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通城门的长街上,行人避让,长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阁楼在飞快地向身后退去。
我紧握着缰绳,扬起的马鞭一次接一次地扬起落下。
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抓紧揉捏一般,疼得厉害。
我开始后悔。
后悔这些日子,为何不曾主动去寻过于世,哄他一句。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错的人是我。
城门就在眼前,于世一身铠甲,披着红色战袍,就站在城门下等着我。
马未停蹄,我便急不可耐地翻身下马,跑向了于世。
心怦怦跳得极快,我快速喘息,连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于世笑着抚摸我的头,“急什么,喘口气再说。”
“皇兄让你去的?”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于世,难以接受这张脸庞就要暂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何时。
半年?
一年?
或者更久。
我和于世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不安和慌乱侵蚀掉所有坚强的情绪,一颗心溃不成军。
于世却仍笑得灿烂明耀,“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
我忍不住又对于世发火。
“那你也该先跟我说一句才是,何时变得这么不听话?”
于世默了片刻,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眸眼,苦笑道:“我不去,还能谁去?”
“我。”
“那谁管理朝政?”
“......”
于世继续又道:“你去,我也不放心,肯定也要跟着去的,我们都走了,这南晋不又要乱了套?”
话落,于世收起低落的情绪。
他冲着我展开胸怀,一脸不舍又可怜兮兮地歪头看向我。
“本侯都要走了,公主殿下是不是该赏个拥抱?”
泪水倏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模糊了于世那张总是阳光又灿烂的脸庞。
见我不动,于世撇嘴又动了动双臂。
“给抱一下嘛,万一我回不来了呢,那岂不是要留遗憾。”
我握拳用力捶打于世的胸口。
“不许说晦气的话。”
话音脱口,却带着颤音。
我紧咬着唇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于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圈着我。
我回搂着他,窝在他的肩头处哭道:“好好活着回来。”
“嗯。”
于世的头亦是埋着我的颈窝处,声音略带哽咽地说:“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比你晚死。”
两瓣温热带着一抹咸涩的湿意轻轻贴在我的侧颈上,并停留了片刻。
“岁和,我若是活着回来,嫁我可好?”
“陛下虽说要给你我赐婚,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世对我来说,亦兄亦友,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他们都说,成婚便是给自己找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即使最初有男女之情,到最后也都会升华成为亲情。
既然结果是一样的,我是不是也可以越过男女之情,与于世成为亲情满满的夫妻呢?
理性是可以,但心却不允许。
我只能道:“本公主一直把你当亲人,你却总是想要娶我当夫人。”
于世窝在我肩头闷声哼笑。
“鬼才跟你当亲人。算了,先不逼你了,好好想,慢慢想。”
于世又紧抱了我一下,如同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猛然转身朝着兵马的前头大步离去。
他翻身上马,披着那件红彤彤的战袍,牵着缰绳调转马头,转身朝我远远回望。
高束的马尾随夏风而动,几缕发丝跟着束发的红色绸带在空中蜿蜒飘舞。
于世依依不舍地看了我几眼后,扬声发令,带着五千人的军马而去。
拎起裙摆,我忍不住向前追了几步,冲着于世的背影高喊。
“于世,我等着你。”
“你一定给我活着回来,要是你先死了,我以后到阴曹地府,都不会轻饶你。”
远远的,于世背对着我,高高扬起手臂挥了一下。
骄阳之下,我站在那里望了许久,直到那条人龙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于世走了。
永安城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本想去找皇兄对峙的,可最终理性还是压过了冲动。
于世都走了,再去吵,再去争,又有什么用呢,反而让他的立场变得难堪,白白吃趟辛苦。
孤独像洪水猛兽般吞噬着我。
我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未央宫里看奏折、批奏折。
日子过得了然无趣。
没有母妃的未央宫也不过如此,清清冷冷的,完全没有记忆里的温馨。
皇兄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太子哥哥,物是人非,就是如此地残酷且悲凉。
但,活着还是有盼头的。
盼南晋变好,盼南晋子民的日子越过越富庶,盼于世凯旋,盼皇兄身体快点好起来,盼鹤辰快点长大,也盼......魏驰终能得偿所愿,入主东宫。
**
今日,是国公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皇兄命我替他带着贺礼,前来祝寿。
寿宴快结束时,我提前离席,坐着鸾舆回宫,却在经过闹事街区时,听到一阵喧哗声。
撩起车帘瞧去,是一家茶楼里有人起了争执。
只见茶楼里有一名二七少女躲在一名公子身后,另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带着小厮在那儿耀武扬威。
目光落在那名公子的背影上,只觉得眼熟。
待他微微转身露出侧脸来,我才认出那人是赵书亦。
按玄武所言,赵书亦早该在几月前便已离开了永安城。
果然,信不得。
命小太监锦鲤去打茶楼里打听了一番,才知是有富家老爷看上了茶楼里弹琵琶唱曲的女子,硬要拉回家当小妾。
正巧赵书亦带着玄羽在茶楼喝茶,路见不平,便出面制止。
安排随行的两名侍卫去茶楼里出面解决了事情,我径直回了皇宫。
木槿、流苏和锦鲤都是皇兄安排给我的人,若想查我自己想知道的事,他们一个都信不得。
毕竟是当过细作的,皇兄的那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看不透呢。
一直以来,我只是装傻充愣罢了。
皇兄困在囹圄中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尔虞我诈,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从我再见皇兄的第一眼,便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他的心机城府。
我很理解皇兄。
毕竟,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岁和。
寻来阿忍单独在御花园里交代了一番,没几日,阿忍便入宫同我禀报了赵书亦的事,并将赵书亦在永安城所住之地也一并告诉了我。
当日,我换了身低调的装扮,带着帷帽,与阿忍一同寻到了赵书亦租了快两年的宅院。
一壶茶聊完,我知道了一件事。
自从我回到永安城掌权后,魏驰每月都会写信送到南晋,赵书亦每次在收到信后,都会托玄武转交给我。
赵书亦倒是提过想亲自见我的要求,却都被玄武冒充我的意思拒绝了。
忙着打仗、忙着夺权的魏驰竟然还会给我写信。
每月都给我写信,那到现在会有多少封呢?
为何我一封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