬间就充斥了整个湫隘的天井,钻进屋檐下每个人的鼻子,再回转到喉咙、口腔。就像一缕雪粉瞬间融化,化成满口的口水肆意流淌。
这道肉用了重酱、重糖还用葱姜爆油再逼出肉油,所以肉块深红,汤汁深红香味绵密,滋味浓重,肉块晶亮,汁液浓稠。
苏楚箐用铁勺盛肉。已经完全焖煮到软糯绵密的肉块,腽肭柔韧被汤汁浸透变为砖红色的猪皮连带着完全逼出油脂的肥肉像是弹嫩的沿着铁勺duang地滑进一人食的精致小碟。
最后她举起汤勺,在肥瘦相间的东坡五花上淋下浓厚粘稠的特制酱汁。
油花在瓷盘里散开,深红的酱汁延展流淌,直至将柔韧的猪皮完全覆盖,又慢慢沿着猪肉平滑的横截面溢漫滴落,在肉块周围蓄起浓厚汤汁的不规则半圆。
光是从色香两方面看,56号师傅的这道蜜汁五花肉就胜过在场的太多人。
但仍有人心中带着狐疑的态度就像看病信赖年纪偏大的老中医在各行各业老人总是比新人吃香吃过饭比吃过的盐都多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穷年累月的积累是技艺难以跨越的鸿沟。
更何况
就不像会在厨房做事的人哇!
直到最先端上盅子的群众用木筷夹起沾满酱汁的肉块脑袋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送入嘴中舌尖将绵软的五花推到合适的位置上下齿轻轻咬合。
“!”
脑海中的烟花瞬间引爆。
酱重肯定会偏咸但是重糖可以中和咸味。两重味道混合一起就成了一种浓烈得具有爆发力的味道。再加上五花三层肉质的软硬相夹肥糯与酥烂的交替互换嫩滑肉皮包含凝脂的衬托咬嚼之下吮咀之下瞬间可将肉香、汁香、油香、糯润、鲜咸、甘甜喷溅得满口、满喉。
想要细细品尝但麻将块大小的猪肉又能有多大咀嚼片
刻后囫囵吞下,再次夹起,却发现碟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下几滴醇浓喷香的酱汁,无声证明刚才那道绝品美味存在过的事实。
“油浓酱赤,人间极品啊!”
品尝过的食客,无不例外,视线又放到那口锅里,希望能有剩下的再多吃几块,但等在后面排队的人络绎不绝,那还有剩余的机会。
第一时间冲出观众席位的燕印桃与宋家萤自然也排到了,苏楚箐给她们舀了巨大两块,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中,宋家萤神气地捧着浅口碟,找了处干净的桌子,她却没有立即开吃,而是从嗅觉到视觉,用心记录下这道菜给予她的观感。
不一会儿,笔记本上就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品尝过这道蜜汁五花肉的群众,久久没有离去,甚至有人不顾形象地举着瓷碟,用舌头将混合着猪油和肉香的汤汁舔舐干净。
“这道菜看着要比杨师傅的蒸鱼简单,实际上却是就简提精,融合了炒肉和红烧肉的长处。”
“不止如此,沪帮焖肉的长处在这肉中也可见到。”
“……”
备受打击的杨大壮,解下罩衣,板着脸,大伙原以为他快要离开,他却一言不发,也排到分肉队伍的最后头去了。
排到杨大壮,刚好是锅里的最后一块东坡肉。
多要了些酱汁,杨大壮就站在苏楚箐的灶台前,连汤带肉一口吃下。
猪肉已经完全被煮烂了,肉质纤维松散,外表的形状却不散。
外行人吃味道,内行人吃门道。
按理说炒肉爽口,但瘦肉缺少肥油的浸润,在熬煮的过程中容易发柴,没有大块的红烧肉软糯;红烧肉绵软,但肉块比普通炒五花厚,肥油会难以彻底煎逼出来,容易让人发腻。
但自己手里端着的这块肉却一下子摒弃了炒肉和红烧肉的缺点,只剩下食材,猪肉,纯粹的优势所在。
这是对猪肉登峰造极的理解,是对刀工、火候、调料,甚至烹煮的锅型,几尽变态的如指诸掌。
他的道太浅,只是开了个头,就洋洋得意,顾盼自雄。
杨大壮静止的时间太久,大伙声音安静下去,想听听他又会有何种评价。
却看见魁梧奇伟的大汉放下瓷碟,朝着比他小上一二十岁的姑娘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才沉默转身,推开挡道的食客,若有所悟地走了。
苏楚箐为了今天比赛方便,穿着天蓝色的衬衣,纯黑的长裤,丝绸般顺滑乌亮的头发扎成大麻花辫,一直落到屁股后面。她看着比各家院子里软玉娇香
的尖果儿还要靓丽,却凭借一道改良过的蜜汁东坡肉,把A市一众出彩的后厨师傅给比了下去。
有人好奇,“这女师傅最终得了多少分?”
正好市商业局的工作人员举着大字报出来,用米糊抹了贴在天井正外头的公告栏上,一群人咋咋呼呼去看,大字报是局里毛笔字写的好的同志刚写出来的,挤在最前头的男同志蹭了满脸满身的墨,但他擡手指着第一名那一栏,激动叫出声。
“满分!56号师傅得了满分!”
……
“嫂嫂你没看到,最开始叫衰的那群老爷们,听到你的成绩,脸都黑了。”
宋家萤蹦蹦跳跳,在前面背着手慢悠悠走着。
考试结束后,市商业局制作证书还需要一段时间,宋家萤提议,苏楚箐便与她们俩一起出来逛逛。
“看着点路。”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燕印桃笑着伸手拉了宋家萤一把。
燕印桃此刻心情也很好,苏楚箐那碗蜜汁东坡肉太过惊艳,满足口腹之欲的她此刻无比幸福。
其实看重资历这件事不仅是在厨界,作为医生的燕印桃也看得多了,她大学其实学的是临床医学,后来顶不住压力,才慢慢转科室,变成了一位儿童大夫。
倒不是说她现在的选择不好,被边缘化、被唱衰的遭遇再重来一次,燕印桃扪心自问,她也没有坚持的信心和勇气。
但今天楚箐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让同为年轻女性的她,也在男人占领主导权的地界,扬眉吐气了一把。
“家萤还专门为你写了篇报道,好家伙,比我上大学时写的论文都长,”燕印桃打趣道,“要不先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再怎么说我以前也在校新闻中心待过几天。”
虽然‘几天’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几天。
“不行。”宋家萤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写的时候她不觉得,细致地将自己对于那碗东坡肉的想法描写出来,回头看,真情实感不假,肉麻却也是真肉麻,但宋家萤却不打算改,在她心中,嫂嫂做的东坡肉,就是她吃到过最好吃的红烧肉,没有之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道:“等我写的新闻上报,到时候,嫂嫂和印桃姐就知道了。”
担心被自己极致赞美的当事人发问,宋家萤直接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辫子一甩向前蹦蹦跳跳的更快,“百货商店到了,我们赶紧去看看,好货去迟了可就没有了。”
眼看小姑娘红着脸,像只兔子撒腿就跑远了,燕印桃与苏楚箐相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的笑意。
苏楚箐好奇“家萤学的新闻专业?”
古代没有‘新闻’这一说更没有专门将近日发生的大事记录下来排版印刷供大众阅读那时候只有负责搜集朝廷各种信息的‘邸报’但也只有皇上制定的官员才有阅读的权限。
“没呢”燕印桃挽着苏楚箐的手臂往前走她今天过来是想要给自己买套护肤品“家印去年报的事历史专业她文笔好看的书也多按理说历史学挺适合她。但谁想这才刚读完大一就吵着闹着要换专业她爸妈让我来当说客但我平时和她打闹惯了能听进我说的才有鬼了。”
“但我觉得换专业这事吧也不是真的不行她要是不喜欢谁逼她也没用。”
苏楚箐觉得燕印桃说的在理“家萤不是才写了篇新闻到时候发出来听听读者的意见不就知道她是不是当新闻记者的料了吗?”
“嘿这倒是个好法子。”燕印桃眼睛瞬间就亮了“要是真的能刊报阿姨叔叔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要是上不了报家萤辛辛苦苦换这个专业也没用。”
自从宋家萤起了换专业的心思就一直被夹在中间的燕印桃越想越觉得苏楚箐就是自己的大福星。
这个朋友不交不行。
“你们再说什么呀?”刚才还跑的没影的宋家萤突然从两人中间冒出来。
燕印桃便将苏楚箐的提议给她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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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遍“你现在就安安心心地准备期末复习转专业的事等文章发出来再说。”
“这可是印桃姐亲口说的。”宋家萤转过脸“嫂嫂你要替我做证。”
“对对对要是真的能上报
“我可没说。”宋家萤摊手却在燕印桃挠过来的瞬间嬉笑着躲在苏楚箐身后“嫂嫂救我。”
三人一路打打闹闹走到百货商场最里面的女士柜台前。
女士柜台占地面积不小正方形地摆在百货商场大厅最显眼的中间钢筋铁架的玻璃柜里整齐摆放着紫罗兰沉香粉、友谊雪花膏、咏梅奶液、上海杏仁蜜、万紫千红香膏……身穿统一工作制服的导购员站在柜台后接待“您好三位女士有什么需要的吗?”
燕印桃点点玻璃柜台找到自己今天想买的“麻烦你把这个雪花膏拿出来给我看看。”
“好的,女士。”导购员利落地推开内里的玻璃柜,拿出铁皮罐装着的雪花膏,扭开盖子,白玉般细腻的膏体露出来,淡雅的花香扑鼻。
“好香啊。”宋家萤吸着鼻子,上半身趴在柜台上,等着印桃姐买东西。
“是的呢,这批雪花膏是厂里刚改良过的配方,更润气味也更好闻,”导购员用指腹沾了点膏体,牵起燕印桃的手,在她手背上涂抹打圈,“您看,这款雪花膏吸收的也快,不会像之前,抹了之后油腻腻的。您底子好,要是坚持每天晚上用,保证半个月就能像您旁边这位小姐的皮肤一样细腻光滑。”
燕印桃旁边坐着的,正是无所事事的苏楚箐。
她本就长的白,为了加强商品外观的视觉效果,百货商场里灯光打的很足,苏楚箐坐在灯管下,清亮的光线投下来,她整个人白的发光,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似的。
导购员以前为了吸引女同志购物,都会说‘皮肤保证比包装上的女明星还年轻’,但今天她算是见识到,真的会有人脸蛋现实生活中就长这样,像是剥了皮的鸡蛋,连细微的毛孔都看不见。
燕印桃好奇,凑近了问,“楚箐,你平时都用啥护肤品啊?”
要不是这款,她就不买了,换成苏楚箐用的,要求也不高,只求能达到她一半的效果。
护肤品?
苏楚箐摸了摸鼻尖,原身倒是有一些,但原身之前都住在乡下,护肤品是稀罕物,她舍不得用,每次就涂一点点,保质期都过了蛤蜊油仍不见底。苏楚箐怕把脸涂坏了,收拾原身行李的时候,就将这些过期了的东西全扔了,至于现在她每天用什么,婆婆上次过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些,雪花膏、珍珠粉,但她还没拆开来用。
这倒是提醒了她,北方的秋天愈发干燥,光靠灵泉水要不行,今晚回去就要用起来了。
“我就早晚洗个脸。”苏楚箐实话实话。
但落进燕印桃、宋家萤和导购员耳朵里,就变成了人比人气死人。
最后燕印桃还是让导购员将这块友谊雪花膏给包了起来,苏楚箐那张脸用水洗可以,但她的脸,光用水洗,估计是不行。
结完账,导购员当场用油皮纸和麻绳包装,宋家萤好奇指着对面的柜台,“那边又是在卖什么东西,咋这么多人都围在那儿看。”
从她们进来,排队的人就没断过。
“那边啊,”导购员弯腰,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几张传单,“是我们百货大楼引进的外国货,全球知名品牌呢,专门卖女同志化妆品,口红颜色又艳又好看。”
宋家萤被说心动了,拿起一张传单,苏楚箐也拿起传单打量,她倒是没有买的想法,纯粹想知道外国来的口红,和她记忆里的口脂有何种不同。
传单上的女明星烫着大波浪头,纯正的大红色嘴唇像是燃烧的熊熊火焰,大气又明艳,黑发红唇,她拿着一根管状的玩意,估计就是导购员所说的‘口红’。
苏楚箐看了眼就放回去了,宋家萤却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多少?二十块?!”
这年头蝴蝶牌缝纫机一台也就四十出头,宋家萤家里原本的那个坏掉了,爸妈咬牙换了台新的,所以她记的很清楚,但现在有人却告诉她一根口红就要卖到二十块,好家伙,都抵得上半台缝纫机。
礼貌地讲传单推回去,宋家萤腹诽,这还不是她能买得起的东西。
燕印桃也觉得贵,三人便没去挤这个热闹,又陪着苏楚箐去市营业局拿了合格证,燕印桃骑车带着宋家萤,与苏楚箐在公交车站分别,各回各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