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步生莲
    《鬼王问我何时给名分》全本免费阅读

    这脱口而出的一问,叫晓羡鱼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

    沈疏意面无表情,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在杏花村的调查结束后,二话不说将她揪回了霜天台。

    晓羡鱼:“……”

    怎么个情况?

    她惊觉自己似乎道破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看起来,霜天台当真在私底下追查邪修。

    这事居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晓羡鱼紧急转动着她那颗不中用的鱼脑,琢磨来琢磨去,决定乖乖闭嘴,一路上什么也没问。

    此番前去霜天台,该让她知道的,沈疏意都会给她答案。

    *

    霜天台承天意而砌,是离“道”的极近处。

    相传曾有人修为凝滞多年,不得寸进,直到因缘际会去了一遭霜天台,在霜重雪冷的至高之处打坐了一宿,当场悟道突破,连升数阶。

    如此神秘的霜天台,此事此刻就在倒映在晓羡鱼眼中。

    它坐落于天山云池之上,数道浮空的琉璃台阶级级相衔,通往云间那座雪色剔透的楼台。

    人间酷暑天,天山之巅犹自寒冷,峰峦覆白,将那云间的楼台映衬得愈发明净耀眼。

    晓羡鱼恍了一下神,将随风而过的流云短暂地看成了一道人影,身披三重雪,瘦削冷清,端坐霜天。

    那身影分外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下一瞬,流云散去形状,虚幻的人影随之消失。

    晓羡鱼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沈疏意将她领上天山,暂且安置在了一处院阁中。

    说是安置,不如说是关起来。虽未锁着她,也未设下结界强行囚她,但每日会安排弟子轮班过来“照看”——

    他们守在门口,好说歹说就是拦着不让走,只告诉她一切要等云山掌门来了再做定论。

    晓羡鱼一听,猜测掌门师兄大概已经得知此事,正在火急火燎赶来捞自己了。

    她索性安心住下,反正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闲时,晓羡鱼就坐在窗台上,同负责看守她的小弟子聊天。

    “哎,小道友——”

    少女懒洋洋倚在二楼窗台,裙摆“流”下外墙,似漆了一片朱砂。她笑眯眯垂眼下望,“你是哪门哪派的呀?莫不是同你们首席一样,打孤山来的?”

    偌大的霜天台除首席外,余下弟子皆白衣挂剑,着统一服色,一时还真看不出师门。

    那小弟子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纠结要不要回答她。

    最终,他摇摇头:“不是。”

    “那是沧澜宗?还是流云剑阁?”

    天下有名的剑宗就那么几派,霜天台择人何等严苛,名额都被人才济济的大门派分了个干净,寻常小仙门的弟子很难挤得进来。

    小弟子正色道:“我是青炼山来的。”

    晓羡鱼愣了愣,旋即笑起来:“原来如此。”

    青炼山与孤山,修仙界公认的两大剑道至高学府。往年试剑大会每到了最后,都是这两派的弟子一争高下。

    晓羡鱼安静片刻,又继续似个讨嫌的亲戚长辈般,转而问起了功课:“那你的门派剑法练得如何呐?”

    然而优等生最不怕旁人问起功课,甚至期待这个话题。

    小弟子微微扬眉:“青莲剑法八式,我已将每一式都练至无双境。”

    晓羡鱼捧场地鼓起了掌:“不错,真是年少有为……等等,那第九式呢?”

    那青炼山弟子顿了顿,仰起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她:“青莲剑法没有第九式。”

    “怎会没有?”晓羡鱼脱口道,“第九式‘步生莲’,不是么?”

    小弟子这才恍然地“啊”了一声:“那一式早从剑谱上废去了。师祖说了,那是杀人的剑法——杀很多很多人的剑法。”

    “步生莲”,一个听起来婉约旖旎的名字,透着丝丝春水柔情,令人下意识联想到一位身段曼妙的美人,持柳条软剑翩翩起舞。

    然而实际上,这一招杀戮气息极重,一经出手,必有死伤。

    据说,曾经门派里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弟子开创了此招,起初惊艳四方,罕逢敌手,青炼山便将“步生莲”纳入了门派剑谱中,但后来渐渐觉着不妥,又废去了。

    其一是实在难习,对天赋要求太高;其二,则是这杀招隐隐含着“邪性”,不似正道。

    开创它的人,后来果然也走歪了路。

    小弟子认真道:“宗训在上,青炼山弟子握剑,不怀杀心,不为杀生。”

    晓羡鱼那总是盈在眉梢眼尾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一枝白梅横斜在窗前,幽幽递来冷香。她余光扫了一眼,伸出手,指尖掐住纤细脆弱的枝节,似乎想要折下。

    然而半晌过去,她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被压弯的梅枝回弹,抖落零星残瓣,像几片分外寂寞的雪。

    “……如此,”她漫不经心说道,“受教了。”

    裙摆忽而翻扬,她将搭在墙外的那条腿收了回来,转身下了窗台,回到房里。

    “小道友,下回再聊啦——”

    她撂下这么一句,将窗户合上了。

    话题戛然而止,刚起了点聊兴的小弟子盯着地上的白梅残瓣,有些迷茫。

    ……

    二楼房间。

    晓羡鱼一转身,便对上奚元一双黑漆漆的眼。

    “小仙姑,”他笑着问,“聊得可还尽兴?”

    分明是一句随口寒暄,晓羡鱼却莫名感觉他话里有话。她轻咳了声,含混道:“还行吧,反正也无聊。”

    “我是死人,不是死物。”奚元偏了一下头,温声提醒,“我也能说话的。”

    晓羡鱼:“……”

    什么意思,倒霉鬼这是嫌她晾着他了?

    她瞧着奚元那分外苍白的面孔,他的唇偏薄,眼皮也薄,又不见一点血色,有一种琉璃似的剔透与脆弱。

    看上去……病歪歪的。

    “你不舒服?”晓羡鱼问。

    她才想起来,除了特殊的云山外,仙门之地多以草木山石入阵,无形中聚灵聚阳,排斥邪祟。

    奚元阴鬼一只,身处天道护持、凶邪退避的霜天台中,必然十分难受。

    奚元阖下眼,只道:“我不要紧的。”

    ——好生隐忍一只鬼。

    口中说着没事,但那神态间所流露出的,简直就要给她当场表演一出魂飞魄散了。

    晓羡鱼瞧着他这小模样,想了想,埋头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好半天,终于掏出一样东西。

    “你瞧。”她道。

    奚元看向她手中,那是一支香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