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彩秀带来的麦芽糖,知微虽然馋,但最终在姨妈要扭开的盖子,给她挖一勺出来的时候拒绝了。
回来的路上吃了太多大白兔奶糖。
班里坐在知微旁边的豆丫,最近刚到换牙期,嘴巴一张来,门牙上坑坑洼洼,还沾了黑糊糊的东西,她说那是蛀牙,洗不干净。知微心疼豆丫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小虫子在她嘴里爬来爬去,也不想变成她那样。
因此,哪怕知微眼睛都快钉在知晏拿糖的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拿着一双筷子将麦芽糖来回搅拌。胶状的金黄色糖浆拉长后又立即重叠,由最开始蜂蜜般的透亮色泽慢慢变白,逐渐变软的麦芽糖像是知微的口水,慢慢沿着筷子往下落,她还是毅然决然,没就着知晏的手咬上一口。
当知微在客厅问到第三百遍,“哥哥,麦芽糖好吃吗?”“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哥哥?”“哥哥,吃糖真的会在嘴里养小虫吗?”“要不你还是给我闻下味道吧,哥哥。”
“哥哥……”
为了让孩子断了念想,今晚能睡个好觉,苏楚箐最终决定晚上做一道沿海地区的名菜,玻璃脆皮烤乳鸽。
这道流传百年的名菜里,就要用到知微心心念念的麦芽糖。
脆皮乳鸽,又称为“油塌乳鸽”,做法复杂。
处理乳鸽、刷水淋油、风干炸制每一步都极为繁琐。
因为是道从寻常酒楼里传出来的菜品,创始人不详,不同流派的厨师做这道菜时,做法步骤都不尽相同。
甚至到如今,一般外面的饭店做都不做了,育才饭店更是将其简化为普通的烤乳鸽。切备熟食本该是墩子的活,但因为黑麻刚顶上去,就由水案代为接手。徐富谋当时剁菜的时候给苏楚箐尝过一块,不仅味道与她记忆中的迥乎不同,甚至连脆皮乳鸽外最关键的‘脆皮’都摈弃了。
苏楚箐做脆皮的手艺,传承的是正统百越流派,后又经过她师傅的改良,将脆皮水进一步简化,改良成寻常人家也能够寻常获得的材料。烤出来的乳鸽外皮酥脆,逼出油脂的鸽皮晶莹剔透,因而又得了‘玻璃脆皮’的雅称。
至于用作晚餐的乳鸽,自然是苏彩秀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的战利品。
苏楚箐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但打开袋子,还是被吓了大跳。
阿姐买回来的乳鸽,竟然没拔毛!
“你咋一声不吭就开始偷摸干活啦。”
苏彩秀见苏楚箐端着盆进厨房,就连忙给俩孩子说了声,跟了过去。刚推开门就瞧见自家三妹愣神蹲在地上
,面前盆里摆着的,正是她先前提回来的乳鸽,上前几步就将大红色的塑料袋口子给合上了。
“他们摊子上卖的,没拔毛的比拔过毛的便宜,但东西都是相同的东西。反正那些个无毛鸽肥的都被人挑走了,按只卖,买些皮包骨的瘦鸽回来也不划算,我便想着干脆把带毛的买回来自己处理。”
给三妹介绍便宜买到的好东西,苏彩秀眉飞色舞,俨然一副骄傲的模样。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我来做饭嘛。你之前没见过这东西,别吓着,给我来弄。”
小时候苏彩秀皮实,在外面抓了啥都要带回来给新妹妹看。有次带回家个奄奄一息的麻雀,翅膀上带了血,她本意是想给三妹炫耀她抓到的稀奇玩意儿,结果放在被褥里却忘记了,等三妹晚上洗完澡被娘抱到炕上,手摸到一手麻雀血,直接被吓到发高烧,说了好几天胡话。
那时候三妹还小,刚满四岁的样子。再之后,苏彩秀就不敢将这些个刀光血影的事情拿到三妹面前做了,家里就算杀鸡,也要在村口的小溪里将鸡拔完毛放完血了再带回去。
苏彩秀着急忙慌,想要将死乳鸽快些挡着,刚握上盆沿打算端到别处去,手就被三妹握住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吓着,”苏楚箐嗔怪道,“要是连阿姐特意买回来的乳鸽都怕,那我还去后厨干什么?每天猪呀、鸡呀,还有比我腰都要粗的鱼,哪个处理起来不是刀上带血,缺人的时候,我都去做了,现在不一样也好好的。”
“真有那么大的鱼?”苏彩秀惊讶,说完才发现又被三妹给绕进去了,“不是,鱼大与你怕不怕血有啥关系,你,现在是真的不怕啦?”
“不怕。”
苏楚箐斩钉截铁,回答的片刻,已经将系上的塑料袋再次打开了。
以前刚跟着师傅学做菜,她年纪小,看不得杀生,的确还怕过一阵子。师傅还开玩笑说从来没见过她那般怕血的人,又不是人,牲畜罢了,但红艳艳的血在她眼里就像是炮仗,碰到手上就要立即洗干净,情况严重还会在身上起些小疹子。
不过再害怕的东西,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也就习惯了。
毕竟师傅是个厨子,从小跟着师傅长大的苏楚箐,就像宫里的老嬷嬷说的那般,也必然是个小厨子。
厨子不拿刀就没有饭吃,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克服。
刚才只是瞬间的视觉冲击,现在晃过神来了,倒也觉得无所谓。
“阿姐还以为我是小时候哭鼻子的小姑娘呢。而且就算当年我的确被麻雀吓的不轻
,那小家伙后来,不还是被你和大哥好生喂养,养好伤放走了吗。这都过去多少年,我要还能被吓个不轻,那才是真的越活越回去了。
苏彩秀讪讪摸摸鼻尖,“麻雀的事,你还记着呢。
苏楚箐低头将乳鸽一只只从袋子里拿出来,笑笑没说话。
原身的记忆,苏楚箐也不是每件事都会有印象。
但就仿佛是《文青八零》的作者,想要让人物角色变得丰满,原身的每个年龄阶段都会发生几件关键事件。而那些事件不仅是推动原书剧情发展的关键脉络,更是后来的苏楚箐了解原身的窗口。
而这其中,苏彩秀从麦田里捧回家的这只麻雀,仿佛是‘苏楚箐’人生故事的开始。
后面接手这具身体的苏楚箐,不仅记得每一分每一秒的细节,甚至在回忆涌入大脑的刹那,仿佛真的变成炕上奄奄一息的小苏三,就连房间里苏老爹扒旱烟的烟味、默默流泪的阿娘滴落在脸上的泪珠、和惹出祸事罚站的阿姐抽鼻子的吸气声都清晰。
乳鸽毛多打滑,带着手套翻到不方便,苏楚箐直接用手拿,血水就沿着白净的手腕蜿蜒留下,眼看马上就到滴到地上,苏彩秀连忙拿了抹布借住。
“你不害怕了就好,掀起袖子,苏彩秀也拎起一只死乳鸽,扒开翅膀确认胳肢窝的羽毛还是温热的,才头向前屁股朝后,整齐地码放在塑料大红盆中,“那些从屠宰场里拖出来的荤肉,还不知道干不干净,而且往水里一泡,血水都完全冲没了,连点荤味都没有,不如自己买回来,至少吃着心里放心。
“而且我今天买的这几只,都是新鲜现杀的,听商贩说还是他们家自己喂的,从小和鸡鸭鹅吃一样的谷子长大,肉不知道有多香哩。
这话倒是没错,阿姐买回来的乳鸽,比育才饭店每次进的货还要肥润些。
乳鸽身上没几两肉,一般以乳鸽为主料做好的菜品,关键是咂个味道。但今天苏楚箐提起一只比鸡崽都要肥硕的乳鸽腿,掂了掂,凭空在心里预估了下重量,估计是可以吃肉吃到爽了。
煤球炉子上的水烧开,趁着还是滚烫的时候整壶倒进塑料盆当中,苏楚箐又在乳鸽上撒了些米醋和食盐,等水温降到稍稍有些烫手的程度,沿着乳鸽毛发长出的方向,用力往下一刷,乳鸽毛轻而易举就掉下来了。
苏彩秀挑了几片漂亮的尾羽,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平铺在厨房窗户下面,打算待会给俩孩子做个羽毛毽子。
没一会儿,满盆的乳鸽就处理好了,苏彩秀揉着腰站起来,刚想将乳鸽
剁成小块,就被苏楚箐给制止,“阿姐,咱今天做玻璃脆皮烤乳鸽吃。
“烤乳鸽?这下却是苏彩秀犯了难。
她会红烧乳鸽、乳鸽煮汤、辣椒炒乳鸽,鸽子炖地蛋。但这烤乳鸽,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刚才还信誓旦旦要来做晚餐的人,瞬间犯了难。
“怪不得你刚才说要我拔毛的时候小心些,不能弄破鸽子皮,可这玩意我不会啊。
“阿姐不会,难道我也不会?阿姐忘记我现在的工作是啥啦?
苏楚箐灵动笑着,从苏彩秀手中拿过围裙,娴熟地挂在脖子上,背着手在腰后系好。
对哦,苏彩秀转念一想,三妹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厨师,还不是普通的饭店,那可是A城的国营饭店,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职位。
这般想着,苏彩秀与有荣焉,“说的也是,那你给我露一手。等我回去也坐在村口炫耀,说咱进城天天也是吃的大厨师烧的菜,可得气气那些下过一趟馆子,眼睛就长到脑袋顶上的人。
说的就是齐老太。
听她的意思,齐焕华心疼他这个住在乡下的娘,得了工资,专程媳妇带着她上饭店。实际上齐老太翻来覆去,说的就是那么几道蒸南瓜、小炒肉,结果她还非要天天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连苏母刚从地里现摘的苞谷都瞧不上,说是乡下人才吃的东西。
呸!
蒸南瓜算啥,她苏彩秀今天还要吃到玻璃脆皮烤乳鸽了呢!
苏彩秀将齐母市侩的模样演的活灵活现,苏楚箐忍俊,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
拿出三头圆滚滚的大蒜,切蒂去皮,与其他去腥的调味料一起与乳鸽搅拌在一起,等乳鸽的表皮和内里都被腌料完全覆盖,架起锅,趁着腌制乳鸽的间隙,苏楚箐调制起了秘制的脆皮水。
白醋陈醋同时倒进碗里,苏楚箐蹲下身,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才找出一小瓶从刘婶屋里带回来的花雕酒。
顾屿衡不喝酒,别人家或许还会放上几瓶年份古早的白酒充充场面,苏楚箐找遍了家里,愣是连一滴酒都没有翻出来。前几天家里料酒用完了,孩子们着急吃饭,苏楚箐来不及出门去买,才找隔壁刘婶借了些。
几滴醇香的花雕酒滴入食醋里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接下来才是这道菜外皮是否酥脆的关键所在。
苏彩秀还来不及阻止,便看见自家三妹铆足了力气拧开罐头瓶掉漆的铁皮盖,用了个干净的铁勺舀了满满大坨麦芽糖出来,下一秒就将齁腻的麦芽糖倒进食醋里了。
甜的糖,加酸的醋
。
苏彩秀原本期待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这该是什么怪味?
苏彩秀心疼她浪费粮食,这小小一罐糖,她可不眠不休整整熬煮了一个晚上,再加上麦糖发酵前,等着小麦发芽的时间,光是做糖,五天日子晃眼就过去了。
但自家三妹毕竟是大厨师,苏彩秀想,再看看,要是不行还得让她来接手。
结果这一看就停不下来了。
腌好的乳鸽,苏楚箐重新用凉水清洗了遍,一直洗到鸽子的外皮上一点调味料的颜色都没有,完全是肉类白里透粉原有的色泽,才用筷子夹着乳鸽的脑袋,整只放进滚沸的热水当中,烫到乳鸽从外表看像是熟了,才立马将鸽子从热水中捞出,用流动的凉水清洗。
乳鸽大小不同,浸烫的时间也不一样,每只都要单独放进锅里等时间好了再拿起来过凉,明明是个繁琐枯燥的活,苏楚箐脸上却不见丝毫的烦躁,反倒还格外有闲心地与苏彩秀唠起了家常。
这可是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开水!
光是手放在水面上,时间稍微久些,袅袅升起的水汽也灼的人受不了。苏彩秀心惊担颤,嘴上一直说着‘看锅里’,后来更是苏楚箐转过头,找她询问家里当前的情况时,嘴巴闭的严实,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结果等十几只乳鸽烫完,整齐晾在通风的阴凉处晾干,三妹不仅手上都没崩到一点水花,葱白的指尖更是只微微泛了些红,烫伤完全属于无稽之谈。
苏彩秀惊叹三妹胆子大,哪里知道苏楚箐当年为了学好这道玻璃脆皮烤乳鸽,烫的满手都是泡,每天都要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才能止疼。
晾起来的乳鸽均匀地涂抹上脆皮水,先前惨白的鸽皮瞬间被陈醋自带的颜色给染深了。不像是烫的白开水,反倒如同刚从卤汤里捞出来,虽然味道依旧是股禽类的臭味,但外表看着却已经有饭店卖的那种感觉了。
食醋含水量高,流动性强,挂不住皮,但加了麦芽糖之后,却像是在乳鸽表皮混了层胶质。
苏彩秀本以为这就是苏楚箐在料汁中加入麦芽糖的意图,结果等晾干表皮的乳鸽下油锅,才真的明白自家三妹能到国营饭店上班是有原因的。
裹满脆皮水的乳鸽在接触到菜籽油的瞬间,原本松弛的鸽皮像是充气的气球,瞬间就饱满紧实了起来,而乳鸽的颜色也由原先的棕色变成了诱人的深红,除了原先调味料的香气外,厨房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甜味,不腻,反倒中和了些许油炸的腻味。
光是看着还在锅中翻滚,没有熟透的乳鸽,
苏彩秀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其实玻璃脆皮烤乳鸽在过油之前还有道烤的步骤。
家里没有烤箱,【空间院子】里的烤箱,倒是在苏楚箐昨晚进去的时候,随着【美食厨房】四级升级成功解锁。
但毕竟阿姐在旁边一步一步地看着,苏楚箐能够保证眨眼的瞬间偷梁换柱,但手里的乳鸽刹那发生变化,也难免不会暴露,因此苏楚箐就在炸制的时间格外延长了些。
四成热油离火浸炸,依靠苏楚箐对油温出神入化的掌控,也同样能够使得脆皮乳鸽达到先烤后炸的效果。
等到苏楚箐将炸好的乳鸽趁热端上餐桌,知晏的作业也刚好写完,知微在外面院子里追着小母鸡玩的满头大汗,见妈妈从厨房里出来,都不用人喊,就弯腰在鸡笼子门口撒了把稻谷,锁上鸡门,自己跑到卫生间洗手去了。
苏彩秀本想在侄儿侄女面前表现的矜持些,结果坐上餐桌,眼睛就钉在那盘脆皮烤乳鸽上了,等苏楚箐脱下围裙落座,蓄势待发的木筷就瞬间夹起那只最大的乳鸽,稳准狠地放进碗里。
平时和大哥在家里抢肉练出的本事,等乳鸽都落入碗底,苏彩秀才想起来面前坐着的,又不是家里的那位,是她可爱的侄女侄儿啊!
松开的筷子刚想将乳鸽重新夹起来,离脆皮烤乳鸽座得最近的知晏,就已经给妹妹和妈妈碗里都夹了只,然后同样也夹起一只放在自己碗里。
这下苏彩秀想将乳鸽让出去都没人给了。
“姨妈吃饭。”
还不知道在苏彩秀心里掀起多大波澜的知晏,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大不了,刚出锅的乳鸽还烫着,绵软的小肉手拿着大人用的筷子,又去夹桌上其他的炒菜。
苏彩秀眨巴眼,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潮意,砖头泥巴糊成的心脏,被一个托儿所小班都还没毕业的萝卜头,搞的柔软不堪。
握着筷子她重重嗯了声,“谢谢知晏。”
毕竟是大小就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估计连乡下的泥巴地都没踩过。
从娄山来的长途大巴车上,人挤人,就算是秋冬天气冷,不开车窗的车厢里汗臭连天。那个时候苏彩秀就担心过,万一三妹家的孩子,嫌弃她这位姨妈是从农村来的乡巴佬怎么办,嫌弃娘做的百家被和她熬的麦芽糖,嫌弃山里的穷亲戚……但所有的顾虑在从育儿所接到两个孩子的瞬间都被打消了。
就像三妹安慰她的,这俩都是好孩子,顶好的孩子。
就算……
苏彩秀心里涌上一阵难过,那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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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来命运的愤懑。就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又如何?
三妹家的知晏知微就是她的亲孩子,估计等大哥瞧见他们,心里同样也会欢喜。
悲伤的情绪只在苏彩秀心里停顿了半瞬,然后就被另外一种更为昂扬的情绪所代替了。
处于焦与不焦之间的乳鸽皮脂,被热油炸到酥脆,原本紧实的鸽皮中间形成了细小的孔洞,牙齿咬上去的瞬间,还能听见从上牙膛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乳鸽的外皮已经完全酥脆了,不仅没有留下丝毫多余的水分,甚至连乳鸽自带的油脂,都随着浇烫在表皮的热油,给完全带出去了。
但外皮的焦脆却丝毫不影响内里的柔软,苏彩秀这次从农户手中收回来的乳鸽,本就是半年生出栏的小鸽,肉质比鸡肉还要更加鲜嫩。因为风干的外皮,这份柔和鲜嫩被完全缩在脆皮之间了。
最初的酥脆过去,牙齿碰到的却是肉汁横流的乳鸽肉。
只是一口,苏彩秀脑袋里便冒出几个大字,外脆里嫩、细嫩多汁。
柔嫩滋润的乳鸽肉仿佛已经完全从家禽这个大类中跳出来了,苏彩秀咀嚼间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禽类的屎腥气,反倒像是在吃一块注了水的猪肉。
明明三妹只是用调味料简单腌制片刻的乳鸽,吃在嘴里却迸发出丰富的层次。食醋在烹制的过程中已经随着热气完全挥发了,随着咸味留下来的,是恰到好处、让人意犹未尽的清甜。
这份甜在麦芽糖小麦清香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些许糖类经过加热才有的焦香,微苦的碳味散去,涌上来的是浓烈且醇厚的焦糊气,比原本麦芽糖的甜味要淡,却更加难以忽视。
脆爽的外皮配上内里爆汁的嫩肉,苏彩秀彻底明白,这道菜前缀的‘玻璃’一词从何而来。
本以为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分食十几只乳鸽绰绰有余,结果等苏彩秀啃完数不清第几只乳鸽的翅膀后,意犹未尽地再次举起筷子,才发现土黄色的搪瓷盆已经彻底空了,只留下盆底的牡丹花印纸上,留着些许出锅前没来得及晾干的炸油,证明这盆里盛放过吃食的事实。
苏楚箐今天做这道玻璃脆皮烤乳鸽,时间花的有些久,好在回来的路上有大白兔奶糖垫着,虽然过了平日吃饭的时间,俩孩子也没觉得太饿。但等到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吃饱喝足的知晏知微却是困了,绵软的包子脸皱起来,哈欠连天。
碗都来不及收,苏楚箐连忙带着他们俩上二楼洗漱,等穿着睡衣的知晏知微挨个站上小板凳刷干净牙,脑袋刚挨上枕头,知微薄薄的眼皮便合上了。
苏楚箐给俩孩子掖好被子,留了盏小夜灯,才虚虚掩上房门,下了楼。
苏彩秀已经将厨房收拾干净了,甚至连着客厅里的地板都用干湿拖把拖了两遍,苏楚箐下楼的时候,她正用桶接了些水,蹲在地板上刷碗。
“咋不拿把凳子坐着?”
苏楚箐问,给她递了把木头板凳,又将熄灭的煤球炉子上用余热保温的水壶提下来,往洗碗的桶里倒了些热水,现在天气凉,用冷水洗碗寒手,次数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原来这里还有把,我刚才没看见。光记得客厅里摆着的凳子,屁股板上还刻着知晏知微的名字,怪有意思的。反正也没几个碗,我快点洗马上也就弄完了。”
热水哗哗倒进来,苏彩秀身体往后靠靠,等苏楚箐将水壶放回到煤炉上,才又重新拿起丝瓜瓤,利索地刷起搪瓷盆,“知晏和知微都睡啦?”
“嗯,他们明天还要上课,睡晚了早上起不来。”
苏楚箐将已经刷干净的锅碗瓢盆拿起来,放到水池里清干净,“睡觉前知微专门问我,阿姐明天还在不在,他们俩喜欢你,都舍不得你走呢。”
苏彩秀也笑,“这俩孩子确实招人疼。”
洗完最后刚才装脆皮乳鸽的搪瓷盆,桶里也空了,苏彩秀提着桶将洗碗水倒在院子里,转身却发现苏楚箐还在客厅站着。
“这么晚了,你还等我做啥,明天早上你不也要上班吗,赶紧洗澡睡觉去,门我来锁就行。”
见苏楚箐手里握着东西,苏彩秀本以为是钥匙,走进了才发现是几张印有工农兵图案的大团结,粗粗一看,起码有四五张,提着的桶立马就放在地板上了。
五十块钱!
如今谷送到粮站两斤算七分,五十块就是七十公斤的麦子,几乎赶得上半亩地的产量。就算老苏家一大家子不吃不喝,小半年才能攒出这么几张票子。
舍不得弄脏小袄,苏彩秀弯腰在黑色棉裤上掌心手背拭两下,擦干净洗碗的脏水,这才拘谨地问道。
“三妹突然把钱拿出来干什么?”
“阿姐刚才在路上说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
苏楚箐轻声细语,刚起了个头,就被苏彩秀干脆利落地打断,紧绷的肩膀比苏楚箐没说话之前更用劲。
“我不要,这钱你收回去,说什么我都不会要。”
本以为是三妹想要赶自己走,结果却没想到她却打着要给钱补贴自己。
“我是有做生意的打算,但你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收。本来就已经是吃你的住
你的,现在连买个菜都要用亲妹子的钱,讲出去谁不当做笑话听?我是进城来看望你的,不是来做不顾姊妹情谊的吸血鬼。
苏彩秀铁了心。
虽然她想做生意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但无论再怎么挣钱,都只会是她给三妹塞钱,而绝对不会拿着苏楚箐的钱当做开始的本金。
苏楚箐的私房钱也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大厨表面上听着风光,但苏彩秀自己也做过菜。天冷的时候手冻的伸不开,天热的时候厨房热的像是蒸笼,三妹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脚踏实地挣点钱,她自己都还没舍得花,苏彩秀哪里舍得接过来用。
如果是三妹和三妹夫夫妻俩共有的钱,那苏彩秀就更不能收了。他们家自己还要过日子,更何况还有俩孩子正是要花钱的时候。要是因为自己将这个家搅的鸡犬不宁,苏彩秀自扇嘴巴子都饶不过自己。
“阿姐当我傻呀。
没管地上的桶,苏楚箐推着抿唇的苏彩秀坐到沙发上,双手用力给她按压着肩颈。
“阿姐的生意都还没影我就往里投钱,万一生意失败,那我不得亏大发了啊。
感受着掌心下的肩膀渐渐放松,苏楚箐笑着继续说,带着亲姐妹之间才有的撒娇和亲昵。
“就像阿姐刚才说的,你想做长途贩运的活计,当二手菜贩子,那肯定要天天往供销社和集贸市场那儿跑。
“刚好我平日下班后,又是要去接孩子,又是要去买菜,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半用。
“有时候回来得迟,供销社里的好菜早就被婶子们抢光了。只能花同样的钱,买些别人不要的剩菜烂叶回来。倒不如阿姐一并将家里需要的食材买回来算了,反正你每天也是要过去的,干脆你直接帮我分担些,也好让我喘口气。
听着三妹假模假样的叹气,苏彩秀心里清楚她肯定又是在鼓捣什么鬼点子,但听她这话,心还是揪起来,家里就三妹一个人,带俩孩子确实辛苦。
如果她能帮三妹减轻些负担也好。
“所以这钱,是让我给家里买菜用的?
苏彩秀迟疑的间隙,苏楚箐已经将叠成一沓的大团结塞进她手里。
“就是这个意思,反正每天只用买晚餐的食材,我也懒得记账,阿姐要是觉得经济实惠就买。反正我们娘仨的生活费都交给阿姐了,你买啥我们就吃啥。
“但阿姐买菜的时候也要擦亮眼啊,要是买回来的菜不好吃,我回去可要在爹娘面前好好告你的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