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双喜的责问,任光荣涨红了脸,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退,而是拿出一张刚刚画好的战场示意图,指着敌我双方炮兵所在的一些点,很郑重的说道:「榆林军的炮很准,和他们拼准头,咱们是不行的,只有稳扎稳打,用时间慢慢磨,否则就算是把炮营打光了,也拼不过榆林军。」
说完,又分析道:「要拿下榆林,八成还得靠放迸,刘大帅派了铁裹车和掘城车,抵近挖掘,为的就是这个,咱们炮营的首要任务就是压制榆林军,保护他们的安全,轰不掉榆林军的红夷炮,刘大帅最多心有不满,但如果不能护住掘城车,让刚才的事情再发生,掘城车和铁裹车都被榆林军击毁,坏了攻城的大事,刘大帅怕就真要发怒了。」
李双喜虽然是毛小子,年轻气盛,但也并非是听不进话的人,压制城头守军,保护攻城器械,更是战前军议时,刘芳亮对他的亲口命令,此时听了任光荣的话,他渐渐冷静下来,气愤又无奈的说道:「那总得有一个办法吧?」
「就是磨,就是坚持,咱火药充足,不惧和榆林军对轰,但榆林军却不一定。最后,上上下下这么多眼睛看着呢,只要咱尽力了,刘大帅也说不出什么来。」任光荣道。ap.
李双喜咬牙想了想,跺脚骂道:「等破了城,额非把榆林城中的所有炮兵都宰了不可!」
李双喜焦躁愤怒的同时,前方的牛万才亦是愤怒狂躁,若不是身边人死命拉着他,他早就披挂上阵,亲自攻城了--小小榆林,竟然比潼关还要坚固,云梯一架架的竖起来,又一架架的被推倒,顺着云梯爬城的士兵,不是在半途跌落,就是在登上城头的瞬间,被榆林军刺下来,至于死于火铳弓箭手炸雷者,就更是不计其数,眼见自己麾下的精锐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但连榆林城头都还没有摸到呢,照这么下去,他如何向刘大帅交代?「
「上,给我上,后退者斩!」牛万才声嘶力竭,嗓子都要哑了。
和牛万才不同,谢文典性子稳重,他没有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云梯和蚁附攻城之上,他早已经看出,榆林城高池深,守军战力强悍,想要靠云梯夺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放迸」,也因此,他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保护铁裹车和掘城车之上,刚才掘城车被炸,吓的他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确定掘城车没有被炸毁,还能继续使用,他方才是松了一口气,给前方两个掌旅下命令道:「告诉他们,一定要护好掘城车,要是掘城车出了问题,就提头来见!」
闯军后方。
己方炮营无法压制榆林军的火炮,连带着,也就无法压制城头的反击,这令刘芳亮十分的失望---己方火炮数量是榆林军的数倍,火药更充足,李双喜战前也是拍胸脯保证,一定能轰的榆林军找不到北,但真正开战了,却是这样的结果,他如何能不失望?。
不过他也明白,不是李双喜不努力,实在是榆林军的火炮太过犀利,以质量弥补了数量的缺憾,如此之下,再派人强压,也是无益,于是,刘芳亮没有派人去催促李双喜,也没有去问责,只是严令牛万才和谢文典加紧进攻,任何人也不得后退,同时一定要保护好攻城器械,绝不能再被榆林军轻易摧毁。
战鼓声中,除了马世耀部始终休息不动,闯军其他各部轮番进攻,一队退,一队补,完全不顾死伤,城头榆林军前赴后继,奋勇守城,无有一人后退,闯军使用攻城云梯车抵近城墙,榆林军即投掷火油罐子,不使云梯车靠近,对掘城车和铁裹车,则是使用炸药粉末、火油和柴草,反复制造爆炸和烟火,至于闯军的蚁附攻城,那就更是简单了,所有人都拼了一条心,绝不让闯军上城。
「大帅,让我上吧!」果毅将军马世耀向刘芳亮请战---马世耀不止是果毅将军,亦是有名的勇将,他麾下五千精
锐,很多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
刘芳亮面色凝重的摇头:「不,还不到时候。」
马世耀部是除了他的亲兵卫营之外,最后的一支生力军,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轻易使用的。
战到未时,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渠,王良智部也终于将城前壕沟填了一个七七八八,刘芳亮终于发下军令,令他们撤回,王良智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撤回,简单一清点,发现只剩下六千人不到,其他人不是死于城下,就是葬身壕沟,成了填沟的一份子。
王良智在刘芳亮面前跪下,大哭复命。他征战不多,今日之战足以让他铭记终身,想起都是胆寒。
刘芳亮以王良智部超过两个时辰,假装震怒,要施行军法,在顾君恩的劝说下,方才改变主意,对王良智不奖不罚,令其回营自省,以备再战,王良智颤栗退下,随后又去见李自成,和刘芳亮的冷酷不同,李自成对王良智温言安慰,大加赞赏,并令牛金星封了一千两银子,以为王良智弟弟王良勇的抚恤,王良智接了银子,涕零感激,发誓效忠闯王到底。
待王良智退下,李自成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消失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种焦灼和凝重。
---城前壕沟虽然被填了一个七七八八,攻城部队也终于放开手脚,全线猛攻,但榆林城却屹立不倒,顺着云梯爬上的闯兵,不是被石块砸落,就是爬上城头之后,被守军用长枪攒刺落下,至于被金汁烫伤,火药粉末爆炸燃烧而起,哭天喊娘者,也是不计其数,常常一个五百人的步兵方阵攻城,只半个时辰不到,就伤亡过半,不得不退下修整。
榆林城,就像是汪洋大海的一叶孤舟,任凭狂风巨浪,上下颠簸,它自岿然不动。
「榆林军城高难攻,火炮火铳火油等物也很充足,看来,非一日所能攻下啊。」牛金星已经改变了最初的看法,开始变的保守起来。
下午申时,连续猛攻之下,榆林军的防守终于是露出了破绽,一架攻城云梯车冒着火焰,在众多弓箭手和火铳手的掩护下,轰的靠上了西南角楼,随即,顶部护板猛的放下,正搭在城墙之上,发出轰然的响,藏在里面的十几个闯军重甲精锐,持着盾牌和刀斧,嚎叫冲出,直接冲上了城头。
「登城了,上,给我上!」
牛万才兴奋的手舞足蹈。
守卫西南角楼的榆林军已经伤亡过半,虽然他们拼死抵挡,奈何冲上来的都是闯军精锐,重兵重甲,双方实力不成对比,眼见就要抵挡不住,城下闯军见了,呼喊震天,士气大振,更多的军士顺着云梯车,就往城头急攻,眼看这一段城墙就要被闯军夺取,危急时刻,杀声响起,参将刘廷杰带着援兵赶到,带头发起反冲锋,他手中一把宽背大砍刀,连砍带抡,当者披靡,他身后的亲兵也都是勇不可当,如巨斧破石一般,硬生生的将杀上城头的闯军精锐又赶了下去,并趁机投掷火油罐和火把,将攻城云梯车又变成了一熊熊燃烧的火炬。
「该死!」
牛万才气的跺脚。
受此挫折,闯军士气大受影响,眼见进攻乏力,牛万才和谢文典无能为力,刘芳亮令马世耀在后方代他指挥,他本人则是不顾劝阻,亲自冲到城下鼓舞士气。
见大帅亲冒矢石,闯军再次振作,各部呼喊向前,继续对榆林展开猛攻。
城头。
尤振武密切注视城下的一举一动,眼见闯军重拾信心,攻势又开始猛烈,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忧虑,反倒是闯军的掘城车和铁裹车,让他隐隐不安---为了对付闯军的掏挖,在火烧烟熏之外,李承芳又献计使用了炸药粉末,炸死了不少闯兵,但掘城车坚固异常,竟然没有在爆炸中被摧毁,除了火药粉末威力小的原因之外,掘城车
本身上佳的质量,应是另一个重要原因,而在那之后,闯军加强了对掘城车的保护,数以千计的闯军火铳和弓箭手就守在下方五十步之外,对着城头猛烈射击,令榆林军无法露头,刚才报,说箭矢如雨之下,几乎射中李承芳,幸亏护卫他的亲兵眼明手快,将他压在身下,否则他必然中箭。
如此,不顾张禄的劝阻,尤振武亲自那一段城墙查看,远远就看见,舅舅侯拱极身披重甲,正大呼而战,很多将士都是裹创而战,轻伤不下火线,敌人的箭矢遮天蔽日,连续不停的射上城头,小小的不到一百多步的距离,竟然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箭矢,中间的一层敌楼,更已经被射的如刺猬一般。
见尤振武来到,正蹲在墙垛下,和几个亲兵大声商议什么的李承芳立刻跳了起来,不顾危险,大步迎上尤振武,叫道:「总镇,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向你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