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一更】
远在皇都千里之外的天子大帐中, 刚同其他将领部署完的江南萧此刻正半靠在榻边,微微往后仰着头,双眸半阖。
赶了半月的路, 又在关外待了一月。
他那双宽大手掌添了几道划痕, 小臂上亦增了一条长长的疤, 掌心更显粗-粝。同仲泽柔-嫩的手掌比起来,毫无感觉。
江南萧闭眼想象着对方的样子。
此刻他的仲泽定然早已蜷-缩进了榻间,咬-着唇开始忍-耐了吧……
这般想着,江南萧心中的思念更甚。
很想他, 很想很想……
但大战并没有那么快结束, 还要等上许久。
来边关前,江南萧就已经派出影卫去找沈倾言和沈倾野两人。戎夷联军之中并未传来两人被捕的消息, 想来应该是没事。
然而, 也有另一种可能, 只不过谁也不希望罢了。
江南萧净手后再将自己整理一番, 往床榻走去, 刚准备歇下, 便听帐外一阵动静。
“陛下!敌袭!”
江南萧迅速起身套上甲胄往帐外行去。
另一端的皇宫中, 江望津正微微喘-息着。
忽地, 他勉力睁开眼睛, 感觉到长兄的思绪瞬间收敛。应该是……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 江望津亦瞬间沉下脸色。
再等等……
敦赟大师很快就能将他要的东西准备好, 兵部也在连日赶工制造出新的一批武器……皇叔公应该也快赶回来了。
长兄,再等等他。
江望津窝在床榻间, 身上的汗慢慢干了。他缓缓闭上眼, 没有力气再去给自己清洗一遍, 只是眉头始终拧着-
又过几天, 江望津前往敦赟大师的住处。
见到他,敦赟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语气熟稔,“几日不见,皇夫又瘦了。”
江望津抿唇笑了下,而后道:“大师,东西、”
“都做好了,”敦赟转身,“请皇夫随我来。”
闻听此言,江望津先是愣了下,接着跟上对方。
两人来到一处空地,前方摆了许多木靶。
随着敦赟大师上前暗下某处机关,木靶跟着不断来回移动起来。江望津见状眼神逐渐变得专注,下一刻只见敦赟大师一挥袖子,就听耳边传出几道破空声。
江望津眯了下眸子看去,那些移动的木靶上闪着寒芒。
直到机关慢慢停下,他才看清,那些木靶上竟然皆钉入了一支暗箭。
江望津诧异地望过去。
敦赟朝他一笑,“不知这可是皇夫想要的效果?”
“是,”江望津心中震撼,“大师不愧是大师。”
敦赟走近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弩箭,“皇夫可将之藏于袖中,里面每一发都有五支小箭,一次可以上十发。”
江望津伸手接过,满是感激。不料跟前的人将弩箭递给他后,又交出另外一样东西,“这个,也请皇夫一并带走。”
江望津低眼,只见那是一个做工精巧的小球。
“此物中间有一个卡扣,皇夫紧要关头可以将之抽出……”敦赟解释了一下这个的作用。
“大师,这是、”江望津看着她。
敦赟同他笑了下,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然而穿着却非常朴素,双手上满是干活后留下的痕迹,比普通人更粗糙。
她看向江望津的眼神柔和,带了点如同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皇夫是想前往边关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江望津一滞:“大师知道?”
敦赟:“陛下御驾亲征一事早已传遍西靖,皇夫心系陛下……”
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再次将手伸过去,声线柔和,“必要的时候,皇夫可用此物防身。”
江望津把小球握在手心里,抬眼凝视她良久,“多谢大师。”
敦赟:“陛下同皇夫守护百姓,我一个普通人帮不上忙,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真正辛苦的,是那些如今日夜在边境保卫西靖疆土的将士们。
江望津敛下眸子,“还是要多谢大师。”
从敦赟大师那里离开后,江望津就回了皇宫。
御书房中,几位阁老齐聚,邬康平更是一脸肃容,再次确认道:“皇夫真的要去边关?”
江望津:“是。”
阁老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看向了平远侯。
作为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邬康平对陛下的忠臣自是不提,他对江望津更是尊敬。见他心意已决,最终邬康平也只得暗叹一声,“粮草已经备齐,随时可以出发。”
江望津颔首:“明日端亲王的车架就会入京,届时还望几位大人同亲王一起监国。”
没想到他还请了端亲王回来,几人更是没有其他话好说。
翌日,江望津随粮草一道离京,阁老们同平远侯以及端亲王相送。
他遥遥对着几人一礼,“朝中就有劳诸位大人了。”
说罢,江望津策马便往关外而去。马蹄飞速而过,扬起身后尘土,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黄沙之中-
前往边境的路上,江望津并不是一直都在骑马,他亦知道自己不适合长时间的跋涉。担心长兄那边会察觉,因而每日也只骑行一个时辰。
饶是如此,也看得跟在他身边的林三同杜建有些不忍。
马车上,赛清正看不过眼,他倒是还能说上几句,“你这么一路赶过去,陛下见了怕是得心疼死。”
江望津低着眸子,没有反驳。
他只是很想快点见到长兄而已。
心中的思念几乎撑-破-胸-腔。
然,江望津以为及至自己赶到边关对方都不会知道,不料没过两天他就收到了飞鸽传书。
江望津捏着信纸,半晌无言。
信送来时赛清正亦瞧见了,见他看完信后久久不动,他迟疑着道:“是陛下的信吧?陛下怎么说?”
赛清正以为信中是陛下让对方回去之类的话,以他对江望津的了解,后者必然不可能回去,他正想着要如何开口。
却见江望津抬起头,“他说让我不用着急,慢慢过去。”
赛清正滞了滞,旋即又释然。
比起自己,最了解对方的恐怕就是陛下了。
江望津心中微甜,信纸被他收好放进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匣子里。末了,他又命杜建回了一封过去。
几日后,刚结束一场战斗,周身煞气凛然的江南萧正坐在主帐中,“朕派去的人已经寻到沈将军的踪迹。”
在场的其他几位将军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邬岸同样目光微亮,“沈将军怎么样了?”
江南萧将手中的密报递过去,邬岸躬身上前接过,看完后大呼一声,惹得其余人纷纷探头张望。
邬岸连忙把密报又传给了后一人。
却原来,中了埋伏后的沈倾言身受重伤。他第一时间并未联系部将,而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避过了戎夷士兵的搜寻。
之后,沈倾言又与找来的沈倾野汇合。两人一边养伤,一边混迹在各个部落中。
影卫的人找到他们时,沈倾言还送了一张简略的舆图回来,上方所述着的是戎夷各个大营的位置。虽略有些粗陋,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口。
戎夷人皆生活在草原之上,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可能迁移驻地,所以很难突破。这些日子以来,西靖军队更是因为他们诡变的行动轨迹弄得晕头转向。
有了沈倾言传来的这张舆图,短时间内他们即刻便可朝着上面刻画的方向攻打。
大帐内顿时笑声不断。
主座上,帝王的神情却有些难辨。
邬岸见状,心知陛下可能是在想现在正随着押送粮草队伍而来的皇夫。他心念一动,连忙出声招呼其他几位将领将空间留给陛下,“那个,胡将军,你先前是不是约我一块去搓澡啊,不如现在去?”
胡将军应和了一声。
在场的皆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闻言纷纷出言加入。
不多时,帐中就只剩下主座上的江南萧一人。
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不知仲泽会不会难受,一路长途跋涉,定要受许多苦。
原本应该乖乖待在京中等他,却还是来了。
帐外有兵士巡逻走过,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传入寂静的帐内,将那句低低的喃喃声压了下去。
“又不听话……”-
马车上,江望津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赛清正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最近一直坐在马车里,他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是不是染了风寒?”赛清正皱着眉就要去给他把脉。
江望津:“我没事。”
赛清正仍是给他把了一下脉,确定是真的没事后,他往窗外看了眼。
“应该快到六城关了吧。”
江望津点了下头,“杜建说,午时应该就能到。”他也……快要见到长兄了。
想到这里,心跳便跟着失衡。
另一端,江南萧这几日率军接连拿下戎夷几个大营,可谓是大获全胜。
整个西靖的营地中士兵士气高涨。
几位将领照例来到主帐内商议,同时瞥向上首神色淡漠的江南萧,全都大气不敢出。
落后几人一步进来的邬岸大声道了一句:“回陛下,运送粮草的队伍抵达六城关了!”
此话一出,众将领就见从方才起周身气势冷凝的帝王神情变换,起身便大步向帐外行去,背影匆匆。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对方起身时差点撞翻了身前的案几。
六城关外黄沙漫天,粮草一车车驶来,江望津立于城门处,正在清点。忽然间,他只觉一道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灼热。
江望津抬起脸。
下一瞬,他就同远处高头大马上朝他望来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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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二更】
江望津有些发怔。
他还以为要等到前往大营才能见到对方, 没想到……
只对视的一瞬,连日来对这个人的想念顷刻成倍增长,将他所有思绪淹没。
此时此刻, 江望津只想立马就扑进江南萧怀里, 感受长兄身上熟悉的体温。
就现在。
这一刻, 这一秒。
马蹄之声由远及近,疾驰的骏马瞬间来到跟前,那张冷峻而疏淡的面庞映入眼底,深黑的凤眸朝他压来。
江望津无意识轻-颤了下。
紧接着, 有力的臂膀将他一捞, 握-着他的腰将人带到身前。稍一抬眼,便是对方凸-起的喉-结, 轻轻一滚, “抱-着我。”
江望津照做, 同时, 他将脸贴在了江南萧的胸-膛前。
格外强-烈的心跳声落入耳中, 江望津滞住, 旋即哑声开口:“长兄。”
江南萧应了声:“嗯。”
江望津停顿片刻, 他道:“好想你。”
很想, 非常非常想。
自他重生回来后, 江望津从未同对方分开那么久过。
即使是上一次江南萧亲自赶往封地去见端亲王都没有分离将近三月。
江望津只能靠着对这人的思念度日。
从来都没有这么难熬过。
“我也想你。”
江南萧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低沉的嗓音同样饱含思-念, 刹那间, 江望津感觉到了安心。
江南萧亦感觉到此刻是他这三月来最为安定的时刻,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从最开始得知对方不听话离开京城长途跋涉找来后的不安与急//躁, 在这一刻充分得到了安//抚。
他也是想的。
想对方来到自己身边。
正想着, 江南萧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就因为对方的一句话险些崩断。
“长兄, ”江望津忽而唤了声, 不等他回答便道,“我想亲。”
身后是飞扬的黄沙,周遭是空旷的沙地,他们坐在马背上。江南萧的眸子顷刻就沉了下来,他拢-着人的手紧了紧。
“又在勾我。”
江望津抬眼,目光直白,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想亲……我想亲。”
江南萧把他脸按-住,压着嗓子,许久才道:“回去再亲。”-
两人很快回了营地,营中将士们都看到陛下急急忙忙骑着马离开大营。眼下见他回来,赶紧上前将拦路的拒马移开。
骏马飞驰,众人只见陛下身前的披风下似乎还裹了什么人,画面一晃而过。
直到瞧见邬将军带队出来,有人不禁朝对方打探。
“你们看到陛下回营还载了一人?”邬岸挑了挑眉,见那士兵一脸好奇,伸手便往人头上拍了一把,“一看你就不常出门吧。”
那人挠着头皮傻笑了两声,“我天天忙着帮媳妇带娃呢,这不大军出征,我才连忙赶回队伍。”
邬岸听罢,收回拍他头的手,转而又拍了拍他的肩,“不错,知道疼媳妇。”
这时,他身后跟着的副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邬岸回头。
“嘿嘿,没笑什么。”副将看见邬岸变脸,还是老实道:“要说疼媳妇,将军您是得学着点。”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笑了。
谁不知道邬将军在京中的名声啊,可以说是‘花名远扬’了。
邬岸挑起眉毛:“谁说我不会疼媳妇?谁说的?”
众人噤声。
方才那士兵见状忙将话题掰扯回来,“所以,陛下载着的是……”
邬岸抬了抬下巴,其他人也跟着探头。这些人其中就有听说过传闻的,心中还在纳闷,陛下不是同皇夫感情很好,怎会……
接着,便听邬岸开口道:“陛下载的还能有谁,那自然是皇夫了。”
话落,众人哗然。
“皇夫!?”
“什么,皇夫竟然也来边疆了!”
“我听说过,皇夫体弱,怎么会来……”
“这还用说吗,定然是担心陛下,不放心所以跟来了。皇夫同陛下果真是伉俪情深啊,传言不虚!”
眼看众人就着这个话题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邬岸抓着正一脸兴致盎然,眼看便要加入这些人的副将,“走了走了,还要去把粮草押回来,别耽搁了。”
副将讪讪跟着他走出营地,没走出一段路就问起邬岸:“将军知不知道皇夫同陛下的事啊?您一直在京中,知道的想必不少吧?”
邬岸一听这话便眯缝起眼,扬了扬唇,“想知道?”
副将立时便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想啊想啊!”
在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都伸长脖子,准备偷听点‘皇室秘辛’。
邬岸笑容变得狡黠,挑着嘴角道:“那你想着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副将脸色一垮,他身后那些士兵也跟着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见状,邬岸登时拊掌朗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陛下同皇夫的事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况且他也有点不太清楚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就他所知,陛下很早之前待皇夫便是特殊的了。为了对方不止一次改变计划,登基后那些自是不提。
陛下早已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皇夫。
皇夫亦然。
想到皇夫只在陛下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邬岸便不由感叹。
这可真是天生一对-
同一时间,江南萧带着人回了御帐,他垂首,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仲泽。”
江望津仰起脸,“嗯。”
江南萧的眼神扫过他的眉眼,视线落在他微尖的下巴上。
三月不见,他的仲泽清减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圆润早已消失不见。面色同样因为舟车劳顿透着一股子疲-惫,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俨然是没睡好。
唯有那双清透的桃花眼依旧明亮如初,此时正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他。
江南萧低低道:“再说一遍。”
江望津看着他,两人眼神对视片刻,正当江南萧准备提醒时,却听江望津开口:“想亲。”
泛-着粉色的唇一张一合,隐约可窥见其间透出来的那抹微-红。
江南萧眸光晦-暗,缓声指引:“那,仲泽应该怎么做?”
闻言,江望津凝滞了瞬,继而在江南萧的注视下,唇-瓣-打-开,甚至还略微探//出了些许舌//尖。
主//动得不行。
也乖得不行。
江南萧径直便把人抱-回了榻上,而后压//了下去。
“我的仲泽……”
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满是思念的一个亲//吻,两人都在宣//泄自己的想念。
到最后,江望津眼-角都有些濡//湿。
“长兄。”
江南萧:“嗯。”
“好想你……”江望津紧//紧//拥/着他,轻声说着,“要我吗?”
江南萧眼神一瞬变得危//险起来。
帐外,巡逻的士兵路过,带起一阵甲胄之声。
他恍然回过神,扫向他眸底的倦意,道:“下次。”
江望津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不知为何,江望津心中有点害怕,长久以来的分离让他生出了恐慌感。他似乎需要些什么才能够确定,确定这人是真实的,他们真的团聚了。
江南萧将人揽/入/怀/中,怜/惜地在他脊背轻轻拍着,似/爱//抚般,“睡吧,长兄在这里。”
连日来的奔波,加上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听着对方响在耳边的低沉话语,江望津缓缓阖上了眸子。
须臾,江南萧的衣-襟被抓-住。
“别走……”闭着眼睛的人轻声呢-喃,似梦-呓般道。
“不走。”江南萧低语一句,握-住他的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江望津的意识逐渐下/沉,他躺在自己熟悉的怀-抱-里,只觉无比地安心。
江南萧陪着他,眼下正是将士们休憩的时候,每当这个时间点,他亦会浅眠片刻。但是现在,江南萧丝毫没有睡意,目光落在身前人的面庞上,舍不得挪开分毫。
想念,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心底对这个人的渴//望早就到//达了顶//峰,但总归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的。
现在,他只想让人安安心心待在自己身边,睡一个好觉,这样就好-
帝王的大帐中无人敢于打搅,甚至走过的士兵都有意放轻了脚步。
可是从中午到傍晚,大帐中都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响动,守在远处的士兵们不免心中疑惑。
“马上就要准备用晚膳了,陛下怎么还不出来?”
“你去叫叫?”
“去什么去,没见那边守着两位大人吗。”
林三和杜建各自站在大帐一边守卫,他们将粮草运送过来后就在这里守着了,猜到两位主子可能在休息,不远处的士兵谈话二人也是听到了的。
这时,杜建蹭过来,“你听到了没有?”
林三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他,“什么?”
“他们说话啊,”杜建一脸‘你在明知故问’的表情,“别告诉我你没听见。”
林三:“我是问你,叫我什么?”
此话一出,杜建表情霎时变得憋屈起来,半晌,他挤出一句,“师兄……”
林三点点头:“嗯。”
杜建屈辱追问:“那你听见了没有?”他本意是因站得太久有些无聊才过来问的,还想从林三这块木头嘴巴里听到点什么和他一起聊聊天解解闷。
不承想林三只是又一点头,“听见了。”
接着就再没下文,杜建差点气得翻白眼,默默挪回去。
大帐内,江望津悠悠转醒,醒来就看到长兄在自己跟前放大的俊颜。
“盯着我看作甚?”江南萧好笑回视,刚说完,他唇上就是一软。
江望津蓦然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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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三更】
江南萧呼吸微凝, 他看着跟前凑过来亲他的人,对方还满脸的无知无觉,眸中尽是对他的依赖与信任。
可怜又可爱, 让江南萧有种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的冲-动。
“小阿水, ”江南萧嗓音徐徐, 抬指在他颊边轻捻,“不要乱来。”
江望津凝望他,眼神似透着点无辜,仿佛是他在乱说。
江南萧拿他没辙。
隐隐约约, 他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好像是更加依恋了。这样的江望津, 叫他如何能够放得开手。
江南萧将他狠-狠-圈进怀里。
两人又抱了半晌,“起来, 带你去用膳。”
江望津没有动, 只是盯着他看, 仿若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不见。如同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唯一能做的就是往他感觉熟悉的地方窝着。
像现在这样, 江望津注视江南萧, 眼神不舍得挪开分毫。
见状, 江南萧心脏似都要化开, 终于, 还是忍不住把人按//住亲了又亲。及至对方被他亲//软下去才放开, 托着人起来,帮人打理衣襟。
待一切收拾妥当, 江南萧带着他走出营帐。
帐外, 杜建原本侧站着, 用后脑勺对准林三, 听到动静后他一转头。
“陛下,皇夫。”两人齐齐一礼。
江南萧同两人颔首,他牵着江望津往前,所过之处,士兵们皆躬身行礼。
近日来西靖大军轻取几场胜仗,加之今日粮草又到了,江南萧便下令犒赏三军。
与此同时,杜建道:“启禀陛下,沈将军与少将军也回来了。”
“嗯,”江南萧露出了点笑意,转眼看向身侧,“先去见见?”
江望津点点头,杜建闻言就在前引路,往沈倾言帐中行去。
两人过去时,恰好碰到赛清正从里面出来。
“赛神医,”江望津见到他,看了眼帐篷道,“沈大哥怎么样?”
赛清正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帐帘被猛地掀开。
“仲泽!?”沈倾言手臂上缠了几圈纱布,愕然盯着江望津,“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久他一直待在戎夷的地盘上,并没有机会得知西靖的消息。甚至直到陛下的人找到他,沈倾言才知道陛下御驾亲征。
但却是不知江望津也跟来了,见状他的视线立马便悠悠转向江南萧,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把人带来。
边境这等地方,沈倾言并不赞同对方把江望津带到这里,先前他看到赛清正时就有点迟疑了——对方不是应该留在京中专门为仲泽调养身体吗,怎么会在这。
及至此时,看到江望津也出现在这里,沈倾言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跟着对方一起过来的。
江望津打量了一下他的手,“我运送粮草给你们送来,沈大哥你的伤……”
沈倾言正欲开口,刚才被打断话的赛清正立时接话:“他没事,死不了。”
此话一出,沈倾言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瞧了眼。
赛清正似乎也正在看他,同沈倾言笑了下,笑容十分和蔼。
秉承着宁可得罪真小人,也不得罪真神医的道理,沈倾言轻咳了咳,“是,死不了……”-
几人简单交谈一番,江望津得知沈倾言伤势无碍后放松不少,期间又从两人谈话得知赛清正先前还去同沈倾野治疗过,对方只是受了点轻伤。
原本赛清正是应该先来看沈倾言,但架不住对方一直要求他先去给沈倾野看,于是赛清正只得在两个帐篷间来回跑。他本就满身怨气,此刻还被截住了话头,梁子可不就结下了。
“二野那小子真是……”帐内,沈倾言坐在位置上神色无奈,“我那时刚出埋伏圈,没想到便听到了喊杀声,以为要发现了,不承想是这傻小子……”
还好对方没出什么事,两人最后成功汇合,否则沈倾言不知自己该怎么和父亲交待。
江望津眸光微动,“他应该是太担心你。”
沈倾言脸上的表情变换,末了低笑一声,“如此,我也算没白疼他。”
他话音刚落,江望津神色立时就变得古怪起来,沈大哥说的‘疼’,是指经常把人倒吊起来……
一帐之隔外,听闻江望津在这里,犹豫许久才过来的沈倾野站在帐边听到里面的对话,嘴角稍扬了下。
帐内,江南萧朝外瞥了眼,在江望津准备继续开口时轻轻一捏他的指尖。
江望津侧目朝他看来。
“去用膳。”
江南萧说罢望向沈倾言,“此番得胜,还要多亏沈卿,今日犒赏三军,你兄弟二人当记头功。”
话落,他牵着人起身就走,沈倾言抬步跟上。
一行人出去时,正好与外面的沈倾野打了个照面,他先是下意识往江望津那边看了看,同两人行了一礼后飞速敛下眸子。
转而又望向了沈倾言,却见后者正扭过头,一副没发现他的样子,身侧的手握了握拳。
只有了解对方的人才知道,这个样子的大哥……
是在紧张?沈倾野想。
方才说得一时兴起,沈倾言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不料沈倾野竟然在外面。
那他刚刚说的岂不是被听见了,一想到自己先前说得那些话,沈倾言胃部竟隐隐抽搐了下,有点反胃,想吐……
江望津视线扫过兄弟二人,忽而想到刚才长兄拉着他就走,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思及此,他眸底隐现笑意,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动,指尖从对方指-缝中穿过。
一瞬间,十指紧-扣。
江南萧垂目,目光掠过他带着笑的眼眸,眉宇舒缓,跟着笑了下,牵起他往前。
刚走出一段路,江望津便自发往江南萧身侧靠,似在寻求安全感般。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几乎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暮色四合,营中早已燃起一簇簇篝火,将整个营地照亮。烤全羊的响起飘开老远,走近了还可闻见滋滋啦啦的冒油声。
随江望津一块出宫的七宝连忙大喊了声:“陛下、皇夫驾到。”
一时间,营地中将士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对着相携而入的两人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江南萧道。
众人闻言便只道了句‘万岁万岁万万岁’,待一礼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往上首瞥去。
“这就是皇夫啊……”吴副将低低说了一声。
邬岸正准备开口说一句没见识之类的话,便听对方下一句道:“活的……”
“哎哟、”吴副将刚说罢,脑袋就挨了下,他登时捂着脑门看向动手的人。
邬岸:“非议皇夫,你几个脑袋?”
吴副将顿时闭上嘴。
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道了句:“皇夫真好看。”
邬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他也没说错,于是闭上了耳朵,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从最初的惊艳过后,众人就被场中不时飘荡开的香气吸引住。
江望津也闻到了,“好香。”
江南萧瞥一眼七宝,后者立时会意地去取了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过来,他剔了点下来,刚举过去。
不等江南萧开口,江望津便凑了过去,将他手中的羊腿肉叼住。
江南萧抬了下眉毛,心里满-涨得厉害,仍是低低提点:“不能用太多。”
“我知道的。”
声音也乖得不像话,江南萧心间微动,少顷才拿起一旁的小碗,给人盛了碗汤先暖暖胃。
待用罢晚膳,江南萧这才带着人回到营帐,开始追问。一边说,他一边抬-指-覆在他颈-后摩-挲,“什么时候想的,要来边关?”
江望津窝在他怀里,照实说道:“一直都在想。”
江南萧呼吸滞了一瞬,指-尖力道重了点,“不听话……”
接着,他开始问起其他。
江望津便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一遍,“只是又麻烦了皇叔公他老人家。”
江南萧安抚道:“无事,皇叔公会理解。”
说罢,他继续听江望津说下去,直到对方说起敦赟大师,江望津从袖子里取出那两样东西。一路上,他都把东西随身带着。
江南萧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小球,少顷,他道:“你可知,敦赟大师是谁?”
江望津抬目,他隐隐有个猜想。
“是我们的姨母。”
江望津闻言怔住,他只是猜测敦赟大师同长兄有些联系,从来没想过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难怪长兄房中有许多大师出手的物件。
且对方将东西送给他时露出那样的表情,待他的态度也格外不同,竟真的是长辈……
江望津眼神中的惊讶太过明显,那双透亮的眸子中如缀星辰,闪亮又夺目。
看着看着,江南萧不禁微微凑近,亲了下他的眼睛,一/触/即/分。
然而,他刚往后退了点,衣/襟就被抓/住。
江望津主动朝他靠过来,微仰着头。
江南萧低着眼,凤眸中暗芒闪过,坏心四起。
难得对方这么主/动地亲/近自己,饶是心疼,同时却也有种其他的想法在心中蔓//延、滋//长。
江南萧顺势也跟着仰起头。
他俩身高有些差距,江望津想亲到人本就费力,他这一仰头,江望津瞬间扑了个空。
怀里的人先是露出一丝茫然,隐隐还透了点困惑的神情,很快再次抬了抬下巴。
然而江南萧却再次后退。
“长兄?”软-和的嗓音语调微扬,满是疑惑。
江南萧没说话,江望津凝视他,再一次尝试,依然被躲过。
接连三次,江望津停了下来。
江南萧眼里闪过笑意。
下一刻,炽//热的亲吻印了下去,同时伴随一句。
“该我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坏!
◇ 第114章【一更】
营地中因为今日陛下设宴犒赏三军, 一众士兵都十分尽兴,难得可以喝个畅快。
有士兵吆三喝五地从各个大帐前走过,行至主帐前时仅有的几分清明让他们下意识放低声音。
然而, 似有若无地动静还是传进了帐内。
大帐中, 江望津被‘欺负’了好半天。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时, 他的睫羽会止不住地轻/颤,但依然仰着脸让亲。
乖得不行,若非此处不合适,江南萧恐怕真的会做出什么来。
偏偏江望津似乎觉得在这里也无所谓, 伸手过来, 继而便被他抓住。
少顷,只听江南萧哑声开口:“乖点。”
话音落, 他拢着人, 缓声说:“睡觉了。”
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将自己整个圈住, 胡闹过后, 江望津慢慢合上眸子, 只是无意识地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透着无比的眷恋。
江南萧把他哄睡, 睁着眼许久方才睡去, 这一觉几乎是二人在这三个月以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可能是接连几日的败仗, 戎夷那边似乎安分不少。昨日的放纵过去, 西靖的将士们重又开始操练起来, 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要守卫身后的疆土,守卫生活在这片疆土上的家人。
江望津跟在江南萧身侧看着一列列排布整齐、训练有素的士兵, 心下不自禁流露出几分骄傲。
这就是西靖的兵, 是长兄的西靖。
江南萧侧目, 瞥见他眸底的神色, 心下不由好笑。
“长兄,去看看新制的弓弩吧。”江望津道。
那些是他来时同粮草一路押送过来的。
江南萧颔首。
两人一道去看过之后,他又带着人前往各大营巡视一一番。
整个营地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没给戎夷探子留下任何可钻空子的机会。
眼下戎夷被打得溃不成军,西靖军队尚有余力,稍稍休整过后,便要重新开始攻打。势要将戎夷打服、打怕,往后百年都不敢来犯!
有帝王在身后坐镇,西靖大军全都热血沸腾-
这两日很快就要再次出军,大帐中,江望津跪坐榻边,他看着江南萧臂膀上多出来的疤痕,久久不能言语。
江南萧低眼扫过,浑不在意,视线落在他略微有些湿润的眸子,抬指从他眼下擦过。粗-粝的指-腹挪开,在其上落下一点红-痕。
“长兄……”江望津声音很轻。
江南萧看着他,“嗯。”
江望津盯着那条从手背一直延伸到小臂的疤,喃喃道:“疼不疼啊。”
他只能感知他长兄的心情,并不能体会对方身上的疼痛,因而无法感同身受。江望津看着那些伤,心底一抽一抽地疼。
江南萧心中似有所觉,刚想回话。却见后者忽然捧起他的手,微微垂头,轻柔的一吻落在那些疤痕上。
顷刻间,江南萧便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江望津亲着他的手,眼睫抬了抬,同他目光相对。
江南萧喉结一动,“早就不疼了。”
江望津眸光凝视他,被他亲着的那只手动了下,转而探-出指尖挑住他的下巴。紧接着,江南萧倾身,同他的唇-贴在了一起。
两人接了一个漫-长而不掺和任何情//欲的吻,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变得缓慢。倘若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长兄就不会再受伤,江望津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中来得残酷得多。
戎夷这边安分了没两天,前方斥候便来报戎夷军队正在集结,对方似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主帐中,沈倾言、沈倾野连同几位将领纷纷聚首,江南萧站在沙盘前扫过一旁的舆图。
“这些外族人真的是不服输啊。”吴副将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邬岸扯起嘴角,“那就打到他们服。”
沈倾言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
一开始他还以为邬岸同那些世家子差不多,毕竟以往这人名声不太好。及至得知此人是陛下的人,沈倾言方才明白,敢情对方之前都是在装。
简单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几句后,众人开始商讨此次战略。
就在这时,战报再次传来。
帐中倏然陷入寂静。
沈倾言蓦地站起身,眸中露出杀意。沈倾野额角青-筋凸了凸,“北狄!”
戎夷那边被打得连连败退,不承想竟然暗中还联合了北狄。一直以来北狄对边境骚扰不断,但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沈老将军亦镇守在北境关外。
不料前不久北狄突发暴乱,沈老将军被打得猝不及防,如今已是身受重伤,需得派兵支援。
眼下西靖与戎夷的大战在即,北狄这个时候出手,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想趁两军交战,从中牟取利益。
几位将领相互对视一眼,末了转头望向上首。
沈倾言亦抬目瞥去。
江南萧眉目冷凝,墨色的眼瞳中情绪微敛。旋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沉声道:“派军,支援。”
话落,沈倾言神情稍缓,只是很快又皱起眉头。
派军支援,那要派谁去。
他现在手伤还不能动,让沈倾野——对方伤势比他轻,可是沈倾言并不放心。
一时之间,众人又开始对派谁过去而商议起来。
沈倾野自告奋勇,“臣愿率军前去支援!”
不等其他人出声,沈倾言便开口了:“不行,你行事太过冲动。”
“大哥……”沈倾野想说什么,可又无法反驳。他确实冲动,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因此而同二津闹掰。
帐中一时陷入沉寂。
北境那边的军队现今群龙无首,在场众将领之中除沈倾言、沈倾野以外,似乎没有比他二人更好的人选。
且他们都有同狄军打过交道的经验。
只是,沈倾野并非帅才。
可支援一时迫在眉睫,容不得他们再做考虑,最终还是定下由沈倾野率军支援-
待支援的队伍离开后,沈倾言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江望津今日前往赛神医的大帐拿药,得知后者要过来给对方换药,遂跟着过来。
“沈大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江望津顿了下,方才接着道:“沈倾野应该能够应付。”
沈倾言长长叹了口气,“他做事容易被激怒,我怕出岔子。”
沈倾野确实还不太成熟,因而沈倾言的担心不无道理,江望津亦不知该说什么好。
又过两日,这边的西靖大军与戎夷重新集结起来的兵力再次开战。
另一头果然传来了沈倾野同其他将领意见相左,闹起矛盾的消息。
即便沈倾野是沈老将军的儿子,那些老将会给些面子,却不能完全信服,会出现分歧是必然的。
消息传过来时,刚结束一场战斗。
江南萧身上的盔甲染着血,周身萦绕着一股血煞之气,待看见掀帘而入的江望津时,他眉眼中的冷漠肃杀尽去。
“没受伤吧?”江望津走近了仔细查看。
“嗯,”江南萧用帕子擦了擦手,“都是别人的血。”
江望津刚松了口气,就听外面沈倾言求见。
“陛下,还请陛下恩准臣前往北境。”刚一进来沈倾言便道。
江南萧看向他,并未言语。
帐中沉寂了片刻,江望津还是没忍住道:“沈大哥,你还有伤在身,不宜奔波。”
江南萧却是思量着,沈倾言混进过戎夷军队的地盘,留在这或许还有用处。且他身上的伤,即便是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沈倾言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
正在这时,江望津倏地开口:“不如让我去吧。”
沈倾言蓦然看向他。
“不行。”江南萧立即否决。
江望津深吸了口气,望着江南萧。
沈倾言观这二人似有话要说,他按捺住内心的想法,悄然退出大帐,将空间留给二人。
“我也不想离开长兄。”等人一走,江望津这才低低道了句。
“那就留在这里,”江南萧沉声道,“北境那边,我可自行安排。”
江望津摇头,“这边的战事吃紧,不能再分散兵力了,让我过去吧……”
倘若再派出一员大将离开,即使有江南萧坐镇,军心定然也会被动摇,但是江望津不同。
“我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江望津定定凝视他,“我也想帮长兄。”
江南萧嗓音微哑,垂眸看他,“不可以。”
江望津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诚挚,“长兄放心,我不会有事。”
既然来到了边关,江望津自然也想为对方做点什么,一味地待在长兄的羽翼之下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做的,是那个能够与长兄并肩而行,真真正正站在长兄身边的那个人。
似乎是看穿他的想法,江南萧唇线紧抿,半晌都未开口。
“长兄……”江望津专注地注视他,片刻,他闭着眼,微微倾身凑了上去,在江南萧唇瓣上轻/啄。
即便两人已经亲过许多次,然江望津主动的亲吻却是屈指可数。
真正算起来,也只有最近才开始愈发黏他。
江南萧被他亲着,也不动,更没有任何表示。
然而,江望津知道。
长兄这是默认了。
片刻之后,江南萧按/住准备再次靠过来的江望津,“脏。”
他身上的甲胄还沾了血。
江望津道:“不脏。”
江南萧眸光暗了暗,瞥他一眼。
紧接着,甲胄落地的声音响起,江南萧蓦然上前。
江望津被他抱起来,往榻边走去,口中被塞//进一只大掌。
“受不住就咬-着。”
江南萧低沉的话语响起。
少顷,他手臂沾上几点泪/痕。
从头到尾,江望津的眼神都没有任何闪躲,就这么看着他动作。
江南萧盯着他,几近妥协般开口。
“不要让我担心。”
◇ 第115章【二更】
翌日, 江望津便要率一列小队前往北境。
临出发前,林三和杜建被叫到御前,“请陛下放心, 属下等誓死守护皇夫。”
江南萧目光扫过二人, 眸色深深。
放心, 他怎么能放心。
片刻后,江南萧摆手,“去吧。”
另一边,江望津去见了沈倾言, 后者得知是他前往北境, 当即拜了三拜。
他连忙将人扶起。
“仲泽,”起身后, 沈倾言凝望他良久才道, “二野就拜托你了。”
闻言, 江望津滞了下, 点头。
两人没谈多久他就回了主帐, 江望津回去时就见刚从雕花镂空屏风出来的林三和杜建。二人同他行礼后离开, 听见动静的江南萧走出来。
他将人拉至跟前, 叮嘱:“去了就待在后方, 莫要靠近战场, 知道吗?”
“我知道。”江望津道。
他明白自己此去无需做什么, 不过为了震慑罢了, 说到底那些将领会吵起来就是因为沈倾野镇不住。
而江望津不同,他的身份特殊, 见他如见江南萧, 即便那些人对他有意见也不能说什么。
如此, 有一个身份上完全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若是再遇见什么问题,他们应该能够静下来思索。
江望津不求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但他会尽力将自己该做的做到最好。
江南萧看着他的双眸,不由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江望津闭了闭眼,接着就被对方拥入了怀中,耳际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要想我。”
他眼眶有些许酸涩,轻声回:“…嗯。”
江南萧送他出了营帐,一路策马望着队伍远去,逐渐隐没在黄沙当中,心脏犹如破了个口子,正呼呼地往里透风。
难受得厉害。
车内,江望津把自己埋成一团,分离带来的不适让他心口略微发闷,但他又不能让长兄感觉出来。
他是来为长兄排忧解难的,而非来给对方增添烦恼。
赛清正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却又无可奈何。
他一直都清楚,比起对方身体上的那些病症,难以治愈的其实是对方的心理。
江望津心理出现了问题,然这并非无药可治。
但真正能够治愈对方的良药,是陛下。
离开陛下,心症自然就会复发。
说实话,江望津能够守在皇城中三月才跟来,已经十分出乎赛清正意料。
可这一次对方主动提出愿意前往北境,更加是赛清正万万没想到的。
甚至于,赛清正感到了不可思议,对方的举动说一句超越本能也不为过。
江望津明明知晓留在江南萧身边会感觉到安定、舒适,但他仍然选择主动离开。
及至此时,赛清正才真正明白江望津为什么一味地纵容对方胡来。并不是他以为的‘油盐不进’,而是出于喜欢,是对另一个人的爱意盖过了所有。
此时此刻,赛清正非常想与那些在京中宣扬陛下同皇夫感情的那些人说一句,这二人之间的羁绊比他们想得更深。
完全爱到了骨子里-
江望津没有一个人思索太久,他知道现如今想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快点让这场战事停歇,让战火远离这片土地,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他才能安安心心地同长兄在一起。
“你没事了?”见他神情恢复如常,赛清正诧异地望去。
江望津同他笑了笑,语气缓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能有什么事?”
赛清正如何不明白他这是故作轻松,当即不再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凝神丹,你每日服一粒。”
好歹在这段两人分开的日子稳住心绪,不然赛清正真的担心他会病情复发。
江望津看着他递过来的药瓶,心中暖了暖,眸底带着感激,“赛神医。”
赛清正见他忽然正色起来,也跟着坐直了些,“有、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江望津弯弯唇道。
赛清正滞了下,没想到他突然会跟自己说这个。
江望津和他目光相撞,眼神如水洗过一般干净清透,认真又诚挚,“这么久以来,都要谢谢赛神医了。”
若不是对方,他的身体也好不了那么快。
赛清正轻咳了一声,莫名的,他耳根有些许发热,“谢什么……”
江望津:“要谢的。”
赛清正拿他没办法,“那、那你谢吧。”
说到底,赛清正的年纪也不过同江望津差不多大,心思更是纯粹。江家于他祖上有恩,他自然倾力为报。
看着对方不好意思的模样,难得的,江望津心情愈发平静。
先前的不适、难受也全都一扫而空。
军队日夜兼程,很快就到得北境。
沈倾野万万没想到他会愿意来,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激动,见到江望津的车架时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而随同在旁的一名年轻将军率先上去,“臣等参见皇夫。”
沈倾野一转头,那年轻将军注意到后扭过脸和他对视一眼,接着就被瞪了一下,心中满是莫名。他与这位可没什么仇啊,跟对方意见相反的不是孙老将军吗,为什么瞪他。
别说,这一眼气势颇为唬人。一时间,他还以为站在自己一侧的是沈老将军亦或是安远将军。
瞪完人后沈倾野立时回过头,还未说话他就见那车帘动了动,突然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车帘掀开,沈倾野张嘴准备喊人。紧接着,七宝探了个脑袋出来。
沈倾野噎了噎,把话咽了回去。
七宝对车前的几位将军点了点头,末了转过身将车帘往两边撩开。
沈倾野呼吸再次凝滞。
然而下一瞬,一个头又冒了出来,熟悉的面孔落入视野。
赛清正抹了抹额头的汗,对着场外唯一一个认识的人焦急询问:“茅房在哪?”
对上他满是渴望的眼神,沈倾野:“……”
这时,一名老将皱了皱眉头,“这也不是皇夫啊……”
此人正是,孙震孙将军,起先同沈倾野闹出矛盾的便是他。
沈倾野同赛清正指了一个方向,这才不悦地看向孙震,他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耐。
觉出他的目光,孙震捻了捻胡子,浑不在意的模样。
“孙将军、”沈倾野沉声开口,“请你注意言行。”
孙震呵呵了一声,“本将军的言行有哪里不对吗?”
话音刚落,车厢内传出一道声音,“诸位将军久等了。”
这道嗓音清越好听,润泽轻柔而富有韵律,带着独特的语调,悠扬入人心间。
众人原本被沈倾野同孙震老将军的争执吸引。
闻听此言,一时俱都循声朝车上望去。
只见青年一袭淡色长衫,矜贵出尘,气质斐然。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似便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阳光从他身后落来,似都尤为喜爱对方,在其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其容貌则可以称得上漂亮,却并无女子的娇柔,只是略微柔和,更显温润。精致无瑕的面容,眼如桃花,然而眼波流转间的淡漠疏离中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流转。
江望津立于车板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眉眼冷淡,却在落下时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意,压下了那点凌厉。
上位者浑然天成的气场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叫在场的一干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忍不住心生几分敬畏。那种深沉而内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姿态天然便有着令人臣服的压迫。
江望津视线扫过众人,忽而落在为首的孙震身上,缓声开口:“这位便是孙将军吧?”
孙震虎躯一震,“是老臣。”
江望津点头,“那此次还要有劳孙将军协同本宫监军了。”
孙震闻言,眼里露出点笑,正准备摆手说句‘哪里哪里’。但他话音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江望津继续:“若本宫有不是之处,孙将军尽可指出。”
话音落,孙震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这番话并非恭维,而是敲打。
皇夫这是在敲打他
江望津确实是在敲打对方,沈倾野刚被派过来,孙震饶是对其不满也不该同对方闹得那么僵,引得消息再次传回长兄那里,让他不得不再派人过来。
此人实在是倚老卖老,江望津同其他将领皆点了下头,遂不再多言。
“七宝。”江望津侧目。
七宝忙笑着过去扶人下马车。
沈倾野在后方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久久无法回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二津,
杨煊在他身后推了推,“将军,回神了。”
沈倾野望向他。
杨煊是沈倾野的副将,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两人脾性相投。此时他没看出沈倾野的不对,还道:“皇夫回营了,我们也跟上吧。”
“嗯。”好片刻,沈倾野才点点头-
到得营地,江望津去见了沈老将军,后者躺在榻上,身上缠的纱布不比之前的沈倾言少。
看见他,沈辉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来,“皇夫、”
“沈伯父不必多礼。”江望津上前扶了他一把。
听到他的称呼,沈辉眼神闪烁一瞬,登时爽朗地笑了起来,笑了没几声就开始咳嗽。
大帐中药味弥漫,江望津道:“赛神医同我一道来了,稍后他回来我就让他回来帮沈伯父您看看。”
沈辉点头:“望津,多谢你。沈家给你和陛下都添麻烦了。”
江望津对他笑笑:“这没什么,小时候我也常给您添麻烦。”
“怎么会,都是二野那小子他、”沈辉原本想说添麻烦的都是他家的臭小子,话到一半却顿住。
他想起来之前就曾在长子那听到过,两人已经闹僵的事情。
江望津听出他的未尽之语,笑意依旧:“我确实也添了不少麻烦。”
他声音温和,不疾不徐,语气透着真诚。沈辉听着,忽地便明白了,不管两个孩子有没有和好,对方还是如最初那样。
这孩子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沈辉深知他的性格。跟冒失鲁莽的小儿子不同,对方心底有一杆秤,好与坏分得明明白白。
他的心底深处是一颗赤子之心,从未改变。
沈辉眼中划过欣慰,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几句,江望津见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连忙扶着人躺下,“我就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好……”
江望津走出去就看到站在外面的沈倾野。
见到他,沈倾野有点无措,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我、我……对不起。”
他脱口而出就是这三个字,说完两个人都愣了愣。
江望津看着跟前的人深深埋下头去,几乎可以想象到后者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你已经道过歉了。”他说。
沈倾野缓慢抬起头,嘴唇张张合合半晌,“可我做错了……”
江望津‘嗯’了声。
沈倾野神情紧绷。
却听江望津继续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你不恨我了?”沈倾野十分诧异。
若不是他,对方的病不会那么重。虽然大哥告诉过他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原因,但沈倾野过不去这个坎。
二津不恨他,怎么能不恨呢……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江望津道:“不恨。”
而且,他之前让林三盯着将军府,听了不少沈倾野说的‘胡话’。
上一世在他死后,沈倾野去找他,可是那时的他已经死了。
对方之后便成日酗酒,最后也没活多久。
恩恩怨怨早就已经了结,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再者,真正害死他的也不是沈倾野。
沈倾野讷讷看他,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中茫然了瞬,闪过低落,很快便再次释然。
旋即,他露出个苦涩的笑,“嗯,不恨就好。”
不恨,也并不代表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 第116章【一更】
有赛清正在, 沈辉的伤很快就得到了治疗。营中固然又有军医,但在医术上比起赛清正来还是差了一截。
加上对方身边带着各种珍惜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沈辉的那些小伤根本不在话下。
江望津到北境的两日里, 北狄同他们就爆发了三场小型争斗。
对方并没有派出全部兵力, 似乎还在试探北境实力。
整个营地中的气氛并不算太好, 一众将领刚经历完北狄兵的骚扰,心里有些恼火。
那些北狄人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行事竟如此谨慎。
“我看,直接杀过去!”忽地有人开口, 嗓音很是憋屈。
此话一出, 瞬间引得帐中众人齐齐附和。
“我同意!让他们见识见识,定北军的厉害!”
“对, 杀过去!为沈将军报仇!”
“为沈将军报仇!”
“让他们见识我们定北军的厉害!”
沈倾野坐在一旁, 他很想出声附和。但见开口的是孙震手下的人, 遂闭了嘴。
现下沈辉重伤在榻, 沈倾野又挑不起主帅的大梁。这些人当中, 孙震的资历最老, 合该由他担任主帅的位置才是。
众人群情激动, 正在这时, 原本一直安坐在一旁的江望津蓦然出声, “等等。”
听到这声, 其他人顺着声音望过去。
孙震下意识皱了下眉, 那日这个所谓的‘皇夫’出场着实给了他一个没脸。但见这两日对方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他也便不再计较, 不承想原来是在等待时机开口。
“皇夫想说什么?”
江望津:“诸位将军难道没想过对方三番两次的骚扰是试探, 亦或者是引我军先出手吗?”
“这个我等自然考虑过。”孙震不以为然地摆手。
“那为何还要贸然攻打过去?”江望津问。
孙震扯了下嘴角, “敢问殿下可懂兵法?”
江望津:“略懂。”
“既只是略懂, 那皇夫怎知我们这是贸然攻打?而非有了万全之策?”孙震扬了扬下巴。他怎会不知北狄军这是在试探,然而那又如何。
他这个时候不站出来笼络人心,怎么能趁沈辉重伤,夺取帅印呢?
孙震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输了自有替罪羊为他顶锅,赢了……那主帅之位舍他其谁?
然而,江望津却是站起身,目光直勾勾地朝他望去:“那么,请问孙将军说的,究竟是什么万全之策?”
孙震目光一凝,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咄咄逼人——他是没见过新帝的,更不知晓江南萧待江望津的态度。想法还停留在后宫不得干政上,对于新帝将对方送来边关这一举动就更是匪夷所思。
“臣已经查探到北狄大王子的营地,擒贼先擒王,届时拿下北狄大王子我军便能不战而胜!”孙震思索一瞬,继而嗓音发沉道。他同样看向江望津,眼底隐隐蓄积着一丝愠怒。
一个不懂什么兵法,身体娇弱的皇夫出现在狼烟四起的北境战场中着实儿戏。
孙震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绣花枕头。
江望津眉目微敛,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这位孙将军的态度实在太过冒进,按理说这样的老将不应该三思而后行吗,怎会如此……
“孙将军是如何查探到的?”
他话音刚落,孙震立时便发出一声冷哼,面皮抽了抽,脸上露出个古里古怪的笑,道:“皇夫这是在质疑老夫?”
“大胆!”
“你在说什么!”
七宝和沈倾野同时出声,站在江望津左右两侧的林三同杜建亦沉下脸色朝孙震逼视过去。
“七宝。”江望津唤了声。
孙震一拂袖,“皇夫这是要做什么?此处不是宫里,还是莫要摆那皇夫架子为好。”
说罢,他一拱手做出稍微示弱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是在以退为进,“若失礼之处,皇夫若不满意,大可将老臣拿下。”-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七宝气得开始绕着在帐中走来走去,而林三和杜建也是同样的冷脸。林三习惯面无表情,此刻脸上缓缓凝结了一层寒霜。
唯独江望津还算沉得住气,依照孙震方才的那番举动,他倒是更加确认了对方的古怪。
按理说外族人的住处皆飘忽不定,孙将军又如何能够确定北狄大王子的踪迹。
想到庆天节见到过的那位北狄大王子赫连尔,江望津觉得对方不像是工于心计之人。
兵法有云——‘佚而劳之’。①
北狄此番多次对试探地西靖出手,每每都在关键时刻停下,确实消耗了西靖将士们不少精力,引得众将领全都心中恼火。且每次西靖军队全力出击却被溜着走不说,几次下来,兵力怕是也被敌方摸透。
而方才最先开口那人的提议,更像是由人安排。
想了下,江望津让七宝去把沈倾野请过来。
然七宝才刚出大帐,沈倾野便已经到得帐外,却是去而复返。
沈倾野同其他人一起离开后就将副将杨煊支走,独自来了江望津的帐中。
七宝:“诶,沈将军你来得正好,殿下正找你呢。”
“找我?”沈倾野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又很快湮灭。
对方要找他,应该是有正事要问。
果不其然,沈倾野刚进去,江望津就朝他询问那几位大将的身份。
上一世江望津不曾入过军营,来之前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并不清楚众位将领之间的关系。
沈倾野对此倒是清楚。
江望津问,他便一一答了。
挑起话头的果然也是孙震的人,江望津暗暗想。
“那孙震与我父亲一直不对付,几次都在方针上起了争执,但最后、”
“最后都采用了沈老将军提出的,”不等沈倾野把话说完,江望津看向沈倾野,“我说得对吗?”
沈倾野眸光亮了亮,“对的!二津你真聪明!”
话音落,大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七宝竖起耳朵,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林三和杜建则齐齐皱眉,望着沈倾野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
之前那些事,二人都是知情者,因而不是很喜欢对方。
江望津挪开视线,“嗯,我已知晓,你先走吧。”
他错开目光的一刹,沈倾野眸中的亮光顷刻寂灭,变得黯淡下来,他正欲开口。
只闻江望津又道:“之后我还有事需要找你帮忙。”
沈倾野眼神一亮,“什么事?”
江望津却并未明说,“之后我会让林三去通知你。”
一柱香后,沈倾野从江望津的大帐走出去,揣着手。
因为穿着铠甲,袖子不够宽大,他的铠甲是斜肩的款式——沈倾野便从那露出来的地方把手揣进了铠甲里,兜着手,一脸傻笑地走了-
翌日,北狄兵再次来犯,不过一刻钟就再次撤军。
众将领再次汇集在主帐前,“下次他们再来咱们就追击!”
江望津瞥了眼,那出头之人虽不是昨日那人,却依然是属于孙震麾下的将领。
如此一来,江望津心中的六分猜疑立时便到了八分。
孙震有问题。
但他心中仍有一点不确定……
孙震:“皇夫这次可还有话要说?”
帐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与之一战,亦有几个并未有所表示的,明确表达不赞同的则都是沈辉的那些部将。
江望津见他将话头抛给自己,便道:“自然是有的。”
孙震被他的话弄得一滞,他还以为对方会顺势要面子地不搭理自己。
江望津道:“孙将军既打算主动出击,那么准备派出多少兵力?可准备好了方针?有几成的把握?”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孙震眉头拧得死紧。
“战场上瞬息万变,皇夫此言莫不是想逼老臣立下军令状!?”
“并不是。”江望津神情泰然自若,那双清明的眸子定定凝望孙震,他一字一句,“本宫只是想知道,孙将军如此坚定认为可以出兵,那么想来定然是有取胜的把握。
“若最后无法达成目标,损失算谁的?我西靖死去的将士谁来负责!”
他的话音并不算大,却是掷地有声,令那些盲目跟随者一瞬间振聋发聩。
孙震险些气得头顶冒烟,盯着江望津,“你、你……”
后方,七宝嘴巴里盘旋着好些言论,例如‘大胆’、‘放肆’、‘拖下去’、‘诛九族’之类的话。若不是担心自己给主子招来不必要的议论,免得又被对方说是以势压人——在军营中信奉的向来就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七宝心知这点,只好默默闭上嘴。
孙震在那‘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又缓了缓才压着嗓子开口:“这么说,皇夫是不同意出兵?”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江望津。其中有隐隐不满的,有带着审视的,更有人投以好奇的……
江望津无视掉周遭投递过来的视线,道:“孙将军决定即可。”
孙震一顿,他还以为江望津是想反对,不料对方同他说了那么一长串,竟并未反驳他的提议。刹那间,孙震居然不知道应该先是惊讶他的回答,还是该先疑惑对方的那些问题提出来的意义何在。
不过总归结果最终还是他想要的,孙震气沉丹田,阔步离开大帐。
待人一走,七宝对着他的背影就啐了一口,“呔!老匹夫!”
杜建:“呕!老东西!”
两人先后说完,一转脸望向另一边的林三。
林三嘴角抽搐了下,默默把身子和脸朝外又转了转。在他身后,七宝和杜建目光幽幽。
须臾,林三:“呸。”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露出满意的神色,继而收了回去。
江望津正摩挲着下巴思忖,听到动静看了眼几人,心中一时失笑-
决定了要打北狄兵一个措手不及后,孙震便开始带兵在营地四处巡逻。
只待北狄兵来袭,他们即可冲杀出去,将那些总是当缩头乌龟的北狄军杀个片甲不留。
江望津端坐帐中闭目养神,很快他就听见林三传来的消息,“北狄军那边准备动手了。”
这就意味着,快要交战了。
“林三,你去找沈倾野,告诉他……”
说罢,江望津起身往沈辉的帐篷行去。
因为赛清正调理得当,沈辉身上的伤势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好了两三成。
“沈伯父。”江望津走进去。
“望津来了。”沈辉笑着看向他。
江望津道:“伯父可知,孙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日沈辉专心养伤,他亦没有将自己的那些猜测拿出来打扰对方。
只不过交战在即,江望津不得不过来问一问。
“孙震?”沈辉沉吟,眉头动了下,道:“他是不是同你说话口气不好了?这个老家伙……望津别生气。
“他那人只是偶尔脾气上来了会犯浑,应当没有什么坏心。”
单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江望津只觉孙震这人刚愎自用,甚至心中隐约对沈辉有些不满,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沈倾野进行刁难。
后者有野心,但在沈辉看来,对方只是脾气不好。
因而此人或许是善于伪装,将沈辉蒙蔽了。
江望津心中思忖,“沈伯父稍后可要出去看看?”
沈辉撑起上半身,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焕发出一丝神采,那张向来严肃刻板的面庞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喜,“我能出去了?”
他这个样子,倒像是憋了许久。
在赛清正来之前,军医为他处理伤处的手法并不如何精妙,故而沈辉恢复缓慢,只得躺在病榻上。
可在赛清正来了之后,他也同样只能躺在榻上——因为第二日时沈辉觉得自己能起来了,当即下床去拿自己的枪,刚没两下就将伤口撕-裂。被赛清正发现后,立刻勒令对方在伤口痊愈之前不能下榻行动。
所以,至如今沈辉已经躺了好几天。
江望津看到他惊喜得仿佛不能自已的表情滞了滞,回过头瞥向赛清正。
赛清正被他看了一眼,耳根子发烫,“你出去就出去,看我做甚?”
沈辉闻言顿时收回眼巴巴看向他的目光,同江望津点头,“那就出去!”
江望津笑了,“那,伯父再等等,我稍后派人过来接你。”
作为战场上的老将军,沈辉敏锐觉察出他话里有话。
但他对江望津很是放心,即刻便点了下头,“好。”-
一切准备就绪,江望津前往三营,正好同召集了一众下属的沈倾野遇上。
对方看见他,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有些犹豫,仿佛有话要说。
江望津顿了下,“你有话要说?”
沈倾野眸光稍稍闪动,声音有点轻,“你不是说找我吗……”
“我方才不是通知了林三?”江望津拧眉看他,而且看对方架势,应当是帮他办完了事的。
沈倾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可是你不在。”
说罢,他又沉默了。
片刻后,不等江望津开口,他便已提前道了句,“对不起,我方才又犯蠢了……”
明明是个少年将军,本该肆意张扬,现在却已习惯性将道歉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江望津忽地有些恍惚,他好似已经记不清之前的沈倾野是何模样。
沈倾野话落抬眼望向江望津,目光中透着丝小心翼翼。
他已经怕了,大哥口中二津的病情如此严重,沈倾野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让人复发了……
江望津身体不好,沈倾野一直知道。
小时候他不知瞧着对方病过多少回,有时是玩闹间的忽然晕倒,有时是病卧在床久久不醒。更甚者,口吐鲜血……第一次看到江望津吐血的时候,沈倾野都快吓疯了。
他至今能够回忆起当时的那种恐惧感。
直到现在,沈倾野得知二津的病似乎比小时候更严重,他现在甚至想给自己狠狠来一拳,当初他怎么忍心……
江望津盯着跟前兀自一脸后悔纠结的沈倾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好像当初那种被误解,被厌弃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只不过随之又有一股更加温和柔软的情绪覆盖而下。即使现在再去回忆往昔,好像也不觉得那么痛苦了。
“没事。”江望津忽地道。
正在心中暗暗唾骂自己的沈倾言听到声音一怔,他慢吞吞抬起脸,“…什么?”
江望津目光凝视他,少顷后道:“没事。”
话落,江望津补充:“是我没与你说好。”
沈倾野几乎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没想到江望津会同他解释,一时之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二津……
愿意理他了。
江望津说罢不再理会脸上一点点浮起惊喜表情的沈倾野,径直往前走去。
见状,沈倾野慢半拍地跟上他,口中时不时发出‘嘿嘿’声。
江望津只当没听见。
两人很快来到三营前,被沈倾野召集起来的人瞥见江望津的身影,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或惊讶或激动的神色。
众人没想到将军派给他们任务还能见到皇夫。
江望津迎面就对上一双双朝他打量而来的视线,都是些充满好奇,带着善意的目光。
沈倾野皱眉,以拳抵唇咳嗽了两下。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同他见礼,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十分响亮。
江望津同众人点点头,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想必沈将军已经同诸位说过了,今日可能要辛苦大家。”
没想到任务还是皇夫发派的,一群糙汉子们面面相觑,各个脸上都情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笑。
这可是皇夫派发的任务。
等江望津走出营帐时,杜建就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你方才看见那些人的表情没。”
说着,他也不去看林三的反应,径直便朝另一边的七宝望了过去。
七宝同他点点头。
林三顿了几息,往两人身上瞥了好几眼。
杜建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仿佛没有看到对方一脸想要加入他们的表情。
好啊!让他抓住了!原来这个木头也是会好奇的啊!
杜建还在跟七宝说:“一个个臭屁得跟什么似的!”
说话间,他一眼又一眼地去瞅林三的表情。
果不其然就看到林三还在偷偷看他们。
杜建心里得意的不行,正当他想要大发慈悲地转头去同对方说话时,却在动作间倏地瞥见后方的营地中冒出一颗颗脑袋。
三营的那些兵原本是准备目送皇夫离开,没想到还能听见有人正在说他们闲话,立即便对着这边怒目而视。
杜建心头一惊。
即此时,林三朝他望来一眼,“方才我想提醒你的……”
杜建猛地捂上心口,有气无力道:“下次……记得在我开口前……告诉我。”
林三没说话,继续面瘫着脸往前走。
杜建也跟上了他,只是一边走,他一边还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灼热目光。
最后,为了不败坏他们家主子的名声。
杜建主动转头对后面的人做了个揖,表示歉意,这才叫那些北疆汉子一个个把头缩回去-
临近傍晚,营地中果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是北狄的人开始进攻西靖大营。
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孙震点齐兵马,毫不犹豫便率军冲杀出去,瞬间就与那些北狄兵厮杀到了一起。
江望津站在山坡上下望,此时的天还未完全黑透,天边漫着一层霞光。他清楚地看到西靖士兵同北狄兵战在一处的场面,时不时就会倒下一具身体,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西靖士兵还是北狄兵。
处处都是嗜血与杀戮,血腥气随着风飘荡而来,争先恐后往他鼻子里钻,令人几欲作呕。
战了没一会,北狄人便开始撤退,仿若诱敌深入,西靖的将士们在孙震的带领下直追而去。
这时,沈倾野率军悄然靠近,跟着两队人往草原深处而去。
江望津长长吐出口气,上了一旁的马车。
马车上,沈辉通过打开的车帘看到外面的那一幕,在孙震带着人冲出去时,手就已经紧握成拳了。
他没想到,孙震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凡是老将,有几个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追击?
“林三,跟上。”江望津坐定后吩咐。
待马车飞快往前奔去,沈辉道:“望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江望津没有否认。
沈辉没想到自己养伤的这短短时日中,对方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且那个人还是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伙伴,一时难掩悲伤。
西靖大军将北狄兵打得连连败退,孙震杀红了眼,仿佛帅印即将落入自己手中,眼里的兴奋几乎快要溢出。
然而,下一刻。
进入隘口后,一列列高坐马上的骑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孙震连同其他人皆是一怔,齐齐反应过来。
他们中埋伏了!
孙震眸底划过一抹愕然,待瞥见那个眼熟的高大身影时,随之涌现上来的就是愤怒,滔天的怒火。
“赫、连、尔!”孙震咬牙切齿。
“哟,好多人啊,”赫连尔用他稍显蹩脚的西靖话懒洋洋道:“你们是来偷羊的吗?”
“我呸!”左前锋朝他啐了一口。
赫连尔抬了抬眉毛,“不是吗?”
“既然这样,就当偷羊罪,全都处置了吧。”
北狄部落中偷羊人都得承受剥皮抽骨的痛苦,最终只剩一块皮挂在孤零零的骨架上。立在于地面,遭受风吹雨打,直至消亡。
说话间,赫连尔一挥手,在他身后的那些北狄兵瞬间举起手里的长矛朝他们靠近。
直到一名西靖士兵被长矛捅-穿了心脏,整个身体都被长矛举起抛至空中,鲜血洒了满地。
这一幅画面血腥而可怖,西靖士兵全都被这一幕激红了眼眶,怒吼道:“我杀了你们!”
“杀啊——!”
一瞬间,兵戈之声响起,孙震被几个北狄兵前后左右地夹击,腰上被捅-了个窟窿。见身旁无旁人,他低吼一声:“赫连尔,你不讲信用!”
赫连尔动作极为放-荡地掏了掏耳朵,脸上带着一股未开化的野蛮模样,“信用?那是什么?你们西靖是吃信用长这么大的?”
他这番调侃兼具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引得其他人北狄人纷纷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
“哈哈哈哈,西靖人可真是有趣!”
孙震顿时怒火中烧,然而此时他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与虎谋皮,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你教的。”赫连尔无赖地摊了摊手,倏然说了一句。
孙震瞬间闭口不言,其余人也都只当是这可恨的北狄人在挑拨离间,并不以为意。
赫连尔摇了摇头,他蓦地跳下马背,手中握着一柄寒光烁烁的仪刀。三两步就走上前一刀便捅死一个西靖士兵,把人如同丢弃垃圾一样扔到地上。
紧接着,赫连尔将仪刀抽-出,血液顺着刀刃淌下,他甩了甩刀上的血,转向下一个人。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充满狠辣阴毒,像是一个只知杀戮的屠夫进入了屠宰场。
那些孙震带领的西靖士兵见状,有些个胆子小的,早在被包围时就已吓破了胆。眼下更是恨不得跪地求饶,双膝一软便已跪倒在地,竟是直接放弃了抵抗。
孙震看得火冒三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这样的人即便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
也有愿意同他一起殊死一搏的,其中一人道:“北狄狗贼!杀一个赚一个!兄弟们随我一起冲啊!”
“冲啊!”
赫连尔饶有兴致地看他们负隅顽抗,稍稍提起了点兴趣。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响起一阵喊杀声。
赫连尔上前的动作微顿,遥遥看去。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西靖士兵大喊一声,登时士气高涨。
赫连尔却是眉头狠狠一皱,眼神往孙震身上瞥去。却见后者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有些灰败,视线不时朝他这边撇来。
仅一瞬,赫连尔便想通了关窍。
思索几秒后,他扬声同自己身边的下属道:“退!”-
赫连尔命他的人往后方退去,自己则稍慢一步,坐在马上扫向远处赶来的西靖士兵。
西靖这边也全都翘首望去,继而便见到了率军赶来的沈倾野。
“是沈将军!”有人高呼一声。
“沈将军!”
“还好沈将军及时赶到。”
“沈将军……”
一些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恭维。
沈倾野却是直直朝着孙震盯了过去,眸中满是嫌恶。
这样的眼神众人在沈倾野脸上经常瞧见,对方这样看孙将军不是一次两次了,因而并没有人发出质疑。
然孙震却是被他看得一慌,心下惴惴的。
该不会……这小子发现什么了吧。
“这次我等被北狄人下了套子,多亏沈将军你啊。”
沈倾野原本不想开口,听到这句话,他‘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难道不应该多亏孙将军吗?”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沈倾野:“若不是孙将军,你等岂能走到这里来?”
其余人脸色皆有点古怪。
确实,一开始是孙将军率他们过来,只是孙将军的话也委实激励了他们一番,因而愿意跟随。但说到底,这是北狄的圈套,怪不得孙将军。
“这与孙将军有什么关系?我等自愿跟随孙将军而来。”
一行人三三两两开口为孙震辩驳。
这一声声话语给了孙震出口的底气,当下也沉着脸指着沈倾野骂道:“黄口小儿,莫要血口喷人!”
沈倾野被他气得头疼,当下便要去摸自己的佩剑。
忽闻一阵嘀嗒嘀嗒的马蹄声,声势浩大,由远及近。
末了,是一道悠然悦耳的嗓音跃入众人耳畔。
“是不是血口喷人,孙将军难道不清楚吗?”
孙震面色一变,便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江望津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于他身后,同样有一列排列整齐的骑兵。
沈倾野当即带队行礼,其余人皆是一礼。
孙震铁青着脸,“敢问殿下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老臣吃了败仗,就要开始论罪了?”
江望津挑了下唇角,“想必,那边的赫连尔大王子有话要说吧。”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话往那头看去。
赫连尔听到这句,眼神直勾勾落在江望津身上,“是你……”
之前在西靖庆天节的宴会上,赫连尔曾经见过江望津一面,只不过当时两人并未有什么交集。
赫连尔倒不介意卖美人一个面子,他点了点孙震,“哦~那个老头子好像想当元帅,还想让本王子帮帮他。”
“一派胡言!”孙震怒斥:“皇夫竟是想联合外敌来给老夫定罪吗!”
一双双带着窥视的眼神落过来,孙震表情霎时变得难看。
江望津颔首:“那便问问沈老将军如何?”
话落,他身后的车帘再次掀开,沈辉从车内走了出,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孙震。
“当日,我与孙将军被北狄兵包围,我身受重伤被孙将军带回去……”
沈辉当时只以为是自己武艺不精,还被孙震搭救了一把。然而,现在想来,对方又是如何突破包围圈的。
孙震一时哑口无言。
前有他拼命撺掇众人出军,后是多方指证……
孙震的副将一脸凝重,“交战前我就听见北狄大王子说谁教他‘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刚才我以为他在胡言乱语,所以,他说的其实就是将军、”
突然之间,众人犹如醍醐灌顶,全都恶狠狠地盯向了孙震,“竟真的是你!”
“你这个叛贼!”
“你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
一句句声讨不绝于耳。
然而现在并非说话的时机,江望津瞥一眼前方还在不动声色观察着这边的赫连尔,下令:“来人,把叛贼孙震拿下,等候发落。”
“将这些我西靖的英雄带回去。”他的指尖扫过地上的一具具尸身,缓声开口。
末了道:“收兵!”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哦~肥肥的一更!-
注①:‘佚而劳之’出自《孙子兵法》,指对于有充分修整、精力充沛的敌人,要设法使他们劳累疲惫[来源百度]。
◇ 第117章【二更】
由骑兵开道, 江望津乘坐的马车先行。那些背着尸身的西靖士兵走在中间,再是沈倾野带队的将士殿后。
远处,赫连尔望着他们离开, 随即一夹马腹, 转而往部落行去。
待回到营地, 孙震与北狄勾结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大营,众人哗然。
“孙震!狗贼!”
“没想到这孙子竟然勾结了北狄!”
“难怪他那么积极地迎战。”
“听说,皇夫之前就提过此战不妥……”
“现在看来,皇夫说得对。”
当初江望津站出来与孙震对峙, 没有人支持他。
然如今事情反转, 所有人都开始唾骂不止。
可即便江望津事先察觉,也提了出来, 等待他的或许同样是唾骂。甚至会质疑, 质疑他、质疑圣上。
正如最初人生下来就是蒙昧无知的, 所以需要开化。
只不过这过程往往曲折难言, 其中更是不乏坎坷与血腥。有人会走错路, 但他们还能改正, 但更多的, 却是无法挽回, 也正如当下。
可他们有错吗, 并没有。
谁都没有错, 只是被蒙蔽了双眼, 看不清事实罢了。
这次给定北军留下的印记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磨灭。倘若不是沈倾野带着人及时赶到,先前跟随出去的那些人都会死。
紧接着, 又有人提到沈辉, “还有沈元帅也是他陷害……”
“什么, 这竟也是他干的!”
“原来是这样。”
沈辉当时因为北狄突然暴动, 一时不防被打成了重伤,援军迟迟不到,唯有他和孙震一起。最后他们两人都负伤回去,只不过孙震伤势不重。
最开始谁都没有怀疑,但当眼下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孙震和北狄联手的阴谋。
就为了区区一个元帅之位。
营地这些都是沙场上拼杀了一辈子的将军和士兵,何曾想过会有如此阴险歹毒的手段。
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为了守护身后的家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没想到会栽在自己人手里。
一时之间,对孙震的声讨几乎掀翻帐顶,营中全是要求处死对方的。
江望津看着营中这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士兵。有些身上还带了伤,他们正是此次跟随孙震后方死里逃生的士兵,眼里的仇恨几乎溢出来。
他们的恨是鲜明不加掩饰的,当初的追随同样是盲目热血的。
大敌当前,所有人都应团结一心。
孙震此举无疑是谁也没料到的。
“按我西靖国法……”江望津开口,众人循声看向他,当着所有将士的面,他徐徐道:“孙震通敌叛国,勾结北狄铸下大错,当诛九族,判凌迟。”-
随着孙震的处理结果传开,众士兵心中的愤恨方才缓解。
“此次还要全靠皇夫明察秋毫,吾等佩服。”诸位将士三三两两聚集在营地前。
沈辉站在最前方,对着人一拜,“皇夫明察秋毫,才令我军将士逃过一劫。更是将孙震这等奸贼的手段识破,将损失止于此。”
如果这次孙震的计谋得逞,死的又何止今日这些人。
江望津摇摇头:“还是去晚了、”
不等他接着再继续说下去,当即便有人打断。说话的是孙震的那名副将,对方那张黝黑的面上泛起薄红,十分羞愧的模样,“如果不是您,我等早就死了。臣,魏志愿为追随皇夫,效忠皇夫,这条命以后就是、”
他后面的承诺还未出口,就被身后的人一脚踹了过去,“说什么呢,皇夫又不是我等莽夫,还要你追随?”
魏志脸色登时涨得更红:“可、可我除了这条命,也没别的了啊。”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通红着脸,满是无措的模样,一时叫众人无语凝噎。接着,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而后一声接一声的爽朗笑声萦绕整个营地。
沈辉轻咳了咳,提醒他们皇夫还在,笑声渐歇,众人抬眼望向前方。
便见江望津也微弯着唇,“无妨。”
有他这句话,方才止住的笑声复又响起。
看着这幅场景,七宝扭头,跟杜建对视一眼,两人跟着笑起来。
就是林三也勾了下嘴角。
江望津:“今后,还要有劳诸位了。”
他再次开口,其余人全都凝神听着,十分专注的模样。
然而江望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众人深深一拜。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了,没想到会受他如此大礼。有几个刚上战场的小将眼睛都红了,格外不知所措。
“西靖有你们,一切外敌都将不敢来犯!”
“西靖必胜!”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跟着高呼着这一句。
整个营地都响彻了‘西靖必胜’。
士气空前高涨,颇有一种战无不胜的架势-
接下来的几日江望津坐镇后方。
北狄又组织了几次攻击,不似先前的试探,可定北军却是势如破竹,连获几次胜仗。使得本就大涨的士气又增添许多,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整个北狄的架势。
江望津看着军队不断往前逼近,北狄接连败退,心中渐渐涌起激动的情绪。
拿下北狄,他就能回去见长兄了……
赛清正带药过来给他的时候,看见他有些红润的面庞皱了下眉,一探温度。
烫得不行。
“完了完了,这是发热了啊!你都没感觉的吗?”赛清正说罢,便对上江望津茫然看来的视线,他一滞。
偏偏江望津还喃喃了句:“长兄……”
赛清正一拍脑门。
好了。
这是彻底烧糊涂了。
赛清正骂骂咧咧:“我就应该在这里守着你。”不然也不会烧成这样都没发现。
七宝听到动静进来,闻见赛清正的话也是满脸错愕,他一直守在门外,也不知皇夫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江望津听到两人在说话,脑子嗡嗡的,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此事不关七宝的事……”
赛清正嘟囔:“我也没怪他啊。”
七宝眼睛顿时有些湿润。
江望津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身体像个火炉一样,不是很好受,脑子仿佛都在冒着热气一般。
赛清正为他施了几针,将温度压下,又叫七宝取来湿帕子给人放在额间。
江望津迷迷糊糊。
他睁开眼睛,好像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长、兄……”
刚打完一场胜仗回来的沈倾野听到他病了,急急忙忙收拾完自己过来探看,没想到刚走近便听见这句,他一滞。
另一边的七宝捂着耳朵,忙示意他离开,这可听不得。
沈倾野敛下眼,转身出帐。
待他离开后不久,杜建捧着一封信纸进来,颇有点不知所措,“这怎么办?陛下的信…皇夫……”
都这样了要怎么回。
他转头去看一边的林三,“要等皇夫醒了再回……还是?”
林三沉吟,“等吧。”
然而,江望津一烧便是两天。
他本就体弱,因赛清正一直调制着各种药材给他调理着身体,已经许久不曾生病了。加之关外不适合久居,这次更是来势汹汹。
杜建:“回一封吧,不然陛下那边收不到回信……”
他是怕陛下以为他们这边出什么事了。
林三点头,两人商议着写信的事-
另一端,从江望津身体出现异样开始,江南萧便有所察觉。
他的身体似也跟着发热、发烫,那种从灵魂深处都透出的不适感影响着他。
邬岸:“陛下……怎么了?”
他说得小声,只有下方的沈倾言听见了,后者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一连两天,陛下的情绪似乎都很不稳定,上战场杀敌时甚至都能走神。
“该不会是……”邬岸心中隐隐浮现起一个猜测。
沈倾言闻言,跟着点了下头。
只有一种可能,是皇夫那边出了事。
然而这几日传过来的战报中并未提到有什么问题,反而捷报连连。
没想到竟然是皇夫那边进行得更为顺利。
且对方还将孙震的阴谋识破了,沈倾言更加感叹,没想到居然是那家伙在搞鬼。
两人相携从大帐走出,不多时,邬岸笑着捧了一只鹏鸟进帐,“陛下!皇夫的信!”
他原以为陛下看过信后,应该能露出个好脸色。
不承想,江南萧看完信后,气息沉得可怕。
信纸上是杜建回的消息,言——皇夫身体抱恙、昏迷两日不醒。
邬岸瞥了眼,冷汗都下来了。
“陛下……”邬岸好半天才开口。
“朕要去北境。”
冷沉的口吻不含一丝起伏,邬岸心道果然,一时又有点犹豫。
眼下战况如此严峻……陛下一走,他担心军心不稳。
邬岸正准备再劝劝,却见沈倾言跟着进入大帐,手里捧着一只灰色的鸽子,那鸽子腿上还染了点血,“方才有个兵在围栏附近看到的。”
话落,他手里拿着一张薄纸。
“是陛下的信?”沈倾言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小心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先前他还以为是谁在同外面传递消息,顺势就拿了过来。
江南萧起身,不等沈倾言将信纸送去,他已抬步上前接过。
沈倾言眉梢抬了下。
邬岸同他对望一眼,两人默契地结伴离开大帐。
信纸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长兄,等我。”
这是江望津几日前收到江南萧的传信时回的,没想到鸽子中途受了伤,今日才送达。
江南萧捏着信纸,心间像是灌-入一滩柔柔春水,将他被焦虑、郁躁淹没的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脏瞬间抚平。
他喉头滑-动,半晌才低低道了句,嗓音温柔得不像话。
“我的仲泽……”
他又让对方受苦了。
◇ 第118章【一更】
江望津又病了几日, 西靖同北狄的战况变得焦灼。然在此期间,沈辉的伤势恢复些许便跟着上了战场,故而西靖依旧是占了上风。
北狄那边似乎也觉得不敌, 接着便想要休战。
“什么?”北狄大营中, 赫连尔踹飞一个前来禀报的探子, “你说戎夷无力派兵过来支援?”
先前对方提出联盟,赫连尔因早就与西靖有所联系,所以他便顺势答应下来。
不承想孙震一死,西靖士气大涨不说, 戎夷那边竟也再无兵力派出来支援他们。
如此, 联盟算是彻底瓦解。
赫连尔气得额角抽疼,“该死的…”东戎、西夷、西靖!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该死!
想到这里, 赫连尔倏然眯了眯眼, 脑海中闪过一张精致无瑕的面庞, 微微上翘的桃花眸中仿佛藏着对一切事物的漠然, 却又透着坚韧。
片刻后, 赫连尔招来一名探子说了几句, 旋即将人挥退。
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报——大王子, 西靖军队已突破我方前线!”
赫连尔闻听此言, 当即丢掉手中酒碗骂了一句, 而后对帐内的其他人道:“都随本王子出去迎战!”
毫无意外的,他们完全不是西靖的对手, 接连几日的败仗使北狄兵士气本就不足。而西靖不同, 对方几乎可以说是压着他们打。
与此同时, 远在皇廷的北狄王连续向赫连尔传来数封怒斥他的信笺。
决定答应和戎夷合作的是最开始就是赫连尔, 现在北狄屡次败给西靖,损失惨重,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背锅。
与北狄的愁云惨淡不同,西靖这边连连获胜,营地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仿似看到了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
江望津的身体也在这几日中逐渐好转。
他走出大帐,其他士兵见到他后纷纷行礼。江望津生病传遍大营,众人都不敢打扰,此刻才敢过来问一问情况。
皇夫待人宽和,即便是伙房小兵都敢来同他搭话。
江望津一一回应,脸上看着虽然还没什么血色,但精神却是逐日好转。
那日他醒来后得知长兄同自己传过信,江望津有些慌张地回复,唯恐对方担心自己。
但还未等他传信出去,长兄的信便再次送来过来。
他说:“等你。”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笔力遒劲,然而在最后一话时墨点却尤其重,可以想见对方落下这一笔时定然停留了许久。
江望津指尖抚过那两个简单的字迹,如同体会到对方写下这封信时的情感。
快了……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北狄的降书传来时,整个西靖大营响彻一片呼声。
沈辉脸上全是喜庆之色。
一开始北狄就错估了西靖的实力,最初能够得逞也全都是因为孙震。兼之他们的盟友——戎夷同样被西靖的大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根本没有机会与北狄联手。
“此次还要多亏皇夫。”因降书送到,营地中正在举办宴席犒赏三军,沈辉扬声道。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朝江望津看过来。
沈辉认为是因为孙震的阴谋被识破,他才能够如此迅速地养好伤加入战斗,所以赢得那么轻松。
这个想法不止他一个人有,在场的所有将士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江望津还未开口,当即就有人站起身举着酒杯敬来,“皇夫、”
魏志才刚说一个开头,眼泪就不争气地下来了。
他是孙震身边的副将,虽达不到心腹的程度,也算是对方的部将,跟随对方身后带着士兵冲杀入北狄包围圈中。直到孙震的阴谋曝光,魏志差点没绷住,那些人多多少少也有他的原因才会牺牲。
倘若没有江望津,不知多少人还在被对方蒙在鼓里。
若说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中最感激他的,那就非魏志莫属了。
此时此刻,他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只能双膝跪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要是他死了,留在家中年迈的父母,还有刚刚怀上孩子的妻子当如何过活。那些人里面有些和他的情况相似,眼下也齐齐拜倒。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江望津忙站起身。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最近更是只能卧病在床,江望津不认为自己当得起他们的一拜。
沈辉摆了摆手,“皇夫请听他们说完。”
江望津听着,也默默举起杯子。
坐在席间的赛清正‘哎’一声,对方的病才刚刚好,现下并不宜饮酒。
“要不是皇夫提前得知孙狗贼的阴谋,我等早死了!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皇夫的!”当先有一人开口道。
被抢了话头的魏志瞪了人一眼。
“还有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紧接着又是一人。
“王二,我记得你还没娶妻吧?”
王二噎了下,改口:“要不是皇夫,我早就死了,我王二!先干为敬!”
有他带头,众人齐声附和:“我也先干为敬!”
“敬皇夫!”
这些人坦诚而大方,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只有一片赤诚。
一个小小的恩惠就足以让他们铭记许久。
江望津心中微动,同他们道:“我也敬你们。”
听到他的自称所有人都愣了愣,而后更加畅快地喝了起来。
江望津一口酒下去,脑袋就麻了。
片刻后。
赛清正和七宝扶着醉过去的人,“酒量这么差?你方才是哪来的底气喝了三杯的?”
他简直都要被江望津的酒量惊住。
三杯下去,这个人就不省人事了,方才江望津喝完后径直便倒在了桌面上,弄得其余人全都看傻了眼。
身后的林三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们家主子其实一杯、不,是一口酒都能醉。
江望津被安置到榻上,迷迷糊糊间喝下一杯醒酒汤。待他头昏脑胀地醒来时,帐中点了一盏烛灯,外面已是深夜。
身边那个本应该陪着他的熟悉身影并不在。
长兄……
正想着,江望津忽觉身体涌起一股燥/热。
他顿了顿,是长兄。
然而,那股热意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仿似只是对方给他的一个诉说想念的信号。
江望津的身体才刚好,江南萧自然不会做什么,即便想也只会憋着。更何况,他们两人现在并未待在一起。
江望津最终红着耳朵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江望津便提出要前往六城关。
他要回去找江南萧了。
沈倾野提出陪同他一起。
对此,沈辉并未阻止,若非是北境还需要人留守,他也想护送对方前往六城关。顺便让那些戎夷人瞧瞧,他们沈家军的厉害。
最后,由沈倾野率领队伍护送江望津离开。
六城关外,战况仍然激烈,戎夷人仿佛要对西靖进行殊死一搏。
可没过两日,却又有了消停的趋势。
“他们是不是怕了?”大营内,邬岸懒懒往后一瘫,嗓音透着股吊儿郎当。
沈倾言拧眉,“或许,他们是在酝酿其他阴谋。”
这么久的交战下来,沈倾言并不认为戎夷会如同北狄一样,毕竟后者只是因为戎夷的挑拨才起了结盟攻打的念头。
而戎夷却是早有预谋。
邬岸闻言眼神微微一凛,随即又很快放松,声音徐徐:“就算这样,来一个,我也能杀一个。”话落,他眸底闪过杀意。
沈倾言颔了颔首,表示赞同他的话。
两人在下面说了半天也不见上首之人出声,不由望向前方。
就见陛下手中不知何时捻了张信纸,神色出奇的柔和。
一看到那信纸,沈倾言同邬岸心中都有了猜测。
须臾,邬岸道:“陛下,北疆那边战事已平,北狄王愿意将每年的供奉再加五成,那么皇夫也快过来了吧?”
江南萧撩起眼帘望向他。
邬岸同他的目光相对,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挠了挠鼻尖,正想说什么为自己找补——万一皇夫不来,他这不就是给自己挖坑了吗。
却听江南萧开口道:“快了。”
邬岸一怔:“啊?”
江南萧不再言语:“都出去吧。”
沈倾言扯了把还在发怔的邬岸,两人离开大帐。
“快了?”邬岸还在重复着这句话,“哦!是说……”
“皇夫应该快到了。”沈倾言代他道。
邬岸猛地一点头,“难怪陛下竟还乐意回答我。”敢情是皇夫真的要回来了啊。
沈倾言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真不知道这人如何在陛下手底下过活的。
也不想想,方才若不是陛下心情好,对方早就被丢出来了。
邬岸还在兀自开心,“好啊好啊,既然皇夫回来,想来之后陛下都会这般好说话。”-
还没回去就被惦记上的江望津靠在车壁上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引得赛清正立马警觉地朝他望去。
“还没好?”
“不是。”江望津道。
赛清正点点头,仍是同他伸出了手,江望津顺势将自己的一只手递过去。
确实是没事,赛清正收回手后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对方身体再出问题,现在他们都要回去了,如果在路上出什么问题,也不知到得六城关后能不能好。
所幸是无事……
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江望津哑然失笑,“赛神医不必紧张。”
赛清正:“我是不紧张,紧张的是陛下才对。”
听到他的话,江望津耳朵热了热。
赛清正眼神带着笑扫他一下。
“很快就要见到陛下了,开不开心?”他调笑道。
车厢里沉寂了半晌,就在赛清正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江望津倏然应:“开心。”
声音虽然轻轻的,但是其中隐含的愉悦显而易见。赛清正听了出来,心中一时颇为感慨。
两人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里,其中经历颇多。眼下二人很快就能团聚,他也不禁对两人感到高兴。
特别是赛清正可以感觉到江望津的情绪是真的在慢慢变好,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心中的创伤亦能痊愈。
再没有比能够亲眼看着自己医治的患者恢复,不再受病痛折磨更能够令一位医者感到高兴的了。
江望津眉目舒展,想说什么。
却见赛清正忽然正襟危坐,翘首等待着他开口。
不知为何,江望津有种他似乎是在讨要夸赞的想法。停滞了几息,他道:“应该快到了。”
原本以为能听到对方说‘谢’的赛清正一凝,缓慢回:“嗯……啊,应该是。”
江望津被他略带茫然的眼神弄得心下有点好笑,还是迎上了后者的目光,真心实意地夸道:“赛神医的医术实在高明,才让我好得这么快,堪称是妙手回春。”
赛清正听到第一句,下巴就稍稍抬了抬,及至后面,脸色都变得通红一片,“有、有这么夸张吗?”
他虽然听到过很多夸奖,但是现在夸奖他的人是江望津,对方鲜少有如此夸人的时候。且以对方的个性,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即使是赛清正也不由为此感到些许自豪。
随着两人谈话,马车渐渐接近六城关外。
自入城后,江望津便将车帘撩了起来,心底隐约浮现起一丝丝激动。
同时,伴随着一阵迫切感将他淹没,并非是来自于他的情绪。激动的,不止他一人。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江望津视线落在远处,漫天黄沙之中,熟悉的那道身影缓缓浮现,他眸光都在发着亮。
江南萧策马而来,高大的身形逆着光,江望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眸中全是对这个人的眷恋。
只是下一刻,江望津视线瞬间变得凌厉,“小心!”
江南萧坐在马上的身形一动,身后寒芒一闪,他抬指将朝自己急-射而来的暗箭夹-住,往后方看去。
一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戎夷军队逐渐逼近。
同一时间,江望津马车后方也冒出许多北狄兵。
江南萧几乎想也不想就朝他这边赶来。
周遭无数拿着刀的北狄人往江望津的马车逼近,他从车下坐垫中取出一柄长剑,“林三,保护赛神医。”
沈倾野正好上前,看到提着剑的江望津愣了下,“你这是……”
他刚说完,眼前剑光闪过,江望津手中长剑出鞘,一剑斩向沈倾野身后。
带着凌冽气势的一剑,沈倾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怔怔地看着跟前的人。
二津……什么时候剑用得这么好了?
“别愣着。”江望津冷声道。
说罢,他再次劈向左侧,杜建则护住他右方。
沈倾野即刻回神,眼神凶戾地杀向那些北狄人。
趁这间隙,江望津视线越过重重北狄兵往前望去。
长兄周遭全是戎夷兵。
然他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这些人连片刻都挡不住江南萧。一瞬间,所有人轰然倒地,江南萧长身而立,手中天子剑染血,满身煞气。
在看到江望津安然无恙的一瞬,江南萧眼神略微缓和-
很快,又有守城卫出来将那些人全部羁押。
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则尽皆斩杀,末了,他们上前请罪。
江南萧不予理会,径自行到江望津跟前。
江望津看着他走近,目光一动不动,少顷,他轻声开口:“那些北狄人……”
北狄分明已经降了,为何又卷土重来。难道这些是没有听到消息漏掉的北狄人,江望津不这么想。
只不过他刚开口,脸就被一只大掌拢住,江望津微抬起脸。
江南萧盯着他,眸底划过心疼的神色,“瘦了。”
江望津张口,还没说话就被人一把拢入怀中。
两个人站在满地血腥中相拥,无视掉周遭的一切。
沈倾野看了眼两人,目光始终不曾挪开。
每多看一秒,心脏都如撕-裂般难受,但他仍然不舍得移开视线。
江南萧瞥他一眼,将江望津转了个方向,而后带着人往马车行去,“回营再说。”
赛清正自觉地坐到了马车外面,挤在林三和杜建中间。
他看了眼外面开阔的黄土,道:“这里坐着好像也不错。”
杜建干笑:“呵呵……”
林三直言不讳:“挤。”
赛清正大怒:“燕来坐怎么不挤!”他可是瞧见过好多次,燕来都是坐在这里的。
杜建正要说什么,林三却先他一步道:“他坐也挤。”
赛清正:“……”他正沉默着,一旁的杜建捂着肚子就开始狂笑,林三依旧面无表情地驾车。
车厢内。
江望津被江南萧抱坐在腿上。
“长兄。”江望津低声唤他。
江南萧握-着他的手,两人对视。
无需言语,江望津已自发地张-开-唇,江南萧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倾身便闯-了进-去-
及至回到营地。
江南萧被刺杀的消息骤然传开,引得所有人都对此愤怒不已。
“好个北狄!”邬岸唾沫横飞,“他们不是降了吗?那北狄王活腻了不成?”
北狄王最是贪生怕死,这次的联盟亦是赫连尔应下。近来连北狄兵连吃几场败仗,对方甚至直接递了降帖。
江望津道:“或许,不是北狄王。”
沈倾言沉吟:“莫非,这个降帖是诈?”
“陛下以为呢?”邬岸望向上首。
几人正说着,沈倾言瞥一眼身侧尤为安静的沈倾野,后者略略有些出神。不知是在想什么,眼神看起来都有些空洞洞的。
沈倾野还在想今日江望津用剑一事,想着想着,脑海中就浮现起对方同江南萧相拥的画面,他近乎自虐般接着想。
及至谈话结束,沈倾言拎着人后颈出了大帐。
刚出去,他就揪住后者的耳朵,低声训斥:“贼心不死呢你!”
都这么久了,沈倾言心底的那点感叹早就没了,再感叹下去这小子怕是痴心不改,早晚会出事。
沈倾野瞬间吃痛,“大哥……疼。”
沈倾言:“疼才好,疼才长记性!”
他就这么揪着人的耳朵走了一路,营地中的士兵也看了一路,对这兄弟二人的相处十分感兴趣。
只觉有意思极了。
沈倾野被他大哥教训着,一声不吭。
沈倾言越看越气,恨不得把人吊起来再打一顿,好让他没办法去想别的。
但这一时半会也忘不了,沈倾野像个锯嘴的葫芦,愣是受着他大哥的训斥不肯松口。
不想二津,他还能想什么?
这边厢,大帐中只剩江望津和江南萧两个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温-存。
继上次之后,江南萧能够察觉。
他的仲泽比之上次更为主-动,明明也还是很羞-赧的模样。有些话甚至无需他去教,江望津也能自动自发地说出来。
江南萧喉//头一滚,捻//着人耳朵轻声询问:“身体怎么样了?”
江望津:“已经好了。”
江南萧正欲点头。
只闻江望津又道:“可以做。”
一瞬间,江南萧眸色便深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但仅等了片刻,江望津却是先动了。
他抓-住长兄的手。
江南萧并未阻止,只是看着人,嗓音低-哑地开口:“想要?”
江望津睫羽轻动了下。
片刻后,他和人对视着,道:“想。”
江南萧呼吸一沉,耳边却再次传来一句,“很想,想长兄……”
话音未落,江南萧便将人抱//上桌案,“那在这里?”
江望津顿了顿,点头,“好。”
但还是同意了。
江南萧心中登时柔//软一片。
“抓//紧。”
江望津再度点头-
不知过去多久,江望津窝-在江南萧臂-膀间安心地睡了过去。
他眼下还带着青黑,隐约还可看见泪//迹,眼//尾都透-着红。
只有江南萧知道。
红的地方,远不止这里……
江南萧把人抱在怀中,也安心地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的胡闹,江望津都没有什么问题。
反而面庞红/润,眉宇间隐约透露着一丝情//态,看得江南萧心-生-满-足,占//有//欲得到了丝丝安//抚。
这日,大帐中聚集了几位将领,邬岸率先道:“探子来报,最近西夷又有大动作了。”
至于北狄那边,他们现今还没收到另一边的传信,不过那日的刺杀还是不得不让人警惕。
江南萧同人商议了几句,待众人一走,这才往屏风后行去。
江望津正在小憩。
察觉到江南萧身上的气息靠近,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接着睡,”江南萧走过去,“我陪你。”
江望津闻言这才慢慢阖上眸子。
一直到下午,营地中蓦地传来一阵喧哗声,动静大到能够直接将睡梦中的人吵醒过来。
江望津迷迷糊糊睁开眼,江南萧起身,同他低语,“我去看看。”
话落,他亲了下江望津的眉心,“在这等我。”
江望津看着他离开。
不多时,外面动静愈发大了,他跟着起身出去。
刚出帐外,就见营地中浓烟滚滚。
“怎么回事!?”江望津诧异。
“三营那边走水了。”林三躬身一礼后道。
江望津皱眉,往三营而去,林三和杜建连忙跟上。
刚靠近三营那边,就听到一阵兵戈之声传来。
林三和杜建一时皱眉。
“去看看。”林三道。
杜建点头便先他们一步过去。
待江望津他们赶到时,就见一众身形高大健硕的黑衣人正在同西靖士兵混战。
忽地,一道利箭将一个个西靖士兵击中,瞬间倒地。
江望津瞳孔骤缩,下意识去追寻江南萧的身影,对方此刻正被围攻,邬岸同沈倾言被挡在远处。
他的出现很快就被江南萧发现,后者眼神一沉,顷刻便将身侧几人击退,往他这边而来。
江望津手中此时并未带剑,这时,身边传来一声,“接剑!”
他一转头,是沈倾野将自己手中的佩剑丢了过来,见他看来,便同江望津笑了笑。
江望津眉头一动,“小心后面。”
沈倾野转头,便见一名黑衣人握着剑就准备刺向他,然眼下他手中并无武器。沈倾野沉着脸,他看准时机扬起手,准备徒手挡下对方的攻击,将对方的剑抢过来。
正当此时,黑衣人蓦然倒地。
沈倾野定睛一看,就见一支暗箭穿对方头骨而过,眨眼间死得不能再死。沈倾野回首望去,江望津正好收回手,他的掌中正握着一把极小的弓弩,方才这一箭无疑是对方发出。
江望津未再看他,转过脸又将弓弩对准另一边。
这时,江南萧也走到了他身边,“可有受伤?”
江望津摇了摇头。
营地中的混乱渐近尾声,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待将那些黑衣人脸上的蒙面之物取下,皆能看到其中有些黑衣人的眉目深邃,外族人的特征明显。
而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西靖人。
一瞬间,‘细作’二字浮上众人心头。
江南萧视线扫过场中。
忽然间,破空声再次传出,暗处利箭袭来。
“保护陛下!”这时有人高喊,其余人俱都将手中刀剑举向四面,戒备着会从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
江南萧目光一凝,眼神蓦然朝一个方向扫去。
沈倾言见状,即刻便往他望去的地方掠去。
正是那射出暗箭之人的藏身之处。
众人视线全都落向那边,江南萧神情却是陡然一变,身后寒意袭来,他刚转身。
千钧一发之际,后方猛地撞-入一个带着药香的柔-软-身-躯,同时伴随一句:“小心——”
江南萧猛地一滞将人抱-住,掌心传来粘/腻温热的触/感。他难得愣住,抬手,一片鲜红入目。
江望津后背正插//着一支暗箭,鲜血浸/透了他淡色的衣衫。
失去意识前,江望津看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长兄骤然变得惊惶、无措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眼前却倏地一黑。
江望津彻底陷入了昏迷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哦~又是肥肥的一更!
◇ 第119章【二更】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无比, 所有人都惊住了。
在江望津被刺中的瞬间,林三眸光一暗,立刻就朝暗箭袭来的方向而去。
杜建思绪转得飞快, 也跟着去大帐把赛清正带过来。
沈倾言解决完刺客回来, 就瞥见围绕在众人中间的一幕。江望津倒在江南萧怀里, 身后因暗箭落下猩红的血点,染透了大半衣衫,触目惊心。
他瞳孔剧烈收缩,“仲泽!”
同一时间, 沈倾野亦瞪大了眼睛上前, “二津!”
然还不等他们靠近,便听一道嘶哑的嗓音沉沉开口:“都滚开。”
只见江南萧周身的气息冰寒, 满是戾气, 带着骇人的威压, 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全都阻隔在外。他便这么静静地抱着怀中人, 眼神低着, 没有挪开一丝一毫。
江南萧手上的力道亦舍不得重上一分, 手背鼓起条条青筋, 仿若正竭力忍耐着什么。后背像是同样被扎了一箭似的, 疼得几乎滴血, 心脏绞痛得厉害。
见状, 沈倾言一把就拉住还要上前的沈倾野, 后者还要挣扎,被他使劲掐了一把手腕方才冷静下来。
不多时, 赛清正被杜建扛着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赛清正还在云里雾里, 然而当他看清楚面前的状况后, 立时便哑了喉咙, 他呼吸凝滞。
杜建把他放下去,“神医,快替皇夫看看。”说话时他嗓子都在抖。
赛清正迅速调整好,肃声向周围道:“你们都散开。”
整个空地上的人全都四散开去,大气都不敢出。说罢,赛清正朝前方走去,“我现在要为他把箭拔出来。”
江南萧没说话,沉着眉眼。
在赛清正靠近的刹那,冷冷地扫了他一下,这一眼看得赛清正脊背发寒。对方像是阻挡着任何人的靠近,看来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过来,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一命呜呼。
但赛清正不得不说,可不待他再次开口,江南萧便像是回神,“过来。”说话间,他的嗓音早已哑得不成样子。
赛清正连忙上去,干净利落地把暗箭抽出,因为手法很是娴熟所以没有流出多余的血。
江南萧低着眼,小心地捧着江望津的脸,一点点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干,轻柔而细致。然他的眸底却是充斥着血一般的颜色,赤红一片。
这时,林三也回来了,他手中还拎着一个黑衣人。
对方双手被卸掉,下巴也是呈现着诡异的开合状态,如同一条死狗般被丢到地上。
“现在先把人带回去,清理一下伤口,我很快把药拿过来。”赛清正条理清晰地嘱咐。
江南萧这才抱着人起身往主帐行去。
赛清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跟着过去-
主帐中,待赛清正为江望津上完药,又出去熬药。江南萧将人搂在身前,避开对方的伤处,动作说不出的温柔。
少顷,帐中才想起他的喃喃低语。
“为什么要扑上来……”
“仲泽。”
即便当时那种情况他躲不开那一箭,江南萧亦不会如现在这般。痛彻心扉的感觉如影随形,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他当然是知道为什么。
可……
江南萧闭了闭眼。
脑中闪过的是对方毫不犹豫扑向自己的那一幕,似是身体先于本能般。
思绪在来回拉扯。
须臾,他手中握住了一柄小刀,刀尖抬起,正对着自己的前胸。
江南萧眸底划过一抹血色,充斥着阴鸷与执拗,他指尖微转。
下一刻,发疼的心口被他深深剜下一块肉来。
身体同内心一起淌血。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兄在线发疯——我觉得这里值得单独开一章,所以明天见啦!
◇ 第120章【一更】
赛清正端药回来时就闻到帐中飘荡着一股血腥气, 他有点纳闷。
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吗。
可当赛清正行至屏风后方时,手中的药碗险些砸落地面。
疯子……
江南萧就是个疯子。
赛清正原以为有心症的那个人是江望津,然而在不知不觉中, 江南萧心下同样存在着让人心惊的偏执。
思及后者那从初见时就带着的满身煞气, 或者说, 从一开始对方就是这样的人。
想到此处,赛清正不禁看了眼他怀里的江望津,莫名为对方生出一丝危机感,同这样的人缠上, 这辈子怕是都甩不掉。
不过回想起后者对对方的依赖与纵容, 或许……这就是天生一对吧。
赛清正咽了咽口水,上前, “陛下的伤, 也要处理一下吧。”
江南萧没说话。
赛清正又去拿了药过来, 认命地替人处理伤势。比起江望津身上的箭伤, 江南萧的俨然要更严重些, 竟是生生掉了一块肉。
但见对方看起来除了唇色白了些外就再没有其他异状, 仿佛地上落下的那滩血不是他的般, 赛清正只觉头皮都在阵阵发麻。
果然是……疯子。
待他帮人处理完伤势, 江南萧一点一点将药喂给江望津, 赛清正刚打算离开, 却被人叫住:“等等。”
片刻后, 赛清正守在大帐中,江望津伏在榻上。伤口还在不断传来撕扯般的疼痛, 即使失去意识唇瓣也都紧抿着, 额角沁着汗珠, 眉头皱得死紧。
似是察觉到江南萧离开, 他的表情看起来愈发的不安稳。
见状,赛清正低声自言自语:“我算是多想了。”
就江望津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生出甩开江南萧的心思,怕是恨不能永远同对方黏在一起-
另一边,江南萧披上一件玄色的外袍便走出大帐。
邬岸一言不发地在前为他引路,看似镇定,其实后背都冒了一层冷汗。不知为何,邬岸只觉陛下身上萦绕着一股血煞之气,让他不由汗毛倒竖。
两人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一个黑色的帐篷前,邬岸道:“人就在里面。”
他说的人,就是方才射暗箭的那人。
江南萧并未开口,他识趣地撩开了帘帐。
邬岸站在外面等着,自幼便开始习武的他耳力不凡,能够听见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带着点黏-腻,像是血肉掺和在一起搅拌发出的声音。
一瞬间,邬岸感觉自己的胃部都在抽搐,不敢想象里面是什么场景。
若那人伤的是陛下,或许一剑刺死也就算了结了。
但好巧不巧,这个刺客伤到的是皇夫,邬岸几乎不用怎么想都知道,对方的下场会是如何凄惨,恐怕……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陛下从出生起便只能活在暗处,他韬光养晦了那么多年。面对杀父仇人不仅不能报仇,还要对那人行叩拜之礼,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么的难熬。
邬岸作为对方身边的得力下属,自认是对他们的陛下有几分了解。
压抑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看护多年的幼弟,几乎是将人放在心尖尖上宠爱。且……对方的身体那样孱弱,换作是邬岸,亦是恨不能将伤他之人千刀万剐。
想罢,邬岸静下心开始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江南萧从里面走出来,“收拾好。”
邬岸点头:“是。”
待江南萧离开,邬岸掀开帘子,还未踏入便看到淌了满地的血,让他不禁想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多血可流吗。
及至再抬眼扫去时,邬岸顷刻腿肚子一软。
只见那刺客……
被抽筋剥皮,死得不能再死-
翌日,江南萧召集所有将领,“七日之内,朕要攻下东戎。”
冷沉的嗓音传遍整个大帐。
戎夷既然联手,那么便将之逐个击破。
众人闻言纷纷垂首。
昨日被刺客混入,陛下是真的发怒了。不过这也正常……至如今皇夫都生死不知地躺在榻上,以陛下对皇夫的珍视程度,势必要拿戎夷人开刀。
至于细作……
江南萧亦派出了影卫查探。
第二日,京城便传出几位皇子被废的消息,身处边关的众将士尚且不知。然远在京都的大臣们全都被帝王的雷霆手段震慑住,没想到对方身处边境居然还能处理朝堂之事。
不过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那几位皇子勾结外族一事。
硕丰帝一死让他们着实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江南萧远在关外定然是鞭长莫及,几人便商量起来,不如让对方永远都回不来。
事情败露后,端亲王当即将那些皇子在宗室中除名,等候陛下发落。
关外收到消息已是两日后,刚剿灭一处东戎部落的邬岸喘着粗气,一只手作势就要往旁边的沈倾言身上靠。
在关外待了那么久,邬岸脸上早已看不出之前于京中那副逍遥快活的模样,站在一群糙汉子中间丝毫没有违和感。
倘若没人说,根本不会将他同纨绔子弟联系起来。
沈倾言朝另一侧靠了靠,避开他的碰触。
邬岸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还沾了点东戎人的血,他笑着往身上一抹,再次靠过去。
沈倾言不动声色地一皱眉头,还是忍着不把人推开。
“皇夫还没醒……”邬岸忽然道。
沈倾言表情沉下。
是啊,还没醒。
那些该死的东戎人,沈倾言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暴戾起来。
两人身后,沈倾野正一脸心不在焉,闻言眼底全是凶狠的戾气。
今日他杀了不少东戎人,身上的甲胄亦沾了许多鲜血,却依然不能填补他心中的恐慌感。
三人往营地边上的大水缸走去,简单冲洗一番便往大帐行。
邬岸走在最前面,刚掀开大帐的帘子他就是一愣。沈倾言落后他一步,看他迟迟不动,正要开口。
下一瞬,却见邬岸忽地转头,一下子躲到了沈倾言身后,捂着脸不敢见人的模样。
“怎么了?”沈倾言蹙眉,抬眼就看到一个身着劲装,发丝高束,长长马尾垂下的女子站在帐边。即使是简单的服饰,也依旧可以窥见对方玲珑曼妙的身姿。
女人的视线越过他,直勾勾朝沈倾野望去,发出一声嗤笑。
邬岸听到这声音,立马冒出头,顶着一张被晒黑了好几个度的脸道:“你笑我?”
文岑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沈倾言问:“你们认识?”
文岑同他点了点头,末了再次看向邬岸。后者被她方才的笑气得叉腰,大有一副要跟对方打一架的样子,“你来关外做什么?”
话落,文岑侧过身示意他们进去。
待听到她说起京中发生的事后,几人登时怒不可遏-
“竟然是他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邬岸把方才的怒气一股脑宣泄出来。
沈倾言表情同样不太好看,沈倾野更是目露凶光。
江南萧神色极为淡漠,“把他们丢进暗阁,待朕回去。”
文岑听罢了然地点点头,“是。”
邬岸一听这话,瞬间呲了呲牙。
丢进暗阁,还要等陛下回去,这就等于要将暗阁中的所有酷刑都轮上一遍,还要保证人不死。
暗阁中的那些刑法,即使是他们这些从小就被训练出来的影卫进入,都不一定有命活着出来。
如此一来……
普通人进去更是会生不如死。
邬岸想到上一个进去的普通人——刘维,当初那个刘贤妃的弟弟,曾买下疯牛在闹市中对皇夫出手。
这个人进入暗阁才撑了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人就疯疯癫癫只剩了半条命。
等他们得胜回京,那些个皇子怕是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不过也是他们该死。
江南萧吩咐完,又同另外几人安排几句关于明日的作战计划,遂起身离开。
他回到主帐,赛清正刚给人换过药,见到他就摇了下头,“还没醒……不过应该快了。”
肯定是上一次大病元气还没恢复,加之后面又在赶路。更别提关外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对方在这里久留,遑论还要养伤。
想到这,赛清正不由多看了江南萧几眼。
不得不说,对方的身体实在是强健,心口硬生生剜了块肉下来就罢了,第二日竟还能上战场杀敌。一连几日,江南萧都不曾好好休息,仿佛生怕自己停下来就会心痛难当。
唯有江南萧知道,若是自己心疼,他的仲泽也能感受到。
于是他只能以此来麻痹自己,好叫自己不去想那些。
听到赛清正说快了,江南萧紧绷的唇线倏然一松,他眼睫微抬,动了动唇,“朕知道了,多谢赛神医。”
赛清正摆了摆手,朝外面走去。
待他一走,江南萧便径自入了屏风后方-
因担心侧卧会不小心碰到伤口,故而江望津依旧是伏在榻边。
夜间就寝时,江南萧会把他放到自己身上,心口皮肉被剜开的那个地方偶尔会被碰到产生剧痛,但他全都慢慢忍-耐了下来。
赛清正说江望津快醒了,江南萧便一直等,等到了夜里,等到了天明。
当天际划过第一抹霞光时,窝在江南萧怀中的人睫羽轻轻颤了颤。
江南萧低眼。
江望津眉头略微拧着,当意识回笼的刹那,后背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忍受地低低抽了口气。
甫一睁眼,江望津便同正注视着他的江南萧对上了目光。
两人相视良久,江南萧缓声开口:“仲泽。”
他的嗓音透着哑,有熬了一夜的倦意,并不分明,他想第一时间看到对方醒来的样子。
“长、兄……”
江望津唇瓣发-干,说话时,喉-头都带了点涩-意。
“嗯。”江南萧深深凝视他,漆黑的眸底仿似酝酿着风暴般。他抬手,指尖摩/挲过江望津干/燥的唇,“疼不疼?”
江望津闻言,摇了下头,眼中甚至带着几分庆幸。
庆幸那支箭射中的是自己,不是长兄。
江南萧看着他,一字一句缓声开口:“可是我疼。”
江望津顿住,他想到长兄与自己感同身受的事。自己疼,长兄也会疼。
但那也只是能够感觉到疼罢了,长兄并不会受伤。
江望津依然觉得自己做得并没有错,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那样选择,会在箭矢射来的第一瞬间扑上去挡下那一箭。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好懂,江南萧注视过去,心脏再次抽/疼起来,像是习惯性般。只要望着这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情感。
江望津也感觉到了,他抬起眼,刚想说什么。
便听一句:“是不是觉得,下次你还是要那样做?”
江南萧深黑的眸子朝他压来,充满压迫力的眼神,看得江望津下意识缩了下身子,却不慎牵-扯到了后背的箭伤。
他吃痛地低呼一声。
江南萧立马敛去眸色,看他难受的表情,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沉沉道:“睡吧。”
江望津安心地闭上眼睛,少顷,他哑声开口:“渴。”
“我去给你倒水。”江南萧说罢起身,待喂了人一杯水后这才重新抱着人躺下。
所幸江望津在昏迷期间也乖乖地任他喂药,赛清正开的那些药方中更是不乏补气血的。除了失血过多、伤口还在疼痛之外,江望津只略微有几分无力,喝了水便缓缓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忽地动了下,倏然便听到一声似是吃痛发出的闷/哼。
江南萧眉头一紧,将他的手放下来。方才不经意间,心口的伤处被碰到。
他低头,便见纱布此刻丝丝渗着血,只略微扫了一眼,江南萧就再次阖上眸子。
难得安稳地睡了过去-
等江望津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醒了?”
江望津见到守在帐中的是赛清正,他愣了愣,四下扫了眼。
赛清正上前,“别看了,陛下率军杀敌去了。”
“嗯。”江望津点了下头。
赛清正走近,“是要起来吗?”话落就过来扶他。
江望津忍着疼坐起身。
“我让人给你端吃的过来。”
江望津颔首,“我想先洗漱。”
“水七宝早就已经备好了。”赛清正道。
闻言,江望津道了句谢。
洗漱时,江望津发现自己身上清清爽爽,这几日想来应该都是长兄在为他擦拭……江望津深深吸了口气,继而敛下思绪。
见他洗漱完,赛清正扶着他坐在床沿,将已经没那么热的粥端给他。
江望津安静开始进食,空荡的胃部被缓慢填满,饥饿感一点点淡去。
余光中,他注意到赛清正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眼。江望津顿了下,喝掉最后一口粥,“赛神医有话要说?”
赛清正迟疑一瞬,还是决定告诉对方,“陛下在你中箭那日,用刀将心口剜开……最近还在日日同将士们上战场杀敌。”
他是担心对方这样,伤始终好不了。
赛清正是医者,见不得有人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他看出江望津对此事应该不知情,不过江南萧既伤在那里,即使他现在不说,江望津日后也能看到。
话音落下的刹那,伴随着一声脆响。
江望津手中粥碗滑落,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怔怔地盯着某处出神,耳边似有阵阵嗡鸣声传来。
赛清正又说了几句,将地上清理后出去。
江望津一个人呆呆坐了许久,及至听见营地中传来嘈杂声。
是出去杀敌的士兵们回来了。
江望津看向帐外的方向,目光落在帐帘处。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帐帘被掀开。
江南萧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的甲胄被褪下,隐隐约约却仍有一股血腥味。
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待江南萧走近,江望津稍稍仰起脸,前者顺势在他跟前半蹲下来。
“用过膳了吗?”
江望津低下头,他盯着人看了半晌,直到眼眶开始发热,他才点头。
江南萧又问他,“吃了什么?”说话时他眼皮微抬,眸光专注。
明知道江望津现在的身体大概只有白粥可用,但他还是问了一遍。
江望津道:“喝了粥。”
江南萧颔首,狭长的凤眸中染了点笑。他望着跟前人凝视自己的模样,唇角的弧度都透着几分满足。
前几日萦绕心头的郁气顷刻散去。
只要这个人醒过来,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江南萧别无所求。
“长兄。”江望津突然道。
“嗯?”
“衣服。”江望津视线落在他身上,在江南萧看来的目光中,说:“脱了。”
江南萧抬了抬眉梢,视线凝在他潋滟的桃花眸中,“现在?”
“对,就是现在。”
江南萧心思全被江望津的眉眼吸引走,并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思及之前仲泽那般主动的模样,他轻笑了下,“你还有伤、”
话音一落,江南萧猛地一顿。
就见江望津眼尾泛着红,瞬间被水汽氤氲。紧接着是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中滑落,眼神里满是悲伤。
江南萧一震,顷刻便明白对方是知道了。
他站起身,一把将人往怀里按。江望津却是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他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快要睡着时听到的那道声音,泪水一时更加汹涌。
江望津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昨日、碰到…你了?”
江南萧缓了缓,只道了句:“不疼。”
没有否认,江望津闻言鼻头愈发酸,下一瞬他就被抬起脸。
江南萧躬身,“别哭。”
江望津泪眼婆娑,泪珠还在往下滚,无声地哭着。
“你一哭,我就心疼。”
江南萧紧紧抱住他,叹息一声,低哑的嗓音直白,“你是想心疼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