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有意思……
苏且光扬了扬声调,似乎是在刻意将自己伪装成不正经的劫匪,他说道:“怎么,你现在倒是不怕我害你了?”
“你要是要害我便不会拖到现在了。”
苏且光的笑点被莫名挑起,他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害你,那为何要哭地这般惨烈?”
“怎么,我想哭就哭,连你都要管束我对么?”
“连我?呵呵,之前倒是有人连你哭泣都要管束?”
“你别老是钻我的话空子!”
苏且光心头一晃,不知怎的,嘴里就冒出了熟悉的话术:“怎么,我想钻就钻,连你都要管束我对么?”
柳芊芊一怔,又哭又不服气地仰面看他,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道:“你学我说话?”
“你不许学!”她紧接着后面哭唧唧地道。
“那我也不听你的话,除非你松手。”
“那样你会走。”
“我不走,”苏且光觉得头疼,又补上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看你都当匪徒了,还敢自诩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柳芊芊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说话语气平稳了很多,先前还只会委委屈屈地讲话,现在居然能够冷嘲热讽了。
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但却依旧松开了自己抱人大腿的手。看来她是清醒了脑子,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她拍了拍衣裳,散却了灰尘,轻而易举地就将方才被自己狼狈丢弃的颜面拾了回去,面无表情,似乎刚刚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若不是灯火阑珊下照得她眸中眼波流转、湿气氤氲,她那副安然无恙的模样怕是连苏且光都能骗过了。
“你这是承认我是君子了?”苏且光抱臂而立,微微垂下首看向柳芊芊。
“我说了,不准你钻我话的空子。”柳芊芊眉头蹙起。
苏且光点了点头,面对柳芊芊这般不甘示弱的模样,主动甘拜下风了去。
“我并非劫匪,刚刚对你无礼也是情势所迫,半夜你若是忽然惊叫,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管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莫要声张,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自己。”苏且光重新严肃了起来。
柳芊芊顺着话意,嗅到了一丝好拿捏的气息。
她其实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她到外面声张昨晚所见之事么?可是,夜里那处高墙脚下黑灯瞎火的,她哪里注意到对方出入之地是什么地方?
这黑衣人的疑心未免也太重了些。
但这黑衣人的确没有贼心,也毫无要害她的意思。若是对方真要害她,那估计早就杀人封口了,何须等到现在还要留她这么个隐患在这儿?
那么,她便无需顾忌其他,只管抓人把柄便是了。
管他出没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反正她都不认识,现下,抓人把柄需要酝酿气候,话到了嘴边尽管承认自己认识便好了!得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威胁才行。
柳芊芊心思诡谲,脑中山路十八转,短短时间内把各种鬼胎都算了个尽。
“行啊,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
“明日,陪我逛灯会吧。”
苏且光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什……么?”
“实不相瞒,今夜本小姐是逃出来的,想着可以偷偷出来看看灯会的风景。但我又想到,不出明日辰时,我定会被抓回府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我身边要是有你这个高手在,我肯定能从早逛到晚!”
“我可以给你无数财富。”苏且光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荒唐,便另岔开话。
“我不缺钱。”
苏且光有些犹豫,柳芊芊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灵机一动胡乱扯了句胡话出来吓唬他:“你若是不答应,我明日就出去大肆宣扬你的事。”
苏且光也不是只省油的灯,他秉承着反将一军的行事风格,开口说道:“或许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出来我不会动你,你便想要借此机会拿捏我呢?”
柳芊芊见被他戳穿,眼神忽然开始飘忽。
苏且光瞧她这副吃瘪的模样,嘴角莫名上扬,觉得好笑。
“你还当真是不知道。”
“还……当真?你刚刚是在激我?!”柳芊芊满脸不可置信。
苏且光直回身子,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天际看,发出阵阵轻笑。
“走了。”
他一个利索地转身,将一阵风甩到了柳芊芊的面上,青丝被拂乱,微微扑散到她的眉眼上,掩住了她眸色里的失神和孤寞。
“你不是说要去看灯会么?现在自己要反悔了?”
苏且光走了一会儿却又转回身子,抬声唤了唤。
柳芊芊以为对方看穿了她的谎言便绝不会由着她再胡搅蛮缠,刚刚对方口中的“走了”二字落到她的耳里,便是告别的尾声。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就算看穿她的鬼点子,还愿意答应她。莫非,这人当真要想办法害她?
柳芊芊的疑心全被苏且光看在眼里。
“你是在怕我这般反常,定会害你?”
柳芊芊猛然抬眸,毫不示弱道:“谁怕?!我会武功,你若是害我,绝落不得好下场!再者,我从小便知,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运道,我若是贪图明日的享乐,那么就得担着今日碰上你的风险。这点风险,于我而言恰恰担得起!”
苏且光定了定,他只是觉得奇怪,还是说不上来的奇怪。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富贵姑娘家的是如何能说出这般语意沉重的话的。
他又想到先前柳芊芊说她是逃出来的,只为看一场灯会,而且毫不在意自己身边留有劫匪的隐患。起初,他以为这姑娘平日是娇惯坏了才显得做事如此蛮不讲理,说法也如此缺乏逻辑。如今看来,倒是完全不合猜想了。
苏且光此时才反应过来,柳芊芊这女子哪里过上过娇惯的日子,反而,从前的日子只会过得很不好吧。
他收了收笑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对柳芊芊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若是再不走,那我就真的要跑路了。”
“你当真这般好心?你是不是想要从我这儿讨些好处?”柳芊芊踟蹰不前,还是问了最后一句。
“并非无偿。你对我来说,有意义。所以,你倒也不必担心我会害你。”苏且光凝眸道。
他这话说得不假。
对于封印之事,他心中还存疑虑。虽然他没有发现封印松动的迹象,却还是十分在意城中弥漫着的那股微妙的、参着妖气的诡异之气,所以他有过想要探寻气息源头的计划。
按照柳芊芊所说,明日是灯会,那么城中必然异常繁华、人流不止,按道理来说,人多时恰好是那股气息作乱的最佳时机。倘若能抓住明日的机会,说不准就能省些气力,早日探得源头了。
可是,沧凌城这个地方对于苏且光来说早已陌生,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事情远要比想象中苦难得多。
此时柳芊芊她主动提出要他陪同逛完明日的灯会,那这何尝不是给他添了个引路的好帮手?
真是绝妙的机会。
所以苏且光的那句自然而然脱口出的“你对我来说,有意义”,于他而言,便是“你对我来说,有利用价值”的意思。
只是,柳芊芊不懂得他的心思,更不理解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苏且光那句轻而易举便脱口的话,落到她的耳里竟然有着说不清的歧义,一个陌生的男子在深夜无人的情况下,对着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这叫柳芊芊如何不在意?
于是,柳芊芊的大半边脸蛋“哗”一下就烧红了起来。
夜色深沉,可掩人面颜色。苏且光现下心思走偏,完全没有注意到柳芊芊面上的窘然和羞赧。
……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且光就已经收拾好衣物起了身。他脱去一袭黑衣,换上了一袭玄色包边的墨绿色长袍,他故意没有挑平日起居时所穿的精致衣裳,而是挑了一件料子略显逊色的衣裳,希望可以借助衣着将他修饰成市井里的寻常百姓。
昨日深夜,他与那名奇女子同程而归,为了省力,他们便随便在城郊找了座废弃的客栈住下。那女子也是十分心大,压根不在意自己与陌生男子同宿一处的事。
后来等天明之后,苏且光推开屋门默默走过隔壁屋子,瞥见柳芊芊正襟危坐的影子时,方知这女子哪里是心大,那都是明面上做给他看的。这女子可是昨夜一宿没睡,忌惮他得很。
这般倔脾气,他还是头一次在女人身上看到。
苏且光轻轻扣了扣柳芊芊的房门,还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模样,问道:“起了么?”
屋子里的人影一震,忙装模作样起来:“快了快了!你……你起这么早的啊?”
苏且光配合着她继续演好这出戏,并不急着将她拆穿。
这座废弃的客栈不算太老旧,上下两楼都坚固得很,楼上多是客房,楼下便是大厅,大厅中央摆了好几道大桌,上面积了不少灰尘。
因为不知道要等多久,苏且光顾忌着君子之礼,非礼勿视,索性下了楼,默默拂了桌案上一角的灰尘,坐下发呆。
没过多久,柳芊芊急匆匆地赶下了楼,脚步声劈里啪啦的,扬了满楼梯的灰尘,她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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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画面活像是在火场里逃生一般。
她自己也被这波乱尘弄得呛来呛去,胡乱挥了挥袖子后,她才勉强在灰尘弥散的前方看到一角身影。
年轻的男子侧着面庞,眉眼清毅,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是如此阳刚俊朗的男儿郎。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嘴角却绽着意味不明的笑。
难道是在嘲笑她吗?柳芊芊愣了愣。
待灰尘全然散去,柳芊芊也已经站到了苏且光的对面,她万分紧张,嘴里嗫嚅半晌,却还只是结结巴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你是昨夜的那个黑衣人?”
苏且光唇角褪去笑意,抬眸看了看柳芊芊,淡淡“嗯”了一声。
柳芊芊其实长得不赖,清秀的面孔偏生带着一股凌厉刚强之气,倒是特殊,也刚巧应了她的性子。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气色欠佳,每只眼睛下面都耷拉着一块青乌。
暂时寻不到话题的苏且光随性转回眸光,只是提道:“昨晚没睡好?”
柳芊芊哑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伪装。
久久无声下,徒有她默默摩挲衣物的动静。
“你这姑娘倒是倔强地厉害,嘴上说着不怕,却是因我一整晚不敢安眠。”苏且光的笑点又被挑起。
柳芊芊一时语塞,脸上憋得通红。
“谁说我不敢的?我只是昨晚……我就是认床,人生地不熟的,我睡不着!”她索性插科打诨了一通。
苏且光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啊,真是太倔。”
说实话,柳芊芊昨晚抱人大腿不放人走的事情是她忽然情绪上头导致的恶果,和理智毫无关系。
再后来等她自己清醒之后,被对方的话一激,在意识到方才行径荒唐的情况下又拉不下脸来,这才脑子一热,顺着那通荒唐劲儿继续胡来的……不然,若是摆在平日,她的胆量还不足以敢支撑她同一个武功远高于她之上的人同行乃至同宿。
虽然这人嘴上口口声声说不会害她,行为上暂时没有破绽,但对于疑心颇重的柳芊芊来说,都不足以弱化危险的存在感。
所以,昨晚她是真的心存警惕之心,没有肯睡下。
柳芊芊想到了重要之处,便也觉得这早上的时间耽搁不得,她说道:“我爹定然早就在全城搜寻我了,趁马上早市初开,你快些陪我去买顶帷帽。届时,我的帷帽掩住外貌,你再陪在我身旁,我爹就寻不到我身上了。”
苏且光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他轻挑眉梢,俏声说道:“看来我真正的作用不是替你打杀防人,而是装成你的小情人儿?”
“不过四月的沧凌城温度可不饶人,你顶着只闷气的帷帽岂不是更叫人怀疑?”
“这你就别担心了,”说着说着,柳芊芊竟觉得好笑起来,完全放下之前身上的那股端劲儿,她此时的语气颇为自然,甚至有些得意。
“灯节于沧凌城来说也有着同乞巧节一样的意义,所以待会儿市井上的情人眷侣只会数不胜数,人多眼杂啊。再者,现在就是要打死我爹,他都不会信我这样的女儿还能找到要我的郎君的,更别提找到的是你这样的极品了。”
听到“极品”二字的苏且光对此浑不在意,反倒是专注于她口中对于亲爹的形容,他淡淡扯了扯嘴角,于不经意间问出口来:“打死你爹这般形容……看来,你这个女儿在府中不受宠?不然,怎么连灯节这样的日子都讨不来游玩的机遇?你是家中庶女?”
柳芊芊听闻家事,虽然并不抗拒,但心里却很不好受,她苦涩一笑:“大错特错,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女。”
“对了,扯来扯去,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一趟呢。看你不像个坏人,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本小姐的名讳了,我叫柳芊芊,城中小小郡守柳浚的嫡女。”
“柳浚?倒是有所耳闻,沧凌城的郡守怎可以小居之?”苏且光跟道。
柳芊芊倒是没说话,眉眼一斜,竟是翻了给白眼儿。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小匪徒。”
苏且光倒是不怒,他侧过脸去,不知在想什么,待他重新转回脸庞时,脸上挂了一抹格外客套的笑容,这种笑容蕴含的笑意仅限于嘴角,眉眼里却荡然无存,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苏元卿,爱劫富济贫的江湖人。”
柳芊芊心思并不细致,故而没有察觉到对方笑意里隐藏的边界感。只是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讲道:“怪不得你昨晚要爬那大户人家的高墙啊,江湖人的话,倒是担得起这幅身手。”
苏且光跟在后面陪笑了两声,后而才慢慢拉回脸来,一边朝外头走一边说道:“现在启程,估计刚好赶上早市开市,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