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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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的月假,韩箴打完一局游戏来到露台透气,简单活动了下筋骨,倏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他侧过头,目光扫视一圈,最终看见隔壁院子里那个单薄纤弱的身影。

    舒苡言低伏在阳台的玻璃围栏处,脑袋埋得很低,肩膀和后背微微抽动着。

    她哭得很伤心。内心情绪翻涌,窒息感将她裹挟得喘不过气。

    仔细想了很久,舒苡言依旧不能够理解今天发生的一切。

    作为林伊岚的女儿,她不仅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完整母爱,更得不到母亲对自己最基本的认同和尊重,甚至连名字上的草字头都成了她口中潦草无福的象征。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明白林伊岚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为什么要当众让她难堪。作为她的第一个孩子,自己就这样让她拿不出手吗?

    她活得是有多么失败,才会让林伊岚当着大家的面这样挖苦讽刺。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横冲直撞,这一刻,舒苡言忽然很想念父亲。思念的情绪疯长,心态也如崖边碎石般迅速瓦解、崩裂、下坠。

    她越哭越抽搭得厉害,直至全然失控,缓缓蹲下身,啮住胳膊,以另一种极端方式发泄着心中的委屈。

    见她似乎有了伤害自己的念头,韩箴吓坏了,跑到距离隔壁院落最近的位置,隔着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失控喊道:“苡言!”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朵,却是不同以往的平静柔和,而是带着极度的恐慌。

    舒苡言惊恐地抬头,白皙皮肤上挂着的泪痕和哭得通红的双眼,此刻全然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空气中,更是清晰的暴露在他的视线里,一览无遗。

    见她动作停滞,整个人僵在原地,韩箴总算松了口气,放低音量问她:“苡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别冲动,不要伤害自己。”

    舒苡言没有心思去听对方把话说完,胡乱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扶着墙壁站起身,抬脚就往卧室跑。

    手忙脚乱,心态也愈发崩溃。泪水顺着脸颊落下,落魄狼狈。

    “砰”的一声,玻璃门重重合上,阻断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韩箴一头雾水。

    他还是头一次见舒苡言哭成这样,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吗?明明凌晨与她打电话时她还好好的,这才多久就伤心难过成这样?

    韩箴始终放心不下,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给宋思远发了条信息:【思远,我刚才看见你妹妹在露台上哭,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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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思远特意从刚买回来的水果里挑选了一盘大而饱满的车厘子,洗净后端上楼,在舒苡言的房门外停下脚步,给她发消息:【开门,我在门外。】

    过了许久,才收到她的回复:【我要写作业了。】

    极其明显的赶人。

    很少见她闹脾气,现下也没弄明白她哭鼻子是为什么,宋思远想着先让她自己冷静一下,便没再多问,放下装着车厘子的水果盘,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午饭时,舒苡言已经调整好情绪,洗了把脸,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对着镜子沉重地吁出一口气,准备下楼吃饭。

    饭厅里,大家依次落座,饭桌上的氛围却隐隐有些尴尬。

    舒苡言隐约记得,父母还未离婚时,林伊岚与舒云芝的关系十分要好,两人如同闺蜜,无话不谈。

    只是这些年每每再见却相顾无言,有时话不投机也会引起一些小小争执,两人之间暗涌不断。

    林伊岚和夏文韬的女儿叫做夏以恩,今年只有七岁。小丫头古灵精怪、率真可爱,但舒苡言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却相当复杂。

    她对夏以恩并不排斥,却也做不到坦然接纳。

    因此每每看到小姑娘那张与自己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想到她是与自己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血亲,她的心便乱成一团。

    而夏文韬,也就是舒苡言名义上的继父,虽为人谦和,待她很好,可长久未生活在一起,相处起来难免还是会有隔阂。

    舒苡言怅然地想,自己大概永远没法与他们好好相处了。

    不久,菜已上桌。

    林伊岚似乎想说什么,又如鲠在喉。

    夏文韬察觉出她的紧张,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林伊岚冲他笑了笑,扭头打量着舒云芝的神情,酝酿许久,试探着开口:“云芝,是这样的,这次回来除了给言言过生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和老夏想征求你们的意见。”

    见她神情紧张,舒云芝轻笑道:“都是家人,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林伊岚沉默几秒,又开口:“是这样的,云芝。我们其实想带言言回美国生活、念书,将来让她直接报考那边的大学,以后就留在那边发展。”

    此言一出,餐桌上的氛围瞬间凝重起来。

    无人出声。

    林伊岚索性咬咬牙,一鼓作气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云芝你看,现在云辙不在了,言言跟着你们也实在是不太方便。言言到底是我的孩子,况且她一天天长大了……这段时日我左思右想,觉得女孩子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好。”

    舒云芝耐着性子听完这一席话,所有的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她放下筷子,语气一贯温和,态度却明确:“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啊,伊岚。”

    “先不说当初是你主动放弃了言言的抚养权,言言亦是被法院判给了我弟弟云辙。咱们就说说如今,言言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是你想带走她,也得征求言言自己的意见。”

    林伊岚自知理亏,态度始终无法强硬起来:“对,虽然我想带言言回去,但终究,还是要看言言愿不愿意和我们去美国。”

    说完,她看向舒苡言,目光中饱含期待,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舒苡言垂眸,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她脸上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可内心的那个自己却在荒诞地笑着。

    这场悬殊分明的争辩里,明明话题中心人物是她,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她的感受。

    良久的沉默过后,舒苡言放下手中装着可乐的玻璃杯,抬头看了看舒云芝,又看向林伊岚,斟酌许久才开口:“姑姑,妈,你们让我想想吧。”

    林伊岚满怀期待的眼神顷刻间瓦解,眸中闪过几分失落,很快掩饰过去:“言言,这件事情你再考虑考虑,一切都看你,妈妈尊重你的意见。”

    这顿饭,舒苡言食不知味。

    她不懂为什么林伊岚偏偏要在这一刻挑起这个话题。哪怕是好好吃完这顿饭,待她吹掉生日蜡烛后再提起这些糟心事,她心里也会比现在好受吧?

    可他们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时间,她没了任何胃口,也没了许愿吹蜡烛的心情。

    眼前的场景像极了荒诞的情景剧,聚光灯下,众人说着各自的台词,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唯独墙壁上的挂钟在暗暗提醒着她。

    她的十七岁,就这样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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