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李文英的来信,尤振武微有惊讶,随即涌过一股喜悦,脸色也不禁红了一下,他接过信,打开了看。
首先看到的竟然一张银票。
二百两纹银,西安城里最有信誉的钱庄票号, 即拿即兑。
银票之下,是李文英亲笔书信。
笔迹娟秀,字如其人。
“见字如晤,公子安康……”
两句问候之后,李文英娓娓而说。
尤振武看完,心中感动。
---两百两银子是李文英的积蓄,虽然李文英说,这是对他查出“秋月失踪”真相的报酬,但尤振武心中却明白,李文英怕也是知道他钱粮紧缺,练兵无继,所以才会拿出积蓄。
而李文英说的第二件事,却是让他惊讶了。
李文英首先祝贺尤振武荣任火器厂副使,但却说,火器厂主事赵彦亨虽然有些小才能,但小肚鸡肠,看不得别人好,且非常贪财,暗中收受贿赂,吃硬不吃软,公子才华横溢,在赵彦亨手下是做不成事的,要想做事,需得有所持。
最后,李文英列上了赵彦亨贪污索贿的一些证据。
也就是所谓的“持”。
---李家是西安大商, 消息灵通,加上被赵彦亨索贿的, 都是炭铁商人,李家本身就是炭铁大商,因此对赵彦亨的底细,有相当的了解。
这又让尤振武惊讶。
李文英怎么知道赵彦亨会刁难他?
而李家对赵彦亨证据的掌握,更让他惊讶,看来李家的能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不管怎样,这都是意外之喜。
简单看过,发现证据简单详实,只要泄露出去,赵彦亨就算不进大牢,怕也得免官罢职了。
如此,应该可以和赵彦亨好好谈一下了。
“回去和小姐说,振武万分感激。”尤振武抱拳。
---前世里,尤振武就是豁达开阔之人,成为穿越者,到了尤振武的本尊身上, 叠加将门出身, 就更是看的远了, 如果是扭捏之人,说不定还得谦让几下,但尤振武不,坦然受了李小姐的银票和她送来的重要信息,因为他知道,李文英也非是常人,若是他扭捏退让,反倒是要被小看了。
赵庆忙回礼,然后就告辞去了。
尤见田和翟去病看完信,也都是喜。
翟去病道:“赵彦亨看着道貌岸然,想不到却是一个狗官,哥,我看干脆将这些证据交给按察使衙门,直接送他去大牢算了。剩下你主持火器厂大局,想怎么做怎么做。”
又笑说道:“哥,又送银子又送信的,嫂子对你可真是关心啊。”
尤振武不理他,只对薛金川说道:“备马,去赵宅。”
“慢着!”
看了李文英的信,尤见田已经猜到了侄子要做什么?他站起来说道:“赵彦亨毕竟是六品的文官,你们是同僚,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真要撕破了脸,对以后不好。不如将这得罪人的事,交给我吧。”
“二叔……”
“放心,二叔定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
赵宅。
赵彦亨崇尚养生之道,过午不食,晚上只吃一些水果和点心,而在这之前,他要沐浴更衣,享受丫鬟的按摩,在蒸腾的热气和柔嫩的小手之中,哼唱小曲,冥想未来……
脚步声响,仆人走了进来:“老爷,有客求见。”
“谁呀?”赵彦亨睁开眼。
“他说他叫尤见田,候补守备,乃是新任尤佥事的叔父。”仆人回答。
“哦?”
赵彦亨惊讶,但随即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只一个人?”
“一个人。”
“带东西了没有?”赵彦亨问。
“没有,是空手。”仆人摇头。
听到是空手,赵彦亨脸色立刻拉了下来,眼中的期望变成了失望,原本挺起的身子又躺回了榻上,哼哼唧唧的说道:“空手来干什么?”
“老爷,见还是不见啊?”等了一会,等老爷没有指示,仆人小心翼翼的问。
赵彦亨叹口气:“不看僧面看佛面,见吧。让他到花厅等着。”
……
尤见田被引到了花厅。
仆人送上茶,退了下去。
尤见田环视花厅,
一会,换了一身衣衫的赵彦亨走进花厅,笑眯眯的向尤见田拱手:“不好意思,久等了。”
尤见田拱手还礼,笑:“赵大人公务繁忙,为国操劳,在小等再久,也是应该的。”
赵彦亨大笑,觉得这个叔父可比那个侄子顺眼多了。
两人坐下。
赵彦亨问起来意,尤见田说有一事相求,赵彦亨道,有尤佥事,你又何必求我?
尤见田笑,你是主事,他区区一个副手,管不了的。于是从袖中取出几张抄写的信笺,起身递给赵彦亨。
赵彦亨看罢脸色大变,腾的站起,手指向尤见田:“你……”
尤见田悠然笑:“大人不必紧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你我,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你你你……你想要挟本官?只凭这几张纸,几条语焉不详的记录?哼,我告诉你,本官不会怕你的!”赵彦亨色厉内荏。
尤见田笑一笑,又从袖中取出几张信笺:“如果赵大人想要看详细的记录和证人证言,我这里也有……”说着,随便抽出一张,高声念了起来。
只听了两句,赵彦亨就惊恐的跳了起来:“不要念了!”
---如果这些东西传出去,他不但做不成官,怕是得锒铛入狱了。
尤见田道:“尊大人令。”说着,很严肃的将信笺收了起来。
“老夫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呆愣了半晌,赵彦亨终于是缓过劲来,他望着尤见田,脸色灰败的问。
“很简单。”
尤见田淡淡笑:“尤振武是我的侄子,他的成败关乎我尤家上下,孙督师的军令也明明白白的在那摆着呢,在下希望赵大人能高抬贵手,有些事,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大人以为如何?”
赵彦亨明白了,尤见田终究还是为侄子,为了自生火铳的制造而来,他只是不能明白,他暗地里索贿受贿的事情,一个从榆林来的候补守备怎么会知道?
想到此,他万分后悔,早知道不该见尤见田,又或者不该阻拦尤振武了……
榆林尤家,毕竟还是有些底蕴的。
“这是何来呢?原本我也打算如此……”赵彦亨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蔫吧道。
“谢大人!只要大人严以律己,公私分明,我相信,在大人您的领导下,火器厂一定会蒸蒸日上,您的官运也会红红火火。”
“至于这几张纸嘛,大人放心,它们永远都不会流出去。”
尤见田拜谢。
……
夜晚。
尤振武在灯下疾书,虽然赵彦亨的事情解决,他可以暂停甲胄兵器的打造,动用剩余的全部,全力赶制铳管,但面临的问题依然有很多,很多事情仍然需要精密筹划,剩下的物资更要有效利用,全力冲刺。
……
“有人吗,快开门!”
暗夜里,火光亮起,一队耽搁了路程的军士正在咣咣咣的拍驿站的门。
门开了。
驿差小心迎出。
一个穿青袍的从四品官员首先进入,接着是随从,军士,然后是四辆囚车。
原来是前往榆林的陕西按察使副使带着左光先等四个犯人返回西安,由按察使衙门亲自审理。
四辆囚车最前面的那一辆就是左光先。
进入驿站之后,随行的军士打开囚车,两个左家的仆人急忙上前,扶左光先下来,安排他洗漱和住宿,其他三个犯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蓬头垢面,在连日的疾行下,已经是不成人形,中间有一人哼哼唧唧,好似快要不行,却是尤顺。
……
客栈外。
十几个骑士尾随着囚车,也来到了驿站,但并没有进入驿站,而是在驿站之前就地歇息,八月初的天气,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刚刚过去,夜晚依然是闷热,,天气又干旱,所以野营一点问题都没有。
很快,篝火燃起,骑士们簇拥着中间的一个公子哥在篝火边进食晚饭。
篝火照着那个公子哥的脸,他脸色灰白,咬牙切齿。
却是左绪。
“尤振武!”
左绪撕咬着手中的一块羊肉,就像是在撕咬着尤振武。
……
清晨。
尤振武来到了火器厂。
赵彦亨今日“身体有恙”,请假了,但却派人到火器厂传话,说一切都听从尤佥事的安排。
尤佥事初来乍到,赵主事却忽然病了,众人都觉得奇怪,但却没有人敢问,在尤振武的命令下,火器厂暂时停止了甲胄兵器的打造,将所有的原料物资都集中到铳管的打造之上。
和榆林不同的是,西安火器厂毕竟是仅此于大明京师兵仗局和辽东宁远铸炮厂的第三大兵工厂,底下还是有的,即便布政使衙门在一月之内,不往下拨付钱粮,依靠现有的物资和人力,再打造一百五十支的铳管,还是没有问题的,加上库存的五十支,可以凑成两百杆自生火铳,勉强可以凑成一个火器营,送往前线,交由孙督师使用。
尤振武画出图纸,分派任务,令大小官吏和各级工匠,分层负责,每一项任务都落实到具体的人员之上,给出时间和质量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必须完成。
周器为总负责。
当然了,也是为总斡旋,正在因为有他的居中调和,尤振武才可以迅速的展开工作,掌控火器厂。
在全力推动铳管的打造之外,尤振武也对火器厂的工匠进行培养,给他们灌输“流水线生产方式”的理念,一人只负责一道工序,其他的工序,交给同伴。如此,可以更快更好的推进生产,并且精进技术,达成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了,有苦自然也要赏,尤振武从火器厂不多的钱粮里,拿出一部分,作为匠人和小吏们的犒赏,但是完成任务,就兑现诺言,将承诺的钱粮,全部发给他们。
火器厂欢声雷动,众人对尤振武的不满,对尤振武的雷厉风行和不苟颜色,一时都烟消云散了。
一连几天,赵彦亨都以身体有恙为由,没有在火器厂出现。但据说他在家中十分愤怒,大骂周器是叛徒,原来,他自以为就算是自己不阻扰尤振武,尤振武初来乍到,年纪轻轻,毫无威望,也不可能顺利的展开工作,最后,还得上门求他,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有周器这个老官吏的全力帮助,尤振武又有软有硬,恩威并施,降了两个刺头,也就是他赵彦亨的心腹,加上尤振武带着孙督师的军令,众人都知道厉害,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让火器厂的铳管打造,顺利展开。
……
这中间,尤振武对火器厂的各项业务,也逐渐了解,从甲胄兵器的打造,厢车的生产,一直到大炮的铸造。
---到明末时,除了京师铸炮厂,在辽东巡抚黎玉田和宁远总兵吴三桂再三请求之下,朝廷准许在宁远设置铸炮厂,并从京师调遣最好的工匠,到崇祯十六年末,成功在宁远铸造出了第一门的红夷大炮,西安虽然比不上宁远,但在孙传庭的苦心经营下,西安火器厂分门别类,除了红夷大炮之外,其他火器基本都能制造。
只可惜,火器厂太过耗费钱粮,孙传庭一直无法大规模的生产。
但眼前的这些工匠,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
下午,尤荣成忽然来见尤振武。
“少佥事,出事了。”尤荣成面色凝重。
“怎么了?”
“那个贼兵张用,在押解的路上,忽然暴毙而亡!”尤荣成道。
尤振武脸色也沉了下来,张用是指正左家的关键证人,虽然张用翻供了,但假的毕竟是假的,经不起推敲和调查,只要主审官用心,审出真相并不是难题,但现在张用却是死了,等于一了百了,失去了指控左家最有利的证人,尤顺虽然还在,但只要左光先一口咬定,是尤顺故意诬陷他,所谓单证不立,只凭一个尤顺,是很难指证他的,更何况,张用能翻供,未来尤顺保不准也会翻供。
“据说再有几日,押解左光先的囚车就会到西安了,一路颇受优待,虽然有囚车枷锁,但白坐夜不坐。”尤荣成面色凝重,眼睛里有怒火,从种种迹象看,这一次左家极有可能会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他左家在榆林做的那些恶事,都不会被追究了,这实在是令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