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林北柔视野变得很低很矮。

    她还从来没这么近地观察过土壤本身,草籽散落其间,草尖带露,散发出好闻的草香,让她想张嘴嚼啊嚼。

    这是在野外,水流声很大,很湍急,前面是一条河,河滩上很多水生植物和鹅卵石,一汪深池在岸边蓄积起来,空气潮湿而新鲜,微风和煦。

    林北柔倒是待在一个干燥的草垫子上,旁边还有两个小碗,一个碗里装着粮食,一个碗里装着水。

    林北柔一蹦一蹦过去,小舌头舔了好几下水,水碗里映出个倒影,哦,原来她是只兔子。

    林北柔喝完水,开始用爪子揉脸,耳朵都揉得撅过去,一下一下,把脸上毛毛洗干净。

    洗完她抬起头,朝另外一边跑了两下,看到一大块扁平的石头上,坐了个穿褐色布衣的少年,戴着草帽,手腕和脚腕上都缠着带子,把袖口和裤脚扎起来,方便活动。

    他正在钓鱼,林北柔首先看见的是他如玉如画、冷漠无表情的侧脸。

    鱼竿就搭在石头上,长长地伸出去,水面泛起水圈,少年拿起鱼竿,钓线甩出水面,一条肥美的鳟鱼活蹦乱跳被甩上了岸,正好反弹到鱼篓里面,少年头也没回一下,继续钓鱼。

    林北柔跑到鱼篓边,好奇地闻了闻,不喜欢鱼腥味,退开了,跑到少年脚上踩来踩去,抬起上半身,像条小狗一样攀住少年的腿找存在感,抬起脑袋看着少年,少年低头看着兔子。

    林北柔看清了他的五官,清秀漂亮,英气十足,有一点像司空晏,又不完全相同。

    好像那些五光十色霞光离谱的天阶灵玉没有被雕琢之前的原矿素胚。

    他看起来有两成像司空晏,却有六成像荀照乘,相同点是眼睛大而深邃,顾盼有神,睫毛很长,下睫毛都有阴影,不是那种看起来干巴巴瘦竹竿一样的书生样子,脸庞匀称立体,一点不柔弱,嘴唇上薄下厚,唇棱起伏,下颔线条清晰,喉结突出,手臂,腰身和腿长都看得出是个习武之人。

    一旦长成青年,不知道将会多么郎艳独绝。

    林北柔很纳闷。

    为什么她会看到司空晏还是荀照乘年少时候的样子?

    很疑惑,但她现在只是只兔子,头脑简单,念头一晃而过,就没有深究了。

    “待会再带你去另一边吃草,给你带了粮食,你也不吃,还有比你更挑食的兔子吗?”

    少年开口了,懒懒的,并不烦躁,自有种和年纪不符的情绪稳定,林北柔在他说话时,神奇地能感知到他的想法,兔子是他三个妹妹在野外捡回来的,一窝都死了,就剩了这一只,大概有一点灵宠血统,每天活力十足,三个妹妹喂了一段时间,就扔给了他,他们父母是一对朴实的农户。

    父母和妹妹们长相都不出众,和村子里的人一样,黝黑,方圆脸,笑容大大的,大妹妹和隔壁村的青年看对了眼,两方父母也都见过,预计明年就嫁娶,二妹妹喜欢屯子上一个退伍老兵,三妹妹只喜欢到处串门吃糖,还没到开窍的年纪。

    少年确实是亲生的,却像那些传说中的修仙之人一样,从小就漂亮得很突出,好像一只仙鹤落在了野雁群中,长大了因为成天干活风吹日晒,还练武,皮肤深了些,很健康匀净的热沙色,村里的姑娘在路上见了他,都会害羞得互相挽紧手臂,大胆点的会跟他打招呼,少年也会点一点头。

    谁不知道,少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最漂亮的年轻小伙子了,有一次连县丞见了他,都当场坚持要出钱让他去读书,考个功名,可惜少年天生习武料子,不是读书的料,说自己以后或许会当兵,县丞只得遗憾作罢,可惜家里没女儿。

    少年刚出生就粉妆玉琢,比县城商帮行首家里生的小儿子还漂亮,夫妇俩都觉得这莫不是神仙托生的罢,稀罕之余深感不安,怕小孩养不好回天上去了,先是取了个贱名当小名,然后特意去请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给娃娃取个文雅的大名。

    教书先生平时爱喝点小酒,见了被家里人裹在襁褓里珍重捧出的小娃娃,还以为见到了上京满月,海底明珠。

    教书先生唔了一声:“皎洁沉泉水,荧煌照乘珠,此子即名照乘。”

    除了长相,少年其他方面倒是和村子里同年龄段的人没啥不同,也会和伙伴出去喝酒,打猎,混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帮家里干活,能认很多字,但达不到吟诗作对的水平,看习武秘笈不费劲就行了。

    他跟其他人来往时,也很合群,也会揶揄,打趣,说笑,嘲骂别人,跟关系最好的伙伴说话时,甚至还有点毒舌,会说官话,也会说村子里的土话,他很聪明,大概有三分书本上的聪明,七分街巷社会人心上的聪明,从来没吃过亏,知道该怎么避开不必要的险情,不会陷入困局,但不屑于阿谀奉承,也不说假话。

    林北柔就算作为兔子,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少年的气场太普通人了,有血有肉,非常阳间,假若是司空晏他老祖宗,光是阴森森出现第一秒,就如同一座缓缓升起的巨塔黑影,方圆百里内所有人必定作鸟兽散。

    少年钓完鱼,拎起鱼篓,收拾了兔子的小碗,把兔子放到腰间的小箱笼里,里面还垫了碎花布头,是三个妹妹给凑的,她们只喜欢摸兔子,真要天天照顾,就不得空了。

    他把林北柔带去另一边刚长出的青草地上,让她随便吃草,这里的草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兔子很爱吃,吃了拉粑粑都不臭,就算偶尔在院子里乱拉,娘和爹也不会说他们。

    少年顺便在旁边挖了些可以吃的块茎,还有野生的葱,打算和鱼一起炖鱼汤,装进竹篓里面,喊兔子:“包谷猪,过来,该回家了。”

    林北柔还在嚼嚼嚼,只当没听见,少年喊了两声,不紧不慢走过来,从她身后接近,两手连她腋窝和屁股墩一并端起,情绪稳定地吐槽“你这只包谷猪,除了吃就是成天乱跑,越狱多少次了”,一边手法很轻地把她放进箱笼里,带着满载而归的鲜鱼和山货。

    从打猎点回到村子里那条路很熟悉,不熟悉的是道路尽头橘红的波动的光。

    目之所及,火光冲天,吞没了村子里远近院落,凄厉的惨叫和哭喊此起彼伏,伴随陌生口音的粗粝吆喝和叱骂,早上他路过的最后一户人家,说等他回来要送他一块胆水豆腐的那个独居老爷爷,尸体就挂在院墙上,血顺着墙一直往下流,浸透了庄稼人干活穿的粗麻布服,染透了墙面。

    深可见骨的刀伤,被人一刀从后面砍过去,又贯穿了胸腹。

    是兵匪。

    他们这个地方避开了所有兵家必争之地,在非常偏僻隐世的地方,敌军战败的兵匪是怎么流窜到这里的,又怎么发动了突袭,死去或者将死的村民,怎么都想不明白。

    少年冲进火里,看见了很多尸体,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男人反抗过,死的比那个老爷爷还惨烈,女人不少被扒了衣服,死不瞑目袒露着,脖子上一圈勒痕,是被掐死的,但远处还有女人在哭叫,那些兵匪想带走她们。

    孩子的尸体也到处都是,还有一两岁的奶娃娃,少年叫得出他们每一个的乳名,很多他都抱过,没抱过的也是大孩子了,带他们去抓过田鸡和天牛,给鹌鹑设陷阱,教他们初步的打猎技术。

    木梁在燃烧,火势大得不正常,很多房子瞬间烧光成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甚至朝地窖烧下去,躲在家中地窖的存活者被困死,浓烟滚滚,绝望地窒息。

    鱼篓和竹篓都被扔掉了,少年以最快速度朝家里方向冲去,心脏的震荡声大到林北柔有种地震的错觉,她在箱笼里颠簸着,隔着篾片缝隙,毛发奓起,兔眼静静望着外面一笼之隔的人间地狱。

    少年看清家里时,目光缩成针点,反射出金红的焰光,在光中有阴影,那是几个兵匪正举起刀,刺进了他爹的胸膛和后背,他爹无力地仰起头,发出无声嘶吼,手里还死死抓着斧头,他脚下是娘和妹妹们的尸首。

    兵匪们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好像他们从中取得了很大乐趣,拔出刀刃又扎了进去,他爹抽搐了两下,身体软塌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少年眼睛睁得极大。

    林北柔不知道兔子是怎么叫的,她确实听见自己叫了起来,是一种唧唧的声音,很小,被周围杂声吞没,几乎听不见,那是一种愤怒悲伤的声音,摇撼着她的灵魂,让她胸口闷痛酸沉。

    少年的眼睛代替了他的感情,接收了眼前的画面,脑海消化着信息。

    娘和妹妹们拿起农具和爹一起反抗了,兵匪来的诡异且人数众多,村子仿佛被封印了一层结界,出了那条线,就听不见任何动静,邻村先一步被屠村,也是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否则邻村的人早就跑来报信示警了。

    为了不被兵匪玷辱,眼见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娘带着妹妹们用农具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爹怒吼着守卫她们尸身到了最后。

    少年悄无声从墙角取了一把镰刀,在那几个非人渣滓想对尸体动手时,迅疾如影袭了上去,他留的刀口够深,但不会一刀毙命,那些人的手脚被迅速挑断,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脸上溅血俯视他们的少年,少年的镰刀片下他们的皮肉,几乎把他们剥了皮,再把这些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东西拖进了火里,让大火一点点从他们脚底舔上去,直到他们全身被烧,拼命打滚,惨叫,就像一根根烧得很旺的柴火。

    少年找到了剩下的兵匪,如法炮制,全部杀光了。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高光,没有神,只有火光机械反射的光点。

    林北柔就挂在这个修罗死神身上,看着他把人间地狱变成了十方无间魔狱。

    村子中央是大祠堂,他浑身浴血朝那边走过去,脚步有些迟滞,他也受了伤,林北柔身上的兔毛甚至被他的血打湿了,她缩成一团。

    祠堂里有一个模样像是道人、衣袍十分干净的人,还有其他几个披甲之人,看到少年之后,都显出惊讶之色。

    道人忽然露出个笑容:“人祭这法子,孽障太重,果然就容易出意外啊。”

    少年拾起镰刀朝他掠过去,披甲士兵和他战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杀死了他们,自己也重伤了,一条腿被砍伤,汩汩流血,只能单膝触地,靠墙支撑,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一双湿润又黑白分明的眼球,缓缓滚了滚,直直盯着道人,眼仁完全露出,就像被他钓起来的那些鱼。

    道人甩了下袖子,十分悠闲,他连鞋底都是一尘不染:“你啊,教你的师傅不错,你是个习武天才,你的心里,有杀戮的种子,把你带回去,说不定可以养出个上佳的剑修傀儡,可惜了,没那个闲时间,就这样吧。”

    他沾了下茶杯,指尖一弹,两滴茶水如银线掠过,和冲过来的少年相遇了,无限漫长地穿透了少年的眉心,穿过了他的颅脑,在痛觉远来不及传导完成之前,杀死了他。

    少年倒在了地上,箱笼滚了好几圈,滚到了角落,被杂物遮住。

    林北柔看见少年躺在地上,道人像经过一块破布一样经过他身边,顺手划了根火柴,往身后一丢,火柴划出圆满的抛物线,落在了少年旁边的蒲团上,过了两秒,初生的火苗迅速蔓延,烧上了供桌的红布。

    道人扬长而去,祠堂陷入火海。

    林北柔终于奋力挣脱了箱笼,顾不得毛边缘被烤焦,飞窜到少年旁边,拼命翕动鼻子嗅闻他的呼吸,没有呼吸,他死了。

    兔子发出一声没人能听见的微弱哀鸣,在翻倒的神台旁边胡乱蹦跳,兔脚快速踢打杂物,状若疯狂,试图找到能让少年起死回生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模模糊糊有种直觉。

    她找到了。

    一个比巴掌还小的小葫芦,刚才那个道人落下的,塞子也掉了,一粒红色丹丸滚了出来,在火光下越发鲜艳如血,兔子衔起丹丸,跳了两下,趴到少年下巴上,把丹丸推到了他嘴里,丹丸融化在了他舌尖。

    因为三瓣嘴接触到了丹丸,兔子在少年缓慢睁眼的过程中,就停止了呼吸。

    少年爬了起来,鲜血覆盖的手抱起了兔子,拿起了镰刀,就像一个刚死而复生的僵尸,骨节咔咔作响,关节僵硬,眼睛雾蒙无光,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一路穿过火海,火舌舔舐上他的衣服和皮肤,又悄然熄灭。

    九年后。

    一个侧脸有烧伤的英俊沉默的青年,正在一处兵修宗门做日常练功,他身材高大体格也健硕,背肌上有很多纵横的伤口,脸上没有烧伤的那一边,长得十分漂亮,却又不是那种文弱小白脸,不会让其他兵修对他产生不喜,其他人反而会赞叹他相貌堂堂,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友善调侃。

    青年对人际交往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态度,任务完成后,他也会随大流,跟其他人一起喝酒,聊天,只是通常都像一个影子一样盘踞在角落,沉默少言,在战场上,他对敌人比其他人都更冷漠,有些手法狠到让其他老兵修看了都胆寒。

    修士和修士之间也有战争,大宗门之间抢夺灵脉引发世代纷争,不想折损菁英弟子,就会雇佣兵修,青年所在的兵修宗门是佼佼者,数一数二的门派。

    而青年是这一批的兵修里的战力榜首。

    他不仅可以和其他兵修配合进行围剿攻占,还可以单独执行刺杀,没有一次任务失败过。

    和他关系算最熟的同伴注意到,青年每随任务辗转一个地方,都会打听当地门派有没有一个道人,那个道人是他手动画出来的,画得很仔细,画工也很好,形象特征模糊,修士里面十个有八个是这么穿的。

    胜身洲太大了,洲岛无数,还有许多无人抵达过的小世界,不计其数的秘境,要找一个大众脸的道人难如登天,比在大海里捞针还难。

    直到他们在执行一个任务时,抵达了胜身洲最神秘最巍峨的第一古老仙宗,太乙天都。

    太乙天都有数千座山脉绵延,河川更是数不胜数,境域辽廓,胜过无数凡间大国,占据了四分之一中洲,青年所在的兵修宗门驻扎在了其中一个大城池,他们要跟太乙天都的一批修士合作,进入一个九千年开一次的秘境,取一件其他大仙宗都想争夺的先天灵宝。

    据说太乙天都的掌门有意在他们这些兵修中挑选出菁英弟子,收为太乙天都内门弟子。

    主峰成群结队的修士御剑下山,抵达城池,和兵修们一同演习,为进入秘境做准备。

    其中一个年轻修士买东西时掉了个别致的葫芦,被青年看到了。

    葫芦上的徽记,他见过,曾经那个放火屠村、又用两滴茶水杀死了他的道人。

    青年上前询问,年轻修士回答说这是太乙天都各大峰头内门亲传弟子才有的须弥葫芦,这是一个大师兄送他的,有这种葫芦的修士,少说也有几百个。

    青年得知这次秘境取宝,因为其他大仙宗也会出动,其中不乏和太乙天都敌对的,因此亲传弟子会出动一大半。

    那个仇人道人,说不定就在其中。

    秘境降临,于巨大的断崖之间,豁开一道星云般的深渊,体积过于巨大,如深海鲲鹏一般旋转变幻。

    青年和其他兵修们,听从了宗主的命令,跟随太乙天都的修士们纵身跃下。

    他在宗门待的时间不多,通常都是带兵出征,宗主是他的上级,对他有收留之恩,每次任务如何执行,都是宗主把控大方向和战略。

    进入秘境后,凶险程度超过所有人想象。

    他们死了很多人,不仅要和秘境里那些巨大而奇异恐怖的非人存在战斗,还要和其他仙宗的修士杀个你死我活,甚至还遇到了为了争夺宝物的内斗和阴谋。

    很多人仅仅是轻轻呼吸了一下,就因为吸入了不明魔物的孢子,被寄生致死,沦为没有神智的怪物。

    他们每个人都曾经是英姿飒爽的修士,或者是魁梧强壮的兵修,一生功绩荣耀,儿女情长,全沦为不知何物,往事空空,无迹可寻。

    青年战斗修为强悍,直觉敏锐,避开了和这些人一样的命数。

    他在那些死去修士的遗体中间穿行,用灵力让他们显出真容,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

    兵修宗门的宗主事先告诉他。

    “太乙天都的掌门请我们到了秘境后,帮他办一件事,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他想找出门派里的内奸,等找到先天灵宝后,那个内奸一定就在存活的人之间,他一定会夺取灵宝。”

    青年在秘境里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他遇到了一窝灵兔,还有它们的双亲,其他人想要这些灵兔的皮毛,柔软如月光,能织成极其上乘的毛料,青年没有让其他人动那窝兔子,反而放它们跑了,其他人不解,差点跟他打起来,但是打不过青年,一个个被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只能被迫认栽。

    晚上歇息时,青年守夜,远处出现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是那对灵兔中的母兔回来了,它没有靠近,观望了青年一会儿,掉头就走了,在原地留下一颗奇异的小珠子,比小拇指尖还小,黑色的,无色无味,看上去像什么果实的种籽。

    青年把那枚珠子捡起来收好了。

    接下去的路程艰难凶险翻倍,就算是青年,也数次中招,差一点丢了性命,最后用通天大圆智镜观察他们的宗主,给他们传音入密,两句话指明逃生方向,救了他们。

    他们终于抵达最终点,看见了先天灵宝,进入秘境时他们有五千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个。

    敌对仙宗冷不丁出现了,他们陷入殊死残酷到灭绝人性的战斗,最后屠灭了对方宗门。

    青年拿到先天灵宝,把它交给了太乙天都仅剩的三个修士其中一个。

    先天灵宝没有固定形态,只是一团变化不定的光和气,仿佛来自更上维的世界,光华灼灼,靠近那个修士,照出了他的真容。

    坚毅的脸庞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没有特别记忆点的大众脸,也是青年找了很久在梦里用各种手段杀死过千万遍的脸。

    青年自从来到兵修宗门,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真正笑过,笑容半阴半晴,淬了毒又像灌了蜜,或许二者兼有,他微笑着问:“这位前辈还记得我吗?”

    大众脸修士顿了顿,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当他搜索元神,将记忆中少年的脸和眼前这个半毁容青年的脸重叠在一起时,已经晚了。

    大众脸修士:“是你……”

    青年随手松开先天灵宝,先天灵宝飘远,内奸终于出现,他迅速上前想要抢夺先天灵宝,被另外一个太乙天都的修士和剩下两个菁英兵修阻止,青年对背景血肉横飞的混战听而不闻,伸出手掐住了大众脸修士的脖子,将他提离地面。

    大众脸修士喉咙喝喝作响,脸色紫胀,眼珠暴突,他用了修为,却像石头打进深水一样,溅不起半点水花,他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像草芥一样被他杀死后毁尸灭迹的少年,如今修为如此深不可测。

    这才短短十年。

    他是怎么封住自己元神的,这怎么可能呢……

    大众脸修士突然想到,他是丹凝灵相的元婴期修士,青年不可能跨越修为升阶的限制,真的反制他,青年必定是用了什么外力手段。

    大众脸修士修炼这么多年,踏足了诸多秘境,不是弱者,他利用间隙,让青年的手段失效了半秒,瞬间翻盘,伤了青年一只眼睛,青年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流下,一直流到手臂上,另一只眼睛都没眨一下。

    其他人在争夺先天灵宝,青年和大众脸修士陷入更恐怖的死斗,招招皆是万劫不复的杀机。

    青年最终拿内奸挡了大众脸修士致命一击,用近乎诡术的手段,以最微弱的一丝可能,杀死了大众脸修士,杀死了内奸,拿下了先天灵宝,完成了任务。

    失去了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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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心,秘境马上就要崩塌,青年脸上身上全都溅了血,受伤不轻,一只眼睛瞎了,面不改色地对仅剩的两个兵修同伴说:“撤。”

    两个兵修是和他一起多次出生入死的同伴,互相都救过对方的命,他们朝青年点点头,三人化作流星,成功从旋转如风暴眼的秘境出口逃遁,就像三只飞虫飞出了一口海眼。

    兵修宗主亲自接到了他们,将他们带去了太乙天都最高的峰头。

    黄昏如血,就在云海边缘,被他们踩在脚下,头顶是一望无垠的星空。

    他们抓出了内奸,又拿到了先天灵宝,这份大功让他们成为了最重要的座上宾。

    掌门见了青年,赞叹不已,问了名字,验了灵根和修为,要收他为主峰亲传弟子。

    兵修宗主拍拍青年的肩膀,恭贺他从此仙途坦达,当晚,为他举办了饯别仪式,把他在兵修宗门的玉牒还给了他。

    两个兵修同伴来敬了酒,青年和他们干了,宗主兴致高,夜宴举办得很晚,他留青年过夜,他对青年有救命之恩,青年心里仅存的和过去有联系的地方,尚能感觉到恩义二字的余温。

    兵修宗主大为感慨,和几个老兵修叙旧到三更,谈起自己是怎么和他们结识的,又谈起自己刚认识青年时,青年在门派里那些种种小事,对于这些兵修来说,宗主就像他们的父兄一样,最后,宗主敬了青年一杯酒,祝他进入太乙天都后,顺利证道。

    “那只眼睛,太乙天都肯定有办法治好的,不用担心。”宗主安慰他。

    夜深梦回,青年梦见了年少时候,在河边钓鱼,妹妹们喊他回家吃饭,父母在院子里忙活,母亲接过他的鱼篓,父亲就地拿起菜刀蹲坐下来处理鱼鳞和内脏,竹筒的引水哗啦啦浇在新鲜的鱼身上。

    那只兔子满院子乱蹦跶,累了就钻到窝里吃草,被妹妹们当猫狗一样撸了一遍,四仰八叉昏昏欲睡,没见过哪家兔子这样睡相。

    过于真实,就好像是另外一个现实世界。

    青年在睡梦中醒了,身体动不了,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扛送到一个地方,经过很高的门槛,到了一处八角形空阔大殿,非常大,窗户洞开,外面是冰冷的星空,夜雾和寒气流动进来。

    青年连指尖都动不了,身体甚至元神都是麻木的,他明白他被人下了毒。

    他一向对入口之物很小心,唯一没有设防的,是那杯酒。

    青年睁大眼睛,失明的那只眼仁雾霾浓重,眼眶绷紧到极限,眼睛里那种睚眦欲裂,这么多年来如梦魇阴魂不散再次出现。

    他们把他放下了。

    脚步声接近,不止一个人,青年听到了交谈,是兵修宗主和太乙天都掌门。

    兵修宗主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十分平稳,还透出一丝特殊的尊敬,渺小生物对能轻易对自己生杀予夺存在都会这样讲话:“这是晚辈手底下最好的兵修,希望他不让星君失望。”

    掌门:“看出来了,不然本座也不会一眼挑中他。”

    巨大的什么东西从地面升起的声音,青年眼角余光看到一座巨大的炼丹炉,能够丢一百个人进去还绰绰有余。

    炉芯被点亮,炽热明黄如熔浆一样光和热,驱散了大殿的刺骨寒意。

    青年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兵修宗主走过来,弯下腰,仔细查看青年的脸庞,对他睁大的眼睛视而不见,就好像他只是一件物品。

    兵修宗主:“星君,此子以前是凡人出生,最穷的是无才,最贱的是无志,他虽然出生卑贱,命格孤煞,资质却稀世罕见,意志也是晚辈平生仅见,能侍奉星君,也算是他苦尽甘来了。”

    掌门轻轻嗯了一声,做了个手势。

    如幽浮一样侍立在阴影中的修士,抬起青年的担架,往炼丹炉那边走去,掌门和兵修宗主也跟了过去,一个步态悠闲,一个恭敬。

    光和热越来越强,视野被炉身三个圆洞占满,就像三轮生长出长长羽毛的金乌。

    修士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担架变得很重,重到几乎抬不起来,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掌门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很感兴趣似的,走了过去,看了一眼不能动的青年。

    掌门:“都到这时候了,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十万年都遇不上的炼材。”

    他甩了下袖子,很是蔼然地望着青年:“罢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青年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个字都是嘶嘶的,但还是让人听清了:“为什么?”

    这句话是问掌门,也是在问兵修宗主,或许更像他对命运的疑问总和。

    对虚空发出的石沉大海的疑问。

    掌门捻了捻指诀,笑说:“不为什么,因为我能。”

    说完,他就转过去,和兵修宗主吩咐起了别的事,好像青年什么都不是。

    那股让担架停顿的力量在掌门一个弹指下,烟消云散,其他人继续抬起青年。

    等担架距离第一个圆洞不到半米时,掌门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

    弟子们恭敬低头等他示下。

    掌门:“星天神伶术的素胚……最后还得我来点睛,把他好的那只眼睛也摘了。”

    青年全身中毒,麻木消除了痛感,一个弟子摘掉他眼睛时,他也没感觉到痛,只是视野一下子黑了下去。

    接着,就是被抛到空中的短暂浮空感,热流,一开始的刹那,很温暖,紧接着就是超过痛觉感官的剧痛。

    灼热,滚烫,极致的纯粹,轰爆的感觉,被光热洪流冲刷殆尽。

    那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感觉,意识瞬间被打散,搅成稀粥,不复存在,就像一缕墨意融入滚水。

    十年前那场大火,终于还是烧回了青年身上。

    现实中,掌门注视着炼丹炉金灿灿黄橙橙耀眼灼目的洞口,笑意欣慰,青年的身躯仅仅是存在了一刹那的二十分之一,就化作丹火,大殿中星雾氤氲,炼丹炉内太乙真火展开羽毛,震天撼地,金乌地鸣,中有细细琴笛流淌的错觉。

    记忆像砂砾在消散,被风吹成更细的粉墨,那些组合成眉眼的,散了,组合成最真实感受的,也散了。

    长梦崩离解析,露电泡影,汹涌嗔恨井喷过后成残响,远行人如飘萍坠入黄泉。

    生前执着的,轮回中再无因缘相见,善因恶果,全部清空,一张张亲人的脸,泛起无力涟漪,像水面波光破碎模糊,消散消失,那些新仇旧恨,他恨毒的仇人的脸,也被一并打乱,和温情一股脑被倒进虚空,被抹消湮灭。

    也像那些在秘境中死去的兵修一样,不管多么天赋高强身怀绝技,不论生前如何极尽荣耀,受人憧憬追捧,最后身上可用之处都被榨取剥削殆尽,死得潦草敷衍,和被刀俎宰割的鱼没有区别。

    鱼还有眼珠,他只有两个空空的眼窟窿。

    微不足道的故事,就像一块残炭的余烬,只留冰冷。

    炼丹炉哔哔钹钹,给人造成炉火温暖的错觉,里面的太乙真火在不断变化色泽,从金黄到橙红,由浅至深,最后血红一片,渐渐的,开始变浅,直到变成金刚白。

    青年的元神消亡刹那,林北柔的视野一起被日珥一样舒卷的羽絮白焰吞没。

    该如何去形容一个人的一生,一个普通人成为修士,依然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

    -

    林北柔朦朦胧胧恢复了意识,眼角涌起酸热的暖流。

    第一感觉是身下床铺很舒服,然后鼻子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给人清洁而镇定的感觉。

    她睁开眼,看到了浅灰色的天花板,吊瓶,还有很小的哔哔声,她在枕头上稍微侧过头,看到一台仪器,哔哔声是仪器发出的,屏幕上有起起伏伏的线,林北柔意识到哔哔声和她心跳同频。

    脑子还晕乎乎的,身体已经不疼了,之前那种被项圈电击又被天赋反噬的双重重负,从身体由内而外消失了,她还一度以为她会死。

    林北柔忽然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只有一下,提醒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那声音很轻但是很近。

    林北柔朝声源处转过去,角落里一把椅子上,荀少校坐在那边。

    他低着头看手上一本资料,通讯终端放在旁边小桌子上,屏幕是亮起的,好像在跟什么人发消息,或者说有人一直在跟他发消息,但他没回。

    林北柔刚刚才从梦境中抽离,一下子就切换到现实,太过跳跃,有点分不清哪边才是真的,情绪还没转换过来。

    强烈到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缓慢发酵,回旋并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刚才是用了修为,被反噬了一下,所以很巧地在幻觉中读取了司空晏的原身吗?

    她想象不到,阴间祖宗的凡人前身竟然是这样的。

    这么……悲惨。

    他是真的死过一次,后来又是怎么重生复活的?那个炼丹炉最后是炼出了什么?

    星天神伶术又是什么。

    林北柔到胜身洲时,司空晏已经是太乙天都的老祖宗了。

    所以那个害他的掌门和兵修宗主,显然都被他杀了,估计还被拘魂锁神,折磨到不能转世投胎。

    林北柔盯着荀照乘的脸。

    那张脸和青年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烧伤毁容,也没有瞎了一只眼,气场也截然不同,如果那个在河边野钓的少年没有遭遇悲惨的命运开端,被卷入注定黑暗的宿命,等他长成青年,就会是这样的气质。

    林北柔突然想起,荀照乘跟自己说过,他小时候就失去了家里人,父母和三个妹妹。

    后知后觉中,一股深切的寒意沿着脊髓而下,驱散了床铺和被窝的温度。

    林北柔思考变得迟钝。

    荀照乘突然抬起眼眸,和她的视线对上,语气寻常随意,声音低沉有砂砾感:“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