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黄粱一枕看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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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天窗紧闭,四面都被封死,照不进阳光。墙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散发出潮湿的腥气。顶壁水汽凝结,连成一串水珠,在黑暗里下坠,滴答滴答落在凌无非额前。

    入骨的凉意,终于唤醒了他的神识。凌无非感到额头发凉,无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缓缓睁开双眼,察觉自己身处黑暗之中,立刻扫视一眼四周,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察觉到身上被绑满了绳子。衣裳也被水汽浸润,湿乎乎的。两只脚更是透心凉,麻木到已察觉不出有没有穿鞋,只有活动足弓,才勉强感受到足底伤口结痂带来的僵硬。

    可奇怪的是,即便身体僵硬,他也并未感到难熬,反觉丹田之中,一股暖流正缓缓上涌,一遍遍流向四肢百骸,显然是内息恢复的征兆。

    凌无非眉心一紧,心下忧喜掺半,他也不知这会儿恢复功力,究竟是一时的,还是彻底复原,细细想来,自中毒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正想着,却见上方门开,照进一束光来。

    疯老妇端着饭菜,出现在那束光里,板着脸孔,一步步走下台阶。

    “是你把我绑在这儿的?”凌无非问道。

    “你又想跑是不是?”疯老妇扔了手里的饭菜,扑了上来,死死将他抱住。饭碗“哐当”一声落地,摔成碎片,里边的饭菜汤渣也都跟着洒了一地。

    凌无非顿觉头脑胀痛不止。

    “你不能走……不能走……”老妇疯狂亲吻着他的脸,两手死死箍着他脖颈,几乎将他勒到窒息。

    凌无非几欲发狂,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怒吼都咽了回去。经过前一日的惊慌失措,他忽然冷静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内力恢复的兆头,令他多了几分逃出此地的信心。

    他微微偏头避开老妇的亲吻,抬高嗓音道:“我饿了!”

    老妇茫然回神,转身呆呆看着地上的饭菜,愣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老半天,她才站起身来,飞快跑出地窖,连门都忘了关。

    凌无非见来了机会,立刻凝气运功,全力贯注于双手震向绳索。只听得一根根缠绕在他身上的麻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寸寸断裂,散落一地。

    他随手掸去落在身上的碎绳,站起身来,脚底刚一着地,便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然而非常时刻,他也顾不上多想,只能强忍疼痛,赤足跑上台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冰冷的地窖。

    这个小院大致的格局,他昨日白天已观察过,很容易便借着屋墙遮挡,避开疯老妇的视野,悄然穿过院子,来到先前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找起了鞋。

    他第一次在这间房里醒来的时候,原本穿的衣裳和随身之物便已不翼而飞,昨日回房时还特意找过一番,却一无所获。只依稀记得,床底下还有一双落了灰的旧草鞋,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扒拉出来套上,转身往屋外走去。

    谁知刚一跨出门槛,便瞧见疯老妇端着一碗饭走了过来,阴着脸望着他。

    “你要去哪?”老妇发疯似的扑上前来。

    凌无非不慌不忙侧身避让,抬手疾点她颈后风池穴。老妇两眼翻白,当即栽倒,稳稳跌在凌无非伸展的臂弯里。

    到底是个老人家,他也不敢真把人给摔着。于是打横抱起,往小院另一侧走去。

    隔壁的小屋,似乎是这老妇的卧房。房门虚掩,并未上锁。凌无非两手托着老妇,只能用膝将门顶开,谁知房门一开,觉一阵灰尘扑鼻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这间屋子,竟然从未住过人?

    这老妇不是说她与儿子一起住在山里吗?隔壁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物件摆放等等痕迹,都分明显示有人住过。一人一屋,合情合理,怎的这间房却空置了?

    凌无非蓦地想起她昨晚说的那句话:“娘陪儿子睡觉,天经地义。”

    他忽觉背脊发凉,刚忙将人放回另一间房中,却见从老妇怀中掉出一物,正是他丢失的银囊。

    可打开一看,里边只剩了一些铜板,所有飞钱都不翼而飞。想来也不奇怪,小村镇里的人,挣钱不易,半贯钱都得攒上几十年,如无天灾,也绝不可能离开几代人生活的村子,根本不会与外界交易。那些飞钱,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张张印了字的废纸,分文不值,定已被这老妇扔了。

    凌无非想了一想,还是将那只银囊放回了老妇手里,伸手摸了摸头顶被青丝包裹在发髻正中心的那只玉扣。

    这已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事,若真走投无路,只能把此物当了换钱。

    从小到大,从未缺过吃穿用度的凌无非,突然有些心疼那些被糟蹋了的飞钱。

    他将玉扣取下。青丝旋即如瀑般散落,垂在肩头,愈发衬托出他满脸的憔悴。

    他看了一眼老妇,心下感慨万分,只觉得她虽然疯癫,终究是个可怜人。然他自身难保,眼下已无暇他顾,只能在心下暗暗祈祷她能早日与家人团聚。

    天朗气清,朝阳和暖。凌无非手握玉扣走出小院,迎着拂过耳畔的清风,舒展双臂,活动一番筋骨,旋即迈开大步,向山林间走去。

    飞鸟掠过远天,发出悦耳的鸣叫,淙淙水声由远及近,指引着他穿过弯弯曲曲的山道,走出深林。走过平缓的石路,前方便是一条溪流,涓涓流水淌过溪底卵石,潺潺作响。

    凌无非蹲在溪旁,清洗着手上脏污,玉扣被他捏在掌心,温润通透,经水冲洗,愈发显出品相。却在这时,一条小鱼跃出水面,溅起无数水花。凌无非下意识一躲,却不慎松了捏着玉扣的手。

    玉扣滑落入水,恰被一股急流冲向下游。凌无非大惊连忙起身去追,还没跑出几步,便看见溪边不远处走来一人,俯下身去,捞起水中玉扣,朝他望来。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沈星遥,还会是谁?

    凌无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妻子,竟不知该说着什么。脑中来来去去,只剩下一句话——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是未卜先知,特意来救他的吗?

    此刻的凌无非,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麻衣裤。满头长发披散,并未梳理,发缝间还翘着几根不长不短的碎发,凌乱不堪,如同疯子。半露在不合身的短衣外的胳膊和腿都挂了彩,不是擦伤,便是污泥。

    沈星遥的模样,也不比他好多少。昨夜与狼群恶斗一场,衣袖也少了半截,肩头背后,到处都是裂口,好在已清洗过身上的泥,才不至于显得过于邋遢。

    她打量凌无非一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缓步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凌无非张了张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她摇了摇头,打趣说道:“天下第一、武林盟主……噗……你丢不丢人?”

    “可是我看夫人你,好像也不怎么风光。”凌无非无奈笑答,心中却洋溢起温暖。

    他拉过沈星遥的手在溪边坐下,下意识伸手入怀,却是一片空空,这才想起,随身的伤药都已遗失。沈星遥看出他的尴尬,不动声色掏出装着金疮药的青瓷小罐递给了他。

    凌无非咬着唇角,接过她递来的伤药,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目光扫过抓痕,不禁蹙紧眉头,心疼问道:“你这伤……怎么像是野兽挠的。”

    “山里有狼。”沈星遥目不转睛盯着他这幅落魄模样,越是看着,眼底笑意愈发藏不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衣裳也换了,东西也丢了。该不会连回家的路都给忘了吧?”

    “那倒没有。”凌无非摇头,老老实实道,“我遭人暗算中了毒,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带到了这附近。”

    “来人武功很高吗?”

    “不高。”凌无非摇头。

    “那你还被他们给……”

    “大概是我没防备,