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云归处有灵山》全本免费阅读
是日，远山初露晨曦，封灵城外高处一棵枯树旁的空地上，连夜架起了一座由青石砌成的简易祭坛。
祭坛之上是一口特制铜炉，常用于官府火化遗体之用。四周铺摆了扎成捆的干柴，一切已预备妥当。
在青石台旁的地面上，正平整摆放着等待焚烧的受害者遗体。尽管仵作们昼夜不停地验尸核对，也终是未能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躯体。
祭台前方，徐时韫头戴官帽，一身深蓝祥云官服，正与受邀前来的几名僧侣低声交谈些什么。城主府侍卫在一旁举着火把端正站立，面色庄严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屑香气，不远处站着零星几个听闻消息前来围观的普通百姓，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日光渐起，迎着铜炉的反射，却给人平添出一抹寂凉，薄雾轻绕于枯树枝桠之间，也盈盈拂过树下的莫灵杉几人。
老树虽已枯死，主干却异常粗壮，且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横卧在地面上。表皮斑驳，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但依旧木质坚硬，形成一个天然的座椅。
凹陷处正坐着莫灵杉和莫晚芙，身旁站着祁昀岚和身后随侍的阿垣，看似闲适地望着祭台处那些默默准备仪式的人。
“原来俞平的尸首也于今日一同火化？”莫灵杉诧异道，她本以为城主府会留下遗体研究一阵，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遗体。
视线落在放置远离人群处，虽被白布遮盖，却难掩硕大身型的遗体上。回想起当时树林发生的种种，还是能感觉到头皮阵阵发麻。
“哼，也不知徐大人是怎么想的，我要是这些受害的老百姓呀，与杀我的人一同被火化，黄泉路上遇到了该多难受……”
莫晚芙撅了撅嘴，撇向那个严正衣冠，一改平日清隽模样的徐时韫，语气虽有不满，目光却紧紧跟随。
“或许是不想引起城内百姓恐慌，且不说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单就俞家满门被害之事，盯着的人就不在少数，”祁昀岚道，“城主府压力不小，早日结案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嗯，那伙人是逃了，但俞平也是个从犯。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这凶手之名落在他头上，也不冤枉，”莫灵杉凝眉望着那一片惨白，轻声淡道，“能如此轻易地死去，才真是便宜他了。”
一番话带着几分倦怠的嘶哑，这许多日以来，莫灵杉每每入睡前都辗转反侧，耳边回荡着忆境中无辜被害之人的惊呼，眼前是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张张布满血污的面容。
听着莫灵杉略带不甘的话语，祁昀岚环臂站立，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身旁这气息沉闷的女子身上。
“于其中几人而言，死亡未尝不是解脱，”祁昀岚劝慰道，“对你也是，案子结了，你便自由了。”
祁昀岚边说着，边以放松姿态靠上枯树，掌心朝下撑上枯树主干。却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修长手指接触到一抹丝棉的柔软，只是一瞬，就让他的心漏掉了一拍。
余光瞥见，是碧云萝衣的一角。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仿佛只要祁昀岚低下头，就能触碰到莫灵杉的发簪。
从祁昀岚的角度看去，正好能见莫灵杉在听到他的话后，浓密羽睫微微扑闪了一下，像是灵鸟煽动了翅膀一般，看得他蓦地愣住了神，不由得渐缓了呼吸。
从昨日起祁昀岚便自觉魂不守舍，一路随行至赤灵书院后，遇上那夕阳下一双人影。
言笑晏晏的模样，当真是一对璧人……
“啪嗒。”
心中有一处弦崩断的声响。
今日仪式结束后，莫灵杉便要离开封灵城。从此，与自己便再无轨迹交缠……
祁昀岚并不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修行之初，便是观心。只是到此为止，对于她，还只是好奇吗？
自诩内观之法熟络于心，却在此刻像是陷入迷障，看不清本心实愿。
或许，想要看清，还需要一些相处的机会呢？
祁昀岚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光，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莫灵杉轮廓清晰的侧颜。
二人身份悬殊，任意扯个由头，便可下令她就此陪伴左右……
“莫灵杉？”
直到女子闻声，那盛满初阳光泽的双眸回望自己，彼此视线相撞之际两人都顿住半晌，分别在对方眸中都看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之色。
她会愿意吗？
试试呢？
心念一起，年轻男子的眸中波澜恰似野火燎原一般，火舌舔舐掌下枯涸树干，正以爆裂之势要淹没近在咫尺的纤弱之躯。
“你可愿……”
伴我左右……
心中所念差点脱口而出，祁昀岚却在余光撇见一名侍卫着急向自己奔来时，慌忙停下了问话。
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默默将下意识倾向莫灵杉的身子向后收回站直。
“什么？”
莫灵杉没听清，只觉得眼前人似乎拉远了距离，但很明显神情异样。那侍卫却不知二人正在交谈，大步靠近恭声道：“云先生，大人有要事相商，请先生移步。”
祁昀岚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却是意识到自己差点问出荒唐话语，头脑瞬间清醒，也不好责怪旁人。
略微垂眸掩去心绪翻涌，祁昀岚起身向前。但经过莫灵杉时还是停下，语调恢复如往常清冽和煦，朝她咧嘴笑道：“没事，适才是想问你，可愿与云某交个朋友？”
说罢，脸色微松，却不打算离开，而是静默等待答案。
“额……先生身份尊贵，民女岂敢攀交？”莫灵杉思绪尚未从前方祭台那处抽离，竟不知祁昀岚为何突然说到这个。
只是在人情交际方面她向来迟钝，何况面对位高权重之人，本能就是礼貌婉拒。
意料之中的答案，祁昀岚暗叹。
“好，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不顾莫灵杉美目圆瞪，祁昀岚迅速下了论断后就转身快步离开，独留一个看似潇洒的背影。
阿垣随后跟上，却也不知道祁昀岚脑中的弯弯绕绕。侍卫亦然，只是纳闷眼前这云先生看起来似乎情绪不佳。
“他怎么了？”莫灵杉不明所以地询问莫晚芙，试图让妹妹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这才发现莫晚芙正一脸意味深长地在她和走远了的祁昀岚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微微翘起，却嘟着嘴不置可否地摊摊手。
有些事，可不是三两句能说透的……
晨雾已然散尽，长空之上，朝阳喷薄而出，在铜炉的边缘轮廓处清晰地闪着光芒。
“叮——”，几声佛器奏响，香烟袅袅升起，僧侣吟唱的佛声相伴悠扬，在四野空旷寂静处更显庄重。
仪式开始了。
只见徐时韫手持香火缓步入场，面向众人高声诵读祭文。此刻的他倒是显出几分武将自带的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气。
很快，除俞平外，其他白布包裹的遗体被抬入铜炉，一次却是放不下全部。
但见徐时韫接过一把钢制长弓，箭头点火，撑圆后对准铜炉下柴堆中的引点。
“嗖”得一声清脆的弓弦声响起，箭矢划破长空，霎那间火星四溅，烈火攀沿向上，很快便为铜炉裹上一层金衣。
自此案结，余下皆是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