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在下,马车继续前行。
车窗外,赵书亦的声音紧紧跟随,执着地一声高过一声。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赵某冒昧......”
“敢问姑娘芳名?”
他声音虽喘,却坚毅无比,每个字都咬得极其用力。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车内,于世在旁看着我,面色纠结了半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口替赵书亦说起了话。
“要不,你就告诉他吧。”
“我看这赵书亦就是读书读傻了,脑子一根筋,轴得很。”
“外面雨又大又冷的,再给淋出毛病,病死在路上,你这心思不都白费了吗?”
车外声音戛然而止。
适时,赶车的阿忍也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布帘掀起,阿忍探头进来,眉目紧锁,一副不忍心的神情。
“殿下,这雨路泥泞湿滑,那赵公子刚刚摔倒溅了一身的泥水。”
“一个老爷们搞成这副样子,着实可怜得很,殿下要不.....还是下去跟这公子说点什么吧,哄哄骗骗那也成啊。”
“再怎么说,这真怪不得人家公子,要怪还得怪殿下这张勾魂儿的脸,还得怪殿下您这个人魅力太大。”
“都说这女人越坏,男人越爱,没法子啊,哄哄吧,不然让他跟到何时?”
“......”,
阿忍碎碎念,把我说无语了。
这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赵书亦的声音再次混杂在雨声中,从车窗外传来。
“敢问姑娘芳名!”
于世递了把伞给我。
“解铃还须系铃人,执念这东西,有时可能就一句话的事儿。”
我抬眼看向于世。
目光对视,于世冲我点了点头,烦乱的心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接过伞,起身下马车,撑开伞来到赵书亦身前,与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他衣衫尽湿,月白色的衣袍早被泥水浸污,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直挺如松的身形。
墨发湿漉漉,水珠顺着他面颊流淌,在下巴汇聚,一滴接一滴地掉。
样子虽然有些狼狈,却仍压不住赵书亦周正的气质、独特的韧劲和那一身文人的风骨。
湿红的眸眼定定地看着我,睫羽微颤,挂在上面的几颗雨珠滑落,赵书亦开口说着重复了数次的话。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我坦然地回视着他莞尔,语气平静而淡漠。
“若是问当初杀先生的姑娘叫什么,那她叫......柒娘。”
激动的情绪使然,赵书亦的胸口快速起伏,有些微喘。
他瞧着我,怨恨、不解、悲伤,多种情绪在他眼底交织叠涌。
“当初姑娘杀在下时,可是受人所逼?”
我点头:“虽然很想同先生谢罪,可思来想去,这种事先生还是恨我的好,千万别原谅......那个对先生痛下杀手的柒娘。”
赵书亦红着眼又问:“那这次,是偶遇,还是姑娘受命特地追来杀我的?”
我摇头:“偶遇,先生这么好的人,本该长命百岁。”
赵书亦喉咙滚动,似乎在吞咽着某种情绪,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又问我:“南疆客栈主动让房给在下,途中相遇帮在下捡书,教在下拿弓射箭的女子,又叫什么名字?”
“叫岁和。”
“......”
赵书亦面色僵凝,怔怔然地看了我好半晌,回过神来时,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是南晋公主,岁和?”
我颔首,回得干脆:“对,南晋岁和。”
他目光无神地垂下眸眼,失笑摇头,脸上闪过荒唐和失落。
我抓起赵书亦的手,将伞柄塞到他的手心中,“先生可还有话要问?”
“公主可知睿王魏驰?”,他掀起眸眼,目光哀伤道。
我点头。
赵书亦又道:“一个多月前,殿下曾派人送信,委托在下到南疆和南晋打听一个人的身世,那人便是公主你,公主可知?”
一个多月前......
那还是我偷偷离开南州城的那段时间。
我又点头,淡声回他:“那先生便继续打听吧,打听完,就早点回去。”
可能我天生淡漠凉薄,近乎冷血。
除了于世和魏驰会让我动容外,任何人在我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我的情绪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除非我想装、我想演。
话落,我转身要走。
赵书亦却又叫住了我:“岁和公主与睿王殿下......是何关系?”
我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身后的赵书亦。
“不如亲自去问他。”
“先生保重,后会无期。”
马车继续在风雨中前行,这一次,赵书亦没有再追上来。
于世探头从车窗向后瞧了一会儿,回身坐正,拍了拍头上沾染的雨珠。
“这书呆子还打着伞站那儿呢,不过,看玄羽已经找来了。”
我“嗯”了一声,继续坐在矮桌前,就着茶炉里的炭火烤着有些冰的手。
于世给我扒了一个烤橘子递给我,又扒了一个给阿忍送了过去。
他回来在我身旁坐下,担忧道:“这魏驰先是安排赵书亦来查你,之后,还不知会安排赵书亦干嘛,你说以魏驰那性子,会不会带兵杀到南晋,逼你回东魏?”
魏驰会来南晋找我吗?
我觉得不会。
他那么理性的人,纵使疯魔,亦是有度。
就像我从南州逃走后,他即使想要追回都城,也是在处理好南州的事务后才赶回来的。
他才不会一时脑热,冲动行事。
魏驰向来清楚,何事可以做,何事不该做,且永远只做能在他把控范围内的事。
我懒声同于世说。
“不用担心,一来,魏驰要去北征,抵挡北臻南侵;二来,等魏驰想带兵杀到哪儿就杀到哪儿的时候,估计要等到东魏那老皇帝驾崩的时候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也对。”
于世听后,似是在我这里确认了什么,神情舒畅地往自己嘴里扔了瓣橘子。
随后自己在那里笑滋滋道:“到那时,说不定,咱俩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剜了于世一眼:“想得美。”
想起接下来要面临的事,心情忽而又变得沉重起来,根本无暇去想雨中的赵书亦回去了没,也无心思去想我和魏驰以后会如何。
我同于世道:“还是先想想征兵买马的事吧,金银财宝马上就要有了,打仗的人还没着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