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逢妖(6)
    《戒色妖箓》全本免费阅读

    夏树堵窗,绿叶婆娑。树影倾倒窗内两人一身。

    云歇接过人递来的蒲扇,眼睁睁看游莲拿出个小泥炉子,填着黑漆漆的炭块。接着是一套茶具,釉色如白玉,新得像没用过,茶壶茶勺茶杯一应俱全,一一摆上。

    虽然知道他的芥子戒中没放什么正经东西,但不正经到这个程度,云歇叹为观止。

    “既是扫榻煮茶,说出总要做到。”游莲挨个用帕子擦干净,本就一尘不染,这么一擦,茶杯底拿起就能当镜子用。

    窄窄一张小方几很快摆满,他下榻转出内室。云歇听见他推门往外唤:“旺财,旺财——”

    少顷,从扶桑手下逃过魔爪的黄毛猎犬一跃而起,跃过半丈栏杆,汪汪汪骂骂咧咧地奔到门前。

    “去提桶水来。”游莲毫不客气地指使,“要干净的,刚从井里提上来的。”

    狗叫暂停一瞬,继而以数倍音量猛然爆开。声音大的,连院外正与同门商量的谢黍离都望过来。

    游莲被吵得揉耳朵,恍然大悟:“哦,忘了你现在只有爪子。”

    鸡飞狗跳一阵,扶桑追着狗过来,听到是自家主上要喝,自告奋勇提来一桶。人跟水就要一起挤进门蹭坐蹭喝。

    岂料门里人接过水就翻脸不认人,门板一合,只留条缝儿,说:“屋里小,坐不下。”

    什么屋子这么小,三个人都坐不下,耗子洞吗?还没论理,门板一合,差点撞上扶桑鼻子。要不是主上在里面,就一脚踹进去了。

    一人一狗俱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本以为是句托词。岂料对方真的正正经经起炉烧水,煮起了茶。是的,他还带了茶叶。手掌大小的圆木盒子,一掀盖,枯干闷久的草味冲出来。

    这是云歇游历人间,最不能理解之一。草就算了,还是放了好多年的草,不直接吃,而是用洗过草的水放进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沤成泥汤,再喝。

    上一回眉是青展示过,堪称出神入化,难以下咽。

    这一回,除开茶具外,大小不一摆上来的各色罐子粗略一数,就有十多个,令人发指。

    炉火红旺,茶汤咕噜噜沸雾,拧做一片薄薄烟气。游莲坐在烟气中,墨发白衣,眉眼沉静。

    或许是茶盏汤勺轻磕出响,或许是对坐人难得正经,招风惹月的情态尽皆收敛。火星哔剥溅开,某个间隙,云歇转头看一眼,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干脆不挪眼,看他大袖堆云,濯杯滤茶,不厌其烦地将繁琐工序一道道做下来。茶盏盛满推到云歇面前。

    游莲抬眼,隐有期待道:“好多年没煮过,生疏了。当家的莫嫌弃。”

    随身带茶具茶叶的人,好多年没煮过?

    云歇低眼看面前的白玉杯。茶叶滤尽,留下的汤汁翠色澄亮。不需凑近,飘起的水雾又呛又辣又辛。

    她只是看着,手指不动一下,表情好似在说——此物有毒。

    游莲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在鼻间嗅,道:“我以前并不喜欢喝茶,觉得难喝。嗯,后来想骗个小东西喝,不好骗,只能先装作很好喝。谁知骗不成,我自己倒是喝了好多。”

    他浅饮一口,轻叹:“果然还是很难喝。”

    又将云歇面前的杯子往前推了一推,说:“尝一下。”

    云歇一脸你在耍我的表情:“难喝还给我。”

    游莲声音放低,不自觉带上点诱哄的意味:“你就不想试试有多难喝吗?”

    云歇:“不想。”

    “没有下一回了。”

    “不。”

    “哈。”游莲半点不意外,“果然怎么骗都不中招。”

    “都?”云歇说,“还有什么是骗我的。”

    游莲收回茶杯的手一顿,不动声色:“你不是总说我招摇撞骗吗?既是招摇撞骗,真和假都向你坦白,我还靠什么吃饭。”

    说完这些,他将炉火浇灭,茶汤搁去一边。袖子一扫,林林总总的罐子们消失不见,收回芥子戒。仿佛费好一番功夫煮了茶,就只是想骗云歇喝。因为他觉得难喝,所以也要骗人跟他一起说难喝。

    骗不到,也没什么。

    云歇往后靠,背倚窗台,道:“你这碗饭吃不长久。”

    “生计所迫,能有什么办法。”游莲轻轻一叹,舀出桶里的水拧帕子,“当家的有什么别的活计介绍介绍吗?”

    云歇的目光顺势一落,落在他手上。

    他擦手仔细,湿帕子一根一根揩过手指,从指根到指尖。除了右掌伤口包扎布条,败了几分,其余挑不出毛病。手指修长,甲盖圆弧修剪细致,没有留一点多余的弧边,清爽干净。加之曲展间,手背微微鼓起的青色筋络,令这双手兼具力与美。

    看衣着打扮,东西随用随扔的做派,此人生活富足,不需奔波。不致骄奢淫逸,却定然不是他所说的生计所迫,寄人篱下。在妖鬼横行的此地,他周旋自在,掐鬼脖子比砍瓜切菜悠闲。

    供职于人间某一王公贵族府中的游方术士,该是他的真正来历。

    这一类人,与开山避世的清修一派不同,深入红尘中。不忌讳黄白物与权力柄,更擅驱策为己用。两派修行大相径庭,互看不上眼。

    然,举凡行其道,无不是术法肉身兼修。看看琅霄派那几位便知,哪怕杀敌,再是匆忙,但有余力,决不会让煞气黑雨浇得一塌糊涂,有碍观瞻。洁身自好,当为首律。

    而游莲,不会掐除尘诀,依赖俗物。比起法器道术之类,刀剑于他更为得心应手。连把伞,不开刃也能置人于死地。

    遑论言语中全不谈敬畏。

    处处矛盾。

    人说话做事各行一套,不遮不掩,云歇看久,没什么计较:“你想做什么?”

    游莲认真想了一想,道:“不若去当家的泗水之源谋个差事,按你我的交情,当家的定会善待我。”

    云歇:“你怎么总记着这遭?”

    “不光我记着。”游莲往窗外一瞥,“外头穿白衣服的那几个更不好糊弄。”

    云歇往外看去,谢黍离领人检查院外鬼尸,正捏起一颗头颅打量。从板正衣冠到腰佩长剑,浑身上下刻满冥顽不灵。解决难倒不难,烦的是后头牵着个庞然大物。

    自来,这些名门正派,云歇能避则避。动起手来,他们大不了死个干净,杀孽却是她的。可比杀恶物难消得多。

    天下之大,难有窄路。可好,陡的被桩事搅在一起。她一时半刻走不掉,那几个看样子亦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最好就是,相安无事做完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