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将最好一切捧到你面前,究竟错在哪儿了?”
金夫人喘着气后退撞在桌角上,捂着胸口眼尾泛红:
“为了让你能打败你的王兄,阿娘不惜花费重金替你寻来所谓大襦教导你,你的骑射师傅都是数一数二排的上名号的英雄,就连你身边的随从玩伴阿娘都是精挑细选的!为的是谁!为的是什么!阿娘对你好,难道还错了吗!”
面对金夫人痛心疾首的指责,拓跋煌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哀伤,
心中压制的委屈如同一根被绷紧的弦陡然崩裂,
他仰头望着金夫人渐渐扭曲的脸,漠然道:
“阿娘给儿的,真的是儿想要的吗?”
他喜欢先生描绘给他看的自由,喜欢先生口中的大山大河,
唯独不喜欢金夫人给他安排的争权夺势,
“阿娘,儿在你心中究竟是工具还是人?”
犹记得别的孩童依偎在阿娘怀中撒娇卖痴的时候,他顶着酷暑严寒学习骑射,
手上的冻疮被缰绳磨破,他尝试着朝阿娘哭诉心中的委屈,得来的却只有阿娘越发冷凝的脸,她说:这般娇气,你要如何才能比得过你的哥哥们。
手上的冻疮好了又破,他终于遇到一个会关心他的女婢,她会望着他的伤口心疼到流泪,她会关心他是否吃饱穿暖,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弹琴给他听,会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她如一道光撞进他黑暗的天空,
可等他拼了命从二王兄手中抢到狼首回来,等待他的是一摊血泊,
阿娘说:这卑贱的杂种居心不良,诱哄王子玩物丧志。
至此之后他身边再无人敢靠近,他独自一人扮演着阿娘想要的好儿子,
可他是人,他也会累,也会失望,也会疼......
拓跋煌眼中的悲怅之色太浓,看的金夫人脸色怔住,不知为何一股难以言表的慌乱席卷心头,
“万年.......你在瞎说什么,你是阿娘唯一的儿子!阿娘怎么可能拿你当做工具!”
她慌张的唤着拓跋煌的乳名,上前两步想要触碰拓跋煌,却被躲开,
落空的手僵在空中,她勉强扯起一抹笑,退步道:“罢了,如果是一个乐师,你想放便放吧,天色已晚你也早些休息。”
“阿娘,你还记得玉妍吗?”
拓跋煌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望着她,痴痴的笑:“儿想,您定然不记得,您只想着父汗屁股下的可汗之位,只想着除去大王兄,二王兄,那还能记得一个小小的女奴。”
“七岁时,您将唯一对儿好的女奴仗杀,如今儿已经九岁,您又再次将儿身边的温暖夺去,”
“阿娘,儿累了,儿从来不稀罕什么可汗之位,儿原想着您开心,便够了,可阿娘,儿也是人,也会疼。”
言罢,拓跋煌不去看室内其他人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将地上断裂的琴一块块捡起抱在怀中,缓缓朝着室外走去,
“万年!”
金夫人急得失去仪态,追到门口却只剩下拓跋煌孤寂的背影,
她五指握着门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今夜失去,
叹了口气,金夫人闭上眼痛苦道:“本夫人实在是想不通,哪里做错了,为何人人都艳羡的宝位,在万年眼中却一文不值?”
金夫人的问题太过刁钻,女婢不敢接话,只扶着金夫人胳膊,斟酌着问道
“夫人,那派出去杀大景乐师的人.......可要去追回来?”
“让他们回来,不过是个乐师,放了就放了吧,”
*
三日后,王城的消息被鹰送到拓跋靖手中,
“拓跋煌那小子割腕了?为的是什么?本王记得大夫人可是将这个老来子看的和眼珠子一样。”
听着拓拔靖与淳尔丹交谈的话,沈月咀嚼的动作顿住,忍不住竖起耳听,
她也好奇,
虽然她从没见过拓跋煌,但是却不止一次看到过关于拓拔煌的消息,
拓跋部落四王子,大夫人唯一的儿子,自幼被大夫人精心教养,文武双全,是不少人都看好的接班人,也是二王子拓拔宇最想除去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称之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为何会突然割腕?
沈月偷听的动作自以为隐晦,却没能逃过一直观察她的视线,
“究竟怎么一回事,速速同本王道来。”
拓跋靖眼尾上挑,单膝撑着肘部挑着辫子尾端绿松石装饰在指尖拨弄,
淳尔丹瞥了眼被锁在营帐正中的沈月,沉声道:“因为一个大景乐师。”
大景乐师!
一个沉寂已久的人名陡然跃入沈月脑海,尘月!
静安公主年少时喜欢的人,也是宁愿毁容也要追随静安公主一起踏上和亲路途的人!
尖锐的指甲陷进饼中,沈月脸色陡然变得冷凝,
她还记得刚回京都之时进宫,是静安公主处处维护,
虽说静安公主是受朱谨所托,可这份恩是实打实的。
“大夫人嫌乐师的靡靡之音浪费了四王子的时间,让人将乐师的手废了,那乐师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用半个手掌在屋顶抚琴硬生生将四王子引了过来,四王子派人将乐师送出王都,也因此大夫人和四王子母子大吵一架,”
淳尔丹的话中含着一丝幸灾乐祸,他乐道:“这会儿他们两母子产生隔阂,正是王子乘虚而入的好时候,大夫人背后站着的可是金族,王子若是能搭上大夫人这条线成为她的干儿子何愁干不死拓拔宇那个狗日的!”
后面的话沈月没太听进去,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淳尔丹方才的话上,
尘月用断掌抚琴,换来四王子将他送出王都.......
如今大景和拓跋部落已经撕破脸皮,可想而知和亲的静安公主一行人在王庭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尘月将静安公主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抛弃静安公主一个人偷生?
难道真的如俗话说的那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