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你过得如此辛苦,背负了那么多,却还能坚持活着……是不是和你在暗曹营不惜生命的代价换取灵根和记忆有关?你究竟,还想要得到什么?”
朗月慢着声线,轻声问道,尽管语气平淡,却带着隐隐约约的关照。
“因为我知道金瑶蒂还活着,她已经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想去找到她,帮她脱离黑暗。庆阳镇的那个名叫青灯的妖怪不也说过么,现在的她过得很不好,但她却救不了她,既然如此,我就去救。我想弥补那些过错。
曾经的我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但那个少年救下了我,师父救下了我,命运如此,师父说,我身上肩负使命,所以天道才不会放过我。
我想,那所谓的使命,就是弥补过错,救赎金瑶蒂,也是救赎我自己。
当然,我自然知道凭借凡人之躯,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功夫千里迢迢寻找江湖传说中的暗曹营,不惜一切代价去往平台镇向詹远证明自我,就是为了得到灵根,有了它,我才能去救人。”
萧喜眼神逐渐坚毅。
她眸子忽地动了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向朗月:“对了,你和那个少年都是仙机门的人,或许你以后还能遇到他,若是你能替我向他道一句谢就好了。”
朗月心神空空,他不是不知道,萧喜口中的那个“少年”就是他自己,他听着萧喜话中的感谢之意,却并不觉得多么开心,他顿了顿,说道:“你……当真是至始至终……都感谢他吗?”
萧喜微怔,显然她没有从朗月的话里反应过来。
“六年前的你……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对于那时候的你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而他却硬生生地替你做了让你活下去的决定。
这么多年来,你痛苦了多久,你难过了多久?你不愿意放过自己,你承受灵根播种之痛……他救下了你,真的让你快乐过吗……他只是延长了你痛苦的时间……不是吗?”
朗月神色并不自然,他说出这些话时,心里很疼,却不是他骂自己时而感到的羞耻引起的。他由衷地替萧喜感到难过。
萧喜不得不承认,朗月的话的确是她曾经拥有过的真情实感,但那也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自知说谎逃不过朗月的眼睛,索性败下阵来,但这也仅限于承认,却不做正面回应,她干涩地弯了弯唇角,故作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说道:“你这什么意思,难道还希望我早亡不成?”
“萧喜,我是认真的,”朗月忽然意识到现在他的态度是太越矩了,于是很快掐灭了想以原本的情绪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垂首下去,不再看她,“你知道的……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
“逗你的,别紧张嘛,”萧喜失笑,继续道,“而且,你说,那个少年救下我后给我带来的只有更多的痛苦,这句话是大错特错的!而且你这样说,也特别让自己掉价,你知道吗?”
朗月没太听懂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楞道:“什么?”
萧喜眉眼弯了弯,嘴角的笑终于不再苦涩,反而冁然起来,她肿胀的眼皮也遮不住她明亮的目光,而这明亮的目光直直看着朗月,她的语气虽谈不上郑重,但却毫不含糊。
“至少在那场灾难活下来后,老天让我遇见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里,我真的很开心,也因为你,我才解开了捆缚自己多年的枷锁。朗月,你的存在,便像是光亮一般,猝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的光芒,从不刺眼,反而格外温暖。”
朗月被她盯地愈发出神,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舍不得移开看向她的目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在里默默生长……挠得他觉得满心满脑地痒。
萧喜以为是自己的话太肉麻了,才让朗月看起来愈发不对劲,于是她见好就收,立马移开目光,挠了挠头发,尴尬地说道:“其实,也因为我活了下来,才遇到了同样温暖我的师父,遇到了有趣诙谐的芍七……也有机会去拯救远在盛京的金瑶蒂……总之,我已经知足了,而且现在也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六年前救我于水火之间的少年郎。以后你要是碰见他了,就和他说说,我现在活得很好,特别感谢他。”
说罢,萧喜偷偷用余光瞥了眼朗月,发现他的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她不放,甚至他发现了她偷偷看他的目光后,还毫不掩饰地同她对视了一番。
更……更尴尬了。
萧喜立马补充道:“不……不过,你要是觉得麻烦什么的,不说也没……”
“好,我答应你。”还没等萧喜把那口到处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措辞说完,朗月就已经说道。
“……好。”萧喜应了句。
萧喜在刚刚的话里,因为情况太过焦急,她竟忘了避讳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芍七”。
自从那晚封印破灭后,芍七就消失不见了。相对于并未进入封印之剑的幻境中的朗月来说,萧喜其实对这样的结果已经有所预料,她起码还有一段做心理准备的缓冲时间,但是朗月并没有。
他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眼看到芍七变回“少七”后,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自己……那是非常残酷的。
萧喜看的出来,朗月平日里虽然没少教训他的这个剑灵,而芍七也没少瞎说话、以下犯上过,但正是这样界限模糊的相处方式才能让他们生出这般深厚的感情。
对于朗月来说,芍七并不是他随意差遣的手下,而是相依相伴的挚友和知音。而对于芍七来说,朗月也不是他不敢忤逆的主子,则是他万分信赖又甘于臣服的伙伴。
就是这样有着匪浅关系的两个人,突然某一天面临永别的结局,该会给他们带来多重的打击?萧喜真的无法想象。
今日午后她醒来,看到还在沉睡时的朗月是那副疲惫颓丧的模样,他还顶着一双足以跟她一较高低的泪眼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朗月是因为芍七的突然离别才会泪崩的。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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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但她想到的这些,也的确是致使朗月难过落泪的原因之一。
萧喜那时候,其实都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千般安慰朗月的说辞了,可惜最后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一整天下来,朗月都从未提及过芍七,也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有关此的情绪。
萧喜其实一直都知道,朗月这么做绝不是对此不在意,而是在刻意逃避这些。他可能不想将自己柔软脆弱的一面展露在萧喜面前,而萧喜也不敢确信他这么做,到底是他想要与她保持距离,还是他天性如此,惯于埋葬自己的内心,惯于隐瞒自己的情绪。
也可能这两种原因都有,但萧喜觉得,在这方面上,后者原因的成分会多一些。
从前,朗月给她的感觉都是冷冰冰的,好似没有自己的感情一样。可越到后面,她才发现这个少年也会因为被人欺骗而恼羞成怒,也会因为心生怜悯而倾现自己细腻温暖的一面,也会因为别人不经意间的挑逗而展现出少年人害羞单纯的一面。
这次,朗月背着她偷偷伤心落泪的事情,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真的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可却总是喜欢隐忍。
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罢了。
可是,因为朗月,萧喜才明白,心里面难受的事情一直憋着才是最不痛快的做法。
因为朗月已经有足够的条件成为那个了解她的人,所以,她才有机会将那些埋在心中六年多的困惑和痛苦诉说出去。她说出来后,才知道直面过去远比逃避要舒心太多。
但朗月怎么到他自己这里,反而不懂这个道理呢,或许他明明懂,却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吗?解放天性的这一步……
那她也是时候该充当一下那个主动者的身份了。
此时,朗月也确实因为那个被萧喜偶然提及的名字,而陷入低沉的气氛里。
萧喜很快进入了状态,并不打算再避讳芍七的名字,而是主动提起了话头:“其实,我还有一些关于芍七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应该也很想知道芍七为何会突然变了模样,又为何会与苏府祠堂封印中的妖怪少五牵扯上联系,最后又为何会离你而去吧?”
朗月震惊地看着她,口半张了张,又很快闭上,分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挣扎犹豫了半天,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其实很想知道,却碍着从小习以为常的与人相处需谨记避讳的脾性,而不知道该怎么去问清楚话。
他也不知道,如何在面对萧喜的时候,敞开心扉,去谈及自己阴暗的过去和内心中真实的想法。他是个隐忍成性的家伙,在人际交往上,技巧着实拙劣。
他将心事藏了很久,甚至打算将它们一直藏下去,却未想萧喜会主动打断他的念头。
从发现距离感,到现在主动深入他的心事……萧喜其实是一直愿意了解他的吧,甚至说,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他再度因萧喜而心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