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
房门外传来动静,江望津眼睫颤了下。缓了几息,他还没睁开眼,周身便涌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心脏倏然紧缩。
江南萧在榻边俯身,目光低垂。
少顷,他轻声道:“仲泽。”
江望津慢慢睁开眼睛。
待看清他眸底的神色时,江南萧忽地就觉心脏被狠狠撕扯了瞬,只见那双向来澄澈清透的桃花眸中此时竟隐约流露着一丝忐忑。
在忐忑什么……
江望津和他对视一眼,很快将眼睛垂下,声音低低的,“长兄,你回来了。”
他并未再提起那日之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眼下他亦不欲再回忆起那日。
发闷的心口却好像在提醒着他做过的事,拍开长兄、躲避长兄……
是他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
正在此时,下巴被轻轻抬起,江望津不期然撞入那双漆黑的眼底。
江南萧深深看他。
江望津眸光闪烁,眼神往旁边挪去。
“为什么躲?”江南萧低低开口。
江望津抿了抿唇,并未回答。
下一刻,下巴上的钳制一松,江南萧收回了手。
江望津的心也跟着空下去一块。
长兄……
生气了吗。
江南萧扫过他带着青黑的眼底,身侧的指腹微捻。
“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江望津:“午时。”
“用过晚膳了吗?”江南萧的语气舒缓,异常柔和。倘若叫那日看见他发怒的刘医师见到,定要感觉一阵匪夷所思。
眼下的大公子与那日的大公子堪称两个人。
江望津被他平常的语气安抚住,同时能察觉到长兄心中的疼惜,隐隐还有一丝犹豫。
他摇头,“还未。”
江南萧心头一动,嗓音便沙哑下来,“在等我?”
江望津顿了顿,点头。
接着,他就被紧紧抱住,“下次不用等。”
江望津没说话。
温热的吐息在耳侧吹拂,熟悉的清冽气息让他无比安定,这时的他好像什么都不用想。
“咳咳……”一道咳嗽声响起。
两人望去,赛清正以拳抵唇,“抱歉,打扰二位。”
他这么说着,眼神却时不时往两人身上瞟。总觉得以方才那种气氛,榻边的二人似乎要做点什么,两人之间似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见他们朝自己看来,赛清正扬了扬手里的药囊,“我是过来给小公子送东西的。”
他手上拿着的是他自制的药囊,此物会散发安魂香的气息,与晨间的药香有一样的功效,也更适合江望津些-
赛清正送完药囊便背着手离开了,江南萧将药囊挂在床幔边上,而后才继续去看江望津。
他低声道:“去用膳?”
江望津点头:“好。”
两人一起去用膳,一切似乎如常。
江南萧夜间宿在江望津房中,但他也并未做什么。以后者现在的身体,他不忍心,也害怕,若再出什么事,江南萧真的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两日的煎熬让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对方毫无声息的样子,他心脏抽疼,却又只能竭力遏制。
可以说难熬到了极点。
江望津被他抱着,伴随着安魂香的气息渐渐阖上眼。
身边的呼吸逐渐平稳,江南萧指腹终于落上从方才起他便一直在肖想着的粉色薄唇间,指腹摩挲,顺着唇缝流连。
片刻,他收回手,拥着人缓缓睡去。
整个晚上都安安静静过去。
谁都没有提前几日的事。
然而,第二日,硕丰帝的圣旨如期送到了侯府。
似乎是真的妥协,这册封的圣旨对方竟连夜就拟了出来,着钦天监测算吉日册封之礼,时间就在三日后。
一夜过去,江望津总算有了些精神,同样去迎了圣旨。
听到圣旨内容的一刹,他心里既为长兄高兴,却又觉得自己不配高兴,甚至于……
江望津还在担心。
这一世与上一世的走向截然不同,长兄提前将自己暴露出来,会不会出事。
然而,以他对长兄的能力了解,加之现在亦无他的干扰……
长兄应该能够顺利即位。
思及此,江望津有些失神,直到听见身边的人唤他,“仲泽。”
他轻声应:“长兄……”
江南萧:“不舒服?”
江望津摇头。
骗人。
江南萧看着他没说话。
有人却是说出了他的心声,待那送圣旨的大太监一走,赛清正就抱着胳膊上前,“还说没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把药喝了。”
药材勉勉强强集齐,他昨天连夜将之制出,江望津还没来得及喝圣旨就到了。
赛清正仍在催促:“喝完了就能好。”
江南萧瞥了眼他发白的脸色,圣旨随意丢给了一旁候着的杜建,径直便把人抱起来。
江望津被惊了一下,手无意识勾住后者的脖颈,江南萧抱着人便朝茗杏居走去。
赵仁摸着脑门,“侯爷这身体……大公子抱、不对,太子……”
他一脸混乱,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圣旨一下,京中已然混乱,全都在议论此事。
原来江府的大公子竟然是先帝之子,不日会册封太子,成为西靖的储君。
这一消息可谓是赚足了众人的视线。
册封当日,房间内,江南萧一袭黑金色的四爪蟒袍加身。气势浑然天成,淡漠的眉眼轻抬间,尽是睥睨之态。
江望津养了三天,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他看着身着蟒袍的长兄,神色怔然。
仿佛他们二人之间隔了一条天堑般。
日后,他是君,他是臣。
江望津敛下眸子,刚想罢,手腕就被扣住。江南萧蓦地把人拉到近前,将人压入怀中,猛然低头亲了下去。
像是要把这几日积攒的全都亲回来。
江望津被口允得舌丨根发麻,抬着头,完全被动地承丨受着长兄的口允口勿。
“在家等我?”江南萧虽想带着人一起,但……
江望津双眼逐渐泛起水雾,愣愣的,“嗯。”
江南萧深深看他一眼,这几日他都顾忌对方的身体,连亲一下都怕把人磕着碰着,隐约能察觉到什么。然赛清正同他提起过,凡事还需循序渐进,不能把人刺激到,否则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于是只能忍着。
连他的册封典礼都不能带着人去,且……今日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还是不去为好。
江南萧敛目。
一个太子的册封典礼, 不去也罢。之后可以让人参加他的登基典礼,他要与对方共享这西靖江山。
江望津望着江南萧离开的背影。
房内重新变得静谧。
又只剩他一个人-
宫中正在举行太子的册封典礼,流程漫长。
傍晚时,赵仁神情严肃地进了门,“侯爷,方才有个裹了一身黑袍的人在府外徘徊了一阵,我已经让林三去抓人了。”
江望津倏然站起,“抓到人了吗?”
赵仁:“林三还未回。”
又过了一个时辰,林三回来。他是知道黑袍人的,之前主子同他提过,回来后他便单膝扣地,“属下失职,人跑了。”
原来是那黑袍人跑进了一个暗巷中,尽头是出名的乞丐街。他过去的时候,里面全是全身裹着黑袍的乞丐。
林三去问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出,想来是黑袍者故意买通了那些乞丐,且未暴露身份。
江望津站起来,这个黑袍人……到底是谁。
现在的情况与他上一世的发展相比,不知不觉早已面目全非。
朝堂上风云变幻,暗处更是危机四伏。
还有……
他曾做下的那些事,长兄知道了会如何?此事并非他一人知晓,倘若蔺琰同样重生,他有朝一日觉出什么,告诉了长兄……
江望津不愿再想下去。
或许……他与长兄之间,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江望津露出一个稍显惨淡的笑。
重生一回,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到头来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上一世,长兄的身份不曾揭露,他做过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会让长兄厌恶他。
想到那双眼睛不再是盛满爱意而是被厌恶取代,江望津呼吸便是一凝。
不该这样的……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重生。
安安静静地死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江望津抚了抚心口。
“侯爷、”赵仁瞧出他表情不对,正想说话。
江望津道:“赵叔,去帮我准备行李吧。”
赵仁呆了呆:“行李?侯爷……你想去哪?”
江望津垂下眼,“我会向陛下请辞, 我想……离京看看。”
如今长兄已是太子,应该不日便会搬出侯府。
而他……亦不想成为长兄的累赘。
他想到上次自己被蔺统抓住,若是日后再发生此事……
江望津不敢细想下去。
“去准备吧。”他看向赵仁,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待他将身体养好再回来。
或许,届时他也有能帮上长兄的地方。
但若是长兄不需要他……厌恶他。
他可以再行离开。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远居山林,过上他想要的安稳生活,静静度过一生。
也许,长兄还能记得他。
然而他又不希望长兄还回想起他,因为对方在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后,想到的只能是自己伤害过对方的事迹。
江望津越想,心口便越是发闷。
倘若他回来后,想开了,长兄亦还未知晓此事,那么他可能会将事情全盘托出。
到那时……
长兄想要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赵仁还欲问什么,又怕刺激到现在的侯爷,对方这几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可能出去一趟也好……想罢,他下去准备了。
行李准备起来有些麻烦。
江望津服了粒药,而后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信。他留下一封书信,放在桌案一角,等长兄进门能看到。
他想。
长兄应该会理解他的。
另外,江望津又写了一封,让林三将信拿去了城北的暗巷。
只要长兄有需要,届时邶創留在京中的暗线皆可供长兄差遣。
做完这些,江望津长长舒了口气,又开始发呆。
赵叔那边行李准备好了吗……
胸口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赛神医的药确实有奇效,江望津想了想,又去把药包好。
准备好后,他目光再次触及桌案,看到上面的书信。
他能……隔一段时间就给长兄传信吗。
江望津想着想着,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长兄……还未归。
今日杜建也被带出去了,江望津脑子里乱乱的,他又去把床头放着的玉佩还有密室钥匙都取出来——这是长兄送给他的。
还有那块玉石,是他准备给长兄的,前两日他就开始雕了,才刚雕到一半。
赵仁还没来叫他,江望津把东西放进包袱里装起来,准备去看看好了没。
然而。
他甫一打开房门,便瞥见廊下静立着的身影。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
江望津身子倏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