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VIP】
    沈倾野还在继续,画舫上的众人皆一脸莫名。

    唯一一个听懂他话中之意的江望津半晌都没缓过神。心脏揪着疼,像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呼呼地往里漏风。

    明明早就过去了的事,现在仍是会产生疼痛。

    他想着要将之连‘根’拔出,但源头却都无从找起。

    沈倾言听着沈倾野叨叨个不停,全是些毫无根据的话,和上次一样。

    什么真相。

    还有什么幽州……

    以江小世子的身体,去了那等苦寒之地不是找死吗。

    沈倾言简直听得头疼。

    “抱歉,他是醉了。”沈倾言对注意力正落在沈倾野身上的施无眠微微一笑。

    施无眠正要摆手。

    却见沈倾言把折扇往怀里一塞,一个手刀就劈向了还在喋喋不休的人。

    “二津、是我对不起……”沈倾野还在说,毫无防备,或者说纵使是防备了也拦不住他大哥,他被这么一下瞬间劈晕过去。

    话音也戛然而止。

    在施无眠以及其他人惊讶地注视下把人扛进了画舫。

    临走前还道了句:“失陪。”

    站在江望津后边的燕来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以求安全感。

    林三和杜建齐齐望去。

    两人收回目光,不经意相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沈将军这一下颇具威势,且暗藏内劲……

    这一觉沈少将军怕是要睡到明日。

    杜建默默多想了一点:嘶,这若是换个人——比如说这位看起来文弱书生模样的施公子,脖子都要折了吧……

    不多时,沈倾言把沈倾野丢回房间后就出来了,折扇又被他握在手中,一下一下晃着,扇面上龙飞凤舞的‘上善若水’四字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今日沈倾言特意拿着它来参加诗会,往船头一站,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去。

    他回来见二人还站在那,正欲过来请他们入座,视线倏然扫过江望津,立时就察觉出不对,“望津怎么了?”

    施无眠也看向江望津,他有心出声询问几句,但到底不甚相熟。且对方无心与他相交,便没有多言。

    “世子……”

    燕来小声喊江望津。

    林三同杜建亦神情严肃地守在两旁,时刻准备带世子离开。

    江望津面色白了点,脑海中记忆在拉扯,原本已经许久未曾回想的段段回忆涌上心头。

    “就此恩断义绝吧。”

    “我今后不想在看到你。”

    他牙关紧咬,周遭的声音被耳边回荡的一句又一句,‘我错怪你了’和‘你……没等我’淹没。

    时至今日,沈倾野竟说我没有等他?

    等他来幽州找他?

    让病骨支离,没有几天日子好活的他等?

    江望津心底一片冰凉,多年的情分早已在对方坚定决绝地同他断绝关系那天起碎裂,唯余一片苍凉孤寂,手脚像是也在这一刻渐渐发凉。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认清楚过沈倾野这个人。

    桀骜、冲动、鲁莽……做事不经大脑,从来都只信自己的判断。

    当初沈氏陷入窘境,沈倾野知他和蔺琰的关系,竟毫不犹豫怀疑了他,并同他说出那番话,一句解释都不愿听。

    虽有蔺琰从中作梗,但沈倾野又可曾想过,以他们两的关系,他怎么会那样做。

    江望津从不愿去想沈倾野对自己的信任是否真那么不堪一击。

    可事实上,确实是一碰就碎。

    纵然沈倾野误会自己,也不该就此早早便下了定论。

    重活一世,江望津以为自己看明白几分,只要尽力远离即可,但沈倾野却不愿意了。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突然的转变实在突兀,然以他对沈倾野的了解,对方坚持不了多久,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

    两人之间的情分也可以彻底断掉。

    但令江望津没想到的是——沈倾野亦恢复了另一世的记忆。

    他面对的,是真真切切同他恩断义绝的人-

    江望津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燕来扯着他的袖子,见他毫无反应后顿时慌张起来,不小心碰了碰他的手,“啊——世子你的手好凉。”

    “脸色确实太差了。”沈倾言皱着眉,他当机立断撩起衣袍,再次将折扇插回腰间轻松拎起一张躺椅放到江望津身侧,“快扶你们家世子坐下,”

    燕来点头,手忙脚乱地去扶江望津。

    林三见状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把他往躺椅上放。

    江望津眼睛紧闭,眼睫发着颤,牙齿将唇咬得死死的,脸上的血色顷刻褪了个干净。

    几人先前还当是沈倾野那一番胡言乱语让人出了神,眼下这个样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施无眠道:“是不是发病了?”

    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见过江望津发病时的模样,燕来在其他方面可能没那么仔细,关于世子的事却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不太像发病,但又好像是。

    “靠岸,去请大夫。”沈倾言沉声下令。

    林三这时想到什么,转头瞥向身后跟着的两名随侍,目光落向左边那个,“你不是懂药理吗?快给世子看看。”

    那人‘啊’了声,脸上露出难色,“可,药理是药理,但我不懂医理……不会把脉啊。”

    杜建差点没绷住说出粗口,这里也没人懂医。

    他心下惴惴地想:今日主子让他跟着小世子,倘若小世子真有什么事,主子不得活剐了他。

    杜建心头发苦,眼看画舫即将靠岸,他足下轻点便掠了出去,径直往医馆奔去。

    前世犹如梦魇压来,江望津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沈倾言提前搬来了躺椅,他估计得直接摔倒在地。

    他想说自己其实没事,咬紧的唇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好像都有些麻木。

    这样的情况,当初江望津流放幽州途中便曾经历过,那是他在弥留之际最常出现的状态。

    被沈倾野厌弃,被容舒背叛,同施无眠反目,每一幕都在折磨着他。

    比起身上的病痛,江望津受到的精神上的折磨几乎是千万倍般朝他压来。

    蔺琰将他流放,并没有放任普通的官役押送,也算让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或许是念着他曾为他鞍前马后的那一丝旧情,亦或是不想让他这么早死去,以江望津当时的身体情况,应当能顺利抵达幽州。

    然而,他却在前往幽州的途中就支撑不住,更多的是他不想再撑下去。

    连番的打击,江望津已是强弩之末。

    彻底安顿好身边的人后,他也没了再挂念的事物。

    可以说,上一世之所以会那么快病逝,是江望津自己。他早就存了死志。

    “世子……呜呜。”燕来蹲在躺椅边, 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盯着江望津紧闭眼角滑出来的那一滴晶莹水滴,难受得脸都皱了起来。

    燕来抽噎着想去擦,但他的手是抖的,伸到半空就停了下来,只一个劲说:“别哭、别哭呜呜……”

    林三向来紧绷的表情也出现一丝裂缝,看着江望津,心情同样不好受。他手中还握着赵管事上回塞给他的药瓶,不知该不该用。

    眼下世子的状况,林三也觉得不像是发病,担心用错药,只能等杜建把医师带过来了。

    船头一时只剩燕来的呜咽声。

    其他人皆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是我不对。”施无眠往侧边的主仆几人看了眼,心中升起些自责来。忽地,他的视线凝在躺椅上那人的眼尾。

    精致无瑕的面庞上滚落的泪珠极大一颗,悄然砸下。那人痛苦的容色似乎稍减,看着却并无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是……

    毫无生气了一般,淡淡的死气萦绕。

    施无眠怔住了。

    沈倾言还在思索他的话,“施公子何出此言?”

    “施公子?”他一连喊了几声对方都无反应,沈倾言顿了顿,循着他的视线往另一端扫去,亦是一怔。

    沈倾言眯了眯眼。

    他向来都知道他那傻弟弟的好友,江府小世子生得极好,一度都怀疑对方是不是起了那种心思……

    但据他观察,不是。

    及至近日来两人闹了矛盾,沈倾野茶饭不思的样子再次让沈倾言生出怀疑,甚至有点匪夷所思。

    直到此刻。

    沈倾言心中默默想:难怪……那傻小子从小就爱黏着江小世子。

    “施公子。”

    沈倾言又喊了声,施无眠这才回过神,“沈将军。”

    “不必叫我沈将军,”沈倾言轻咳一声,“你同二野差不多大,若不介意唤我一声沈大哥即可。”

    说起来,二野和小世子闹掰后,都没再唤过他‘大哥’。

    江望津一直以来都是随沈倾野一起叫沈倾言大哥,每每来将军府或是被沈倾野那小子带到军营,沈倾言看到对方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无他,任谁看多了自家总是灰头土脸没个正形的二傻子弟弟, 再看到一个干净精致的小孩做对比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如此,无眠理当遵从,”说罢,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沈大哥。”

    沈倾言颔首,“方才无眠提到‘是你不对’,此话怎讲?”

    施无眠将是自己邀请江望津前来诗会一事说明,神情有些愧疚,“是我没有考虑到世子的身体。”

    他应当邀人前往府中,或是自己登门拜访才是。而非如此草率,把人带来这喧闹之所。

    沈倾言宽慰他几句,正想说大夫应该快请过来了。

    闻溪湖畔隔两条街就有医馆,以方才那侍卫的本事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然而,大夫还没等到,另一人却先到了。

    沈倾言一眼便瞥见巷口处的那道玄色身影。

    仿佛瞬息之间,对方就到得画舫之中。

    “江都统。”沈倾言喃喃了句。

    但江南萧连半点注意力都未分给他,满心满眼都是躺椅间那人单薄的身影。

    只分开了半天时间。

    这人又成这般模样了。

    不是说要等他来接吗,怎么会成这样了。

    江南萧压抑着心中翻腾的郁气,走到躺椅边,毫不犹豫地半跪在地,朝闭着眼的江望津伸出手,抬起的那只手脉络清晰鼓起。

    仔细看,他的指尖落下时竟微颤了下,满是珍视之意。

    恰在这时,杜建也扛着大夫回来了,见主子半跪在地心中惊骇。

    江南萧冷眼撇去,“怎么回事?”

    杜建把大夫放下,当即跪下,“世子忽然就……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真要他说,杜建也说不清楚。

    江南萧目光转到那个被抗得肋骨疼的大夫身上,后者被这道冷冽的视线盯上,立马不敢耽搁地往躺椅上走去。

    “这个就是病患吧。”大夫挪上前。

    江南萧动作小心地将江望津的一只手托起,方便大夫把脉。

    这是个老大夫,见状也不敢多瞧。少顷,他脸上表情有些沉重,“病患积郁已久,这是心病所致……”

    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句话即便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大夫却也都明白其中道理。

    沈倾言暗骂一句, 今天江望津出状况分明是在听到沈倾野那一通胡言乱语后,原来真是这小子引起的。

    等大夫说了几句需要静养云云,沈倾言这才上前。

    “实在抱歉,江都统,此事是舍弟之过。”沈倾言在心里琢磨着这次要怎么罚——倒吊起来抽一顿还是饿他个三五七天……

    同时,他言辞恳切道:“此事我会禀明家父,定会给江都统和江世子一个交代。”

    江沈两家也算世交,沈老将军的手段自不必多提,他手下沈家军纪律严明,稍有小错就是军棍伺候。对待自己儿子,沈老将军则更为严厉。

    江南萧冷冷扫了一眼沈倾言,而后抱起现已陷入昏睡的江望津,嗓音冰寒:“此事我会亲自登门讨要说法,还请回去告知沈老将军一声。”

    话落,江南萧抱着人起身便走。

    沈倾言一脸正色目送一行人离开。

    他目光在江南萧身上停留半晌,忽然了悟,而后轻声喃喃,“其实……也可以有两个大哥嘛。”

    “什么?”施无眠听了一耳朵,却未能分辨他说了什么。

    沈倾言摆手,“无事,我们进去说。”

    施无眠犹豫一瞬,点了下头,两人往里行去,走出几步他转身远远看了眼此时即将拐向街角的几人。

    应该……

    是真的不能交朋友了吧-

    江望津被江南萧一路抱上了马车。

    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

    江南萧就这么维持着抱着人的动作,让对方趴伏在自己胸膛上。

    怀中的人身躯软和,呼吸有些浅。

    江南萧握着他垂落在侧的手。

    下一瞬,将之紧紧扣住,十指交握。

    他低下眼便能看清对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眸光幽幽。

    及至回到江府,江望津都还没从昏睡中醒来。

    他昏迷了一路,江南萧就看了一路,被他看着的人毫无所觉。

    待马车停下,他抱着人径自回了茗杏居。

    早早接到消息的赵仁和医师等候院外,见状连忙上前看诊。

    医师的诊脉结果同大夫说的相差无几。

    江南萧淡声吩咐人下去熬药,顺便重新再制一些丸药出来。

    医师应下,赵仁遣退了下人,临走前看了眼房内。

    床榻中,大公子和小世子皆在其间。

    小世子伏在大公子身上。

    大公子安之若素。

    赵仁关门出去。

    在他出去的刹那,江望津指尖动了动,似乎有点不舒服。

    江南萧看着。

    那只手不经意间往他衣内探了点。

    他本应第一时间将之抽走。

    然下一刻,江南萧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方便他动作。

    接着,他轻轻拍抚着对方后背,也跟着缓缓合上眸子。

    兄弟二人共卧一榻。

    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概凌晨,不要等,明早见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